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马

来源 :文史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ancy_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送别老马
  
  去秋三晋文研会,
  一掬笑容拍我肩。
  今日蜂拥长送别,
  花间安卧默无言。
  托猴方寄红年帖,
  怎忍即书白挽联。
  凛冽风前难止泪,
  徘徊相慰友人安。
  
  


  上中学时就知道了马烽,首先是因为看了《吕梁英雄传》,接着又看了《金宝娘》、《村仇》、《宝葫芦》、《红姑娘》、《解疙瘩》、《一架弹花机》、《结婚》、《韩梅梅》,以及电影《扑不灭的火焰》。那时,马烽在我心目中是继赵树理、孙犁、李季之后又一位最受敬佩的作家。记得他的《结婚》发表后,引起了不少争论,有的评论家毫不留情地加以否定,我看了不服,虽然不能参加辩论,却也在读书笔记上写下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同志对马烽同志作品《结婚》的评论,否定的口气太重了,尤其是对作品的巧合,对春生与小青的性格,几乎完全抱着否定态度。……×××同志没有“从作品的实际所达到的成就来进行分析研究”。事实上,马烽同志的《结婚》在发表以后,不仅受到读者的欢迎,而且被搬上舞台,与更多的观众见了面。有不少的观众、不少的青年从《结婚》中吸取了一定的教育,对他们正确地处理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有所帮助。难道这不是《结婚》的作用吗?
  我认为《结婚》也是有它不到之处的。譬如作品的巧合,是不够自然,而显得生硬的。但是这仅是作品的一面,而不是作品的全面,更不是×××同志说的那样糟。
  上了大学之后,课程十分紧张,我还是一如既往看杂志,特别是看山西的《火花》。马烽的《三年早知道》、《我的第一个上级》等十来篇作品,就是这样看到的。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也是这时看的。但那时我还不认识马烽。
  1962年10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回山西。我的希望是到文联(那时文联和作协在一起),但却到了山西省教育学院,分配在语文教研组现代文学小组。小组只有3个人,一位是早来几年的丁耀良,另一位是与我同时来的汪远平。教学任务不重,我们就一起写评论文章。1963年7月号《火花》发表了第一篇,10月号又发表了第二篇。11月,我表我们这个三人小集体参加了省文代会。在会上,我第一次认住了赵树理和西(戎)、李(束为)、马(烽)、胡(正)、孙(谦)以及其他不少名人,当然他们都不认得我。1964年,我和汪远平有幸到文联办的读书会学习,我被指定为党的核心小组成员。这样,我不仅熟悉了具体办班的高鲁、袁毓明,而且有机会进文联机关,西、李、马、胡也就认得我了。这一年,我们开始写评论马烽作品的文章,5月号《火花》发表了《〈刘胡兰传〉读后感》,8月《山西日报》发表了《北国风光,红旗如画——评马烽的报告文学〈雁门关外一杆旗〉》。
  然而真正熟悉马烽是在“文革”后期到粉碎“四人帮”之后。“文革”后期,马烽、西戎同志回到了文艺工作室,筹办《汾水》杂志。那时我也从繁峙回来,先在省委办公厅办公室,后到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工作,又重操旧业,写起了文艺评论,并且经常参加全省的文学艺术创作会议,讨论一些作品,包括马烽、孙谦合写的几个电影文学剧本,如《高山流水》、《新来的县委书记》(即《泪痕》)等。由于比较熟悉了,发言也往往随便起来,对他也称呼起老马。当然,其他几位也是老西、老李、老孙、老胡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我竟然成了和“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原因是据说我属于“反大寨”的一类。凭党性和良心说,我哪里反过大寨,紧跟着宣传学大寨的文艺作品,还深恐来不及呢。我只是对学大寨的文艺作品提过一些意见,大寨人也未必知道。况且对学大寨的文艺作品有不同看法,怎么就能和“四人帮”联系起来?其实,不认为我和“四人帮”真的有牵连的领导大有人在,省委副书记王大任、宣传部分管文艺的副部长卢梦都如此。既然成了清查对象,政治待遇自然要有区别,但并没有禁止我写文章,只是不便于明目张胆地发表。卢梦同志便教我在党报上发表时起一个笔名,于是我在《山西日报》、《太原报》上发表时都用了假名。老马、老西更不认为我与“四人帮”有牵连,在《汾水》上照旧发表我的文章,而且不用笔名,全用真名。在《汾水》的影响下,全省各地的文艺刊物上发表我的文章,也都用真名。
  老马不仅对我放心,他对中青年作者都有个基本的看法,特别是对写过有缺点甚至错误的作品的作者,那种宽容大度、与人为善的襟怀是十分感人的。记得是1981年3月,我被省委抽去,为批谢受牵连的几个人平反进行调查。省委书记霍士廉同志对此项工作抓得很紧,决定由朱卫华同志总负责,组织了一个调查组。我正参加调查组到处跑,一天偶然回到文艺处,三位部长一致要求我回部里,参加文艺党员干部学习会,说是不要误了这个机会,并要求我作个发言。好像山西文艺界出大问题了,我得表态,我有点为难。不回来吧,三位部长说话了;回来吧,怎么向省委说?晚上,我就去看老马,想听听他的意见。他不大赞成把问题说得过分了,说最好不要自己找自己的麻烦。他还说,发点有缺点有错误的作品是难免的,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会有。他认为侦探小说是一朵花,不应反对。从老马家出来,我又到束为家(他家在老马的对门)。他也说,不能重犯我们过去犯的错误,动不动就停刊,或不让发作品。他认为现在的问题,一是解放思想,二是深入生活。我心中有了底。我虽然不能不参加学习会,而且也作了发言,但没有唱高调。
  


