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江湖的巨变

来源 :新民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eifei198800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 垃圾分搭仔泔脚钵斗 》最近大家有点烦,为来为去为垃圾;想想从前收废品,垃圾分得煞辣清;一分价钿一分货,呒么听见要罚款。——沈一珠

  “想想还是从前简单。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阿拉上海,本有一个比较成体系的垃圾回收系统。”文化人沈一珠女士如此说道。她近日在名为“画白相”的公众号推出垃圾分类系列图文和上海话配音,其中一篇提到了泔脚钵斗,引起了一些老上海的共鸣。有跟帖道:“被侬一讲,记起来了,小辰光真的是干湿分离的。现在执行垃圾分类,阿拉等于升级重温童年生活了。时间是个圈,我们又回去了。”
  毫不夸张地说,沈一珠回忆的上世纪80年代,是上海的垃圾回收行业“世界闻名”的时代。1984年,联合国发展署和世界银行曾经到上海举办国际资源利用讲习会。当时,改革开放的大潮刚刚推到城市,浦东开发还没启动,但联合国发展署已经注意到浦东上海船厂附近的一个废品回收站——其昌栈废品收购站被作为“上海经验”的典型,向各国与会者介绍。
  随着1988年废旧物资回收体系实行“一业为主,多种经营”,情况发生了变化。所谓“一业”的废品回收站萎缩——从全市七百多家萎缩到如今百来家。与此同时,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使得上海居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垃圾袋装化逐步成为了现实。生活垃圾的组成部分变了。原本主要是煤饼渣以及菜皮果皮等有机物为主。随着管道煤气普遍进入家庭,煤饼渣等显然退出了垃圾序列,而各类商品的包装盒、袋等成为了垃圾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商品房小区的一个个落成,渐渐地,人们发现——原本每个街道都有的废品回收站的门面不见了,摇着铃铛上门回收的工人不见了,那些旧报纸杂志、啤酒瓶老酒瓶等等,也只能往垃圾桶一扔了之……
  二十余年过去,如今,按照《上海市生活垃圾全程分类体系建设行动计划(2018—2020年)》,上海将建立城市环卫系统与再生资源系统两网融合的回收服务点、中转站、集散场等,建成垃圾分类从源头到末端的全过程体系。具体进程是——2019年将建成5000个回收网点和170座中转站;2020年,建成 8000个回收网点和210个中转站,基本实现两网融合,生活垃圾资源回收利用率达到35%。

  上海2019年将建成5000个回收网点和170座中转站;2020年,建成 8000个回收网点和210个中转站,基本实现两网融合,生活垃圾资源回收利用率达到35%。

从泔脚钵斗到破袋神器


  沈一珠回想起来,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自家住在三家人家合住的一套公寓房里。此类老公寓房,阳台是比较大的。“那个时候,阳台上有个泔脚钵斗。我们三家人家都自觉把菜皮、鱼鳞爿鱼肚肠、啃干净的肉骨头鱼骨头,统统倒在泔脚钵斗里面。”回想起来,那时候,各家除了这些实在要丢弃的生的熟的食物残渣以外,除非有夏天馊掉臭掉的饭菜,其他泔脚很少。每天大清早,有个老伯伯会骑着黄鱼车,到各家各户来收泔脚。老伯伯并不上门,只在阳台下招呼一声,然后住家就会把用绳子牵好的泔脚钵头放下去。老伯伯把泔脚倒入黄鱼车上的大缸,然后舀一勺子清水,把钵斗荡荡干净。阳台上的人再把钵头拉上去摆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20世纪中后期,上海人家杀了鸡、吃了甲鱼,总会把鸡胗皮、甲鱼壳晾干,等着有人上门回收。

