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科病房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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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凉风习习。天气颇有些冷意,琛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病房里四处弥漫着呛人的药味。这片花园却不错。在住院部的后面,没有人声的嘈杂。平整的草坪似柔软的绿毯,绿莹莹的养眼。几座亭阁,石桌石凳。增添小园的闲情逸致。琛秋坐在亭边的长椅上,享受着雨后的凉爽和清新。
  做女人就是事多。琛秋带点嗔怪地说,也不知志华咋弄的。不小心竟给自己搞出了宫外孕。志华是琛秋的老公。志华就笑着逗她,我可是严格按照安全操作规程办事的,是你那接受系统出了故障,怪不得我的。琛秋的脸泛起了红潮,咋也弄不明白,宫外孕究竟是咋回事。以前也听说过宫外孕,但一直觉得与自己很遥远,想不到这回真的让自己碰上了。这不。住进医院来了。住进医院才知道,宫外孕的人还不是少数。
  在花园歇了一会,纳凉的人陆续走了,琛秋也回到病房。病房的门关着,17床上正坐着一个小女孩在看杂志。琛秋住18床,17床这两天一直空着。琛秋打量了一下小女孩。不过20岁左右的样子,眼睛水灵,皮肤也不错,一把黑发随意地扎在后脑勺,宽松的病服仍掩盖不住青春的活力。听到有人进房,小女孩抬起头问琛秋,大姐,新来的?小女孩的嘴甜,一副挺乖巧的样子。
  琛秋说,你才是新来的吧?我来两天了。
  小女孩笑笑。说,我比你早,我来四天了,不过一直不在这儿住。
  琛秋想起来了。那天查房的小护士还咕哝过一句,说17床老不见人,简直把病房当宾馆了,想住就住,想走就走。大概小护士埋怨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了。
  你叫阿蒴吗?也是宫外孕?琛秋望了一眼住院卡。到了医院,姓名、年龄、病情之类就没有隐私可言了。
  阿蒴脸红了一下,略带羞涩地点一下头。
  阿蒴虽然初次与琛秋见面。说话却滔滔不绝。大姐,你是本地人吧?我是贵州人,在这里打工。我们外地人都很羡慕你们本地人,本地人讲话好听,本地人有钱,本地人有房有车,本地人有权有势。本地人有社会关系,哪像我们外地人就是打工的命,说话又土气,反正就是不如你们本地人。大姐,我说的没错吧?
  琛秋委婉地笑笑,说本地人也不是什么都好,外地人也有在这里做了老板的,关键还是看自己。
  结婚了吗?琛秋问。其实琛秋已经看出,阿蒴这么小的年龄,一定是未婚同居,结婚应该没那么早。不过琛秋觉得问她还没结婚却有了身孕,似乎也不是很妥当。琛秋是多虑了,现在的年轻人,怀孕与结婚无关。
  阿蒴的脸又红了一下,摇摇头,我才19岁。阿蒴的脸也只是红了一下,就恢复了原色。这种事确实没什么,阿蒴的厂里未婚同居的,占到七八成呢。
  男朋友呢?他咋不来陪你?琛秋问。
  阿蒴看了一下琛秋,低声说,他上班呢。晚上要加班到十一二点,哪有时间来陪我?再说,这种病也算不了什么,能走能动的,要他来陪护干啥?
  琛秋不同意阿蒴的观点,马上纠正说。不对呀,阿蒴,不要小看了这陪护工作。做陪护的,它不只是照顾病人,还要陪着说话聊天,安慰病人,减轻心理负担,打发无聊时光。何况,咱们这种情况,属于高危病人,一不小心,就要出大事,所以,一定得有人陪护。
  阿蒴说,是啊,我来这里后,小护士也训过我,说什么我是高危病人。我听了就想笑,她在吓唬我,还不是看我整天往外跑……
  初次见面,琛秋觉得阿蒴挺开朗,蛮可爱的,长得也漂亮,就是个性有点同执。宫外孕可不是小毛病。
  琛秋的睡眠不错,早上一睁眼已是八点多了,侧过脸朝17床一看,床已空了。阿蒴又跑了。
  小护士进来了,很公事公办的,给琛秋量了一下体温。琛秋的体温正常。小护士没说什么,转身欲走。琛秋叫住小护士,问,17床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做手术呢?
