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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丽”已经是一个新的网络名词。她代表了假名字、假履历、假年龄、假家庭出身背景等等与“假”有关的全部问题
2009年6月之前,王亚丽的头衔是“河北省石家庄市团市委副书记”。
一年之后,当我接到这起案件的相关卷宗时,“王亚丽”已经是一个新的网络名词。她代表了假名字、假经历、假年龄、假家庭出身背景等等与“假”有关的全部问题。
在讯问笔录上,王亚丽的同案犯张志乔如是说:“她自我标榜,毫无愧色。她说自己家里如何富有,爷爷是部队的高级干部,母亲定居国外。在王破盘去世的最初三天里,她天天让我陪她。我们开车在街上转,在一个商店,她看上了一件衣服,约400元,她说我身上没钱,你先帮我买下来。她太自以为是了,那种命令式的口吻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而钱至今她都没给我。再后来,我们有了更多的接触,我才发现,她说瞎话张口就来,太善于表演了,没有当演员实在是可惜。”
一位曾经的前途无量的干部,一位社会知识、社会经验自诩很丰富的人,对于自己亲手参与建成的两个公司,眼看成了别人的财产,是怎样的考虑算计,让她去冒险侵占公司资产?是怎样的缘由产生了这样一位网络名人?
带着种种的不解与疑问,我见到了王亚丽。
改名
隔着铁窗,还是能看清楚王亚丽鹅蛋脸,头发紧贴着头皮梳向后脑后,在正中央形成一条马尾。她身体微胖,黄色的坎肩号服被她撑得满满的。
见到我们来,她的表情里充满了惶恐、不安。直到听我们介绍完身份后她才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不知所措、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有所缓解。接着我们就开始了那次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谈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亚丽。”
“还有别的名字吗?”
“没有。”
“丁增欣是不是你,三闺女是不是你?”
“哦,我在很小的时候用过这个名字。”
“你的年龄?”
“32周岁……”
几句简单的对话,我发现这是一个侥幸心理很严重的人,一个善于防守的人。因为此前我已经了解到,在河北省石家庄市无极县城南十余里远的滹沱河边有一个叫西验村的小村庄。1969年9月,一个叫丁增欣的人就出生在那里。
丁增欣的父亲丁小锅,母亲张英勤。丁小锅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当了一辈子老实本分的农民。丁家共有四个孩子,丁增欣排行老三,乡亲们习惯称呼她三闺女。丁增欣初中就辍学了,1988年前后离开西验村到石家庄,开始跟干爹王破盘生活,从此丁增欣改名王亚丽并彻底脱离了“农民”身份,开始了一段传奇经历。
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王亚丽的话中“水分”很多。
改户口
“你的出生日期?”
“我的户口改过,身份证上是1978年12月24日。而我是出生于1973年12月24日。”
“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看到王亚丽一本正经,说谎都不眨眼的样子,我顿时觉得这是一个难以应对的犯罪嫌疑人。
“检察官,我要反映问题,我爸是被谋杀的。”王亚丽主动开口了,此刻她的态度很谦恭,一改先前的蛮横和目中无人,“我是我爸的亲生女儿。公安局办错了案,我相信你们能还我一个公道。”
“你爸被谋杀的?”我问。
“奥运会开幕那一天,我同纪委的一个领导一起在藁城下乡,突然接到我姐夫周东风打给我的电话,说是我爸不行了,于是我赶忙回石家庄直接去医院。到了医院发现我爸眼、嘴、手指发黑,我怀疑是中毒,因为昨天他还去了我办公室,让我帮他筹点钱,用于公司的经营,他不可能这样突然的去世。”说着王亚丽嚎啕大哭起来。
“之后你采取了什么行动?”我追问。
“我报了案,公安局的人来了,但是后来王中信(王破盘之子)他们就是不让继续查,偷偷地在无极老家给火化了。”说完,王亚丽递过来一张纸巾,给另外一位女检察官擦汗用。之后,她自己也擦了擦脸上依然挂着的泪水。
“你跟王破盘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随来的女检察官问。
