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公馆“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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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的抗战遗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跟这个城市趋向的商业文明相结合。只是,在严谨、科学的文物保护和商业利用之间,孰重孰轻,如何把握,颇费思量。
  除了青砖、红窗、原有的建筑格局,落架大修过的陈诚公馆已经让老重庆人不敢相认。门牌号也换了,由原来的渝中区张家花园胜利路187号,变为胜利路132号协信公馆小区。陈诚公馆现在是协信集团投资3500万元打造的“顶级餐饮私密会所”,除酒水外,餐费最低500元/人,足以把普通游客挡在门外。
  同样位于重庆渝中区的李子坝抗战遗址公园内,生生公馆、高公馆等几处抗战遗址,也正在打造同类型的高级餐饮会所,9月份将开门营业。
  重庆市现存的300多处抗战遗址中,不乏像陈诚公馆、高公馆一样进行商业开发的例子。缺乏合理保护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抗战遗址被企业买下使用权,变身为商业娱乐场所,引起文物保护“变味”的争议。
  “保护性开发”
  “公园里的建筑物,除了交通银行地下金库,全是落架大修的。”
  高公馆餐饮会所经理李强坦率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李子坝抗战遗址公园的地上建筑物,高公馆、刘湘公馆、李根固旧居、国民参议员旧址、交通银行学校旧址等9栋建筑,都是拆掉原先的房子,再依照原样,在公园里重新修建。其中高公馆、刘湘公馆,系异地迁建来的,风貌和原来差不多,但结构和建造方式不同了。以前是砖木结构,现在均为钢混结构。为了重修这些老房子,政府花了4个多亿。
  高公馆正在进行装修配套,下个月即将营业。届时,这栋4层小洋楼,每次将只接待一拨客人。李强表示,顾客主要面向高端客户,他并不讳言,政府接待可能是会所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抗战遗址公园是政府接待兄弟省市常选的地方”。他说。
  墙上张贴的民国美女照和院子里停放的一辆崭新的民国老爷车,告诉游客这里的文化趣味。而除了房子的外观,已经丝毫看不到历史的痕迹。
  现在生生公馆和高公馆,由重庆慢生活餐饮管理公司进行商业化运作。重庆市进行商业开发的公馆中,以陈诚公馆最具代表性。陈诚公馆由全国地产50强之一的协信地产整修后运营,与该公司开发的高档楼盘协信公馆同时建设完工。
  自2010年整修一新的陈诚公馆开放以来,已举办“斯文先生名仕之夜时尚Party”“BMW6系品鉴会”等活动,“吸引了大量名流雅士聚集在协信公馆”。事实上,陈诚公馆的确提升了协信公馆的商业价值。目前协信公馆的房价高达每平方米2.2万元(精装),属于重庆顶级豪宅。
  陈诚公馆系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对它的开发和利用,被视为兼顾商业利用与文物保护的成功范例,并引来李子坝抗战遗址公园的效仿者。文物保护单位跟商业“联姻”,正在成为重庆市抗战遗址开发利用的常见模式。
  还是文物保护单位?
  然而,对文物保护单位进行商业化运作,似乎各方都没有充足的底气。
  会所总经理杜江表示,陈诚公馆是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因此,他们允许游客参观。但一位服务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很少有纯粹参观为目的的游客。
  陈诚公馆的餐费标准为最低500元/人(不含酒水),实际上每位顾客的用餐费用均在千元以上。这个价位,加上“顶级时尚私密会所”的名头,足以吓退普通消费者和游客。
  陈诚公馆原来各个房间的功能,几乎无一例外变成了餐厅,而关于陈诚的陈列和展示,也仅限起装饰作用的照片。
  9个包房以陈诚及其家人的名字命名,一楼专辟雪茄室,地下室改为酒窖,风格奢华。菜品主打淮扬菜和精品粤菜,杜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有一道菜名为“慈母菜”,查阅资料得知,这是陈诚爱吃的一道菜,以淮扬菜方式烹制。此外,墙上悬挂着陈诚及其家人的照片。此外再无跟陈诚有关的资料或陈设。房间内的摆设,没有一件是陈诚的旧物。陈诚在台湾的后人,没有跟重庆的陈诚公馆取得任何形式的联系。
  远在重庆的陈诚公馆,除了名称和一些装饰品,似乎已跟国民政府副总统陈诚脱离了干系。
  高公馆和生生公馆的经营者李强则肯定地表示,公园里的那些建筑不属于文物保护单位。他们是以纯粹商业开发的方式,对其进行运营。跟文物保护单位相关的职能,如展示和陈列,被边缘化到近乎虚无。
  《中国新闻周刊》在参观生生公馆时,仅看到院子里摆着一些广告牌,写着高公馆原主人——民国教育家高显鉴的简介。广告牌中最显眼的,是一条“民国范儿”的大字。
  “除了高档餐饮外,还有红酒、雪茄、养生SPA。”说起这个9月即将开业的高档餐饮会所,李强表示,都市奢侈生活必备的要素,都具备了。“会所的文化主题,是‘民国范儿’。”原来的生生花园,改名叫生生公馆,共有14个包房,以“美龄”“右任”等国民政府名人要员的名字命名,每个包房可接待的人数不等,餐费最低400元/人。
  折中之道
  重庆市文物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表示,文物保护部门不主张对文物保护单位进行商业开发利用,因为是与法律有抵牾之处。《文物保护法》规定,文物保护单位不能作为商业资产来转移、抵押,但并没有规定,除了转移、抵押之外,是否可以进行商业利用。
  重庆市有数百个抗战遗址,最好的保护方式是做成博物馆、陈列馆,但不可能全部做成博物馆和陈列馆。所以,政府主管部门就尝试一些新的做法,积极地引导社会去参与、使用。但也并非全无要求,抗战遗址不允许办成容易引发低俗联想的场所。事实上,几年前国民参政会旧址,曾被一家公司办成洗脚城,被有心人士发现后,引起轩然大波,洗脚城被勒令关闭。
  文物局工作人员表示,政府允许一些文物保护单位办成咖啡厅之类的高雅场所。“既有利于文物保护,又能发挥它自身的价值。”
  企业对文物进行商业开发,必然涉及改扩建,在这一过程中,要求使用单位不能危害到文物“安全”,改建必须在文物部门的监管下进行。
  事实上,重庆市文物局对如何处理“开发利用”和“保护”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进行充分的研究论证,因此在处理现实中的问题时,没有可以遵循的既定之规。   这位工作人员表示,陈诚公馆那种装修风格,文物局也不是“完全赞成”,但事实上,政策、法规在这方面没有明确的规定。而且文物局即使不赞成,也很难直接否定其做法。“企业花几千万装修好,首先是把文物保护起来了,我们说你不能这样搞,它的损失谁来负责任?”
