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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穿梭，白驹过隙，一转眼到了2013年，“非常王牌”这个小栏目进入了第五个年头。四年多来，这个人物系列陆陆续续介绍了三十余位王牌飞行员，累计二十余万字。以本人的疏懒和浅薄学识，能够把这个系列坚持到今天，不仅要感谢读者朋友们的宽容与厚爱，也要感谢《航空世界》杂志社诸位好友的鞭策与鼓励。在此深表谢意。将近十年前的2003年底，我第一次见到了陈纳德将军麾下著名的美国志愿大队（AVG）、也就是俗称“飞虎队”的三位美国老兵。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获悉能够采访到“飞虎队”时，心中无法抑制的激动之情。当我真的与这些少年时代就在心目中崇敬的传奇老兵同桌而坐时，那种感觉无可言传，恍若穿越到了历史的另一端。
2005年全世界各国都搞了大规模的二战胜利庆典，其实可以看作是对幸存的二战老兵最后的致敬。那之后，这些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们日渐凋零，仅存的一些老兵也已垂垂老矣，来日无多。到2013年的今天，再去采访老人家们已变得越来越困难，也越来越不现实。
尽管口述历史有着种种天生的不足之处，比如当事人记忆上的偏差，无意甚至有时因为种种原因，故意对事件的错误描述等等，都会给读者对历史的认知造成种种困扰。但是，这种面对面的交流，不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重现历史的原貌，同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让读者更直接地接触到那些参与过历史进程者的真实体验，使历史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文字，而是一种鲜活的生命延续。
“非常王牌”栏目今年将尝试着有所变化，我将陆续把收集到的几篇王牌飞行员的访谈编译出来，与读者朋友们分享那些风趣盎然的对话，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以及那些传奇人物的喜怒哀乐。或许这几期的“非常王牌”可以暂时更名为“王牌访谈”了。
最后，祝我们敬爱的老兵们长寿。愿老兵永远不死，愿传奇永在人心。
二战爆发前的20世纪30年代末，纳粹德国为了扩展所谓的“生存空间”，先是通过《慕尼黑协定》蚕食了捷克斯洛伐克靠近德国边境的苏台德地区，继而吞并了整个捷克斯洛伐克。数以千计的捷克斯洛伐克军人不甘屈服，纷纷流亡海外。他们深知一场世界大战即将来临，希望能够投身其中，为自由而战。这其中就包括有许多原捷克斯洛伐克空军的飞行员，例如我在“非常王牌”中介绍过的约瑟夫·弗朗齐歇克，以及下面这篇访谈的主人公弗朗齐歇克·佩日纳（Frantisek Perina）。
像很多捷克斯洛伐克飞行员一样，弗朗齐歇克·佩日纳流亡期间曾在法国服役。法国战役中，他驾驶寇蒂斯H-75A战斗机在三个星期内击落了11架敌机。法国沦陷后，他又出走不列颠，与英国皇家空军并肩作战。
记者：步入飞行生涯之前你的个人情况是怎样的？
佩日纳：1911年4月8日，我出生在摩拉维亚（现属捷克共和国）南部乡村。我是在小村子里长大的乡下小子，最近的大城市是距离我家有20英里（32千米）的省城布尔诺。直到14岁，我才第一次去了布尔诺。我读了5年小学、3年中学，然后在职业学校读商科。与此同时，我还做了3年机械技工学徒。18岁的时候，学徒期满，不过那之后我只工作了六七个月。
记者：为什么？
佩日纳：就在那时，我去布尔诺看了场飞行表演，非常喜欢，所以当我在报纸上看到捷克斯洛伐克空军的征兵广告时，马上就去申请上空军航校。1929年10月1日，我开始在普罗斯捷约夫机场接受飞行训练。