“我父亲王破盘在我们村子修路,当时我的养父丁小锅在工地上给我爸帮忙,很熟悉。丁小锅当时和我妈是一家,后来我妈和我爸(指王破盘)好,生了我,说这些本来是挺丢人的,但是我真的是我爸的亲生女儿。从二十多岁起我就跟他生活在一起。”
成立两家公司
“你们家族的那两家公司是如何成立的?”我问了一个关系案件真相的问题。
王亚丽说:“1994年我父亲王破盘决定成立一个公司,当时我刚二十出头,没有工作,同王破盘生活在一起,当时以王破盘、我姐夫周东风、我丈夫薛立新三人名义出资50万元人民币注册成立石家庄市金宝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其中王破盘出资40万元,占80%股份,周东风、薛立新各出资5万元,各占10%股份,王破盘为该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周东风、薛立新没有出资,为挂名股东。”
就这样,王亚丽成了公司唯一的工作人员。据我了解,王破盘不认字,基本也不过问公司的财务,让王亚丽兼任公司的会计。公司成立时的手续也都是王亚丽参与跑办。公司成立后也并没有多少业务,2002年12月因为没有年检被吊销了营业执照,至今没有清算。
王亚丽说:“1995年底我到石家庄市交通局稽征处工作后,和时任局长王志峰关系比较好,于是想利用交通局的业务优势以及王破盘的资金优势搞一个大的停车场。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王破盘的支持。”
随着对案件的进一步了解,我才弄清楚这两家公司的来龙去脉。原来在建停车场的过程中,为得到税收等方面的优惠政策,他们搞了一个假的中外合作项目,即开发石家庄市湾里庙停车服务楼工程。王亚丽又组织成立了河北金华停车综合服务中心,股东为两个:一是金宝公司,二是外商梁志国,注册资金45万美元,金宝公司出资280.59万元人民币,占75%股份;外商梁志国出资11.25万美元,占25%股份。王破盘为该中心法定代表人、董事长,王亚丽、梁斌(梁志国之子)为董事。金宝公司履行了全部出资义务。
事实是,外商并没有真正出资,王亚丽伪造了一份12万美元的银行进账单用于证明外商梁志国出资到位,真正的出资方只有金宝公司。外商既没有出资,也没有参与公司的任何经营,王亚丽在公司的成立、项目的运作、土地征用、拆迁、贷款等方面做了不少的工作。
金华中心的资产都体现在尚没有完全竣工的“金华停车综合服务中心大楼”,大楼是石家庄市的重点市政工程,占地约10亩,共九层,建筑面积近3万平米,部分商住楼已出售、部分商铺已经出租或预售,已经开始部分停车收费服务,我后来得到的确切数据是,金华中心的净资产价值约1.1亿。
行贿
作为王亚丽的主诉检察官,问到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王亚丽为什么在王破盘死后搞出来那么多事情,她是奔着金华中心 1.1亿资产去的。
在这个过程中,她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控制公司;第二件是改工商档案。第三件是打官司,从而让改后的档案得到法律认可。
王亚丽自己说:“我爸去世当天,公司会计贾玉红(王破盘的情妇)带着金宝公司和金华中心的印章以及营业执照正副本还有公司的90万元跑了。没有公章,没有营业执照,还不断地有人上门讨债,有的甚至去单位直接找我,给我造影响,我怎么办?周东风个人也投入了260万元,公司不能正常经营、损失很大,我同周东风商量只能我们把这个烂摊子拾起来。”
“我将公司接过来是顺理成章、别无选择的事。”王亚丽说。
于是,王亚丽开始了行动。她利用原先保管的金宝公司、金华中心原始的公章,变更了金华中心的法定代表人,让自己的好朋友王晓冬经管公司。为了避嫌,王亚丽不再担任公司的董事而是任命自己的弟弟丁增红为公司董事,这样从形式到实质上王亚丽完成了对金华中心的控制。
换了公司法人后,王亚丽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公安局举报贾玉红侵吞公司资产。2009年10月10日,石家庄市新华区法院以职务侵占罪,判处贾玉红十年徒刑。
为了尽快将贾玉红案结案,王亚丽还用起了行贿的手段。王亚丽让一名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给新华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原大队长送了10万元。2009年春节前王亚丽本人也亲自出马送去价值2万元的银行卡和一幅字画。她对大队长说:“你的工作干得不错,也不能光拉车不看道儿,领导喜欢这个人的字,抽机会拿过去。”这个大队长感激不已。