  提到17床,小护士的不满情绪就来了。小护士说,她没钱怎么做?你没看她整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在四处筹钱呢。筹了几天了,昨晚才交来了一千多块,差一大截呢。
  琛秋的心像被蜇了一下。琛秋也以为阿蒴每天出去是玩呢,没想到在筹钱。做腹腔镜手术少说也要四五千块,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轻松拿出来的。何况阿蒴还是个孤身在外打工的小女孩,要拿出这钱来确实有难度。
  琛秋为阿蒴多了一层顾虑。琛秋就这么一个人,人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却是事不关己时时想起。再说,在琛秋看来。阿蒴是她的病友,不能完全说是事不关己。
  志华来了。志华又带来了许多琛秋爱吃的东西,堆在床头柜上。志华说,你要把这些东西消灭掉,要增加营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养得又白又胖的,老公才会疼你哟。志华在琛秋的唇上蜻蜓点水似地碰了一下。
  琛秋说,这么多的东西全吃了。吃了睡睡了吃,我和猪有什么区别?你看这床头柜里,都是别人送来的营养品,燕窝,桂圆,咖啡什么的,我能吃多少?昨天来了好几拨人,有同事,有同学,有朋友,还有两个老板。送来那么多的东西。设计院的同事来了,连院长都来了。那两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也来了,这些人讲实惠,不送礼,只送红包来,话说得也很客气,说是一点点的心意,一点小意思啦。后来我打开红包一数,天哪,一点小意思就是八九千块,要是大意思不得八九万哪。琛秋顿了一下说,出院后咱再给人家送回去。
  哼!志华说,算了,他们是冲你手中的大笔来的。你这设计大师的作品若稍稍省去一笔,给他们省下的,就是一堵墙,一廊檐,就是八九万甚至八九十万啦。
  琛秋说那也不行,咱得按章办事,出了院一定要还给人家。
  志华赔着笑脸说,好好好,病人至上。听你的吧。
  琛秋嗔怪道,一想到手术,我就紧张,浑身就发抖,都是你给害的,你快活了,害得我遭受此罪。
  志华搂过琛秋,安慰着,别紧张,老公有空就来陪着你,医生不是说了吗,腹腔镜是小手术,采用的是现代高科技,手术很简单,不会太疼痛的。
  要不,也别拖了,迟早都要挨那一刀的,不如明天就做手术。琛秋依偎在志华的怀里,柔声又说,老公你得在我身边,我就不怎么害怕了。
  志华说,不急嘛,你这次宫外孕发现得早,人家有的拖了一个月才发现呢。你平时太敬业了,这次正好利用这机会在医院里休息休息,调理一下自己,反正费用是设计院出,那么急着干嘛?花个十万八万的,对于设计院来说,不过是围墙少了一块砖而已。
  你真自私!琛秋从志华的怀里挣脱出来。
  晚上,阿蒴回来了,一脸的疲惫。琛秋从卫生间走出来,阿蒴盯着琛秋看了一眼,露出甜甜的一笑说,大姐,你好漂亮,好有气质哟,一看就是个职业女性。不,是知识女性,有教养有风度。不像我们,一看就是打工妹。我要是到了三十来岁,肯定是个没人要的老太婆了。
  琛秋被阿蒴说得好开心。女人嘛,都喜欢别人说自己漂亮。
  琛秋被阿蒴夸得心里美滋滋的。琛秋说。你是做什么的?
  阿蒴不好意思地说,我能做什么。连初中都没毕业,16岁就出来打工了。我在一家工厂做普工,是用肉眼检查产品,一天下来,眼睛老是淌眼泪,受不了了。   琛秋换个话题,说,你的医疗费筹足了没有?
  阿蒴一怔,大概是没想到琛秋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阿蒴叹了一口气说,大姐。你知道我们这些打工的,工作没保障也不稳定,再好的朋友,也不好意思向人家借钱呀。再说,都是打工的,谁能一下拿出几千块?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他也没有钱吗?
  阿蒴脸色冷了下来,顿了一会,才讷讷地说,他也是在别人的厂里打工,工资不高,也没有积蓄。
  琛秋说,你的男友一定很帅吧?怎么不来看你?