  如今,上海垃圾分类要求湿垃圾破袋处理。这令人回想起了当年存放泔脚钵头回收的岁月。沈一珠回忆,无论冬夏,阳台上总有一股酸胖气。“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毕竟是古训,80年代的上海人,恰恰依着这样的古训生活,有酸胖气也就忍忍了。
  由餐桌而引起的可回收废品,在20世纪中后期,可不止送往郊区喂猪的泔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上海市民,至今能够回想起当年的市井之声中,很有回味的是:“鸡胗皮,甲鱼壳。”那“皮”字带着拖腔,那“壳”按照入声来唱,一下子收尾。这两样东西,并不常见——当年也就逢年过节家里会杀鸡,吃甲鱼更是大补之事,说不定要好几年才碰上一回。然而,各家杀了鸡、吃了甲鱼,总会把鸡胗皮、甲鱼壳晾干,等着有人上门回收。这两样物件,在弄堂房子的窗棂、石库门后门的自来水水泥台盆边,都是常年寻常可见的。而桔子皮、手指甲、自家和理发店剪下来的头发等等,也有许多住家会收集起来,积少成多后送去中药房或者制药厂卖钱。
  “我记得自家手指甲剪下来,收集了大半年,广口瓶里有大半瓶。送到华阳路江苏路口的药房,卖了多少钱倒是忘了。这种收集的过程还蛮好玩的。”上海市民杨先生告诉《新民周刊》记者,“不过药房有规定,脚趾甲不收的,只收手指甲。”至于剪下来的货色如何区分,杨先生只说药师是懂经朋友,一目了然。记者查询了下,目前仍有人在做回收手指甲的生意,价格是每500克400元左右。只是阿拉上海绝大多数市民,早就习惯把剪下来的手指甲扔到垃圾桶里了。
  杨先生记得,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街道的废品回收站总有工作人员上门回收废品。一般是星期天上午,收购人员骑着黄鱼车,摇着铃铛在市面上经过。“收的最多的是旧报纸。捆起来论斤卖。还有什么铝制牙膏皮、易拉罐,统统都收。旧衣服他也收,不过基本上收不到。比如阿拉屋里,旧的棉毛衫裤都剪成一条一条扎拖把了。”“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80年代的上海人恰恰也将之执行到位了。后来,经历了动迁,杨先生家搬到嘉定区的配套商品房。“在住房商品化之前建的公房新村,总有配套的邮局、新华书店、地段医院和废品收购站,但我发现,新建商品房在这方面的规划是有欠缺的,跑邮局要三四公里路,废品收购站么,连影子都没了。”杨先生说,“但市场经济,回收废品只要有利可图,就有人干。”杨先生一直保留着星期天上午去卖废品的习惯。他搬到动迁房后,发现小区垃圾箱房被一个收垃圾的人租下来,那人每个星期天也会像公家废品收购站的人一样,骑着黄鱼车到各栋楼收垃圾,后来有了手机,就把手机号码刷在垃圾箱房上,还上门发名片。杨先生记得2001年卖一斤旧报纸是5角钱,到2007年涨到8角。 杨先生说:“那个收垃圾的人很精明的。比如下雨天,特别是黄梅天下雨,他就关门休息,原因就是这种天气潮气大,纸张受潮了吃分量,他收去不劃算。礼拜天如果是大晴天,他会骑车黄鱼车多跑两趟!”那时候,精明的上海家庭也精于与收废品的打交道,杨先生就自备了一把弹簧秤,使得收垃圾的赚不到便宜。可到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后,杨先生发现,收垃圾的上门收废报纸,价格突然腰斩,一下回到20世纪的水平——4角一斤。原本1角钱一个的易拉罐变为5分,玻璃啤酒瓶反而不收了。“2009年,我买了两箱啤酒,每喝完一瓶啤酒,酒瓶都攒在阳台上。从端午节存到重阳节,两箱啤酒空瓶全在,收废品的竟然说不收了。怎么办?全部扔到垃圾桶里!我看着那天早上环卫所的垃圾车来,听到啤酒瓶装上垃圾车哗啦啦破碎的声音,我心都有点碎了——一个时代过去了。”   那几年,上海也好,全国也罢,爆发出好几起瓶装啤酒突然炸裂,甚至伤到人眼睛的事故。随着酒瓶生产成本的下降,各啤酒厂逐渐减小回收旧酒瓶的数量。
  如果垃圾没有利用价值,最终的结果只能丢弃、填埋、焚烧。譬如泔脚回收,随着家庭垃圾袋装化而失去一块阵地,却又得到一个更大的阵地——餐饮泔脚。而随着地沟油问题的屡屡出现,餐饮泔脚回收管理逐步正规化起来,地沟油也能加工成生物燃料了。如今,垃圾分类之所以单列湿垃圾一项,并要求把湿垃圾从垃圾袋里倒出来,甚至还诞生了破袋神器,主要在于湿垃圾处置不再是用来喂猪了——有氧堆肥和厌氧产沼气发电等资源化利用方式,已经成为湿垃圾处理的主流方式。对于市民来说,垃圾干湿分类,虽然比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塞进一个塑料袋麻烦一些,但袋装化收集湿垃圾,也能尽可能减少酸胖气。

