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信息技术发展引起的商业模式变革,产业链或价值链中强势企业开始崛起,带来许多传统财务理论难以解释的“异象”:第一,价值链中拥有独特的产品、商业模式或其他优势的企业,开始拥有更大的话语权,甚至能够对价值链上下游其他成员进行一定程度的控制1,这种异象进一步挑战了 Modigliani和Miller（1958）[1]提出的“完美市场”的前提假设。第二,越来越多公司不再囿于流动资产必须大于流动负债以维护其财务安全的传统观念,相反,强势公司的营运资本需求量往往为负数,出现了流动负债大于流动资产的异象2,成为体现自身竞争优势的OPM战略（Other People’s Money Strategy）,这与传统营运资本管理理念相悖3。第三,不少公司不仅营运资本需求为负,而且开始减少、甚至不再使用债务融资,进而成为“零负债公司”4,这使得财务学中关于资本结构的某些理论解释力度变弱。第四,越来越多的非金融上市公司,开始大量持有金融资产,甚至成立金融子公司,成为“类金融公司”5,这种“金融化”现象不仅发生在美国（Krippner,2005）[2],而且在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也普遍存在（Philippon和Reshef,2013）[3],实体经济“脱实向虚”带来的“投资-利润之谜”（Stockhammer,2005）[4]已经开始引起学术界越来越多的关注。但是,迄今为止,财务学仅从“企业短视”角度分析了其成因（Davis,2017）[5],金融化可否从商业模式变革带来社会关系的变化进行注解,学术界尚无讨论。总之,价值链中强势企业、“零负债公司”以及实体企业“金融化”现象,给传统的财务理论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此外,近二十年来风行于企业界的“OPM战略”,也亟需从学术角度寻找理论基础。文献检索发现,关于价值链中企业地位及权力的研究,管理科学等领域的研究刚刚起步6,财务学尚未展开研究,这使得本文的研究基础非常缺乏。此外,权力研究是人文社科领域研究的关键问题,而过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学、经济学和管理学中的战略、营销、管理科学等领域,相关研究也往往从影响力、市场地位或企业的竞争力等角度入手,这些概念既有共同点,又不完全一致,使得研究缺乏系统性,因此亟需一个统一的分析框架从财务角度对权力进行系统研究。综上,本文在考察企业OPM战略（Other People’s Money Strategy）和反思已有营运资本管理（Working Capital Management）研究的基础上,基于社会网络的思想和社会学的“权力-依赖关系”（Power-dependence Relation）理论,提出“价值链权力”的概念并构建“价值链权力指数”,从而为财务学相关领域的研究做一些基础性和开拓性的工作,希图一定程度的解决企业财务决策的现实需要和相关学术研究缺乏的现状。本文从现实案例中观察到的企业行为及财务特征出发,层层递进并逐步深入地探讨并研究了以下问题:第一,基于现实中强势企业的出现及对大量案例的分析,文本发现了现有财务理论面临的四大异象或难题。第二,在发现问题的基础上,本文结合社会学对权力的来源及特征的分析,提炼出“价值链权力”这一概念。第三,本文基于社会学“权力-依赖关系理论”,从财务角度提出了价值链权力的度量方法,用于下文的理论建模,并为实证研究奠定了基础。第四,本文使用理论模型分析了价值链权力对企业融资成本以及公司价值的影响,并利用2007到2017年中国非金融类上市公司的数据进行了实证检验,进一步验证了研究假设。第五,本文利用理论建模分析,发现了存在“最优的价值链权力”,其使得企业价值最大;同时,利用博弈论进行分析,从产业层面进一步论述了“最优价值链权力”存在的原因;最后,本文用实证研究方法进一步检验了“最优价值链权力”的存在。第六,在发现“最优价值链权力”存在的基础上,本文进一步从微观、行业、宏观及制度文化角度探究了其影响因素,奠定了价值链权力动态调整的研究基础。第七,本文发现了企业存在向其“最优价值链权力”的调整行为,并利用静态模型、准动态模型和动态模型考察了其调整速度,在逐步放松模型假设和评价实证结果的基础上,找到估计“最优价值链权力”的近优模型,为“过度价值链权力”的研究奠定了基础。第八,本文研究了企业过度攫取价值链权力的经济后果,从代理成本和金融化两个角度论述了“过度价值链权力”对企业价值的损害。通过对以上八个问题的研究,本文较为系统的考察了价值链权力的成因和经济后果,从财务视角初步为价值链权力的研究搭建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分析框架,并从价值链权力的角度回答了本文提出的四大异象背后的学理依据。从价值链权力的视角看,本文认为Barney（1991）[6]提出的资源的价值性、稀缺性、独特性和不可替代性以及Porter（1991）[7]提出的企业的战略是为了获得持续性的竞争优势,都可以看成是企业通过运用系列战略,构建其信息、资源或竞争优势,从而构造进入壁垒,战胜竞争对手,最终在价值链的社会关系网络中,构建上下游对自己的依赖,进而形成自己的价值链权力,这种权力影响企业同上下游成员契约签订的博弈过程,并最终反映到其财务报表和财务状况中。成功的商业模式,就是企业构建并巩固自己价值链权力的过程。全文共分为九章,各章主要内容如下:第一章为导论,围绕企业价值链的权力与财务之间的关系,简要介绍本文的研究背景、研究的主要问题、研究意义、研究方法及研究框架、研究创新。第二章为文献回顾及评述,首先回顾了哲学和社会学、经济学和管理学对权力来源的研究,同时回顾了供应链和价值链的相关研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价值链权力的概念,界定了研究价值链权力的研究边界;其次,回顾并评述了价值链及公司财务相关研究,在此基础上探索出以往研究的空白,为后文的理论和实证研究奠定了研究基础。