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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怀念起穿校服的日子,剪统一的发型,穿统一的衣服,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操场上的老槐树,音乐教室里的德彪西,女孩子的秘密,还有以为会死守一生的承诺。
那时候,我很喜欢张艾嘉的《最爱》,“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与你分离”,我把这句歌词抄在蓝色的信纸上递给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他并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
他是学校乐队里的吉他手,有个很漂亮的名字叫鄢易。我第一次在礼堂上看他们演出的时候,就认定他是我要等待的人。在那个夏天里我拼命写信给他,趴在宿舍乱糟糟的上铺上,耳朵里塞着“eagles”,几乎是要把自己所喜欢的一切全部告诉他,音乐,电影,小说,梦想……后来他等我在操场的老槐树下,没有表情地把厚厚的一沓信全部退还给我。阳光明亮得刺眼,我的嘴唇干燥,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他微微笑着说:“没有为什么。”我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子,我想我永远不会再爱上任何人,然后听他用很温柔的声音说:“谢谢你。”
高考之后,他居然打来电话给我,告诉我,他考取了南方的一个学校,很远很远,但是那里有很漂亮的海,还有很蓝的天空,他说那是世界的尽头。
那天我握着听筒直到手腕酸痛,他轻轻念出那段我写在蓝色信纸上的话,“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与你分离”,他在最后说“谢谢你”,用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
我们再没有联系,因为我们已经完成了这场注定的分离。
你心里一定有座弥漫浓雾的湖泊,任月光再皎洁想照也照不透。
林信是老爸至交的儿子,比我小三个月,在北京一所大学读计算机。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着蓝白色的格子衬衣,很腼腆,和我讲话的时候会脸红,我说:“不用这么害羞啊?”他就微笑着说:“没有。”
如果换作几年前,那个脸红的人也许是我,但在那时完全不一样了——在大学里参加戏剧社,可以对着几百人大吼大叫;和同学去唱卡拉OK可以把所有人的话筒全抢个遍;谈过几次恋爱,却没有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大把大把地荒废青春并乐在其中。
林信有一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你快点开收音机,FM983。” 我一只耳朵对着听筒,一只耳朵塞着耳机,是五月天的《纯真》,悠和的旋律缓缓流淌,我半天都没有说话,听着那边平稳的呼吸声。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我就是知道。”
就是因为那个夏日晚上的一首歌,我和这个高个子腼腆的男孩子走到一起。
林信并不是我理想中的男孩子,从一开始他就是我荒废着青春中的一部分,注定会消失,成为过去。
狭长的林阴道上,他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他从来没有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子,直到我的出现。
他手心的温度漫过我整个身体,他看着我的眼睛,轻抚我的脸说:“我爱你。”
林信每个周末送我回学校,在超市买一堆我喜欢的水果,叮嘱我注意补充维生素,每个晚上在固定的时间电话我对我说晚安,送我一切我喜欢的小东西,舍友都笑着说我被一个小表弟保护起来了。
我放肆地享受着这种幸福,尽管我心里始终都明白,他不是那个我愿意用一生去爱的人。可惜,在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种接受也是一把双刃剑,最终刺伤的会是两个人。
星星在夜空中闪耀,星空下我不停流浪。
陈星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是一个酒吧地下乐队的主唱,27岁,有淡定的神情和洞穿一切的微笑。我抱着一摞书把他撞个满怀的那一瞬间,就宣告了故事的转折。
陈星对我来说充满了刺激:他符合我长久以来的梦想,会大声唱歌,把贝司拨得很响,笑起来张扬而明媚,他全身散发着和林信截然不同的气息,让我轻易地深陷其中。他在一个晚上突然紧紧抱住我笑着说:“上帝,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就因为这句话,我哗啦地哭了出来。
我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林信,而是选择了一种愚蠢的方法:我借口和朋友逛街,借口去上学习班,借口不舒服推掉他的约会。他一如既往,淡淡地微笑着,送我回宿舍,买水果给我,在固定的时间打电话给我,轻声说晚安。
再后来,在学校外,紧贴着路边潮湿的墙壁,陈星突然吻我,一阵晕旋。那个晚上月光皎洁,空气中有一些很细微的声音,让人迷惑。我不知道林信就站在那盏坏了的路灯下,后来我想,那晚我听到的声音,也许就是他身体里破碎的声音,如此清晰。
他在电话里问我:“你真的决定了么?”我一只手捏着铅笔头在纸上胡乱划着回答他:“是的。”没有想到他很安静地说了一句在当时我觉得十分滑稽的话,他说:“祝你幸福。”
那生命绚烂,烟花般上演,你和我最终都要回归地平线。
很多很多年过去以后,我想起林信那一句“祝你幸福”居然会热泪盈眶,尽管事实上我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
我已经不记得陈星是怎样悄然消失的,但我最终还是明白了,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场游戏,时间到了,他就可以拍拍手说不玩了。和游戏较真的人是傻子,这个道理我还懂。
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除了老妈没有人在电话里叮嘱我多吃水果,晚上盖好被子,一直没有再遇到喜欢的人,偶尔想起林信才明白自己错过的是一份怎样真纯的情感,听父亲提起,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在肮脏混乱的火车站遇到林信的时候,依稀可以分辨出他几年前的样子,只是那种羞涩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和成熟。我笑着过去说“嗨”,他看着我说“嗨”。
我们就靠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一边,他抽烟,我看着远处,我们也许说起了以前,他一直微笑着。我说:“听说你要结婚了?”他说:“是的,你呢?你和那个贝司手呢?”我说:“他死了。”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从那里走出来,天已经灰了,他说:“我记得你以前说喜欢这样的天空。”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早已经不记得了。
他挥手和我说再见的时候,我突然有冲上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真的很想,但是我的脚像粘在地上一样难以挪动。他要结婚了,他会有漂亮的妻,和幸福的生活。
也许,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我这样想着,然后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