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窳君”曹礼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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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接触曹礼吾,是在曹聚仁的回忆录中。曹聚仁称他为“《世说新语》中人物”,许为生平知己。这位会喝酒、会吟诗、会写蝇头小楷,长身玉立、宛若池中白鹤的“魏晋人物”,多年来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后来,因研究需要,我接触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由曹聚仁主编的《涛声》周刊,在资料整理过程中,曹礼吾再一次进入了我的世界。
  曹礼吾,湖南长沙人,与曹聚仁相识于孤山文澜阁,同做蠹鱼工作。那时,曹礼吾和自己的女学生魏慎先私奔,漂泊到湖上,由此才结识曹聚仁。而后共同创立《涛声》周刊,为主要撰稿人之一。
  曹聚仁曾明确指出曹礼吾是《涛声》创刊时少数几个人之一:“这少数的几个人,除了我自己,还有四弟李鯈和曹礼吾、陈子展、黄芝冈诸兄。”然而,翻阅《涛声》周刊,竟找不到一篇署名为曹礼吾或与其名字相关的文章。这使我很困惑。唯一的解释就是曹礼吾使用了笔名。在检索《涛声》文章目录后,一个早期频频出现的作者——“窳君”逐渐引起我的注意。为了查找证据,我又重新查阅曹聚仁的相关著作,终于,在一篇名为《题曹礼吾〈糺纕室诗存〉》的文章中找到了线索。《涛声》首期末篇《糺纕室零林》的署名,正是“窳君”。此外,曹聚仁文中还提到曹礼吾写了一篇名为《咻咻》的文章,果然,《涛声》第一卷第五期中即载有此文,署名正是“窳君”。由此,“窳君”曹礼吾正式浮出水面。幸运的是,在查找“窳君”是曹礼吾笔名证据的过程中,我又发现了曹礼吾的另一个笔名——“雨群”。曹聚仁曾写有《曹雨群赣居杂诗》一文,内指出曹雨群即是曹礼吾。而《涛声》创刊号首篇即是署名“雨群”的《离亭燕》,以《涛声》创刊时仅有的几人来看,此“雨群”很可能就是曹礼吾。
  对于曹礼吾,研究者着眼不多,因为其人所留文字甚少,仅一本《鲁迅旧体诗臆说》留世。其他,则多散见在学报及民国刊物上。“礼吾的学识很广博,笔下本来不错,只要把他自己所谈的记了下来,便是好的散文、小品,正如西晋的乐广”,以曹聚仁对其的推崇来看,曹礼吾的诗文自有特色。可惜的是,曹聚仁所言已经影印行世的《糺纕室诗存》,我始终未见。
  曹礼吾在湖南时曾和罗黑芷等人一起办过文学刊物《零星》,“我们邀集了几个朋友,组织了后来人家要打倒的所谓浪漫文学刊物《零星》”,到了上海后由曹聚仁介绍入暨南大学教书,并先后任《涛声》、《芒种》的编委,在《涛声》、《申报·自由谈》、《论语》等处撰稿。林语堂《论语文选》中即选有曹礼吾的《春假记游》。
  《涛声》周刊是曹礼吾撰稿最勤、所留文字最多的刊物。因和曹聚仁关系莫逆,且是自家刊物,自然格外用心。據不完全统计,曹礼吾在《涛声》上用“窳君”笔名撰写了《糺纕室零林》、《教书匠》(一、二)、《秋兴四首》、《咻咻》、《晚眺》、《他人的话》、《谈话体诗》、《题〈朱新水集〉》、《雏》、《不寐》、《湖南人》、《艺术与烂泥》等诗文,用“雨群”撰写了《离亭燕》,此外还有和曹聚仁、陈子展共同讨论问题的文章,如《新诗座谈》等。
  曹礼吾以诗名,新旧诗均有研究。《涛声》虽说是《尝试集》以后的产物,可并不排斥旧诗。《涛声》1933年2月18日第二卷第六期,登有曹礼吾《不寐》一诗:“时钟的的吟残更,隆隆四壁皆鼾声,饥鼯跳梁浑未已,寒灯油尽惨不明。霜威逼窗风猎猎,远市鸡声乱明灭,惊起朦胧隔院鸡,凄其啼断一墙月。”
  1927年,曹礼吾正在孤山文澜阁做馆员,钻故纸堆,照理应是悠闲的。然而,从“残更”、“惨”等字眼来看,无不透露着凄婉。或许是有感于此一年政治之大变化、生活之乱离,亦可能如曹聚仁所说,当时“我们的精神每每老过我们的年纪”。“旧诗人所写的,大多是中年人的情调,感伤夹上一点牢骚,如此而已。礼吾也是懂得新诗意境的人,但一染笔于旧诗,便来了一腔子的中年情调,即写家国兴亡之感,也脱不了陆放翁式的感慨”。或许曹聚仁此言,正是对曹礼吾诗最好的注释吧。