同时,王亚丽、周东风为了尽快了结贾玉红的事情以及在新华区法院的其他官司还共同商定给新华区政法书记送礼5万元请求帮忙协调。还别说,王亚丽的阴谋当时还真得逞了,不过,这很快就成了她步入牢门的前奏。
造假
做完了以上几件事之后,“我又从工商局借走了档案,王中信等人不断地上访、告状,领导也找我谈话,告诫我不要陷得太深,我和周东风商量怎么办。他也没有主意。这时我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律师张志乔,于是我请教她,她说得看档案,上面记载的内容最能说明问题,只要将金宝公司的档案中出资人出资比例改了,王中信他们就没戏了。”王亚丽得意地说。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在借档案的过程中,王亚丽还颇费了一番的周折。当时王亚丽找石家庄市工商局的副局长齐志刚帮忙,齐志刚不愿借出去,只让看,在看的过程中,恰好有人来电话,王亚丽于是计上心来说:“齐局长你看,书记来电话了要看这个卷,咱们一块儿去一趟。”
齐志刚知道王亚丽同市委书记的关系不错,不敢得罪,于是只好同王亚丽一起去了市委,王亚丽进去转了一圈很快就出来对齐志刚说:“书记把档案留下了,走吧。”齐志刚无奈,在以后的几天里天天催王亚丽还档案。为拖延归还的时间,王亚丽让又人冒充市委工作人员接电话说:“书记看完了很快就还回来了。”
同时,王亚丽又在她聘请的律师张志乔的帮助下,伪造了工商注册登记资料中的公司章程、股东出资证明书、股东名册等文件。
事后查明,这份伪造资料将王破盘出资40万元人民币、占80%股份,改为丁增敏(王亚丽之姐)。
后来王亚丽考虑到,在1994年的时候,丁增敏不太可能拿出30万元,于是将丁增敏改为肖和利出资30万元人民币、占60%股份;将周东风、薛立新各出资5万元、各占10%股份,改为二人各出资10万元、各占20%股份。这样,王破盘在金宝公司已没有任何股份。
假上又假的确权官司
“将档案还回去,齐志刚发现改了吗?”
“发现了,他不要,要我交回原件。”
“原件呢?”
“后来我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出来,真的,如果组织需要,我马上就拿出来。”
事实上王亚丽已将原件销毁了,所以她不怕。
因为没有了档案,王中信等王破盘的子女们,又要求看档案,在这个情况下工商局给开了一份股份说明,确认王破盘在金宝公司占股份80%。
“我们打了三场官司,一个官司是让金宝公司的股东告我,一个官司是打行政官司,让法院判决工商局出的说明无效,还有一个官司我们应诉,因为是王中信起诉了我们,前两个官司,我们都赢了,第三个官司正在进行中。”王亚丽说。
2008年11月,石家庄市长安区法院,肖和利、周东风、薛立新起诉王亚丽,认为王亚丽作为王破盘的女儿有侵权行为,要求法院依法确认原告在石家庄市金宝贸易有限公司的股东身份及股权比例。
被告王亚丽则称,“我与王破盘是父女关系,但他的投资我不清楚,公司财产我不要,股份如何认定,请依法判决。”很明显这就是一个假的官司,后来,长安区法院的再审判决对此说得很明白,“原、被告之间没有诉讼争议”。
2009年7月,周东风、薛立新、肖和利在桥西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工商局因为不能出示档案,所以败诉,工商局出具的证明无效。
庭审
在法庭上,审判长大声询问:被告人王亚丽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王亚丽连连大声说“没有、没有”。
对于公诉人出具的每一项证据,她的反应都是有意见,但是我们能体察到她的意见都是为了有意见而发表的意见,最后她也认为检方证据都证明了事实真相,于是在当天庭审结束前她再也坚持不住,血压突然上升。值庭医生马上为其诊治,合议庭经研究后决定休庭。
王亚丽那无可奈何的眼神掩盖不住内心的虚弱。从公诉人的角度看,我对她的表现能够理解,毕竟她现在还沉浸在梦中,似醒非醒,如果能减少一些内心的痛苦,我倒是愿她还是在梦中。
在庭审中,王亚丽想通了许多问题,表示要用积极的态度改造自己。她说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做一个反面的典型,教育别人,她希望法庭能对别人从宽处理,因为她的原因使别人受到不应有的惩罚,她于心不忍。她也希望能对她从重处理,她愿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
