孤独的对话:贝克特早期三部戏剧的功能文体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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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二战后最重要的实验派剧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贝克特的魅力持久不衰。在《等待戈多》公演之后,贝克特被誉为荒诞派戏剧的奠基者。尽管反对任何形式的标签与归类,贝克特还是承认他的作品反映了世界的混乱和人类存在的荒诞境遇。因为深刻认识到传统的艺术形式已经无法把握现实社会的混乱无序,只有新兴的形式才能对应无序现实的内容,所以贝克特大胆创新,以各种新的表现形式体现作品中的荒诞主题。贝克特主张艺术作品的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在其创作中力求语言特色与主题效果的对应;而这与现代文体学的主张不谋而合。当代重要的文体学家,如里奇和绍特,都曾强调对文学文本的语言特点进行分析可以更好的理解和阐释作家的艺术成就。基于此,本文选取从语言艺术的角度来研究贝克特戏剧作品的主题呈现。  贝克特笔下的客观世界失去了理性与秩序,而失去信仰和方向的现代人成了人类文明的弃儿,陷入无尽的孤独苦闷和迷茫之中。就在这样封闭孤寂的境遇中,贝克特戏剧的主人公们虽然孤独,却拒绝静寂,不约而同的坚持说话的权利。存在主义研究者认为,这种现象是贝克特所要表达的“言语即是存在”的理念。而本文作者进一步发现,贝克特的主人公不仅坚持着对言语的执着,更想方设法的制造对话的机会并寻找倾听对象,表现出强烈的与外界交流的欲望。处于与世隔绝混乱无序的生存状态中,也许语言是他们唯一可以用来寻求意义和自我的工具。在国内外对贝克特戏剧作品丰富的研究成果中,主人公极力寻找倾听者与外界对话的主题虽然偶尔被提及,然而却没有从文体学的角度探讨这样的主题是如何在语言层面,尤其是词汇-语法层面得到体现的。因此,本文将运用功能文体学理论分析贝克特调用语言手段所达到的主题和艺术效果。  本选题以韩立德提出的纯理功能理论以及在其基础上马丁提出的评价系统为理论框架,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描述与阐释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从及物性,语气情态,以及态度和介入等评价资源角度对贝克特三部早期戏剧进行功能文体学分析。文章对文本中的词汇-语法层面的语言现象加以统计,然后对得出的统计数字进行描述,最后分析阐述这些语言特点如何帮助剧作家完成其作品的主题表达及人物刻画,达到其预期的艺术效果的。本论文选择《等待戈多》、《克拉普的最后一盘磁带》和《快乐的日子》三部贝克特早期戏剧作品为研究文本,原因在于这三部剧作处于贝克特作品形式创新实验的初级阶段,文本语言特征虽然独特,但仍然保持语言使用的基本规律,便于分析。而且,本论文要对戏剧文本中的各种功能性语言资源进行统计分析,而这三部作品长短适中,适合本研究手动为主、计算机协助为辅的统计方式。论文除去前言和结论,主体部分分为三章。  第一章从语气和情态角度对《等待戈多》进行分析,探讨处于现代荒原上的现代人如何面临语言的危机,遭遇交流的失败,使传统的对话变成自说自话的独白。贝克特认为语言无法真正达到交际和艺术创作的目的,然而又不得不使用语言来写作。贝克特这种矛盾的心态体现在他《等待戈多》的戏剧创作中则是作品中语气和情态方面的非传统特点。《等待戈多》是本文所选的三部剧作中唯一有着标准对话形式的作品,因此比较适合做人际意义中语气情态特点的分析。首先,对语气的分析揭示剧作家如何利用语气源体现出现代人相互交流的失败和语言的贬值,及人物间疏远而又相互为假想倾听者的依存关系。交流的失败在语钍主要体现在剧中人物对各种语气的混乱使用和回应上。本章的数据分析显示剧中的陈述语气没有起到提供新信息的作用;疑问语气大都得不到回答,或所答非所问;祈使语气也大部分没有回应。因此产生的效果即是整个剧中人物虽然说个不停,但是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导致整个戏剧缺少中心意义,而语言上的无意义正是作者想表达的现实世界的无意义和无序。其次,本章的情态分析揭示作者如何运用情态资源展现剧中人物对生活和现实所持的否定、不确定的态度以及因此而导致的交际失败。交际失败在情态方面体现在对“提供标准信息量”和“积极合作”等会话原则的违反上。情态表达的不确定性使对话不提供任何确切有效的信息,使交流变得毫无意义;而否定性情态资源强化夸大了交际的拒绝行为,违反交际中的听说双方配合促成交际成功的原则,直接导致相互交流的失败。在看上去热热闹闹的交际场景中,每个人物却都在自说自话。贝克特对人际语言资源的技巧性使用在剧中产生了逻辑混乱意义缺失的对话效果。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实质上就是独白,而独自式的对话暴露出的是人物内心无望的孤独。