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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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草,脱粒后的水稻茎秆。在如今的南方乡村,没有比这东西更普通、更不值钱的了。夏、秋两季,水稻成熟,收割之后,田中央、村道旁、田边的旮旯角,都留下了小山样的稻草。除去了谷粒后的稻草,早已在农人的眼中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就像被剥走了果肉的果核,被毫不留情地随意抛弃。对它的处置,有时甚至还成了农人的累赘,是烧,是留,还是回田,让他们不得不花一番小小的心思。
  稻草很普通,谁也不会把一根稻草放在眼里。可是,如果把稻草一根一根地往骆驼的背上码放,最终总有一根稻草会把骆驼压垮,于是稻草很重,重得让生命无法承受。所以,有人说,这是压垮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稻草有时又很轻,轻得无法承受生命之重,于是,又有人说,这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脆弱、易折,并不具有实际意义的企盼而已。这样说来,看似普通的稻草,似乎也并不普通起来。
  许多事物,在不同时代,不同场景,不同人群中,都会具有不同的意义和价值。就像置水牛于旱地,置黄牛于水田耕作一样,只有换个个儿,它们的作用和价值才能得到真正的体现。也许稻草在别人的眼中,一无是处,而对于我,却是别样的感受。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稻草,在早年四季特别分明的冬天,我要怎样才能度过严冷的寒冬,怎样才能熬过霜雪飘飘的漫长寒夜。那时,一灯如豆,窗外北风呼啸,室内严寒逼人。小时的我,总是和弟弟、奶奶一起睡,祖孙三人蜷缩在一床薄薄的硬棉被之下,相互用身体取温,身下只是一床硬硬的草席。如果不是那厚厚的一层稻草垫子,阻隔床下冰冷的空气,给我们增添些许的温暖,真怀疑我们会不会在哪个下雪的寒夜给冻僵,再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了。
  那时,大家都穷,不要说垫被、毯子,家里有两条十斤重的被子,就算是殷实小康之家了。我家更穷,祖母十八岁守寡,拉扯着父亲,一路跌跌撞撞走来,能够留下条小命就不错了,垫被和毯子不要说没见过,就连听也没听过。哪还曾想,父亲不仅成了家,还有了我们兄妹三个孩子?家中虽然一贫如洗,却总算有了一些活力与生机。于是,在别人眼中不值钱的东西,在我们的眼里就成了宝贝,稻草就是。
  那时的冬天,下雨或是下雪,是我们这些孩子最难熬的时光。这时候,不用上山打柴,也不用下地干活,但满地的泥水和四处穿梭的寒风,阻止了我们活泼的脚步。穿着布鞋和单薄衣裳的我们,失了去处,这时候稻草堆便成了我们最为温馨的乐园。草寮里,早已被秋阳晒软了脾气、磨灭了性子的稻草,被父亲和母亲在顶部绑了一个“发束”,老老实实地被码在一起,有的横放,有的侧卧,作为制作稻草垫子或是母猪产房的备料,规则地堆成了一座小山。我和弟妹,或是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便会一同钻进山一样的稻草堆里,在里面趴出一个窝来,上下左右都被厚厚的稻草围裹着,或坐或躺,甚至还可以在顶上挖出一个洞,在里面玩纸牌、捡石子、锤子剪刀布的游戏,把凄风苦雨都抵挡在草堆之外,让我们冰冷的身体不再感到寒冷,让我们小小的心灵不再感到失落,甚或有了一种稻草堆里不是家却胜是家的感觉。除了吃午饭,一玩一躲就是一整天,就是到了傍晚,竟也舍不得回家了。
  刚割下的稻草,可没这么驯服,血气方刚,脾气大得很,不好接触,仗着刚给它的主子奉献了丰硕的果实,腰杆子硬,出手便伤人,不小心就会被它锋利的叶子在手上、腿肚子上割出血来。小时候,我没少被它伤着。一到夏收、秋收两个季节,所有的孩子,都要下田里帮大人收稻子。把割倒的稻子,从地里用肩膀扛到打谷场,不仅成了孩子的专利,还指定任务,按年纪大小,各自负责一到三把不等的镰刀所割下的稻子,让我们这些孩子不能偷懒。一捆捆的稻草虽然已经被放倒,但长着微小锯齿的稻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随时准备咬我们一口,逼得我们不得不做许多的防护措施。孩子们大多用的是母亲用来煮饭的围裙,把整个脸部和脖子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两个眼睛来。但不管怎样防御,脸上、脖子、小腿的割伤在所难免,骄阳暴晒,汗水淋淋,流到伤口处,疼痛难忍,至今想来,记忆犹新。
  在稻草的记忆中,最快乐的是捡稻草菇。到了秋天,夏收之后,被抛弃在田头地角的稻草开始腐烂,温度和湿度达到合适的时候,稻草堆就开始长草菇。特别是雨后的第二天,稻草菇更是争先恐后地生长起来。这个时候,我就会领着弟妹,提着篮子,去捡草菇。拾捡稻草菇不能蛮干,需要一些经验和技巧,浅了容易伤着菇伞,深了便会错过菇层,什么也捡不到。首先要找到那些稻草堆表面上有过草菇枯萎的痕迹,然后,小心地把表层稻草轻轻地揭开,这时就会看到一朵朵拇指头大小,呈乳白色的稻草菇,密密麻麻地长在冒着热气的稻草堆里,等候着我们去拾捡。这样下来,小半天的时间,我们会捡到三四斤的草菇。运气好的时候,会在一些稻草腐烂充分,离地表近,又有充足的水分和营养的地方捡到大草菇,一个个有鸭蛋大小,一窝子会长七八个,让人惊喜。这些稻草菇,没有用菌种,也没有用药引,都是纯天然的,洗净后煮汤,汤味鲜美,香甜可人,不仅是那个食物高度缺乏的年代不可多得的佳肴,就是放在现在高档的酒店里,也不失是一道珍品。
  我离开乡村十几年了,与稻草见面的机会不多,与稻草亲密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然而,稻草特有的清香,一直都充盈、繚绕在我的心间,从来不曾离去,不时让我感受别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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