记者：说说你的训练情况吧。
佩日纳：我一开始飞的是列托夫S-10“沙丁鱼”，这是仿制一战期间奥地利人设计的一款飞机。捷克的许多教练机都是一战留下的，不过后来捷克本土设计的新式飞机逐渐就取而代之了。此后，我训练用的是列托夫S-14和阿维亚S-18“蚊子”，S-18是款非常棒的教练机。
记者：你用了多长时间拿到飞行资质的？
佩日纳：我也就只有2个小时跟飞。飞过6个起落之后，教官就想放我单飞。基地司令不同意我放得太早，不过我学的确实挺快的。
记者：你在训练时出过意外吗？
佩日纳：第10次单飞时我摔了。就在我做滑翔着陆时，风向突然转了180度。除了膝盖受了点伤，我倒是没什么大事。
记者：你的整个训练用了多长时间？
佩日纳：不到两年。飞行学员要先从学习军事开始，然后是学习如何飞行。我是1931年7月毕业的，给了2个月假，然后宣誓加入捷克斯洛伐克空军，分到了一个军事单位，军衔是空军一等兵，两年后晋升为空军下士。
记者：在空军的工作分配上，你当时有发言权吗？
佩日纳：嗯，那时如果一个人有天赋的话，那么他就会去上战斗机学校。1932年初，我进了苏台德地区的海布战斗机学校。在那儿，我受训飞阿维亚BH-9、BH-10和BH-11单翼机。阿维亚的这些飞机都非常危险，很容易进入螺旋，却非常难改出来。很多飞行员在训练时因为飞这些飞机出了事。尽管如此，我们在飞法国波特兹C-4的同时还是坚持飞我们自己的飞机。我还飞过阿维亚Ba-33（疑为BH-33之误）双翼机。我们训练空对空和空对地射击，还有特技飞行。
记者：这个训练持续了多久？
佩日纳：四个月之后，我从海布航校毕业。然后我先被派回原单位，之后分到了在奥洛穆茨的第34战斗机中队。
记者：那时你们飞的一线战斗机是哪种？
佩日纳：我们有什莫利克S-20双翼机，在那时算是相当好的了，机动性能很棒，但是时速只能达到150到180英里（240～288千米）。
记者：你在第34中队待了多久？
佩日纳：直到第34中队要调往另一个机场，奥洛穆茨的基地司令希望我能留下来，所以第36战斗机中队来换防时，我就调了过去。1938年苏台德危机时，我就跟他们在一起。 记者：在这之前，你曾经有机会遇到过你的德国对手吗？
佩日纳：是的，那之前的一年。1937年，我代表捷克斯洛伐克空军去瑞士苏黎世参加国际航展。我们带了阿维亚B-534。德国队比我们到的早，他们装备的是亨克尔He 51双翼机和新式的梅塞施密特Bf 109。我遇到的这些德国人都很绅士，不是纳粹。其中一位是前一战王牌恩斯特·乌德特，为了帮助寻找一名在越野赛中迷航的捷克斯洛伐克飞行员，他主动提出愿意飞越阿尔卑斯山。后来我们得知那名飞行员降落在了意大利。
记者：那次航展上你的比赛成绩如何？
佩日纳：在特技飞行的爬升俯冲比赛中，我拿了第三名，第一名和第二名是两个德国人。越野赛的时候，我发动机里的两个磁发电机坏了一个，导致我在飞越山峰时无法开足马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拿到了第四名。在航展结束后举行的宴会上，我坐在不久之后成为德国空军兵器生产总监的恩斯特·乌德特和德国空军二号人物埃哈德·米尔希中间。在苏黎世我还结识了法国飞行员，只是没想到日后我将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与他们一起飞行。
记者：慕尼黑危机之后你们在做什么？
佩日纳：从苏黎世回来之后，我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空对空和空对地射击比赛中夺冠。然后，我被调到一所军校，军衔是准尉。苏台德地区被希特勒抢走后，空军开始组建新的中队，我作为首席飞行员加入了第52战斗机中队。
记者：1939年3月，匈牙利人也侵占了部分捷克斯洛伐克领土。你参与了跟他们短暂的边境战争吗？