  被划大线划过去的那几年倒运,却又幸运。老马、老西等文艺圈子里的领导和朋友,以及我的大中小学同学不怕被我牵连,而一贯正确的领导和同志,还是很害怕的。那几年我们文艺处的办公室,除了处里的几位同志互相了解,不避嫌外,来办事的凡是政治敏感者都不到我的办公桌前。家里也是比较清静的。这倒正中下怀,我有了较充裕的时间可以读书写文章。利用这样的良机,我把山西老、中、青作家的作品大部分看了一遍,除几位当时的青年作家外,都写了一篇文章,其中篇幅最长的是《马烽小说的艺术成就》,发表在《山西大学学报》上。为写这篇长文,我到老马家借阅了他仅存的孤本,并且进行了长时间的访谈,反复地询问一些细节,他也毫不厌烦。
  在访谈过程中,我也问到另外的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他不像赵树理那样写戏?为什么不写散文?为什么在他的作品里描写的语言不多?为什么他的短篇小说不是“横断面”?老马说,他写过戏,但不能像老赵那样能打能唱,唱词写得那么通俗顺当,因此也就不再写了。他说散文不好写,既要散又不能散乱,还得会发挥。散文是老李(束为)写得好,一点点事就能写出一篇优美的文字,《崞县新八景》我写不出来。他说描写的本事数老西大,特别是心理描写,细致入微。说到“横断面”,他认为短篇小说不一定非“横断面”不可,但是“横断面”山西也有,老孙(谦)的短篇就是。过去总以为作家都自以为是,老马却是自以为非,但从他谦虚的评论中,我却抓住了几位“山药蛋派”作家的特点。后来我写关于束为、西戎、孙谦的评论文章,就是按照马烽概括的特点写的。
  老马对“山药蛋派”的几位作家的风格如此熟悉,当然也是建立在对他们的政治、思想、品德熟悉、尊敬和友谊的基础之上的;尤其是对在“文革”中遭受迫害最残酷的老同志老战友,他希望尽快把他们和他们的作品解放出来。1977年底至1978年初,卢梦同志几次主持召开各种座谈会,研究恢复省直各文艺单位、文联和各协会的工作,并在1978年1月主持召开了全省文艺工作会议。会议主要讨论了三件大事:文联和各协会的恢复问题;国庆30周年献礼演出和创作规划;出版山西30年各类文艺作品选集。三件大事都遇到一个大难题,就是如何对待“文革”中以及“文革”前政治运动和文艺批判中的人和作品,具体来说就是如何对待赵树理、李束为、“中间人物”论、《三上桃峰》、贾克、赵云龙等问题。当时的省委主要负责人怕否定“文革”,采取了“等等形势,看看形势”,“不要急,也不要抢先”的态度,虽然同意召开一个文联委员扩大会(扩大些新的,过半数),恢复省文联和协会,挂个牌子,起个联络站的作用,但并不敢有大的举动,认为召开文代会的时机还不成熟,有些作家艺术家不要急于收回来。下一步主要还是抓创作,组织推动作者下乡下厂。三年中有许多重大节日,我们要拿东西。这样,献礼演出可以全要新创作的剧、节目,可以暂时把问题绕过去,另外两件大事却是无论如何绕不过这几个问题的。而另外两件大事却偏偏都是老马主管的,他该怎么办呢?