第三章对价值链权力进行定义,并基于“权力-依赖关系”理论介绍价值链权力的度量原理,结合财务学相关研究给出了其度量方法,为后文提供了一个可用于实证研究的价值链权力指数。第四章设计理论模型提出了价值链权力与企业融资成本的研究假设,并利用实证模型进一步验证了研究假设。第五章设计理论模型提出了价值链权力与企业价值的研究假设,并利用实证模型进一步验证了研究假设。同时发现存在一个“最优的价值链权力”,使得企业价值最大。奠定了后文关于“最优价值链权力”影响因素和动态调整研究的理论和实证基础。第六章基于理论分析和实证模型,从微观、行业、宏观和文化角度探讨了“最优价值链权力”的影响因素,奠定了第七章关于“最优价值链权力”动态调整特征的研究基础。第七章探讨价值链权力的动态调整行为,通过对静态调整模型、准动态模型和动态模型的对比评价,找到最接近真实企业向“最优价值链权力”的调整速度,以及估计“最优价值链权力”的近优模型,奠定了第八章关于“过度价值链权力”的研究基础。第八章从代理成本和金融化两个角度,探讨了“过度价值链权力”对企业价值的危害,进一步完善了价值链权力的研究框架,并为实体经济“脱实向虚”的相关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研究方向。第九章为全文的总结,包括研究的主要结论与启示、研究的不足及未来的研究方向。本文的主要研究结论如下:第一,从社会学的角度看,价值链权力是一种组织间的优势差异,其来源于价值链中弱势一方对强势一方的依赖性,这种依赖导致了企业同价值链上下游其他成员交换关系的不平衡,通过企业实物流或资金流的有利或不利差异,体现为价值链各成员相关的财务指标的差异。企业拥有的应收账款、预收账款、应付账款、预付账款等科目可以用来构造价值链权力指数来度量企业拥有的价值链权力。第二,企业的价值链权力指数与其融资成本成反比,即企业拥有的价值链权力越大,其债务融资成本越低,股权融资成本也越低。这一现象在需求端权力指数上的表现更加明显,换言之,预收账款越多、应收账款越少的公司,面临的股权融资成本和债务融资成本越低。第三,企业的价值链权力指数越高,企业的价值越大。但是,随着企业拥有的价值链权力的提高,企业的价值呈现“倒U型”特征,即存在一个“最优的价值链权力”,使得企业价值最大。第四,产品竞争力、毛利率、公司规模、固定资产比重、供应商集中度、客户集中度、股权集中度、管理层男性比例、战略差异度等微观因素,行业集中度等中观因素,货币政策、经济周期等宏观因素,产权性质、方言多样性等文化因素,是影响企业的价值链权力的重要因素,具体地说:产品竞争力、公司规模、固定资产比重、股权集中度、管理层男性比例、战略差异度、行业集中度、宽松货币政策、产权性质正向影响企业的价值链权力,毛利率、供应商集中度、客户集中度、方言多样性等负向影响企业的价值链权力。第五,企业存在向其“最优价值链权力”的调整行为,包含个体固定效应的动态调整模型相对于静态调整模型和准动态调整模型,对企业价值链权力的动态调整行为估计效果较好。企业向其“最优价值链权力”的调整速度在0.7左右,调整半周期大概是0.99年,价值链权力的调整速度受到方言多样性的影响。第六,管理层和股东都攫取了企业的“过度价值链权力”,这可能是过度价值链权力造成企业价值受损的原因。企业攫取的过度价值链权力并没有用于构建企业帝国,而是用于在职消费。过度价值链权力带来的金融化现象,是企业权力意志扩张的后果,这不仅损害企业价值,甚至可能对整个价值链产生危害。本研究具有一定的探索性,其主要的创新及贡献如下:第一,率先提出价值链权力的概念及其度量方法,以此为基础,探讨公司营运资本管理与公司融资成本及其价值的关系,不仅从学理上揭示了营运资本相关会计科目背后的成因和经济含义,而且从企业价值链权力的角度,揭示了营运资本与“OPM战略”之间的学理关系,为“OPM战略”奠定了理论基础。第二,本文通过理论建模和实证研究发现,存在“最优的价值链权力”,使得企业融资成本最低、企业价值最大,这不仅奠定了企业“价值链权力动态调整”的理论基础,而且助于在实践中提醒企业注意与价值链上下游其他成员的“权力-依赖关系”,通过优化价值链权力,降低自己的融资成本,并提升企业价值。第三,本文从微观、行业、宏观和制度文化层面,探讨了决定企业“最优价值链权力”的影响因素,从理论上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了关于价值链权力的研究,而且为企业提升其价值链权力找到了现实路径:企业可以通过提升其产品竞争力、选择差异化战略、投资独特资产、拥有较高股权集中度、扩大公司规模、在管理层中增加男性管理人员比例、进入集中度高的行业、选择与本企业文化背景相似的上下游成员来提升其价值链权力。第四,本文发现了企业存在向其“最优价值链权力”的调整行为,并利用不同模型研究企业价值链权力的动态调整行为,通过不断放松前提假设,层层递进地深入探讨了静态模型、准动态模型和动态模型的优劣,并通过对模型的对比、评价、优化,找到了最接近企业动态调整其价值链权力的真实速度,为企业在管理实践中调整其价值链权力的时间区间,提供了一个参考基准。第五,本文在利用动态调整估计出“最优价值链权力”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了企业的“过度价值链权力”的可能后果。这不仅从理论和实证角度论述了“过度价值链权力”对企业价值损害的原因,而且为近年来理论界和实务界日益关注的实体企业“金融化现象”的成因,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研究视角,从产业视角丰富了关于实体企业“脱实向虚”原因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