佩日纳：是的，1939年3月，第52战斗机中队飞到位于斯洛伐克的维格拉什机场，但是长官警告我说：“弗兰克，我们接到命令，只有在遭到攻击的情况下才能开火。”反正，就是让他们“先动手”。我们沿着边境飞行，但是没有遭遇任何战斗。我们遇见过匈牙利飞机，不过他们马上就飞回到他们的边境那一侧去了。
记者：德国人入侵之前，你在做什么？
佩日纳：边境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匈牙利人得到了大部分他们想要的领土。我们返回到奥洛穆茨。那之后不久，德国人就侵占了整个国家。这其间，我决定结婚。在空军，军官和准尉不到28岁不允许结婚，因为到了28岁他们的收入才足以养得起老婆，而我现在28岁了。1939年6月24日，我和安娜·克莉梅索娃结婚，6月26日，我就去了波兰。在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带着老婆。1942～1945年，安娜被德国人囚禁了三年。
记者：你加入了波兰空军吗？
佩日纳：没有，我不喜欢波兰人，他们也和德国人、匈牙利人一道劫掠我的国家。我和其他几名在捷克斯洛伐克空军解散前就已设法逃脱的飞行员一起加入了法国外籍军团。1939年9月1日，德国人入侵波兰的时候，我已经在去北非的路上了。此后，法国对德国宣战，我们这些捷克人就从法国航空部拿到了一份协议，从外籍军团转到了法国空军。
记者：凭你过去的经验，飞法国飞机是否也还需要调整适应呢？
佩日纳：我在沙特尔有过短期的进修，飞寇蒂斯H-75A，P-36“鹰”的一款出口型别。其他有些捷克飞行员练习飞法国造的莫拉纳-索尼耶M.S.406和德瓦蒂纳D.520战斗机。在拉罗谢尔举办的空中射击训练中，我取得了100发子弹64发中靶的成绩，以前在法国这是没有人能做到的。
记者：这之后你分到了哪个部队？
佩日纳：1939年12月1日，我分配到了第5战斗机联队第1大队第1中队，驻地在叙普，靠近兰斯。飞到机场上空时，我忍不住做了几个特技动作，当我着陆后，发现自己如此开心是有道理的。我在瑞士结识的所有法国飞行员都在这个中队。我们中队长让·阿卡尔上尉是世界上最棒的中队长之一，他原本是商船上的水手，日后成为空军将领。阿卡尔和中队里的法国战友们给我起了个法国式的名字弗朗索瓦·勒诺佩，一旦我被俘，德国人对待一个法国战俘肯定要比对一个捷克流亡者好得多。
记者：你第一次与法国人并肩作战是什么时候？
佩日纳：1939年冬天到1940年春天，我们与德国人鲜有遭遇。1940年5月10日，德国人开始大举入侵。那天我正在小镇上吃早饭，准备去巡逻，就听到空中传来一种嗡嗡的刺耳噪音，我知道那是德国人。
记者：“假战争”结束了。
佩日纳：是的。中队长过来说，“来了。”我们刚一起飞，就看到几架梅塞施密特Bf 110，可惜无法靠近。片刻之后，我们发现了一架道尼尔Do 17，就将其击落。稍后，我们中队的另一名飞行员又击落了一架。
记者：那天还远没有结束呢，对吧？
佩日纳：那天晚上，我们保持每两个小时一班的战备巡逻。我和阿卡尔上尉排在从下午4点到6点的班。我们刚刚起飞，德国人就从西南方向飞临我们机场，大多是Do 17，在6000英尺（约1830米）高度，没有护航。德国人已经把我们周边的所有机场都轰炸了，他们或许太自负了。阿卡尔和我联手击落了这批轰炸机中的三架。阿卡尔从一面飞过来，我则从另一侧发起攻击。我打掉第二架时发生了一件我见过最点背的事情，有两个家伙成功跳伞，第三个人开伞太快，刚好缠在了正螺旋下坠的飞机机尾上。你都能够看到他。除了我们在空中取得的战绩，一名高射机枪手击中了敌飞行编队中央的一架轰炸机，敌机凌空爆炸。
记者：法国人的击落纪录是每位参与此次攻击的飞行员都算做击落一架，所以你第一天的战斗算是取得了击落四架的战绩，对吗？
佩日纳：是的，而且就在这同一天，我晋升为法国空军上士。第二天，5月11日，我成为王牌飞行员，当时我们在兰斯上空截住了一批亨克尔He 111，我在阿卡尔和弗朗索瓦·莫雷尔上士的帮助下，打掉了一架。5月12日，我晋升为准军士长。
