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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上仨司令
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豫东一带。

当时,这里的日伪顽匪、国军溃兵,轮番祸害百姓,各色“司令”,多如牛毛。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一天撞上仨‘司令’,不脱层皮就丢命!”
豫东永城县书案店的光棍陈老大,一天之内还真的撞上了三个司令,从而开始了他那令人唏嘘感叹的后半生!
这天是陈老大老婆的忌日,他刚来到地头打算给老婆上坟,土匪周司令就带着一队人马路过。周司令根本没有正眼瞧土里吧唧的陈老大,他的马弁却瞧上了陈老大脚上的一双新鞋。马弁用枪管点着陈老大的脑壳,要他把新鞋脱了,“支援抗战”,陈老大瞬间变成了“赤脚大仙”。
陈老大两脚冻得像红萝卜,还没等他骂出口,远处的枪声又像炒豆子似的响起来。只听有人大喊:“快跑啊!又过队伍啦!黄司令的人马过来了!”陈老大知道黄司令叫黄秋叶子,他的队伍就像那满地的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陈老大不敢怠慢,赤脚跑了起来,生怕黄秋叶子再扒他一层皮!不料他的脚丫子被一个尖利的树茬儿扎到,他一个趔趄滚进了路边的沟里。
令他没想到的是,黄司令的队伍竟像一群蚂蚱,一路逃奔,他们一边逃一边咋呼:“不得了啦,彭司令的队伍卷过来了!”
陈老大在心里暗暗叫苦:一下子撞上了仨司令,今儿个自己还能活命么?再看看脚丫子,鲜血正从伤口处不断地往外冒!他想跑跑不了,想躲无处藏,干脆两眼一闭,躺下装死。
彭司令的队伍就像秋风扫落叶般,收拾了土匪黄秋叶子的残兵败将,陈老大忍痛趴在地上,等着彭司令的队伍顺便来“收拾”自己。
“卫生员,这里有老乡受伤了,快来给他包扎!”听到有人在身边吆喝,陈老大偷偷睁眼一看,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停在自己的身边。一个身穿灰军装的牵马人扶起他,一边查看他脚上的伤口,一边埋怨他这么冷的天不该打赤脚。陈老大眯着眼不敢乱说话,只说是因为家里穷,穿不起鞋子。陈老大的伤口包扎好了之后,牵马人二话不说,抱起他,架上枣红马,牵着缰绳就要送他回家。
陈老大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背上,心里直扑腾:周司令的马弁顺手“牵”走了自己的新鞋,彭司令的马弁却为自己牵马!他惴惴不安地问身边的卫生员:“咱们的彭司令在哪儿?”卫生员笑指牵马人:“喏,你的‘马夫’呗,他就是我们新四军游击支队的彭雪枫司令员,你骑的就是彭司令的‘宝贝’!”陈老大一听大吃一惊,原来这个牵马的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就是彭司令!再看这匹高头大马,油光水滑,浑身通红,就像一条红色的蛟龙!
陈老大平生哪里骑过这样漂亮的骏马?哪里见过这样的队伍、这样的司令?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与这匹红骏马结下了不解之缘。
将军夜“观星”
彭司令的队伍在书案店驻扎下来,陈老大再三请彭雪枫司令员住进自己的家里,并主动要求为他养马。彭雪枫说队伍上有专门的饲养员,不能再麻烦老乡。陈老大说,自家有一头小青驴,一头驴是喂,一驴一马也是喂,搂草打兔子,捎带的事。彭雪枫拗不过,只好听凭陈老大把枣红马牵到驴槽边。
夜里,陈老大一瘸一拐地起来给枣红马喂夜草。院里静悄悄的,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彭雪枫司令员正坐在半截石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陈老大想,彭司令一定是在思谋着大事哩。他不敢打搅,正想悄悄走开,彭司令倒先打起了招呼:“大哥,还没有睡呀?请过来一下。”陈老大来到彭雪枫身边一看,大吃一惊:虽然司令员嘴里叼着烟斗,两眼望着星空,手却没有闲着,正在用白麻与扁扁草打草鞋。他的两只长满厚厚老茧的手翻飞自如,白麻与扁扁草在他的手里瞬间就被搓成绳子,打在草鞋上,这手艺可真是绝啦!
陈老大惊问:“彭司令还会这一手绝活儿?黑灯瞎火的也能行?”
彭雪枫笑道:“我这也是在长征路上学的。”
说话间,最后一只草鞋已经锁好边,彭雪枫割下剩余的绳子,交给陈老大:“大哥,来,试试大小。”陈老大穿上草鞋,不由得吃惊道:“哎呀,司令员,您的脚怎么和我的一般大?”彭雪枫又笑了:“咱当过侦察兵,白天我已经‘侦察’过了!”说着又从挂包里掏出一双棉布袜子,递给陈老大:“我的这双棉袜请您穿上,草鞋也是我特意为您编的。大冷天打赤脚怎能行啊!”