  对国有不可移动的文物,文物局还是建议它作为陈列馆、博物馆等对公众开放。而对社会不可移动文物,方式就会比较多,可能作为陈列馆,也可能就是作为一个公馆,或者休闲的咖啡厅,也可能有其他利用方式。
  “在这方面,重庆还在探索。我们只是觉得只要既能保护好,又能得到很好的管理,就是很好的。
  据了解,重庆市目前的国民政府抗战遗址,至今无一处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重庆市把40个抗战遗址打捆申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还没有得到国家文物局批准。”重庆市文物局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最终批下来的,可能有25个,但已经是巨大的进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管理维护资金将以国家为主。而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本着‘谁使用,谁管理,谁维护,谁受益’的原则,如果全由政府负责维护管理,每年资金缺口超过2000万元。”
  基于这个原因,文物保护部门把一些文物保护单位的使用权出让给企业,进行商业利用,希望既能保护文物,又能产生商业价值。重庆市文物保护部门认为,这种办法可能不是最佳方案,却很实际,是一种折中之道。
  更值得担忧的
  比起商业开发,重庆市民更担心的是对抗战遗址的迁建、破坏。然而,由于重庆市抗战遗址布局分散、体量小,近年来不断发生迁建甚至拆除的事情。以至于重庆市资深文物保护人士、原《最重庆》出版人肖能铸表示,他已经被“拆麻木了”。
  重庆市社科院研究员邓平2年前参与策划修建李子坝抗战遗址公园,他说,这里本是一个滨江公园,有几栋抗战遗址,拆了不妥,保留的话,建筑太少,状况太差,遂决定把高公馆和刘湘公馆“集约”到这里,全部落架大修,变成一个抗战遗址公园。
  高公馆的迁建“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好,没有引起大的抗议。而迁建刘湘公馆时,则被一些热心保护老街的市民发现,经媒体报道,引起巨大反响。刘湘是当年川军首领,带领数十万川军抗战,其中多半战死疆场。而地方政府表示,刘湘公馆旧址属于危房,须进行“保护性拆迁”。
  邓平表示,落架大修是学术化的说法,实则拆掉原有建筑,再仿照原来的外观,用现代建筑方式重建。从文物保护的角度看,落架大修不如整体平移,整体平移不如原地整修。
  在经历了大规模的三峡淹没区文物大搬迁之后,越来越多的文物保护单位尝试“迁建”。重庆市一位文物保护单位的工作人员表示,“迁建并不违背《文物保护法》的规定。”
  在此背景下,近年来重庆一大批有历史价值的文物,或被商业开发吞没,或给城市建设让路。
  作为抗战时期长达8年的陪都,重庆是全国保存抗战遗址数量最多的城市,据2007年全市抗战遗址调查统计,全市共有抗战遗址767处。其中,现存395处,消失372处。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研究人士表示,重庆市规划部门缺乏对抗战遗址的保护意识。有些老房子本不需要落架大修,“争论来争论去,结果还是拆了,不管外面的反对声有多大。”今年初蒋介石行营在拆掉时,曾引起公众的争论,甚至文物保护专家也有不同意见。蒋介石行营又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行营,是抗日战争时期军事指挥部所在地,从这里发出国民政府抗战的军事指令。
  这位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蒋介石行营跟一个学校相邻,同时在一条高速公路的匝道附近,为了给城市建设让路,最后决定拆掉迁建。
  有专家提出整体平移的方案,把对文物的破坏降至最低。然而由于该方案耗资巨大,最终被规划部门否决。事实上,包括陈诚公馆在内的一大批抗战遗址,只是近几年才成为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邓平认为,重视程度的问题,是重庆300多处抗战遗址面临的最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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