记者：P-36一般被认为不在二战最优秀的战斗机之列，不过似乎你倒是用得很好。那么你觉得“鹰”究竟怎样呢？
佩日纳：就一个字：棒。它不像梅塞施密特速度那么快，但是机动性能可以说胜过所有的德国飞机。假使有人咬住了你的机尾，一个360度转弯你就在他后面了。给你举个例子，有一次我们8架飞机在色当上空飞行，发现了81架德国战斗机，梅塞施密特，高度在我们上方2000或者3000英尺（约6100或9100米）。绝对神了。我们发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我们。他们向我们冲下来，我们也同时向他们迎上去。他们从我们身旁飞过去，我们刚好咬在他们后面。虽说没能有机会对他们开火，但从另一方面说，我们仅仅损失了一架飞机，那名飞行员跳了伞，而且他太缺乏经验了。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部队，即第5战斗机联队第1大队，就击落了117架德国飞机，而只损失了4名飞行员（其中一位在医院死于败血症）。我们在法国空军里是战绩最棒的。
记者：你觉得中队里出色的飞行员都有谁？
佩日纳：阿卡尔，当然了，非常卓越，非常好的领导，也是非常好的战斗机飞行员。不过，我们的头号王牌是埃德蒙·马兰·拉梅莱中尉。他非常聪明。他英语说得很流利，还可以说一点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他是个很文静的人，才到6月7日，就已经取得了击落20架的记录，其中16架得到确认。我很喜欢他，中队里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记者：他最后怎样了？
佩日纳：马兰·拉梅莱后来飞共和P-47“雷电”，与盟军一道在意大利和法国南部作战。他本来已经被建议1945年2月就从一线退下来，但是他坚持要再飞最后一次。2月4日，在攻击一座大桥的时候，一发40毫米高射炮弹刚好在他后面爆炸，他身亡了。一块弹片正好划进了他的脖子。
记者：那么你呢？同时，不如我们重新回到1940年。我猜你应该很快就又投入到战斗中了。
佩日纳：是在星期日，5月12日，那天德国人占领了色当。我们赶到时，容克斯Ju 87已经在俯冲轰炸色当的机场，于是我们发起了攻击。一架“斯图卡”刚好在我前面，我根本就不用瞄准。四分钟之内，我连续击落了四架，一架接着一架。其中两架掉在了法国战线一侧，得到确认人员的确认。另外两架摔在了德国战线一侧，也就只能算做是可能击落。法国报纸把我的表现大肆宣扬了一番，于是5月15日我晋升为空军中尉。也不坏——我从中士提升到中尉只用了五天！这期间，我们中队于5月14日移驻马恩河上的圣迪济耶。5月18日、19日和26日，我又与战友们联手消灭了3架He 111。
记者：你们中队长让·阿卡尔，在此期间也取得了击落12架的战绩，还有3架可能击落，但是他在1940年6月1日被击落了，是吗？
佩日纳：是的，我当时和他在一起。那天，空中巡逻时，我们正朝东北方向飞，无线电里突然播放起法国国歌，并通报说有30架德国飞机正在靠近瑞士的边境地区，朝马赛的方向飞行。我们什么也没发现，就飞去第戎加油，随后再次起飞。我们飞抵瑞士边境时，刚好亨克尔轰炸机群以非常密集的编队往回飞。交手第一个回合，一颗子弹正中阿卡尔上尉的两眼之间。不知怎地，他居然有足够的气力打开座舱，跳了出来，我最后看到他的降落伞落了下去。我气疯了，发起攻击，击落了一架He 111，然后又攻击了另外两架发动机受损的敌机。打掉的第一架成为我取得的第11个击落战绩，另外两架则只算做是可能击落。
记者：你与德国飞机脱离后又发生了什么？