从破烂王到垃圾回收网约工


  1984年,联合国发展署和世界银行在沪举办国际资源利用讲习会,与会者曾学习了位于浦东的其昌栈废品回收站的“上海经验”。
  “当时的其昌栈废品回收站蛮气派的。”曾为其昌栈废品回收角“掌门人”的杨银妹如此回忆,“在当时的栖霞路文登路转交,三开间门面、上百平方米经营场所。多的时候,每年回收近百种废品——上百吨,当时的价格就好几十万了!”令杨银妹自豪的是,她觉得这份工作是为社会开发了一座小金矿,也得到了社会的尊敬——站里的各种荣誉奖状框迭起来足有一人高。她的前任、老站长梁秀萍在80年代初就是商业部和上海市的劳动模范了。而到了1988年以后,杨银妹发现,同行越来越少。“开餐馆的开餐馆,哪怕门面分割出去,好像做什么生意都比收废品赚钱一样。到了90年代,上海物资回收利用公司浦东分公司下面,最后就剩其昌栈一家了。”杨银妹说。
  记者从相关资料上查询到——1988年到1997年,上海废橡胶和废塑料的回收量减少一半以上,与废弃物发生量、可获量的大幅度增长趋势严重相悖;各类废旧物质回收水平逐渐下降,到1997年,相对于正常年均回收水平,废钢铁只及60%,废有色金属只及33%,废纸只及20%,废塑料只及9%,而废玻璃基本上已不再收购。
在其昌栈回收站工作了23年的钱根妹拿出老店招,叙说当年事。

  “废钢铁不再回收,原因蛮简单的。”一位钢铁业界元老告诉记者,“自从大量进口铁矿石后,这种便宜、容易冶炼的材料,让炼钢厂不那么需要废钢铁——废钢铁里含有其他金属,各种废钢铁的熔点不一样,需要分门别类,再使用各种不同的工艺来提炼,吃力不讨好——炼出来的新钢质量还不一定有铁矿石炼出来的好。”但即便如此,将废旧钢铁回收,仍有着避免金属氧化物污染环境、资源储备等意义。
废钢铁回收不再是一门好生意。