  阿蒴脸上有些兴奋,也有些尴尬,说。他长得还可以,有点像韩国影星俊熙。他上班很累的,加班又晚,请假也请不到。唉,他来了又怎样,病在自己身上。
  琛秋不无担忧地说,你这样也不是办法,那就赶快给家里打个电话,让父母寄点钱来,这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阿蒴为难地说。这事哪敢让父母知道呀?再说,我们家挺穷的,一年也挣不了千儿八百的。更别说一下子弄个四五千块了。
  两人正聊着。病房进来了两个小女孩。是来看阿蒴的。阿蒴开心极了,边让座边向琛秋做介绍,这是阿梅,这是阿冰,都是我的好姐妹,在一个车间干活。阿蒴又向阿梅阿冰介绍琛秋,这是大姐,本地人,文化很高的,唉,对了,大姐你是做什么的?
  琛秋说。我是搞设计的工程师,在设计院工作。
  三个小姐妹几乎同时夸张地叫了起来。哇,工程师呀!那眼神,琛秋几乎都成国宝了。琛秋被这群快乐的小女孩感染了。阿冰说。大姐好有气质,一看就是文化人。阿梅也说。是啊,大姐一看还很善良,很善解人意。
  遇上这帮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琛秋无法不开心。琛秋说。别光顾说笑了,来,吃点水果吧。琛秋说着。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了芒果、荔枝,还有金桔子。
  阿蒴从琛秋手里接过水果,说,大姐,不好意思呀,我只有借花敬佛了,这两天我没在这住,也没去买水果。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朋友同事送的,我也吃不完的。琛秋随意看了看阿蒴的床头柜,门虚掩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阿蒴先剥了一个金桔子递给琛秋,然后对着阿梅阿冰说,自己动手呀,难道还要我这高危病人伺候你们啊,别客气。自己来。阿蒴哈哈笑起来,给她们每人一串荔枝。
  阿冰说,阿蒴,明天你可别再上班了,万一上班时出了什么事,往医院跑都来不及的。
  琛秋大吃一惊,说你每天还在上班?不是在筹钱吗?
  阿蒴无所谓地笑笑,没事的,没事的,筹钱上班两不误。磨刀不误切菜时嘛。
  还说没事呢。阿冰说,左一趟右一趟往卫生间跑,跑进卫生间就干呕。我们组长是个男的,以为阿蒴在偷懒,看到阿蒴进去了,就问我,阿蒴怎么了,有尿频?
  琛秋说,我每天也是恶心,想吐,还有肚子疼,老想大解。身上就是不舒服。
  阿蒴说,是啊,我也有这感觉,好不舒服。
  琛秋板着脸说,阿蒴,千万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挣那几个钱事小,弄垮了身体,就是终身的事了。没个好身体怎么挣钱?
  阿蒴说没事的,没事的。声音已没了刚才的清脆,眼睛也使劲地眨了几下。
  阿冰说,大姐你不懂,厂里有规定,如果请假超过了7天,不但要扣全勤奖,还拿不到年终奖了。
  琛秋的心沉甸甸的。琛秋问,看病厂里能报销吗?
  阿冰说。我们厂里有员工医疗基金,是从我们员工头上扣的。每人每月10元。平时小病不给报的,大病才能按一定比例从医疗基金中报销。
  阿蒴补充说。我这情况,不符合国策也不符合厂规,就更别指望报销了。
  琛秋说,那先向厂里借钱看病,以后从工资里扣,总可以吧?
  阿梅一听就来了气。我们那个死老板太抠了,我和阿冰找他几次,想替阿蒴向厂里借点钱,他就是不答应。
  阿冰也气愤地说,是啊,老板只答应借200元,还说厂里财务有规定,员工借款不能超过工资的百分之二十。也不看什么情况,200元够个屁!
  琛秋想。这些老板们也真是会算计的,一分钱都不会漏掉。
  阿梅又问琛秋,大姐,你是公家报销吧?
  琛秋点点头。
  正在这时,那个小护士走了进来。小护士说,怎么今天还不交钱呀,你的病不能再拖了,你已经拖了一个月了,再拖下去要出事的。
  阿蒴笑着说,今天没筹到钱,明天我再出去找找。
  你每天都说去筹钱,可每次回来都说没筹到。你明天一定要筹来。你还差三千多块呢,再拖下去,后果自负。小护士丢下这句话走了。
  他妈的。现在这些医院太黑了,大门朝钱开,钱就是他大爷。只认钱,不认人,拿我们这些打工妹更是不当人。唉。也怪我们命苦,没有大姐你这样的好命。阿冰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阿蒴说。阿冰,明天我不上班了,你帮我向主管请个假,我去羊寨那边看我的亲戚能不能借点钱来?