法院经审理判决,被告人王亚丽犯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犯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四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
(作者单位:河北省衡水市桃城区检察院)
责任编辑:张羽
检察官手记
王亚丽因为涉嫌侵占家财、行贿政府官员而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不是她的过分贪婪,如果不是受害人的执着上告,也许深谙官场之道的她可能会继续假一段时日,直到有一天东窗事发。
然而,冥冥中人生似有定数,有的人抓住机遇成就了一番伟业;有的人得遇贵人进而登堂入室声名、地位显赫;有的人枉使心机计较,到头来人去财空,似一枕黄粱中的卢生。
为了获得别人的尊重,为了骗局不为他人识破,为了拉关系、找靠山,王亚丽也曾绞尽脑汁设计预案,扛过提心吊胆的无眠之夜。她相信金钱、相信公关、相信自己的能力。王亚丽,从自己初中没有毕业跟定干爹王破盘,混入官场之后更是十分笃信有钱就能有一切,于是在干爹病重前后加紧了自己的谋划和布局,一步步将亿万家产尽入囊中,而她自己却装作置身事外。
她又一次得手了,但是幸运的天平不能总是偏向她一方。王破盘的亲生子女奋起抗争,一次次打官司、上访,对于她本人来说,麻烦事不断,坏消息接踵而至。悔恨、冷静、淡然的背后是一颗充满无边欲望的心,尤其是上级有关领导的善意提醒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王亚丽自身就这样上演了一出从士兵到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从一般职员到共青团市委副书记,从领导到囚徒的一段人生悲喜剧。但我也不禁想,如果王亚丽在一步步的升迁过程中有人注意到其十二岁成为药剂师这一很值得怀疑的经历,很可能是从当时就挽救了她,而正是她一步步地得逞也助长了她只要公关到位,就不会出问题的错误观念。
王亚丽一直抱着一种自己有靠山、有能力,命中自有贵人相助的心态,认为自己定能逢凶化吉。但年龄如何改也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我们只能通过王亚丽的个人经历来说明,我们真的不需要、不希望生活中再出现、再存在“王亚丽”。
2009年6月之前,王亚丽的头衔是“河北省石家庄市团市委副书记”。
一年之后,当我接到这起案件的相关卷宗时,“王亚丽”已经是一个新的网络名词。她代表了假名字、假经历、假年龄、假家庭出身背景等等与“假”有关的全部问题。
在讯问笔录上,王亚丽的同案犯张志乔如是说:“她自我标榜,毫无愧色。她说自己家里如何富有,爷爷是部队的高级干部,母亲定居国外。在王破盘去世的最初三天里,她天天让我陪她。我们开车在街上转,在一个商店,她看上了一件衣服,约400元,她说我身上没钱,你先帮我买下来。她太自以为是了,那种命令式的口吻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而钱至今她都没给我。再后来,我们有了更多的接触,我才发现,她说瞎话张口就来,太善于表演了,没有当演员实在是可惜。”
一位曾经的前途无量的干部,一位社会知识、社会经验自诩很丰富的人,对于自己亲手参与建成的两个公司,眼看成了别人的财产,是怎样的考虑算计,让她去冒险侵占公司资产?是怎样的缘由产生了这样一位网络名人?
带着种种的不解与疑问,我见到了王亚丽。
改名
隔着铁窗,还是能看清楚王亚丽鹅蛋脸,头发紧贴着头皮梳向后脑后,在正中央形成一条马尾。她身体微胖,黄色的坎肩号服被她撑得满满的。
见到我们来,她的表情里充满了惶恐、不安。直到听我们介绍完身份后她才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不知所措、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有所缓解。接着我们就开始了那次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谈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亚丽。”
“还有别的名字吗?”
“没有。”
“丁增欣是不是你,三闺女是不是你?”
“哦,我在很小的时候用过这个名字。”
“你的年龄?”
