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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普吉斯之夜”源自德国的宗教传说,描述“巫魔夜会”情景:每年五月一日前夕之夜,众魔鬼、女巫会赶赴布罗肯山参与集会。在起源上,它与英国土著督伊德教的古老习俗——夜间祭祀有关,是基督教世界对异教进行妖魔化的产物。作为异教仪式的衍生物,“瓦尔普吉斯之夜”具有原型性质,是超越时空的永恒财富,不断吸引历代作家进行继承与再创造,这使它成长为一种文学主题。“瓦尔普吉斯之夜”主题具有强烈的魔幻色彩,在情节上表现为魔鬼的狂欢夜,其精神实质则是释放本能欲望、来自生命或自然的原始力量,以及被理性、秩序所约束或禁止的内容。歌德的《浮士德》、托马斯·曼的《魔山》、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均化用该主题,在为题材注入活力的同时,又使其成为思考理性和非理性问题的文学化表达。本文从比较文学主题学视角出发,基于《浮士德》或歌德本人对托马斯·曼、布尔加科夫在创作上的影响,以及《浮士德》与《魔山》、《大师和玛格丽特》之间的对话性,一方面系统梳理三部作品对“瓦尔普吉斯之夜”主题的继承、改造,另一方面,探究该主题所呈现的关于理性和非理性的深刻思考。文章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考察《浮士德》里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主题,通过分析第一部里浮士德的“性”梦、第二部里古希腊图像之“丑”以及对原始生命力的追逐,认为歌德借用该题材,强调了关于人和自然的原始部分,即人性欲望、自然的原生图像和生命的原始力量,并在认同这些非理性元素的同时,通过书写浮士德“永不满足”的向上运动,将其刻画为兼具感性和理性的存在者——既无法摆脱自然欲望,又有追求“体验”的自由意志。这种双重性是歌德人格二重性的体现,也是他在感受纯粹理性主义的局限后进行的一次超越性探索。作为原始生命力和理性精神的追求者,歌德关注欲望、情感等非理性力量,又憧憬“理性王国”,从而建构起一种包含非理性在内的更高层面的理性,实现了非理性在理性牵制下的和谐统一。第二部分围绕托马斯·曼的《魔山》,发现原先描述魔鬼夜晚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被拓展到人间,搭建起一个违反常规的狂欢化世界。面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理性主义传统的式微,托马斯·曼让主人公化身反叛者,不仅告别了启蒙理性的代表,进入对肉体的颂歌,还令其释放出爱欲,拥抱了东方之象征。用这种带有非理性元素的浪漫方式,托马斯·曼实现了对以理性标准衡量一切的启蒙理性的反思,并在意识形态上表现出对充满非理性色彩的东方道路的亲近,以此呼应了“西方的没落”的悲叹和弥漫欧洲的非理性主义思潮。第三部分聚焦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主要探讨作者在“瓦尔普吉斯之夜”题材里呈现的疯癫幻想。在变革时代的俄罗斯,布尔加科夫是孤独的“文学之狼”,现实世界的禁锢,让他不得不求助于幻想。他在果戈理传统中找到出路,将神秘主义表现编入现实语境,即在延续传统“瓦尔普吉斯之夜”元素的基础上,添入复仇女神和魔鬼作为审判官的角色,让人物代替自己向现实世界复仇,并以发笑的方式,消解了现实生活中丧失信仰、追求物质的庸俗理性;但在解构的同时,布氏又塑造出有圣母光环的永恒女性,赋予其拯救功能,表达圣母崇拜和“拯救世界”的美好愿望,传递出来自东正教传统的非理性信仰。在“瓦尔普吉斯之夜”题材上,歌德、托马斯·曼、布尔加科夫对理性和非理性问题都有所思考。他们看到时代价值规范的单向思维倾向,意图呼唤被世人忽略的价值取向。这种思考是他们在有限人生中对永恒问题的追寻,既显露出一种理性思维和批判性反思,又体现了超越有限生命的渴望和对永恒这种存在方式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