  这是阿蒴筹钱的最后一张王牌了,如果再借不到,阿蒴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阿冰说,羊寨离这太远了,坐车要两个多小时,你这身体能行吗?
  阿蒴说,没事的,我自己会小心的。那亲戚是我村的,关系不算远,我一直没去找他,是怕他将我的事告诉我爸。阿蒴低声说,我爸知道了,肯定会把我打个半死。
  琛秋说。你不能去,车上颠簸得厉害,一不小心,出了事就有生命危险的。要不你就让你男友去一趟也行。
  阿冰说,那个人还算人吗?
  阿蒴向阿冰挤弄了一下眼睛,对琛秋说,我男友不认识我亲戚的,他去了不但借不来钱,还会暴露我们的关系。
  琛秋本想说,那让你男友陪你去羊寨也好啊。话到了嘴边,琛秋还是咽了回去。琛秋看到了阿蒴丢给阿冰的那个小动作。阿蒴不想动用男友,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了。
  次日,阿蒴早早地走了。琛秋来到花园里散散步,这两天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能闻到花草丛中的清香,心情愉悦得很。
  回到病房,正好碰见了那个小护士。小护士虽然态度有些冷淡,但对琛秋还算客气。琛秋不欠他们医药费,小护士当然没必要拉长了脸。小护士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呢?琛秋说,我有点怕,老公让我再休息两天。小护士说,等两天也可以,你发现得早。没大碍的。小护士接着说,17床就不同了,她发现得很晚,肚子痛得厉害了,她发现有些异样了。才想到看医生。才来我们医院,来了这么久了,还凑不齐药费,你看她像是来看病的吗?
  小护士的话说得有些刻薄,琛秋说。她们是打工的。也是给钱逼的,没办法。要是有钱,谁不想抓紧看病呢。
  小护士说,话虽这么说,但也不能心疼那几个钱就不要命了。我训她也是为她好。你不训她。她就更不当回事了。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事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小护士最后这几句话倒也在情理之中,琛秋反感的情绪被烫平了一些。
  在床上躺了一会,琛秋总也睡不着,老是想着阿蒴。希望阿蒴今天能借到钱,尽快把手术做了。也免得再遭白眼了。
  琛秋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床头柜, 把燕窝、牛奶从里面取了出来,一包一包地塞进了阿蒴的床头柜。与其把自己撑得像一头猪。还不如捐给阿蒴。
  很晚了,阿蒴才到病房。阿蒴朝琛秋艰难地笑笑。阿蒴的表情,告诉了琛秋今天筹钱的结果。没借来吧?阿蒴摇摇头,我被那个亲戚骂回来的。阿蒴的眼圈红了。
  琛秋心里也为阿蒴难受。琛秋说,别急。慢慢来,办法总会有的。
  阿蒴坐在床边上,无奈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泪光在脸颊上默默地滚动。
  阿蒴低头拿水壶时。发现了床头柜关得很严实。阿蒴平时根本不关柜门,里面一直空着。阿蒴随手打开床头柜,一下看到了床头柜里有许多东西。阿蒴一惊,问琛秋,大姐。这是谁送来的?
  啊,啊。是……是……
  是不是一个男的?个子有一米七左右。脸长长的,瘦瘦的?阿蒴脸上带着惊喜。
  啊,啊,是的,是的。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了,他来看你,你不在。琛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顺水推舟。
  他来了?这个没良心的,他终于来了!他竟然舍得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阿蒴忽然喜极而泣。
  他是你的男友吧?阿蒴平静了些,琛秋才试探着问。
  阿蒴轻轻地点头。阿蒴擦了擦眼泪说,大姐,我们分手了,我没想到他还会来看我。大姐,你说人与人之间怎么这么冷漠?他原来和我在一个厂上班,我们谈了恋爱,后来同居了。与他同居大半年,为他流了两次产。最后落得个宫外孕。他一听说宫外孕要花几千块,竟然污辱我说这孩子不是他的,我说那我们就去做亲子鉴定。他就吓得跑了,一直未露脸,工作不要了,手机也关了,临走时还将我们租房里惟一的电视机也抱走了。我恨他,恨他势利小人,恨他无情无义。可我有时想起他曾经对我那么好,我又恨不起来。我心里好矛盾。我想只要他肯回到我的身边,和我好好过日子,我会原谅他的,我并不想要他的钱,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很爱他的,毕竟我们相处了大半年了。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来了……阿蒴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抽泣了。
  哦,是这样的。琛秋的心隐隐作痛,不知道自己这个顺水之舟该不该推。
  阿蒴独自地掉了一会泪,就走了出去。
  琛秋望着阿蒴那高挑苗条的背影发呆。阿蒴是个可怜的女孩,遇上这么一个寡情薄义的男孩,被玩了骗了。居然还那么痴情于他。
  过了半个多小时,阿蒴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对劲,进来就趴在自己的床上。琛秋看见阿蒴脸上似乎还带着泪迹,像是刚刚哭过。难道是自己的话勾起了阿蒴对男友的思念?还是与人发生争执?琛秋走过去,拍拍阿蒴的肩,轻声说。阿蒴你怎么了?