  1933年8月19日,《涛声》二周年纪念特大号,刊有曹礼吾《湖南人》一文。这是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
  全文前半部分以诗歌的形式为我们呈现出湖南人的种种特点,后半部分则接以杂文对湖南人的特点及对国民党湖南政府的“剿匪”进行冷嘲热讽。结合曹礼吾《谈活体诗》等文,此文可以看作其在诗文结合方面的尝试。试看诗歌部分节录:
  摹仿都市的型,充满农村的味,即使穿着西装,挺直躯干,放开大步,其实还是怯生生的;在吃了西餐以后,回去还得吃蛋炒饭,那是湖南人。
  吃辣要吃朝天椒,喝酒要喝陈谷烧,吃苦要吃苦瓜条,永远站到尖端,不知道什么叫中庸之道的,那是湖南人。
  ……
  你说他文章不好他得生气,你说他文章好他得红脸,无端的和你抬杠,回头又向你赔罪的,那是湖南人。
  一个人木讷,两个人争执,三个人相骂相打,那是湖南人。
  ……
  曹礼吾在《谈活体诗》中批评张凤的《五月集》“古典及旧的辞藻用得太多了一点”,认为新诗没什么新的改变,仍在“求所谓音数的整齐,分行也奇怪得可以”。《湖南人》则是他对新诗的理解。曹礼吾曾说:“我的心情,早已是散文的了;关于诗,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显然,他和徐志摩、闻一多是不同的,对诗歌追求“音乐美、建筑美、形式美”是不屑的。他的诗即是文。并且,他的诗文,从某一方面来讲,有极强的斗争性。《湖南人》前半部分用诗歌刻画湖南人,后半部分则矛头直指国民政府,对其在“剿匪”期间的种种作为提出批判。当然,这种斗争性是隐匿在幽默地嘲讽背后的:“听说我们的何主席励精图治,快要天下太平。是的,治绩在报纸也看见一些的,例如通电呈请查禁《陈匪独秀》以及胡适之所提倡的白话文,主张教育部取缔小学教科书中所谓赤化文字等等,都是有关世道人心的事情……”
  嘲讽,是曹礼吾杂文的一大特色。他虽是看透世情、随遇而安的“魏晋人物”,下笔却毫不留情。笔之所向,刀之所指。即便在生活中,但凡有看不惯之事,也必以嘲讽予以打击。“有一回,那是1926年,国民革命军初到长沙,许多战士把‘我们的校长’当作夸耀自己的本钱。他听得实在厌烦了,也就接二连三地说:我们的校长如何如何。那些同志听了,不觉肃然起敬,有人向他请教:‘你是黄埔第几期?’他一本正经回道:‘我是长郡第一期,我们那时,也有一位校长!’”刊在《涛声》第二卷第三十三期副刊《曼陀罗》上的《艺术与烂泥》,即延续了这种嘲讽。《艺术与烂泥》以讽刺弄虚作假、空讲理论的艺术家为切入点,大谈“烂泥”之妙用,认为要摧毁一切既成势力,“烂泥”之力量要重于理论。曹礼吾不点明“烂泥”究竟为何?只是幽默地给它下了个定义:“烂泥云者,积水成潦,土为水化则成泥泞,湖南人不曰泥泞而曰烂泥,虽似贬词,盖深明乎泥泞之性德者也。它的妙用在糟,在脏,在软,在黏,在有弹性,二统括之则在烂。”并举楚霸王垓下突围后陷于大泽、为汉兵追及为例,说明任何人见了“烂泥”都会失败。最后,更是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所谓烂泥者,并非是一意孤行;如果有正确的纠弹和参证,能加增烂泥的妙用,烂泥是必当接受来增加自己的力量的。因为烂泥虽然能使对方受困,它的容受性却也大得非凡,我们何曾见一淖泥泞,不许其他的水加入呢?如果它不接受其他的水,它的命运也只有受炎威的压迫,由坼裂以至而成为硬化的沙土而已。”由此,“烂泥”为何已经呼之欲出。
  曹礼吾生于1901年,1966年去世。其妻魏慎先,即魏猛克之姐。抗战末期,身为“左联”及“民盟”要角之一的魏猛克在昆明遭捕,“慎先一时心急,七日七夜不能入睡,神经就此失常”。曹礼吾一生坎坷,领着疯妻幼女,战时辗转各地;后回到上海,在同济大学等校任教。“文革”时,曹礼吾遭遇多次抄家,文稿遗失殆尽。现仅存《鲁迅旧体诗臆说》一稿,1981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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