陈老大浑身一震,热泪盈眶。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草鞋和棉袜,哽咽着对彭雪枫说了实话:自己的老婆一年前被黄秋叶子凌辱后上吊自尽,撇下他孤身一人。老婆死后,他寻思着找黄秋叶子报仇,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为此,乡亲们都骂陈老大没有血性,不像男子漢,都瞧不起他。老婆生前给他做的一双鞋,他一直舍不得穿,今天特意穿上新鞋去给老婆上坟,竟然被土匪抢去!是新四军消灭了黄秋叶子,为自己报了仇、雪了恨。最后,陈老大握着彭雪枫的手说:“司令员,我已经没了亲人,您和新四军就是我的亲人,您放心,您的枣红马,我也一定会当亲人一样对待。能为司令员养马,是我的福分!我要养好马让乡亲们瞧瞧,我陈老大到底是不是个窝囊废!”彭雪枫笑着握紧了陈老大的双手,再三向他表示感谢。
从此以后,陈老大果真把枣红马当作亲人来伺候。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为了方便养马,他干脆把铺盖卷儿也搬到马棚里,不分白天黑夜,一心一意地照料枣红马。不料,没过多久,就传出了有关陈老大的一些风言风语,说自从陈老大为将军养马之后,他的身价看涨,人也跟着“抖”起来了!这不,老婆去世才过年把,陈老大就交上了“桃花运”。
阿红与小青
自从陈老大喂养枣红马之后,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他,一天到晚低着头,没个精气神儿,一棒槌也打不出来一个响屁。如今的他,整天昂首挺胸,说话也比以前有底气了。他逢人就滔滔不绝地讲司令员的枣红马,一说到枣红马便两眼放光,底气十足。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说,自从陈老大成了“人物”后,就有一个叫“阿红”的女人缠上了陈老大。 这天深夜,彭雪枫的警卫员换岗路过马棚,听到陈老大正在马棚里与人说话。警卫员警觉地把耳朵贴紧墙缝,只听陈老大深情地说:“阿红啊,你真是我的福星。自从你到我家里来,就给我带来了福气!有了你,我这狗窝才像个家了!只是委屈你啦!你千万别见外,有我一口吃的,就保证饿不着你!”
警卫员大吃一惊,听陈老大说话的口气,他已经“金屋藏娇”,把一个叫阿红的女人领进了家里。这还了得!在首长居住的院落里,怎能允许他随便留女人过夜?情况紧急,警卫员急忙悄悄地叫醒了司令员。彭雪枫一听,连忙跟着警卫员,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马棚外。马棚里又传来陈老大的呵斥声:“小青,别仗着你是坐地炮子,就头大人王,你怎么能比得上阿红?你若再敢欺负阿红,与阿红争啊抢啊的,小心老子揍扁你!”
听了陈老大的话,彭雪枫不由得摇头笑了笑,示意警卫员回去休息,自己一個人进了马棚。马棚里只有陈老大一个人,他正在往马槽里加草料。陈老大有意识地把精细饲料往枣红马这边搅动,而他的小青驴正挣着缰绳往枣红马这边抢料吃。
彭雪枫笑着批评陈老大:“大哥呀,看来是我的马‘喧宾夺主’了!您这样做就不对了,马和驴应该一视同仁嘛!”
陈老大为自己深夜惊动了司令员感到不好意思:“司令员,我家的小青不是个东西,整天和您的‘阿红’争食吃!哦,我还没有跟您商量,就私自给您的宝马起了个新的名字,叫‘阿红’。”
彭雪枫高兴地说:“好啊,它来自红军队伍,就叫他‘阿红’吧。”
彭雪枫挨着陈老大坐下,两人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唠嗑儿。陈老大这才晓得了枣红马不平凡的来历:那是在太原城失陷之后,身为八路军驻太原办事处主任的彭雪枫,亲自护卫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来到了山西临汾八路军驻地。因为彭雪枫遵照党中央指示,要远赴千里之外的河南竹沟领导中原敌后抗战,周恩来副主席就亲自挑选了这匹枣红马送给了彭雪枫。彭雪枫骑着这匹枣红马从山西到河南,从豫西到豫东,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枣红马对彭雪枫忠心耿耿,曾经几次救过彭雪枫的命。说到这里,彭雪枫来到枣红马身边,深情地拍拍它的脑袋,笑着说:“老伙计,等将来革命胜利了,给你挂个功勋章吧。”
从此以后,陈老大对枣红马照料得更加细心,整天“阿红”长“阿红”短地叫着,与阿红说话唠嗑。每天傍晚,陈老大都要牵着枣红马到野外遛弯儿,后面紧跟着他的小青驴。一马一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枣红马膘满体壮,周身像红缎子那样透亮;小青驴瘦骨嶙峋,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
更令人惊异的是,陈老大声称阿红能够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话,自己也能够领会阿红的全部心思。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十分稀奇的事儿,证明了枣红马的灵性确实非同一般!