“32周岁……”
几句简单的对话,我发现这是一个侥幸心理很严重的人,一个善于防守的人。因为此前我已经了解到,在河北省石家庄市无极县城南十余里远的滹沱河边有一个叫西验村的小村庄。1969年9月,一个叫丁增欣的人就出生在那里。
丁增欣的父亲丁小锅,母亲张英勤。丁小锅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当了一辈子老实本分的农民。丁家共有四个孩子,丁增欣排行老三,乡亲们习惯称呼她三闺女。丁增欣初中就辍学了,1988年前后离开西验村到石家庄,开始跟干爹王破盘生活,从此丁增欣改名王亚丽并彻底脱离了“农民”身份,开始了一段传奇经历。
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王亚丽的话中“水分”很多。
改户口
“你的出生日期?”
“我的户口改过,身份证上是1978年12月24日。而我是出生于1973年12月24日。”
“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看到王亚丽一本正经,说谎都不眨眼的样子,我顿时觉得这是一个难以应对的犯罪嫌疑人。
“检察官,我要反映问题,我爸是被谋杀的。”王亚丽主动开口了,此刻她的态度很谦恭,一改先前的蛮横和目中无人,“我是我爸的亲生女儿。公安局办错了案,我相信你们能还我一个公道。”
“你爸被谋杀的?”我问。
“奥运会开幕那一天,我同纪委的一个领导一起在藁城下乡,突然接到我姐夫周东风打给我的电话,说是我爸不行了,于是我赶忙回石家庄直接去医院。到了医院发现我爸眼、嘴、手指发黑,我怀疑是中毒,因为昨天他还去了我办公室,让我帮他筹点钱,用于公司的经营,他不可能这样突然的去世。”说着王亚丽嚎啕大哭起来。
“之后你采取了什么行动?”我追问。
“我报了案,公安局的人来了,但是后来王中信(王破盘之子)他们就是不让继续查,偷偷地在无极老家给火化了。”说完,王亚丽递过来一张纸巾,给另外一位女检察官擦汗用。之后,她自己也擦了擦脸上依然挂着的泪水。
“你跟王破盘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随来的女检察官问。
“我父亲王破盘在我们村子修路,当时我的养父丁小锅在工地上给我爸帮忙,很熟悉。丁小锅当时和我妈是一家,后来我妈和我爸(指王破盘)好,生了我,说这些本来是挺丢人的,但是我真的是我爸的亲生女儿。从二十多岁起我就跟他生活在一起。”
成立两家公司
“你们家族的那两家公司是如何成立的?”我问了一个关系案件真相的问题。
王亚丽说:“1994年我父亲王破盘决定成立一个公司,当时我刚二十出头,没有工作,同王破盘生活在一起,当时以王破盘、我姐夫周东风、我丈夫薛立新三人名义出资50万元人民币注册成立石家庄市金宝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其中王破盘出资40万元,占80%股份,周东风、薛立新各出资5万元,各占10%股份,王破盘为该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周东风、薛立新没有出资,为挂名股东。”
就这样,王亚丽成了公司唯一的工作人员。据我了解,王破盘不认字,基本也不过问公司的财务,让王亚丽兼任公司的会计。公司成立时的手续也都是王亚丽参与跑办。公司成立后也并没有多少业务,2002年12月因为没有年检被吊销了营业执照,至今没有清算。
王亚丽说:“1995年底我到石家庄市交通局稽征处工作后,和时任局长王志峰关系比较好,于是想利用交通局的业务优势以及王破盘的资金优势搞一个大的停车场。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王破盘的支持。”
随着对案件的进一步了解,我才弄清楚这两家公司的来龙去脉。原来在建停车场的过程中,为得到税收等方面的优惠政策,他们搞了一个假的中外合作项目,即开发石家庄市湾里庙停车服务楼工程。王亚丽又组织成立了河北金华停车综合服务中心,股东为两个:一是金宝公司,二是外商梁志国,注册资金45万美元,金宝公司出资280.59万元人民币,占75%股份;外商梁志国出资11.25万美元,占25%股份。王破盘为该中心法定代表人、董事长,王亚丽、梁斌(梁志国之子)为董事。金宝公司履行了全部出资义务。
事实是,外商并没有真正出资,王亚丽伪造了一份12万美元的银行进账单用于证明外商梁志国出资到位,真正的出资方只有金宝公司。外商既没有出资,也没有参与公司的任何经营,王亚丽在公司的成立、项目的运作、土地征用、拆迁、贷款等方面做了不少的工作。
