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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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天,就要手术了。他陪坐在病床一侧,粗粝的大手紧握她的小手。
  “我害怕。”
  “别怕,开了刀,我们就能回家了。”他安慰道。
  “钱凑齐了吗?”她问。
  “凑齐了。”
  “唉,我拖累你了。”
  “咋说话呢?你是我老婆,倾家荡产也要给你治,治好了,我们回老家。老家空气好,我们种种地,养养鸡鸭。离家那么多年,我也想家了。”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叫阿琴,陪在她身边的,是她丈夫,叫阿祥。两人是一个村子的,中学毕业后,先后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巧的是,多年后,两人在打工的同一座城市,又碰上了,用浪漫的词来形容,叫“邂逅”。然而,对于外来打工者而言,谈“邂逅”,好像有那么一点奢侈。
  阿琴和阿祥的邂逅场景一点都不浪漫,是在位于城乡接合部鱼龙混杂的农贸菜场。周围居住的,除了留守老人,就是外来人口。尽管层次说不上高,但菜场人气很旺。到了周末,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有一些老人不惜转几趟公交,不远“千里”慕名前来。原因有二,一是菜价便宜。有人做过调查,这儿比其他菜场的菜,要便宜很多,按一家三口来算,一个月至少可以节省200—300元,一年就是2400—3600元。对于习惯节俭的老人和手头拮据的外来工来说,不是小数字了。二是蔬菜新鲜。因为菜场地处城乡接合部,近郊的菜农时常把吃不完的菜,拿到菜场来卖。那些装在篮子里的菜都绿油油、鲜嫩嫩、圆溜溜、水灵灵、黄澄澄、红艳艳的,很有吸引力。
  那天,下了早班的阿琴,随工友到菜场买菜。阿琴租住的地方离菜场较远,工友就住在菜场附近。之前,阿琴常叫她帮忙带菜,时间一长,阿琴不好意思了,毕竟带着菜进出厂区不方便,还会被工头数落几句。阿琴着实过意不去,于是有时下班早,她便跟着工友一起到菜场淘便宜的菜,有时下班晚,就在她租住的地方附近买。反正一个人,怎么都能对付,窝窝头、萝卜干是一顿,一袋泡面也是一顿。
  这次,阿琴打算买点肉和几斤韭菜,包韭菜肉馅饺子。饺子多包点,放在房东家冰箱里冷冻,这样就几天不用买菜了。
  阿琴在肉摊买肉时,遇见了阿祥。当时,阿琴正一个个摊位看,询问肥一点的肋条肉价格,结果,价格都不相上下。不甘心的阿琴,就走到一个位置相对较偏的摊位,想着那儿的肉或许能便宜一些。
  就这样,两人在肉摊上邂逅了。阿琴买肉,阿祥卖肉,眼神一碰,惊讶、惊喜、激动,异口同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儿?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阿祥激动地说:“我是肉摊老板雇来的伙计,在这卖肉有两年多了。你呢?怎么之前没见到你?”
  阿琴说:“我住得远,偶尔来菜场买菜。真高兴遇到你!”