  阿蒴抬起头,眼里仍蓄满着泪水。
  琛秋说,阿蒴,你有什么事情和大姐说说,我能帮就帮帮你。别老一个人闷在心里,你可是病人呀。
  阿蒴慢慢止住了低泣。阿蒴说,我刚才去找医生退钱,他们怎么也不答应,还编着借口说什么电脑收费,无法退款。他们分明是欺负我一个外地人,欺负我是打工的,还说什么要对我负责,病不治好,绝不会让我走的。
  你说什么,要退钱?为什么?你的手术还没做呢。琛秋万万没想到阿蒴有此想法。
  阿蒴的眼泪又流出来了。阿蒴说,大姐。你知道,这样的大医院哪是我们打工妹来的地方?我不想治了,我实在筹不到那么多钱。
  那你打算怎么办?
  阿蒴说,我去了一家门诊,问了一个老中医,他说中药也能治宫外孕的。很便宜的。我想把钱退出来,去看中医,那样花钱会少些。
  琛秋摇摇头说。阿蒴,宫外孕不是小毛病,你可不能信那些游医的,他们只管赚钱,才不管病人死活呢。
  阿蒴说,大姐,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四五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我半年也挣不来呀。何况我孤立无援。能去哪儿弄钱呀。大姐,你帮我和那医生说说。把钱退给我,求求你,你就当我是你的妹妹,帮我这个忙吧。
  琛秋也动了情。泪水在眼里打着转。这几天与阿蒴朝夕相处,琛秋已感受到阿蒴的善良和纯真,以及阿蒴的艰难与穷困。琛秋常从报刊上看到打工人的故事,却没想到他们是如此的脆弱,在困难面前,他们像一块干净的玻璃,透明而不堪一击。宫外孕腹腔镜手术,对琛秋这样享受公费医疗的人来说,经济上根本不存在问题,可对于一个在流水线上的打工妹来说,却不得不绞尽脑汁,四处筹钱,最终还是放弃。
  医生来了。他说刚才我们研究过了,如果你实在想退,那么我们也可以退款给你,不过不是全额退还,只退百分之八十,再扣除你这几天床位费、检查费等,也只有七八百块了。
  阿蒴一听,像获得大赦一样,说谢谢医生,能不能再多退一点呢,退一千块吧?
  医生说。医院是有规章制度的,不是你说退多少就退多少的,能退给你百分之八十就不错了。
  慢着。琛秋说话了。
  阿蒴以为琛秋在帮自己多要点钱回来。阿蒴想错了,她完全没有想到,琛秋不同意医院退钱。
  琛秋望望医生又望望阿蒴,气愤地说,这钱不能退。她是一个高危病人,手术还没做怎么能退钱呢?你们做医生的医德何在?这是在救死扶伤吗?
  大姐……阿蒴急了,琛秋的话完全出乎阿蒴的意料。琛秋却用坚定的眼神止住了阿蒴的话。
  医生说。是她自己提出退钱的,她刚才和我们又哭又吵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她拿不出钱来,哪家医院会给她治病呀?