  同济大学教授、上海市系统工程学会理事陈强告诉《新民周刊》:“人类社会已进入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阶段,我国人民的物质生活也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伴随而来的是生活垃圾处理量的巨幅增加,如果不进行有效管理,后果不堪设想。除了持续改进生活垃圾处理和循环利用的管理和技术外,减量化(reduce)、再利用(reuse)和再循环(recycle),这‘3R’应该对全社会全面宣传、教育,激发生产、销售、物流全链条的响应,并引导民众消费理念和习惯的改变,从源头做起,才是正道。”
  1998年8月10日,时任上海市市长的徐匡迪在一份有关报告上做过这样的批语,“……实际上我市在80年代以前,废品回收是个很大、很周密的行业,今后要在新的条件下重建。”
  如今,回收行业重建已经启动,在两网融合的情况下,从业者上门回收的情况将再现江湖。杨先生感慨道:“从前,每逢星期天一大早,我就会检点家里有没有废品。每个月还有一个星期天要捆扎旧报纸等着卖,如果错过了上门收废品的,我就会自己把废品送到回收站。现在,我就等着垃圾回收的APP開通,据说垃圾回收网约工月收入能上万。我相信,这只是个平均数。我期待新一代的‘破烂王’能在行业里涌现,祝大家发财!”
垃圾分类软件
其他文献
刘迪  为什么中国的科技发展战略引起误读或被曲解呢?主要是其他强国对中国存在深刻误读。  最近数年,日本媒体描述中美关系常用“中美争夺技术霸权”。对日本媒体来说,这是一种十分便利的认知框架,可将许多中美矛盾冲突置于这个框架下加以报道、描述乃至理解。这个认知框架,目前日益代替其他国际政治认知框架,具有强大气场。  这种认知,首先没有揭示问题本质。这是因为,中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拥有发展自主技术的权利
陈东  7月15日,上海大剧院。上影演员剧团以话剧《日出东方》纪念上影厂70年。撷取了毛主席在上海建党、与杨开慧母子的亲情、上海解放及毛主席和文艺界的交往等数个瞬间。著名电影艺术家纷纷亮相,牛犇以没有一句台词的方式出场,饰演了老摄影师;达式常成功扮演了旧政府留任市长的赵祖康;团长佟瑞欣再度出演毛主席,既有凝聚力也有表现力,那几步台阶上的路惟妙惟肖。这样的厂庆活动倒也别开生面。记得10年前,我也亲身
12月6日,历经7个多月的紧张施工和积极筹备,位于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东院新科研楼地下一层的仁济医院院史馆隆重开馆,这也是沪上最老的西医院——仁济医院建院175年以来首次拥有一个展出大量珍贵实物藏品、集医术与艺术为一体的院史陈列馆。澳大利亚驻沪总领事馆还特别赠送仁济医院第二任院长合信编译的《医书五种》中的其中两本《西医略论》、《全体新论》的珍贵手稿修复版,作为仁济医院175岁的生日献礼。
上海交大醫学院新生入学仪式上“白袍宣誓”仪式。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的“成绩单”,让很多人啧啧赞叹:  办学67年,上海交大医学院为社会输送了7万余名医学人才,她的附属医院构成上海1/5的临床服务力量,却处理着上海约半数的临床重大疑难杂症。迄今,上海交大医学院拥有“两院”院士17人,如此密度,全国医学院校少见。在全国30个招生省市内,上海交大医学院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全部进入前十名,其中在六个省市进入
别克一直和博鳌有着不解之缘,从2008年到2012年,别克品牌旗下上百辆高档车型作为论坛“唯一指定贵宾用车”和“唯一指定商务用车”,连续五年为与会各国政要、国际学者和商界领袖们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别克GL8更是11年来始终与博鳌全程相伴。  2018年,上汽通用汽车成为博鳌亚洲论坛最高等级的战略合作伙伴。在更坚实的基础上,以全新形象与更强实力回归博鳌,与博鳌论坛的时代精神、前瞻目光和全球视野相辉映
距离法国版上映八年,《触不可及》迎来了它的美国籍克隆兄弟,几乎一样的基因和故事框架,出来的却是气质秉性迥异的克隆体,看似制作精致,却哪哪儿都透出赝品的气息。  一旦“肤色正确性”先入为主,这个故事赖以生存的灵魂便已“魂飞魄散”了。  遥在2004年,法国导演奥利维·那卡什从一个纪录片中初次领略这个故事,便动了改编剧情电影的念头,直到2008年,终于有了付诸实施的机缘——他有了原型人物自传小说《第二
公元前2000年左右,印度就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明。公元前1500年至前1200年,雅利安文化成为印度教以及印度文学、哲学和艺术的源头,并开始了恒河谷地文明。约公元前6世纪,出现了婆罗门、剎帝利、吠舍和首陀罗四大种姓,为奴隶制度的萌芽时期。公元前6世纪至前5世纪是印度文化史上最灿烂的阶段,形形色色的哲学流派和社会理论相继涌现,产生了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公元8世纪阿拉伯人入侵,又带来了伊斯蘭文化。
现代都市人的生活,似乎都离不開一个“代”字。如果说代驾、代购、代配送还能算作刚需,那么代发胖、代相亲、代扫墓、代骂人、代追女神……这些五花八门的服务,又何以虏获都市男女的心?日益火爆的“代经济”到底是为“懒”买单,还是一种新的经济形态?对于那些游走于道德与法律边缘的“代经济”,你又是怎么看的?
耄耋之年,弦索春秋。心系评弹,初心不改。近日,著名评弹表演艺术家吴迪君、赵丽芳将在上海长江剧场连续说上4个周末的长篇弹词《一代枭雄》。消息一出,书坛震动,新老听客欢欣雀跃,不多久,前两场的演出票就告售罄。今年吴迪君82岁,赵丽芳76岁,可以说这是评弹历史上演员年龄最高的长篇弹词演出了。吴迪君、赵丽芳是当代评弹国宝级老艺术家。  在江南书坛,吴迪君、赵丽芳是深受观众喜爱的一对评弹贤伉俪。吴迪君的说表
如果国家间交往光停留在政治层面,而老百姓之间不接触,没有感觉,许多事就办不成。而文化上的交往,则加深了人民之间的了解。比起当年在欧美主要由汉学家们接触中国文化,如今在国外许多地方,中国文化早已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美国查尔斯顿的小朋友在学习中国书法。摄影/胡健  书法、戏曲、茶道、诗词……中华传统文化伴随着中文热,持续升温。参与其中的,既有原本中华文化圈中人——日、韩等国人士的蓦然回首,亦有欧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