金华中心的资产都体现在尚没有完全竣工的“金华停车综合服务中心大楼”,大楼是石家庄市的重点市政工程,占地约10亩,共九层,建筑面积近3万平米,部分商住楼已出售、部分商铺已经出租或预售,已经开始部分停车收费服务,我后来得到的确切数据是,金华中心的净资产价值约1.1亿。
行贿
作为王亚丽的主诉检察官,问到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王亚丽为什么在王破盘死后搞出来那么多事情,她是奔着金华中心 1.1亿资产去的。
在这个过程中,她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控制公司;第二件是改工商档案。第三件是打官司,从而让改后的档案得到法律认可。
王亚丽自己说:“我爸去世当天,公司会计贾玉红(王破盘的情妇)带着金宝公司和金华中心的印章以及营业执照正副本还有公司的90万元跑了。没有公章,没有营业执照,还不断地有人上门讨债,有的甚至去单位直接找我,给我造影响,我怎么办?周东风个人也投入了260万元,公司不能正常经营、损失很大,我同周东风商量只能我们把这个烂摊子拾起来。”
“我将公司接过来是顺理成章、别无选择的事。”王亚丽说。
于是,王亚丽开始了行动。她利用原先保管的金宝公司、金华中心原始的公章,变更了金华中心的法定代表人,让自己的好朋友王晓冬经管公司。为了避嫌,王亚丽不再担任公司的董事而是任命自己的弟弟丁增红为公司董事,这样从形式到实质上王亚丽完成了对金华中心的控制。
换了公司法人后,王亚丽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公安局举报贾玉红侵吞公司资产。2009年10月10日,石家庄市新华区法院以职务侵占罪,判处贾玉红十年徒刑。
为了尽快将贾玉红案结案,王亚丽还用起了行贿的手段。王亚丽让一名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给新华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原大队长送了10万元。2009年春节前王亚丽本人也亲自出马送去价值2万元的银行卡和一幅字画。她对大队长说:“你的工作干得不错,也不能光拉车不看道儿,领导喜欢这个人的字,抽机会拿过去。”这个大队长感激不已。
同时,王亚丽、周东风为了尽快了结贾玉红的事情以及在新华区法院的其他官司还共同商定给新华区政法书记送礼5万元请求帮忙协调。还别说,王亚丽的阴谋当时还真得逞了,不过,这很快就成了她步入牢门的前奏。
造假
做完了以上几件事之后,“我又从工商局借走了档案,王中信等人不断地上访、告状,领导也找我谈话,告诫我不要陷得太深,我和周东风商量怎么办。他也没有主意。这时我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律师张志乔,于是我请教她,她说得看档案,上面记载的内容最能说明问题,只要将金宝公司的档案中出资人出资比例改了,王中信他们就没戏了。”王亚丽得意地说。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在借档案的过程中,王亚丽还颇费了一番的周折。当时王亚丽找石家庄市工商局的副局长齐志刚帮忙,齐志刚不愿借出去,只让看,在看的过程中,恰好有人来电话,王亚丽于是计上心来说:“齐局长你看,书记来电话了要看这个卷,咱们一块儿去一趟。”
齐志刚知道王亚丽同市委书记的关系不错,不敢得罪,于是只好同王亚丽一起去了市委,王亚丽进去转了一圈很快就出来对齐志刚说:“书记把档案留下了,走吧。”齐志刚无奈,在以后的几天里天天催王亚丽还档案。为拖延归还的时间,王亚丽让又人冒充市委工作人员接电话说:“书记看完了很快就还回来了。”
同时,王亚丽又在她聘请的律师张志乔的帮助下,伪造了工商注册登记资料中的公司章程、股东出资证明书、股东名册等文件。
事后查明,这份伪造资料将王破盘出资40万元人民币、占80%股份,改为丁增敏(王亚丽之姐)。
后来王亚丽考虑到,在1994年的时候,丁增敏不太可能拿出30万元,于是将丁增敏改为肖和利出资30万元人民币、占60%股份;将周东风、薛立新各出资5万元、各占10%股份,改为二人各出资10万元、各占20%股份。这样,王破盘在金宝公司已没有任何股份。
假上又假的确权官司
“将档案还回去,齐志刚发现改了吗?”
“发现了,他不要,要我交回原件。”
“原件呢?”