  琛秋说,放心,她差多少治疗费由我来承担。
  这更出乎阿蒴的意料。大姐,我不能用你的钱,大姐,我们萍水相逢,我不能……阿蒴说不下去了。
  琛秋继续对医生说,你们口口声声地说医院有这规定那规定的,动不动就扣钱,难道是金科玉律?医院有没有规定过你们做医生的责任?你们的责任就是看病吗?你们了解过她的情况吗?知道她的难处吗?你们开导过她吗?和她聊过几次?你们是杏林中人,在病人的眼里是圣洁的。你们怎能为铜臭所侵蚀?你们有良知,有了责任感。病人才会有幸福,才有依赖。我也是病人,我对腹腔镜手术一直怀有恐惧心理,可你们医院没有哪位医生主动来安慰过我,来消除我的顾虑?关于这一点,我会写在你们的意见簿上。
  医生被琛秋说得灰头土脸的,很是尴尬地退了出去。
  琛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红包,递给阿蒴。阿蒴不接,只是一个劲地哭。琛秋说,看你,刚才不是说要当我的妹妹吗?来。把这钱拿去,到收费处去交款,别耽搁了,明天就做手术。对了,要做全麻的,那样能少吃苦头。琛秋说着把红包硬塞到了阿蒴的手里。
  阿蒴捏着红包。扑通跪了下去,泪雨倾盆。阿蒴泣不成声地说,大姐,好姐姐,谢谢你,妹妹忘不了姐姐的恩德,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早上九点钟,小护士进来了。要阿蒴做好心理准备,马上就要用麻药了。琛秋安慰阿蒴说,别紧张,姐姐在你身边呢,你睡吧。阿蒴点点头,阿蒴又说,如果那男孩子再来看我,你叫他别担心,你告诉他。我碰上了你这么一位比亲姐姐还亲的姐姐, 让他回去上班。不要影响了工作。琛秋点点头,也有了想哭的冲动,终于还是忍住了。
  腹腔镜手术并不复杂,也不用很长时间,到了中午十二点左右,阿蒴做完了手术。从手术室出来,阿蒴还没有醒来。睡得很安详,琛秋不信佛,但佛教中教人向善的道理琛秋是有同感的。人要有德,否则就形同禽兽了。
  晚上八点多,阿冰阿梅来了。琛秋示意她俩小声点,别吵醒了阿蒴。阿蒴仍在沉睡。两人吃了一惊,没想到阿蒴已做了手术。
  阿冰说,那我们到街上给阿蒴买份乌鸡汤来。说着两人就出去了。
  阿蒴醒了,看到琛秋正坐在自己的身边,艰难地笑了笑。琛秋也笑笑,说,身体很虚吧?躺着别动,多歇一会儿。琛秋又说,刚才有人来看你了,阿蒴的眼睛睁大了,说是他吗?琛秋知道阿蒴问的是她的男友。琛秋就说,他白天来过了,我告诉他你正在做手术,他才走了。小伙子长得挺帅呀。阿蒴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阿冰阿梅端着鸡汤进了病房。阿冰开玩笑地说,阿蒴,我们请假来看你,你却在这里睡大觉喝鸡汤,好不惬意哦。阿蒴说,这都多亏了大姐,要不是大姐,我哪有这么开心啊。
  琛秋端过鸡汤,要喂阿蒴,阿蒴推开勺子,说让阿冰阿梅喂我吧,你喂我。我承受不起了。
  喝了鸡汤,阿蒴的精神好了不少。阿蒴说,大姐。明天早上,我想先把出院手续办了,然后留下来陪护你。直到你手术做完为止。
  琛秋说,你不要急于出院,休息几天再说。我就不用你陪护了,我老公天天都来的,我们单位也能派人来的。
  阿蒴固执地说。大姐,你要给小妹这个报恩的机会,我会细心照顾你的,保证比你老公还周到。
  琛秋说,那就明天做手术吧,是你给了我勇气,不用再等了。
  这一夜。阿蒴睡得很舒坦。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因为心里有事。早上阿蒴醒得还是很早。
  今天的天气依然不错,万里晴空,闲云飘浮。阿蒴起床后先办了出院手续。到了九点钟。志华来了。阿蒴不认识志华。昨天志华来时,阿蒴正在昏睡。志华坐在琛秋的床头,朝阿蒴点点头,阿蒴就猜出他是大姐的老公了。志华问琛秋,怎么这么快就要做手术了?琛秋说,人家阿蒴不也做了吗?没啥可怕的。阿蒴说是啊。大哥你放心,今天我陪着大姐,肯定没事的。
  这时,医生进来了,要给琛秋做全麻手术。琛秋紧张得不得了,志华和阿蒴安慰她,她一会便睡着了。
  中午,琛秋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手术很成功。阿蒴寸步不离地守在琛秋的身边。志华说,你自己还是个病人,你休息一会,这里有我呢。阿蒴说没事的,我这么年轻,身体吃得消的。
  琛秋的同事听说琛秋今天要做手术,都很关心,一拨一拨的挤进病房来探病,送来了鲜花礼品。
  到了晚上十点多,琛秋才醒过来。琛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阿蒴。阿蒴惊喜地说。大姐,你醒了,来,快喝点鸡汤吧。志华忙将鸡汤端了过来。阿蒴说。我来喂大姐吧,大哥,大姐醒了,该放心了,你回去睡吧,我真的能照顾好大姐的。阿蒴坚持要照顾琛秋。琛秋对志华说,那你就回去吧。
  待琛秋睡熟之后,阿蒴才趴在琛秋的床边睡了一个囫囵觉。天亮后,琛秋刚睁开眼来,阿蒴就用洗干净的毛巾帮琛秋擦脸,又将准备好的热牛奶茶叶蛋端到了琛秋的床前。
  琛秋的精神好了许多。琛秋对阿蒴说。今天会有人来陪我的,你身体还没得到恢复,就回去好好休息,有空再来看我,好吗?阿蒴舍不得离开琛秋,坚持要继续陪护琛秋。琛秋讲了许多的道理,阿蒴才听了琛秋的话。琛秋叮嘱说,那些营养品一定要吃了,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哟。琛秋想还是将计就计地把这个谎圆下去吧,至少对于阿蒴是个莫大的安慰。临走前,阿蒴握着琛秋的手说,大姐,你能给我个号码吗?等我挣够了钱。我就还给你。琛秋说,我现在想不起来了,等我身体恢复了再告诉你好吗?