有灵性的阿红
转眼到了1939年的春节。新四军的到来,使刚刚从日伪魔爪下挣脱出来的书案店,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俗话说:“宁苦一年,不苦一节。”人们纷纷拿出家里仅有的白面来包饺子,想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让新四军吃上一顿香喷喷的年饭。
除夕夜,陈老大给枣红马加过草料以后,按照当地老百姓“熬年”的习俗,想与彭司令员守岁唠嗑儿。他隔窗看见司令员一个人坐在油灯下,手按胸口,眉头紧蹙,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落下来。陈老大知道准是司令员的胃病又犯了,就急忙进屋为将军倒水,埋怨他为啥不按时吃药!彭雪枫苦笑着说:“不碍事,老毛病了,忍一阵子就会好的。现在根据地正困难,药就留给其他伤病员吧。”陈老大叹了一口气,只好劝说司令员早点休息。他心中暗想,明天大年初一,自己一定要早早起床,让司令员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饺子。
大年初一凌晨,清脆的鞭炮声响彻了书案店的大街小巷。陈老大一骨碌爬起来,煮好饺子,就来喊司令员。奇怪,上房怎么还没有亮灯?陈老大想,莫非将军昨晚胃疼得难受,没有休息好,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天色微明,上房还是没有动静。陈老大急忙推开房门,只见将军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人已不见了踪影。陈老大急忙打开大门,天哪,大门外齐刷刷地站着一溜儿乡亲,每人手里都端着香喷喷的饺子!他一问才知道,住在镇里各处的新四军战士全都没影了!乡亲们急得团团转,最后只好端着饺子来找彭雪枫司令员。
陈老大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他牵出枣红马,亲切地拍拍马头:“阿红,走,咱们一起去找司令员!”枣红马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用前蹄不停地在地上刨着。人们正诧异,只见陈老大纵身跨上枣红马,一抖缰绳,大喊一声“驾——”,向镇外奔去。
出了镇子,枣红马奋蹄狂奔,径直奔向数里外的包河弯!隔着芦苇荡,陈老大就听到河滩里人声鼎沸。陈老大急忙下马,勒紧缰绳,屏息静听,听到了彭雪枫那洪亮的声音:“同志们,现在我宣布:我们的春节会餐正式开始!吃我们的布尔什维克面包、无产阶级香肠,喝我们的抗战牌牛奶!”接着是一阵欢快的笑声。陈老大在心里嘀咕:我说咋大过年的不见了将军,不见了新四军的影儿,怪道哩,原来队伍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洋玩意儿!
陈老大正诧异,忘了攥紧缰绳,枣红马突然挣脱,前蹄腾空,仰天长嘶一声,向包河湾里的彭雪枫飞奔而去。陈老大急忙分开芦苇荡,来到队伍近前一看,他完全惊呆了:彭雪枫所说的“布尔什维克面包”竟是黑窝窝头,“无产阶级香肠”是酸菜萝卜缨子,那“抗战牌牛奶”呢,只不过是行军壶里装着的清水!
原来,彭雪枫司令员为了不打扰乡亲们过年,在除夕夜带着队伍悄悄开拔,到包河弯“躲年”来了!
枣红马居然能知晓主人的行踪,真是太神奇、太不可思议啦!然而,还有更神奇的事儿呢!
阿红的泪水
难熬的1939年春荒终于来了。
陈老大也切身感受到了春荒的威胁。他用来喂马的饲料已经越来越少,盛饲料的布袋已经见底。昨天夜里,他狠狠心把家里仅存的一点春播的玉米种子,拿出来搅拌在马槽里。
可是怪事发生了:当小青驴欢实地争抢饲料时,枣红马却无动于衷,它随意地嚼上几口,就停下嘴,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望着陈老大。陈老大好生奇怪,掌灯照照马槽,马槽里没有什么异常;又掌灯照照马脸,哎呀不好,陈老大清楚地看到,枣红马的双眼里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陈老大鼻子一酸,颤声对枣红马说:“阿红啊,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苞谷料,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改天我哪怕是揭皮刮肉,也一定想办法从集市上买来你爱吃的豌豆!”可是,无论陈老大如何宽慰劝说,枣红马仍然是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