剧中看似形影不离的伙伴本来是预想中的对话倾听者和交谈者,但实际上剧中的同伴们却没有相互倾听,相互理解。每个人物在多数时候都是没有听者的孤独的自言自语者,而失败的交流使每个人的精神世界更加孤寂。  第二章从及物性方面分析《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一剧。该剧表面上是由年轻克拉普录音中的独白和老年克拉普的舞台现场独白构成,实际上是贝克特精心设计的克拉普过去和现在的自我之间的隐喻性的对话形式,而老年克拉普就是年轻时的克拉普早就为自己在若干年后设定的倾听者。该剧主人公对过去一年的经历加以独白形式的叙述,适合做及物性的分析。本章先对剧中的舞台指示部分和老年克拉普舞台上有限的话语部分中的各种及物过程的数据进行统计和分析,发现及物性中的物质过程多为不及物动作,小句的谓语动词或是不带宾语的简单的位移动词,缺少动作的指向性和目的性,或是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做宾语,没有对外部事物或他人产生影响的能力,因而都是无效行为。此部分的心理过程局限在低级感知层面,缺少主动认知的高级层面心理活动。言语过程以自言自语为多,而且基本没有关系过程和存在过程,表明人物活动的空间极其有限,基本不与外界的人或物存在关系。这些特征都显示了老年克拉普的封闭的生存空间与瘫痹的生存状态。然后,本章对克拉普中青年的录音话语部分的及物性进行分析。物质过程玢析呈现出的也是一个被动消极,缺少行为能力,抓不住生活中机会的失败者。心理过程上,认知类的心理过程增多,但多数都是负面认知过程;这部分还涉及到年轻主人公的若干段情感经历,但并没有发现情感类的心理过程。与几位女性有关的情感经历全部通过其他过程如关系过程表现;言语过程的缺失表现出主人公与人交流能力的欠缺。总结来看,贝克特通过各种及物性过程刻画出的是一个行动能力和沟通能力差,内心充满矛盾和困惑,对感情不敏感的被动形象。值得一提的是,此部分的环境成分要比老年克拉普的部分丰富得多,包括湖畔,河面,树林等自然环境成分,但仍缺少社会环境成分,说明年轻的克拉普曾经有着正常生活的维度,却因不善于与人交流和与外部世界沟通,最后他还是选择蜷缩回自己狭窄的空间。本章的动词过程分析表明,行动能力,交流能力和爱的能力的缺乏及自闭倾向是克拉普最终走向孤老的原因。应该说,老年克拉普与年轻时的自己的对话并不成功,老年克拉普已经无法理解年轻时的自己,以他者的的姿态对年轻时的自己带着怀疑和嘲笑进行倾听和审视,这预示着主人公寻找呼唤自我的失败。而贝克特设计的这场特殊的对话折射出了现在和以往的克拉普的相同的性格和存在状态:被动,封闭;而这正是二者之间存在对话的基础——一样的孤寂,一样的缺少行为能力。而正因为主人公年轻时候就和老年时一样,孤独无伴,缺少交流,才会想到以录音的方式把以后岁月中的自己当做一个倾听者。  第三章从评价理论角度分析《快乐的日子》。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维尼表面上有她的丈夫威利作为交谈和倾听的对象,但实际上由于威利以漠然的状态极少回应,传统上都认为这部作品通篇是维尼自言自语的独白。而本章通过对女主人公话语中的态度资源和介入资源的分析,展现维尼话语中高度的对话性,揭示主人公与人交流的渴望,进一步证明“言语即是存在”的现代人生存状态。本章的态度资源分析发现,积极的评价词语如快乐,美妙等都是显性的空洞表达,而文中充斥着的负面的隐性表达才是人物真实的境遇的体现,并由此构成对自身困境的反讽。同时通过对夫妻两个人极少有的问答的分析表明维尼为正常的对话交流所付出的努力。最后本章分析剧作家如何运用主人公话语中的介入资源来表现女主人公打破禁锢,与外界沟通的愿望。贝克特在维尼的话语中植入了大量的多声性语言资源,其中外言性的包括维尼对名人名言的引用,对他者话语的直接或间接投射,对牙刷或药品说明书的复述等,为通篇话语营造了多声杂语的环境;贝克特同时也使用了很多的开放自言性资源,如宣布,包容,归属等语言成分,增加了维尼话语中的协商性和对话性,从而使维尼的独白变成了与假想对话者的交谈。此外,丈夫威利的存在至关重要,他是维尼最直接最真实的倾听者,虽然这也极可能仅仅是维尼的想象。  本研究最后得出结论,任何语言结构都有其特定的语言功能,贝克特在戏剧中使用的语言特征与其所表现的主题高度一致。贝克特虽然对语言持悲观态度,但并不是放弃语言的艺术性使用。相反,他有意使用语法-词汇层面的语言技巧来体现语言的无用及世界的虚无。本文还尝试揭示这三部戏剧由对话到独白的连续性——从《等待戈多》中两个人的对话(实际上已经显示出自说自话式的独白性),到《克拉普最后的一盘磁带》的一个人两个自我的对话,最后到《快乐的日子》中Winnie的没有听众的独白(徒劳的显示对话性)。在此过程中,人们的生存环境也变得越来越恶劣,主人公们也越来越孤独。贝克特戏剧语言表现出的艺术魅力使他成为一位怀疑语言的语言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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