  阿蒴走到了病房门口,又折了回来。阿蒴痴情地说。大姐,要是我男友来了,你告诉他我出院了,让他有空去我厂里找我。
  琛秋点点头。琛秋说你让阿冰阿梅来接你吧?阿蒴说不用了,她们上班走不开,我能回去的。阿蒴含着泪依依不舍地走了,琛秋对着阿蒴消失的门口,也长吁短叹地落了一阵泪。
  医院终究缺少新鲜的空气,琛秋住不下去了。两天后,琛秋办理了出院手续。出院时,志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咦,那两个老板给你的红包呢,别拉下了。
  琛秋笑着说,捐出去一个了,就剩这一个,回头也把它捐出去。
  志华摇摇头,说这年头。只有你还是这么傻了。
  阿蒴回去的第二天就上班了。主管对她还不错,安排轻松的活给她做。过了三天。阿蒴心里挂念着大姐,晚上特地向主管请了假,又急匆匆地赶到了病房。
  18床已经空了,琛秋不在。阿蒴一下蒙了,正好碰上那位小护士。小护士说琛秋前天出院了。阿蒴急得团团转,跟着小护士的后面恳切地问,你知道琛秋大姐的电话号码吗?小护士冷冷地说,不知道。
  大姐为什么出院这么快?阿蒴知道,琛秋是故意提前离开的,她怕自己要她的电话号码。
  回到病房,阿蒴呆站在18床前,又回想起和琛秋相处的日子。这个曾充满着爱心的病房,如今又是冷冷清清,人去床空。大姐是在设计院工作,她的名字叫琛秋。就是找遍这个城市,我也要找到大姐。
  如果你认识琛秋。麻烦你告诉琛秋,这几天阿蒴每天晚上都请假来病房坐一会儿,找琛秋的线索,找琛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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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县中学高一班有两个出众的男生。一个叫蒙吉林,一个叫林龙。  说他们出众,有这么两点根据:一是他们的学习成绩都特别好:二是他们的爸爸都挺有“来头”,蒙吉林的爸爸是县供电局的局长,林龙的爸爸是县工商银行的行长。算是呼风唤雨的头面人物了。正因为这样,他们在同班同学面前就有了一种特别傲的优越感。  这天,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余才,学习成绩也拔尖,只是余才的爸爸是个农民,就凭这一点,蒙吉林和林龙就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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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有一种心情,叫做孤寂,“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有一种人生态度,叫做淡定,“逍遥无所恃,乘物以游心”。成长的路途中,我们将饱经世事,历练成金。繁华落尽,我们最终学会将孤寂升华为从容淡定的心,无所畏惧,这样以后,便是清风如水,朗月若霜。谨以此文纪念庄子。    一、梨花满院飘香雪,高楼夜静风筝咽  带着新奇的心,叩开生命旅程中的另一道大门,家,从此在千里之外。这悸动的心,掩盖了原来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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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一天,民俗学者小杜到某山区采风,天色已晚,他来到山间小旅店住宿。  登记住宿过程中。小杜见女店主性格开朗,颇有文化。便与她攀谈起来:“请问店主贵姓?”女店主打量一下小杜,看他是个喝墨水的人。便有意不作正面回答,只见她手指桌面上的一双木制筷子,说:“就姓这个。”小杜心想:筷子是木制的。两根合起来不正是个“林”吗?“原来老板姓林,顺便问问你先生贵姓?”小杜说。女店主又做起哑谜来,她手指靠在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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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后,寒气袭人。这天。石头村的张大爷和王大妈收到一个包裹,原来是他们在外打工的儿子和儿媳给老两口每人买了件羽绒袄寄回来了。  张大爷和王大妈将袄子穿在身上一试,大小正合身。闻讯的邻居前来看新鲜,齐夸老两口的儿子儿媳孝顺,羡慕他们有福气。张大爷和王大妈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一阵暖流在他们身里流淌起来,心里更觉热乎乎的。  晚饭时,张大爷叫王大妈多弄两个菜,说要喝两盅烧酒。王大妈欣然答应,就到厨房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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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来中山差不多一个月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每天来回于人才市场与我的租房。