佩日纳：我的燃料很少了，所以下午6点开始往回飞。我在第戎着陆时，已经没油了。刚加了100升油，就又遇到空袭警报，于是我就起飞向北，在距离圣迪济耶20千米的地方着陆，因为燃料又用光了。我打电话给我们大队长，这才知道他已经得到有关阿卡尔上尉的消息了。
记者：此后不久你就负伤了是吧？
佩日纳：是的，又忙了两天之后。6月2日上午，中队被派驻到一个前进机场，很幸运，因为圣迪济耶那天夜间遭到轰炸。我返回圣迪济耶后，打电话做了汇报。然后我就坐在机场跑道边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坐在了一枚没有爆炸的炸弹上，而且因为太累我就睡着了。大队长来接上了我，片刻之后，那枚炸弹就爆炸了，就在我刚刚坐的地方。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我们获悉150架德国飞机正在飞往巴黎。我们迅速赶到机场。第5战斗机联队第2大队的8架战斗机已经在起飞了，我紧跟着他们从机场的另一头起飞。他们发现了90架容克斯Ju 88、Do 17和He 111。就在他们开始发起攻击时，我发现上方出现了60架Bf 110。这一次敌人为轰炸机群护航了！
记者：优劣之势对比很明显，你当时怎么办了？
佩日纳：那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略微向上爬升到3000英尺（9100米），然后向那些Bf 110俯冲，希望能在他们把我击落之前冲散他们的队形。德国人向左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我很高兴自己的如意算盘成功了，因为至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轰炸机群将失去掩护。我把一架Bf 110打得起火燃烧（不过没有得到确认），但是很快一架敌机也击中了我。我盘旋着向下脱离。我的“鹰”挨了15发炮弹和76发航空机枪子弹，却仍旧能飞。我的小臂上中弹。炮弹片击穿了座舱，毁掉了我的无线电。我的右腿还打进了18个碎弹片，但当时完全没感觉。我一直以为有架Bf 110还在追着我开火，直到低头看到我的手指还紧按在射击按钮上，原来我听到的枪声是我自己打的！
记者：然后呢？
佩日纳：在最近的机场降落后，我被送到巴黎以东30千米的库隆米耶医院。德国人向前推进时，我从医院跑出来，去了巴黎，然后又跑去沙特尔，想找一个中队加入。在一个火车站，所有火车都停运了，一位在报纸上见过我的火车司机认出了我，把机车从列车上摘下来，开了60千米送我到另一个小镇。最后我在卡尔卡松找到了第5战斗机联队第1大队，但是却没有飞机给我。6月20日，我去邻近的机场，找到了一架起落架后轮已经磨平了的寇蒂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我在没有降落伞和其他安全装置的情况下，驾机起飞，前往阿尔及利亚的阿尔及尔，飞了大约两个小时。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架寇蒂斯到底是谁的。 记者：法国那时已经快要崩盘了。离开阿尔及尔后，你去哪儿了？
佩日纳：我飞到了圣但尼西克，奥兰（即瓦赫兰，阿尔及利亚西北部地中海沿岸城市，从法国前往卡萨布兰卡的中继站）附近的一个小机场。在那里，我被授予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还荣获带六片棕榈叶的英勇十字勋章。我觉得特尴尬，因为当时我连套军装都没有，全都扔在法国了。我在奥兰买了套新军装，随后乘火车去了卡萨布兰卡。
记者：你离开卡萨布兰卡时遇到麻烦了吗？
佩日纳：那时进出的交通都还很自由。三艘满载着被遣返的反戴高乐主义者的船从英格兰开来。包括我在内的捷克和波兰空军军人都希望投身到抗击德国人的战争中去，于是在这三艘船离港去直布罗陀时，我们就随同前往，从那里换乘了一艘货轮。经过27天的航行，抵达英格兰。