  就这样,两人联络上了。一年后,两人成了亲。又一年,添了娃。再后来,雇阿祥的摊主因身体原因不能继续经营,想把摊位转让掉。近水楼台的阿祥以相对优惠的价格从摊主手里盘了下来。昔日的伙计摇身一变,成了为自己打工的小老板。
  摊主移交铺位时,对阿祥说:“我是看重你的人品,所以才以这么低的价格转给你。我卖了近二十年的肉,突然不卖了,心里很舍不得。这么多年对肉、对顾客有感情,有责任了,卖出去的肉要让人吃得放心,吃得新鲜。诚信经营,才能做得长久,千万不能短斤缺两,更不能卖变质的肉。阿祥,卖肉营生累啊,要注意身体,不要像我一样弄垮了身体。”
  阿祥听从肉摊老板的嘱咐:诚信经营。之前常在肉摊买肉的那些顾客,自然成了阿祥肉摊的常客。
  阿琴和阿祥结婚后,辞了工厂的活儿,帮着阿祥一起卖肉。出摊虽然辛苦,天天起早贪黑,想睡一个懒觉的机会也没有,但夫唱妇随,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

2


  阿琴的眼眶有点发红,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阿祥一边用毛巾擦拭阿琴口角流下的口水,一边柔声安慰:“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再复杂的毛病医生都会有办法的。不要多想,我要你好好活着,我和你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说话间,一名护士走进来,叫阿祥去医生办公室一趟。阿琴紧张地盯着阿祥,露出担忧的神色。阿祥拍了拍阿琴的手,说:“没事儿,我去去就回,你睡会儿。”
  来到医生办公室,张医生正低头写着病历。阿祥怯怯地走上前:“张医生,您找我。”每回医生找他,阿祥就不由自主地紧张,其中有对医生的敬畏,还有对阿琴病情的担心。
  虽然,张医生从没说过他一定能看好阿琴的病。但他说了,他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他会竭尽全力为阿琴诊治。
  两年前的一天,阿琴照例和阿祥一起出摊。顾客说称个两斤或三斤的肉,阿祥一刀下去,一块肉方方正正,不多不少。阿祥有意这么做的,顾客看了满心欢喜,那下次必然又到阿祥肉摊上来买。阿祥手上的绝活儿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早在做伙计时,闲着没事儿,就拿萝卜、南瓜、冬瓜练手。操练了半年多,基本能不失手,顾客说多少,他一刀下去就是多少。阿祥切肉称重,阿琴就在一旁收钱,把阿祥切好的肉装袋,或者按顾客要求,把称好的肉放在绞肉机里绞成肉馅。有的顾客喜欢手工剁的肉馅,味道好有嚼劲,他们嫌剁肉麻烦,就出一点加工费叫阿琴剁。上午七八点钟,正是卖肉买肉的高峰,就在此时,阿琴突然晕倒了。
  幸好,买肉的顾客反应快,帮着阿祥一起呼救。有顾客掐阿琴人中,有人提醒阿祥可能是低血糖,給阿琴吃点甜食或许就好了,也有人说阿琴是累着了,卖肉营生不容易,还有人帮着打了120。
  120还没到,阿琴就醒来了。清醒后的阿琴,像没事人似的,疑惑地看着围在她周边的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祥把她刚才晕倒的事讲了一遍,并要她立刻回家休息,肉摊由他一人打理。阿琴摸了摸额头,没发烧,又蹦跶了一下,心不慌气不喘头不晕。就对阿祥说:“没事儿,等忙完了高峰我就回家,估计是晚上没睡好引起的。”   阿祥不放心,执意要她回家休息:“你不回家,那我就收工陪你一道回家。”阿祥说的不是吓唬话,生意他宁可不做。她明白他的情意,笑着说:“行,我这就回家休息,给你做好吃的,午饭我送来。”
  因忙于生意,两人的中饭通常就简单吃吃。在菜场附近吃一碗面或馄饨或鸭血粉丝汤,既对付了中饭,又不耽误卖肉。

3


  自那次之后,阿祥为了让阿琴睡上充足的觉,他一个人一大早出摊。阿琴要跟,阿祥不给,她便不再一大早起床,一觉睡到六七点,吃完早饭再给阿祥带点,到肉摊一般八点左右。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半年,阿琴没再晕倒过。