搞得我每次打电话回老家,大姨在那头牵挂这牵挂那的,让我很不安。  20号那天我休息,陪表弟坐公交车去人才市场。当时车厢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前面的位子上,表弟上车后在中年男人的旁边坐了下来,我便坐在他们后排。一会儿,中年男人叫司机停车后便下车了,车子重新启动之后,表弟在中年男人坐过的位置发现了一部手机。那是一部有七八成新的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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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物价上涨。手机却狂跌。一千多元可买一款功能齐全时尚的手机。所以买手机的人特多。我所在的公司有五百人左右,据说有超过半数人有手机,联系起来特别方便。新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充电难。为了安全生产。公司严禁任何人在车间和宿舍充电,违者记大过一次。为此公司在门卫室开设一充电区。有保安24小时值勤。既可以防止丢失手机或电池。又可以保证安全。  星期天我想找朋友一块去书城,不巧手机没电。怎么也找不到座充,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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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多星家穷。但足智多谋,财主也敬畏他几分。他最恨欺压穷人的财主和走狗,常找机会戏弄他们,为穷人出口气。  这天上午,智多星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女儿进来说:“镇上的蒋老爷派人来送帖。”智多星见一个穿着体面的管家走上前来说:“智多星,我家老爷今天生日,请你去赴宴。”便递上请帖。智多星认识这个管家。也见过他狗仗主人势的恶行,只是一直苦于未找到机会教训他。他打开请帖看了一下。计上心头。因为封好的请帖内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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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就是快乐,生命之舟需要轻载    1998年12月,是中国实行改革开放20年的日子。  中央电视台为了纪念改革开放20周年,准备拍摄一个“20年·20人”的系列专题片,从100多位候选人中层层筛选,最后确定了20位代表。在这20人中,有两个是来自深圳特区的。一个是安子,另一个是王石。  黄东文当时是深圳电视台的编导,央视委托他拍摄安子。黄东文接下任务后,先后10多次找安子,请她配合。但每次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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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晶酒店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豪华,一品公司副总经理刘志明,在这里过四十岁生日。  刘志明中等身材,头发油光闪亮,站在酒店门口,给男士敬烟,和靓女握手;身边站着体格高大、气度不凡的王之杰,来者不拒地收红包。  总经理许培正走上台阶,刘志明擦擦手,双手抱拳迎上前,亲自引进大堂,紧跟许培正后面的性感女郎,笑得妩媚,一袭低胸紫色连衣裙,将她婀娜身材暴露无遗。王之杰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阿梅来了,用手上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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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季,大雪纷飞,风卷着雪花,狂暴地扫荡山野、村庄,摇撼古树,我的叔叔因为罹患鼻咽癌不治而撒手人寰。奶奶老泪纵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哪!婶婶哭得呼天抢地,时常在落日的余影里望着叔叔安息的方向喃喃自语,让我每每望着她苍凉的背影顿生辛酸。  十八年前,同样是一个冬季,大雪漫天飞舞,我母亲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带着遗憾和对亲人的眷恋,追随孤寂的朵朵雪花去了另一个世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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