记者：然后你就加入皇家空军了吗？
佩日纳：当然！我是1940年9月初加入的。我们大部分捷克飞行员都去了第312中队，受英国中队长和捷克中队长双重领导。这个中队开始装备的是霍克“飓风”，这是款好飞机，但是比P-36要重，而且翼载更高，不像P-36那么容易驾驭。
记者：你们部队参加不列颠之战了吗？
佩日纳：参加了，不过我们运气不太好。第312中队组建和训练都在达克斯福德，可是我在空中巡逻时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德国人。另外，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不得不离开，被空运到位于伊利的医院。第310中队（另一个捷克中队）要更成功些，他们和加拿大的第242中队一样，都在道格拉斯·巴德的麾下作战。（有关道格拉斯·巴德的传奇故事详见《航空世界》2010年第5期“非常王牌”之《折翼也飞翔》）
记者：那么第303中队呢？这个波兰中队在不列颠之战中的头号王牌是约瑟夫·弗朗齐歇克吧？
佩日纳：哦，是的，我认识弗朗齐歇克。他在战前我所在的机场是个侦察机飞行员。他很不守纪律，差点被捷克斯洛伐克空军开除了。后来，要去法国时，他与一名军官发生争执，导致他一度留在了波兰，后来也曾在法国服役。我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次去一个波特兹63战斗机中队玩，当时弗朗齐歇克就在那个中队，飞侦察任务。不列颠之战期间，他在第303中队与波兰人一起飞“飓风”，不过我听说他跟波兰人在一起时遇到的军纪问题并不比跟我们一起时少。当然，不管怎样，他在1940年9月创下了击落17架德国飞机的纪录。1940年10月8日，弗朗齐歇克坠机身亡，不过在最终成为众所周知的孤狼式的英雄之前，他就已经屡屡表现出那种气质了。（捷克王牌约瑟夫·弗朗齐歇克的传奇经历详见《航空世界》2011年第7期“非常王牌”之《波希米亚孤狼》）
记者：那之后你是继续在第312中队服役吗？
佩日纳：是的，阑尾切除手术痊愈后。我们中队不停地转场。1941年在苏格兰艾尔驻防时，我们的“飓风”换装成了“喷火”Ⅴ。我们走的时候，来接防的是一支新组建的法国部队，第345“浆果”中队。我后来才知道，该中队的中队长非是旁人，竟然是我的老中队长让·阿卡尔！
记者：怎么可能？他不是1940年6月就在瑞士边境附近阵亡了吗？
佩日纳：他两眼之间挨了一枪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不过大夫没有取出子弹，因为如果做手术的话可能会导致失明。出院后，阿卡尔协助很多人经西班牙逃离法国，最后他自己也去了英国。一直到1978年，我住在加利福尼亚的伯班克时，在电视上看到了他，这才知道他还活着。随后我去法国找到了他，他后来留在法国空军服役，1965年退役时已经是将军了。那颗子弹一直留在他脑袋里，不过他直到不久前的1992年8月20日才去世。
记者：你在皇家空军里取得过空战战绩吗？
佩日纳：一直没有，直到最后一次飞行，那是1942年6月3日，在法国瑟堡上空的一场大战。我们为轰炸机群护航时，遭到一队Fw 190的拦截。那一仗我们损失了不少飞行员。我跟四架190缠斗，击落了两架，其中一架得到确认，成为我在战争中取得的第12个击落战绩。另外两架敌机逃掉了。那之后，我被派到一个射击训练班做了一年区队长。然后，把我安置到战斗机司令部做捷克籍的联络官，在那个职务上一直服役到1945年5月8日战争结束。
记者：战后你回家了吗？
佩日纳：是的，我回了捷克斯洛伐克，重新在空军服役。我在一所射击学校当校长，以特技飞行而闻名。航空部甚至还专门给了我一架比克尔Bu 131双翼机飞特技。
记者：但是我猜解放后的那种喜悦之情并没有能持续太久吧。