  一天夜里临睡前,阿琴对阿祥说:“今天早上房东来收房租,问我有没有打算买房子,他准备把他们住的房子卖了。假如我们要买,价格会有优惠。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住车库,不是长久之计。孩子也快到上学的年龄了,还让老家爷爷奶奶带总不是事,一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二来对孩子的学习和成长也不利。我估算了一下,按照房东开出的价格,我们积存的钱首付够了。等我们买了房,再把孩子接来,孩子爷爷奶奶愿意来,就一起来。”
  阿祥说:“你是咱当家的你说了算,就是买了房每个月要还贷款,咱家的日子要紧一些了。”
  阿琴说:“咱不怕吃苦,想着一家人可以团聚,受再大的累也觉得甜。”
  虽说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但相处了这么多年,早成了金乡邻银亲眷。有时,房东做了些好吃的会拿给他们尝尝,阿琴心里过意不去,便回赠房东一些肉。一来二去两家人更亲近了。所以,房产买卖办得很顺利。一个月后,阿琴就从车库搬到了楼上。房東搬家时,基本没带走家里的东西,阿祥夫妇拎包入住。就在阿琴要把孩子接来的当口,她又晕倒了。这次晕倒,掐人中、捶胸口、灌糖水,都没能把阿琴唤醒。一刻钟后,救护车把阿琴拉到了医院急诊室。
  一番救治,阿琴苏醒了。苏醒后的阿琴和上次一样,没感到身体有任何异样,便急着要出院,多住一天医院,就多一天费用。
  医生对阿琴说:“不要急着出院,你晕倒的病因还没有查明,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诊了才能对症下药,不然你再次晕倒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会越来越频繁,病情也会加重。”
  阿祥一听连忙说:“我们不出院,我们听医生的,该做的做,该查的查。”阿琴可不这么想,她对阿祥说:“我们刚买了房子,背了不少债,医院住不起啊。说不定我就不晕倒了呢,何况我现在没有一丁点儿不舒服。”
  阿祥没由着阿琴的性子:“命重要还是钱重要?钱不够,我把房子卖了也要给你看病。”
  阿琴晕倒的病因查出来了,她的脑子里长了瘤,至于这个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医生说要等手术后的病理分析。
  “那还等什么?赶紧手术吧。”阿祥着急地说。
  医生说:“这个瘤长得较促狭,手术难度高,风险大,稍有不慎,就会危及病人的生命。我们医院目前的技术水平,还不能完成这样高难度的手术。”
  阿祥说:“那……医生,哪家医院能做?”
  医生迟疑了一下,说:“去第一医院看看吧。”
  阿祥试探地问医生:“看好阿琴的病,费用大概要多少?”
  “这个病不好说,治疗方案要看病人的意愿,还有经济承受能力,至于费用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医生虽然没说具体费用,但阿祥听出来阿琴的病有可能好转,也可能人财两空。阿祥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不能没有阿琴,孩子不能没有娘,只要有一线希望,倾家荡产也要把阿琴的病看好。
  阿祥没征得阿琴同意,就擅自把住了不到两个月的房子卖了,他的肉摊也转让给了别人。他带着阿琴,去了第一医院治疗。
  第一医院的张医生,开脑子方面的专家,全国有名。据说,找他动刀子的病人,要提前几个月才轮得上。有的病人家属,半夜在医院挂号窗口排队,坐等天亮,就为了能挂到张医生的号。专家一号难求,就给一些人钻了空子。黄牛从各种渠道倒卖专家号,再以高价把专家号卖给急需看病的病人。阿祥一直没挂到张医生的号,无奈之下从黄牛手里买了张医生的号。

4


  张医生让阿祥在一张病历上签名,阿祥没有一丝犹豫,在张医生示意下,落下了他歪歪扭扭的名字。为了阿琴的手术,阿祥已经第三次签名了。初中文化水平的阿祥,对接踵而至的告知书,有些听得明白,有些懵懂,但不敢多问,病房里住着那么多病人,够医生们操劳的了,哪能再耽搁他们宝贵的时间。签名结束,阿祥看看四周无人,便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信封,不容张医生开口,硬塞进了白大褂的口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回到病房。
  阿琴问:“给了吗?”
  “给了。”
  “没人看见吧?”
