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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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十分意外。父亲什么时候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呢?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电话都是母亲打,且总是报喜不报忧。父亲颤着嗓音,激动地说:“家一,你回来一趟吧,我让人家给欺负了!”说完,父亲啪地扣上电话。
  整整一晚上,我坐卧不安。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这一辈子,从没跟别人打过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父亲总是慈眉善目地微笑。村里有什么婚丧嫁娶、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等事,都是要我父亲出面的。村里有什么大事需要定夺,支书村主任也总是先跟我父亲商量。我把街坊邻居,全村的叔叔大爷,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觉得他们都不会欺负我父亲。
  我知道这些年,乡村变化很大。有好的变化,也有不好的变化。尽管我说自己一直跟不上城市生活的节奏,可我对如今的乡村又知道多少呢?就是春节回家,也只不过三两天的时间,大伙坐在一起,不是喝酒打牌,就是说一些过年的话,即便是吹牛聊天,也是吹谁挣了钱发了财,要不就是聊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农村人自己也不愿谈农村的事了。可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德高望重的父亲会让人家欺负。想到父亲那颤抖的嗓音,我心里火烧火燎。
  天刚亮,我就跑到单位,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好,把会议采访、组稿审片、签字画押等等事宜都交代好,然后跟领导请好假。撅着屁股来到车站时,竟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如今这交通,倒是真的方便。我从县城下了车,没用10分钟,便坐上通往丁家庄的小公交。30多里路,票价两块钱,也算便宜。尽管通往乡下的道路不够宽阔,但路面还算平坦,坐在小公交上,很少有颠簸。这是当年我在县城读书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县城的变化更是不敢想。商厦的装潢和气派绝不亚于任何一座大城市。充满抒情味道的推销声跟音像店里的流行歌曲声混杂在一起,渗透出这座小城的繁华。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陌生的。20多年前,我曾经在这座县城里读过3年书,在梦中,我还时常光顾这座县城。如今,我坐在小公交车上,透过车窗,极力地寻找捕捉一些能让我忆起过去的东西,哪怕一点点呢,比如一座楼、一条胡同、一棵树……但没有,并且,连一点点儿熟悉的气息都没有。
  我稍稍有些伤感。我知道,这是一座全新的县城,它属于这些在此生活居住的人。车子在往家的方向行驶。刚过清明不久,正是麦苗拔高的季节,我禁不住推开一点窗子,一股泥土的气息夹杂着麦苗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是我熟悉的,我使劲儿抽一下鼻子,心里便突然生出许多亲切。这是我喜欢的味道。
  “家一!”我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轻轻的,试探性的。
  “家一,真的是你呀。”那声音猛地便高昂起来。还没容我细想,那洪亮的声音又如同铁锤似的砸过来:“我是你三明哥,咋?认不出来了。”
  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们俩身上。我有些窘迫和尴尬,但我还是笑着说:“三明哥,哎呀,胖了。”
  “不年不节的,这个点回来干吗?”三明问得直截了当,可我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回答这个问题。
  我递给三明一支烟。三明接了,把烟举到眼前,说:“好烟。”我笑了笑,又不好说什么。三明开始问这问那,我哼哈着,嘟哝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只好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只听三明“哎哟”一声,估计把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三明说:“你是个台长!”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混到四十几岁得了个副台长也只能说是运气稍好一点点。我盼望汽车再开得快些,以便尽快结束这段不算长的路途。
  在我的印象中,三明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我们小时候应该在一起捉过鱼虾捕过蝉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我还没掏出来,又停了。三明笑着说:“我的手机号,你存一下。”我心里有些反感,手机在兜里,连看手机号的兴趣都没有了。
  好在这时候,汽车停在我们村口。三明家就在村东头,没几步他便到家了。分手时,三明言辞闪烁地说:“家一,我知道你为啥这时候回来。你肯定是因为三叔的事情。事情已经出了,要慢慢解决,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城里有城里的规矩,咱村里也有村里的现实。你要需要我,就给我打电话。我那个侄子确实不是个东西。我和他爹都拿他没办法。”说完,三明叹一口气,又朝我挥了挥手。我还没咂摸过他话里的滋味,他便走远了。我的心里立刻蒙上一层阴影,双腿变得沉重起来。
  (二)
  此时已近黄昏,我挎着一个旅行包,朝村里走去。越往村里走,旧房子便越多,更让人纳闷的是,村庄如同被掏空了似的,我走半天,也没碰到一个人。以往我都是过年才回来,村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此时这静悄悄的感觉让我一点儿也不适应。再说,这跟县城的反差太大了。县城是那么热闹喧嚣,村里是这么静寂萧条。
  离家越来越近了,我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
  院子被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虽说母亲已七十开外,但身体还算硬朗。进了家里院门母亲正在喂鸡,她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接过我的背包,一边走一边说:“你肯定饿了,我先煮两个鸡蛋,给你垫巴垫巴。”我说:“我还不饿,一会儿一块儿吃吧。我爹呢?”
