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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家住城里,但凡节假日或是乡下七大姨八大姑家婚丧嫁娶,孩子抓周老人做寿,甚至砌墙盖屋,父母都要带我们到乡下去。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生活如清汤寡水,孩子们最乐意跟着大人走亲访友。母亲一向爱面子,说穷家富路,在外人面前不能丢份。临行前,母亲会将压在箱底的新衣服拿出来让大家换上,给我两根麻花辫系上艳丽的红绸子,一家人盛装出行。走亲戚不能不带礼物。除了给红包外,母亲还要给乡下的老人孩子带上在国营商店买的香草饼干、柿饼和硬糖。
没到村口,大老远就望见亲戚家的大人孩子在等了,如盛大的仪仗队。我们被前呼后拥地迎进了村,让进他们家的堂屋,坐在八仙桌的上首,大人们抽烟喝茶,孩子们吃炒瓜子、炒花生之类。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糖打蛋端了上来,每人三个,好客的亲戚硬要你吃下去。吃饱喝足,大人们围坐在桌边,唠嗑扯闲篇。我随亲戚家几个半大的孩子到村口大槐树上掏喜鹊窝,去村后池塘里钓鱼虾,玩得影儿都找不着。
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是亲戚家最忙碌的大事。他们杀鸡宰鸭、逮鱼摸虾,称过肉后又到菜园里采摘时令蔬菜。女人们系上围裙,套上护袖,齐聚在我们落脚的那家亲戚的厨房里。她们生煤炉起大灶,之后,大锅煮,小锅炖,厨房被浓烈的白雾和欢声笑语所覆盖。中午开席时,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都是大海碗装来,堆得冒尖。亲戚从地窖里拿出几瓶存放多年的粮食大曲,推杯换盏,猜拳行令,情意浓浓。
回城时,亲戚还给我们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土特产,他们肩扛手提,走上十几里路,把我们送上进城的客车。每每行将离别时,总是难舍难分。
有时,乡下的亲戚也来我家。那会儿购买紧俏物资要凭票和批条子。母亲在商业部门工作,人缘好,关系广,乡下亲戚常托母亲帮忙买化肥、农药、饲料和“三转一响”几大件。
母亲对亲戚和村里人都特别热情,以至有一次,差不多一个生产队的人来找母亲帮买紧俏的猪饲料。他们一行提着扁担和挑绳,浩浩荡荡来到我家。母亲毫无准备,急得满头大汗,她连续做了三锅米饭,吩咐我和姐姐到机关食堂买菜。我们很不情愿,也不敢吱声,出了门,东瞅西看,磨蹭时间。母亲见我们半天没回家,便追到了食堂,唬着脸将我们一顿训斥,把菜端了回去。亲戚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家中午饭的桌子上只有一盆炒青菜和一碟咸菜,饭都难以下咽。
从那以后,我们特别反感家里来亲戚,近乎到了敌视的程度,即便来了,也没好眼色待他们。母亲很气愤,说我们不懂事,没家教,大门只有朝天上开,才不会有亲戚走动。乡下的亲戚那么待你,是因为你是城里人,高看你一眼;他们来找你帮忙,是不拿你当外人。人与人相处,凭的是一颗真诚善良的心。
这些话当年我似懂非懂,渐渐长大以后,经过许多事,遇到许多人,才慢慢体会到母亲的这番话是多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