  “没人看见。”
  阿琴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滚下。
  张医生不愧为全国知名的脑外科专家,在征得阿琴及家属阿祥知情同意的原则下,一周后针对阿琴的病情,制定了一套个性化治疗方案。治疗方案分三阶段:第一阶段,药物化疗,疗程为三个月;第二阶段,手术切除;第三阶段,中西医结合,免疫支持疗法。
  当然,治疗方案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张医生说,还要取决于病人用药后的效果、机体功能、病情转归及家庭经济能力,再逐步调整和推进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
  张医生的言外之意阿祥听出来了,如果经济能力有限,或者不能承受,那针对阿琴的个性化治疗方案,就可能实施不了。
  阿祥说:“张医生,钱不是问题,只要能看好阿琴的病,花再多钱也要治。”
  随着阿琴第一阶段的化疗结束,阿祥带的钱所剩无几。为了保证第二阶段手术如期进行,阿祥瞒着阿琴,四处借钱,能借的都借了个遍,就差卖老家房子了。但老家的几间瓦房不值钱,也没人要。
  手术费凑足了,可手术后一系列治疗、护理、营养及康复费用,还没有着落。阿祥心里很是着急,但这种着急只能藏于心底,不能让阿琴知道,若她知道看病借了不少钱,那她一定会放弃治疗。   医生告知阿祥,阿琴的手术将要进行。阿祥只得把筹钱的事先放一放,协同医生做好阿琴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手术如期进行,历经六个多小时,阿琴被推回病房,同时还有一张缴款单据。阿祥握着阿琴冰凉的小手,她头缠纱布,被“五花大绑”着,没有一点意识。阿祥心疼极了,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哽咽着问医生:“我老婆什么时候能醒来?”
  医生说:“阿琴的手术比较顺利,正常情况下,少则七八个小时,长则十几小时,或者几个月。也有可能醒不过来,成为植物人。你要做好长期照顾病人的心理准备。”
  手术前,张医生找阿祥谈话,就讲到阿琴手术后有可能出现植物人的状态。张医生说:“出现植物人状态,护理是关键,护理得好,还有可能会出现奇迹——植物人蘇醒过来。护理得不好,就有可能发生肺部感染、褥疮等并发症,最终导致死亡。”
  阿祥也从电视、报刊上看到植物人的报道,植物人没有意识,就跟睡着了一样,除了呼吸,全身只有手指、嘴唇、眼皮等少数部位偶尔能动,吃喝拉撒都要有人服侍。
  在阿祥的脑海里,阿琴一定会醒来,阿琴不会成为植物人,不会弃他和孩子不顾。阿琴自小就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姑娘,嫁给阿祥后也处处想着阿祥,让着阿祥。结婚这么多年两人没红过脸,没吵过架。
  阿祥一边迫切期待阿琴苏醒,一边想着欠费的事,却又无计可施。医生说,超过医院规定欠费的上限,药房中心电脑系统就会启动停药,管床的医生也无能为力。医院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每年都有病人欠费上千万之多,而这笔费用最终只能由医院买单。
  没钱续交住院费,阿琴的后续治疗就要被耽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琴成为植物人,或在他的眼皮底下生命停息。阿祥想到了卖血、卖肾,还想到了跑路。但跑路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不可能放弃阿琴,更不会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正当他左思右想、一筹莫展时,张医生和一名护士走进了病房。
  张医生穿着蓝色手术衣,手术衣的胸前印有几滴血迹,血迹好似散落的红梅花瓣。张医生已连续做了几台手术,因急于赶来看阿琴,手术衣都没顾得上脱。
  护士手里拿着两个信封,其中一个阿祥认得,就是他塞进张医生口袋的那个。张医生拍拍阿祥肩膀,郑重地说:“你家中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一个信封是我们全院医护人员的爱心捐款,我们还将发起社会爱心人士捐助。另一个还给你,你这样做不仅会让我丢掉工作,甚至还会让我吃官司。”
  阿祥又羞惭又感动,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停地说“谢谢”。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幅画面,他和阿琴坐在家乡的小山坡上,栽种的向日葵像孩子的笑脸,迎着太阳花开灿烂。病床上的阿琴,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嘴角微微上扬,被阿祥握着的那只手,手指轻轻地动了几下……
  责任编辑:朱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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