  母亲朝屋里努了努嘴,我便几步来到屋内。父亲躺在床上,右腿膝盖以下缠着厚厚的白绷带,打着夹板儿,搭在两个摞在一起的枕头上。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忙问:“爹,腿,这是咋了?”再看我父亲,闭着眼,绷着嘴,一声不吭。还是跟在我身后的母亲说:“还不是让丁大筐家的那个狼羔子骑摩托车撞的。”
  我忙问:“厉害吗?是不是撞得挺厉害?”母亲说:“在县医院拍了片子,说没断,只是裂了道缝儿,人家让保守治疗。都十来天了。”
  我长长地吐一口气,说:“这么长时间了,咋不早告诉我呢?”母亲说:“你爹不让,说这点小伤,躺一段时间就好了。他怕你忙。”我有些着急,说:“再忙我也得回来呀。”
  一边吃着饭,一边跟父亲和母亲唠着嗑,我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原来,10天前,我父亲吃罢早饭,背着手去村南看春生二叔。春生二叔得的是胃癌,人快不行了,医院都不收了。父亲来到青峰家的小雪超市门口,想进去买箱牛奶。没想到,一辆摩托车从身后开过来,速度特别快。我父亲听到摩托车响,还没来得及扭过头来看,衣服便被摩托车把使劲儿带了一下,整个身子转了个360度,一屁股摔倒在路边,右腿正好弹在一块石头上。   文成火滋啦地说:“是不像话。大筐,子不教父之过啊。”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说。我站起身,朝外走去。丁大筐在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回到家,我当然不能说去丁大筐家的事。我装着很轻松的样子,跟父母说明天我去一趟镇上的陈氏正骨,再请人家来给您换换药。
  可晚上我还是睡不着。怎么办呢?我在想,父亲的腿倒无大碍,慢慢静养就是。可我明白父亲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无论如何,我得给老人家一个答复吧。台里一大摊子事,我也不能在家里多呆。
  黑灯影里,我悄悄地坐起来,点着一支烟。盯着时明时暗的烟头,我一下子想到三明,上午那个引起我反感的未接电话果然还在手机上,小心翼翼地把它存起来。
  这一觉睡得踏实,醒来时,已是早上的8点钟。父母已经吃罢早饭。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饭在锅里热着呢。”我边吃着饭,边跟父亲说:“昨天我和文成哥给丁大筐打电话了。丁大筐在外地跑业务,态度倒是挺好,他说他会处理好的。那丁小尤是个十七八岁的屁孩子,整天不在家,您就别强求他能做什么。再说,他要真到咱家里来,您见到他能不生气吗?”
  父亲目光无神地盯着灰蒙蒙的窗户,眼珠儿一动不动。饭后,我慢慢地踱出家门,沿着胡同往北走,来到一处荒芜的宅院里。我给三明拨通了电话。“三明哥,听出我是谁来了吗?我是家一。”“咋能听不出来,大台长嘛,你的电话我存了。你有啥吩咐?”
  我把昨天和文成去他哥哥家的情况大体说了说。当然,我不会说他侄子丁小尤要弄死我们全家的话。我说:“三明哥,你得帮我个忙。你知道,我爹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在咱丁家被人尊重惯了,想不开,正在钻死牛角。三明哥,你啥都不用做,啥话都不用说,你下午回来后,提着一箱奶,到我爹眼前站站就行了。”
  三明吞吞吐吐地说:“可这事,要传到我哥和我侄子的耳朵里,他们不怪罪我?”我说:“这事只有你我知道,别人我只告诉文成。文成是支书,他心里装事,他不会乱说。他要说,也只能说你做得好。三明哥,话又说回来,咱们都姓丁啊,又不是仇家,你好歹喊我爹个三叔吧,去看看你三叔,你可以找出好多个理由来,你都可以说咱俩是从小拜把子的盟兄弟。”
  听我这么一说,三明脸色才有些舒展。他缓缓地点点头。送我出来门,三明立刻变得活泛起来,他说:“家一啊,你个省城里的大台长,这么牛,你也不请你哥喝壶酒?”我愣了一下,忙说:“喝,一定喝,今天晚上就喝,我一会儿给文成哥打个电话,咱们去镇上喝。”三明的脸上立刻便乐开了花,他咧着大嘴,把黑红的脸膛撑得更加油亮。从三明家出来,我朝绿油油的麦田走去。
  枣树还没有发芽,我看到远处的枣树林,就像一团团雾霾似的包围着村庄。春风是柔软的,却把我的眼窝吹得又辣又痛。
  (原载《北京文学》201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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