  他还是有他的总主意。他认为:“‘四人帮’糟害文艺,我省是严重的,连拆庙带搬神,把我们打散了,但没有打垮。跟上‘四人帮’搞阴谋的并不多。”“咱们要不要专业作者?我觉得应该要。”“创作问题,有缺点错误,是改的问题,不能一下子就否了。”基于这样一个认识,老马让文艺处尽可能地把文联委员、各协会理事都找到下落。我有幸参与了这项工作,知道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人物,如唱二人台的吕补莲、原平凤秧歌的代表人物李二俊、大同耍孩儿戏的“飞罗面”辛致极的名字,就是这样知道的。对编辑出版山西30年作品选,老马专门召集各方面代表人物开会,明确提出:“关于作品范围:题材广泛,质量第一,照顾到作者,也要照顾地区,特别是新地区。”“赵树理、李束为、高礼双(他被打成反革命)等的作品,先选上。”多年来老马的主要精力在创作上,但是在恢复文联协会的过程中,在卢梦同志调走后,他耗费的精力也不少。由此,我对他有了更多的理解,也更加尊敬他。
  老马兼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后,除了部长们开会外并不到宣传部坐班,也不管部里的具体事,但是对我却是关心的。文联要筹办一个文艺理论研究室,老马、老西希望我去,但部里却不放,他很遗憾,说再瞅机会做做工作。不料两年以后我被抬举到省文化厅,主要接触的是艺术,几乎与文学绝缘,再没有写过一篇真正的文学作品评论文章。除了春节去老马家里拜年,我很难再有时间听老马谈论文学创作了。1989年冬,老马调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1990年9月,我调到文化部艺术局。虽然同在北京,却更难见面,只有回到太原才能偶尔一见。我真怀念当时那段“最好的时期”!
  2003年8月,三晋文化研究会开会,我从北京前来祝贺。我正在和熟人们相互问候时,忽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老马。他笑容可掬,握手问好。看他面容,不似冬天气喘难受,想是保养得好,平安无事,大可放心。今年过年天太冷,我没有回太原。不料,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不知名的人发来的短信,说作家马烽1月31日去世,享年82岁。我不敢相信,当即给山西省作协办公室打电话询问,果然是真。我痴呆了。女儿电话问我,要不要写一副挽联?我说要。但我怎么也写不成,因为年前我刚给老马寄了一条贺年词,是用红宣纸写的,现在怎么又写白挽联。我还是回去吧。
  老马长眠了,安静地卧在花丛中。老马走了,走得很远很远。老马还在我们中间,他还在拍我的肩膀哩!
   2004年2月10日夜
  (责编 东曙)
其他文献
通过台湾龙华科技大学等学校实地考察学习,了解台湾职业教育以人为本的全人教育理念,对围绕这一理念所实施的务实的课程开发流程、体现核心竞争力培养的通识课程、实务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