“后来我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出来,真的,如果组织需要,我马上就拿出来。”
事实上王亚丽已将原件销毁了,所以她不怕。
因为没有了档案,王中信等王破盘的子女们,又要求看档案,在这个情况下工商局给开了一份股份说明,确认王破盘在金宝公司占股份80%。
“我们打了三场官司,一个官司是让金宝公司的股东告我,一个官司是打行政官司,让法院判决工商局出的说明无效,还有一个官司我们应诉,因为是王中信起诉了我们,前两个官司,我们都赢了,第三个官司正在进行中。”王亚丽说。
2008年11月,石家庄市长安区法院,肖和利、周东风、薛立新起诉王亚丽,认为王亚丽作为王破盘的女儿有侵权行为,要求法院依法确认原告在石家庄市金宝贸易有限公司的股东身份及股权比例。
被告王亚丽则称,“我与王破盘是父女关系,但他的投资我不清楚,公司财产我不要,股份如何认定,请依法判决。”很明显这就是一个假的官司,后来,长安区法院的再审判决对此说得很明白,“原、被告之间没有诉讼争议”。
2009年7月,周东风、薛立新、肖和利在桥西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工商局因为不能出示档案,所以败诉,工商局出具的证明无效。
庭审
在法庭上,审判长大声询问:被告人王亚丽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王亚丽连连大声说“没有、没有”。
对于公诉人出具的每一项证据,她的反应都是有意见,但是我们能体察到她的意见都是为了有意见而发表的意见,最后她也认为检方证据都证明了事实真相,于是在当天庭审结束前她再也坚持不住,血压突然上升。值庭医生马上为其诊治,合议庭经研究后决定休庭。
王亚丽那无可奈何的眼神掩盖不住内心的虚弱。从公诉人的角度看,我对她的表现能够理解,毕竟她现在还沉浸在梦中,似醒非醒,如果能减少一些内心的痛苦,我倒是愿她还是在梦中。
在庭审中,王亚丽想通了许多问题,表示要用积极的态度改造自己。她说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做一个反面的典型,教育别人,她希望法庭能对别人从宽处理,因为她的原因使别人受到不应有的惩罚,她于心不忍。她也希望能对她从重处理,她愿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
法院经审理判决,被告人王亚丽犯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犯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四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
(作者单位:河北省衡水市桃城区检察院)
责任编辑:张羽
检察官手记
王亚丽因为涉嫌侵占家财、行贿政府官员而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不是她的过分贪婪,如果不是受害人的执着上告,也许深谙官场之道的她可能会继续假一段时日,直到有一天东窗事发。
然而,冥冥中人生似有定数,有的人抓住机遇成就了一番伟业;有的人得遇贵人进而登堂入室声名、地位显赫;有的人枉使心机计较,到头来人去财空,似一枕黄粱中的卢生。
为了获得别人的尊重,为了骗局不为他人识破,为了拉关系、找靠山,王亚丽也曾绞尽脑汁设计预案,扛过提心吊胆的无眠之夜。她相信金钱、相信公关、相信自己的能力。王亚丽,从自己初中没有毕业跟定干爹王破盘,混入官场之后更是十分笃信有钱就能有一切,于是在干爹病重前后加紧了自己的谋划和布局,一步步将亿万家产尽入囊中,而她自己却装作置身事外。
她又一次得手了,但是幸运的天平不能总是偏向她一方。王破盘的亲生子女奋起抗争,一次次打官司、上访,对于她本人来说,麻烦事不断,坏消息接踵而至。悔恨、冷静、淡然的背后是一颗充满无边欲望的心,尤其是上级有关领导的善意提醒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王亚丽自身就这样上演了一出从士兵到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从一般职员到共青团市委副书记,从领导到囚徒的一段人生悲喜剧。但我也不禁想,如果王亚丽在一步步的升迁过程中有人注意到其十二岁成为药剂师这一很值得怀疑的经历,很可能是从当时就挽救了她,而正是她一步步地得逞也助长了她只要公关到位,就不会出问题的错误观念。
王亚丽一直抱着一种自己有靠山、有能力,命中自有贵人相助的心态,认为自己定能逢凶化吉。但年龄如何改也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我们只能通过王亚丽的个人经历来说明,我们真的不需要、不希望生活中再出现、再存在“王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