佩日纳：政权被接管后，有一次我跟秘密警察头子贝德日赫·赖钦将军就在航空部门口，发生了很严重的争执。两天后，1948年12月19日，我收到一封电报说我被空军开除了。那种苦涩、愤懑，我决定再次出走。后来，我发现我的决定是明智的。贝德日赫·赖钦将军日后跟外交部长弗拉迪斯拉夫·克莱门蒂斯一样，被绞死了。他们自己就把自己给毁了。
后话
由于篇幅所限，访谈中有关佩日纳再次出走，在国外生活、工作的部分只好忍痛割爱了。1949年4月12日，他以一种飞行员的方式，驾驶一架小型运动飞机，携妻出走。此后，一度再次加入英国皇家空军，又服了五年役。1959年以后，定居美国，在民航制造业工作，直到1979年3月退休。1993年，他和妻子返回捷克定居，受到捷克人民英雄式的欢迎。这篇访谈就是他回捷克前在美国接受《军事历史》杂志的采访。2006年5月6日，佩日纳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病逝，终年95岁。
2005年全世界各国都搞了大规模的二战胜利庆典，其实可以看作是对幸存的二战老兵最后的致敬。那之后，这些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们日渐凋零，仅存的一些老兵也已垂垂老矣，来日无多。到2013年的今天，再去采访老人家们已变得越来越困难，也越来越不现实。
尽管口述历史有着种种天生的不足之处，比如当事人记忆上的偏差，无意甚至有时因为种种原因，故意对事件的错误描述等等，都会给读者对历史的认知造成种种困扰。但是，这种面对面的交流，不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重现历史的原貌，同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让读者更直接地接触到那些参与过历史进程者的真实体验，使历史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文字，而是一种鲜活的生命延续。
“非常王牌”栏目今年将尝试着有所变化，我将陆续把收集到的几篇王牌飞行员的访谈编译出来，与读者朋友们分享那些风趣盎然的对话，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以及那些传奇人物的喜怒哀乐。或许这几期的“非常王牌”可以暂时更名为“王牌访谈”了。
最后，祝我们敬爱的老兵们长寿。愿老兵永远不死，愿传奇永在人心。
二战爆发前的20世纪30年代末，纳粹德国为了扩展所谓的“生存空间”，先是通过《慕尼黑协定》蚕食了捷克斯洛伐克靠近德国边境的苏台德地区，继而吞并了整个捷克斯洛伐克。数以千计的捷克斯洛伐克军人不甘屈服，纷纷流亡海外。他们深知一场世界大战即将来临，希望能够投身其中，为自由而战。这其中就包括有许多原捷克斯洛伐克空军的飞行员，例如我在“非常王牌”中介绍过的约瑟夫·弗朗齐歇克，以及下面这篇访谈的主人公弗朗齐歇克·佩日纳（Frantisek Perina）。
像很多捷克斯洛伐克飞行员一样，弗朗齐歇克·佩日纳流亡期间曾在法国服役。法国战役中，他驾驶寇蒂斯H-75A战斗机在三个星期内击落了11架敌机。法国沦陷后，他又出走不列颠，与英国皇家空军并肩作战。
记者：步入飞行生涯之前你的个人情况是怎样的？
佩日纳：1911年4月8日，我出生在摩拉维亚（现属捷克共和国）南部乡村。我是在小村子里长大的乡下小子，最近的大城市是距离我家有20英里（32千米）的省城布尔诺。直到14岁，我才第一次去了布尔诺。我读了5年小学、3年中学，然后在职业学校读商科。与此同时，我还做了3年机械技工学徒。18岁的时候，学徒期满，不过那之后我只工作了六七个月。
记者：为什么？
佩日纳：就在那时，我去布尔诺看了场飞行表演，非常喜欢，所以当我在报纸上看到捷克斯洛伐克空军的征兵广告时，马上就去申请上空军航校。1929年10月1日，我开始在普罗斯捷约夫机场接受飞行训练。
记者：说说你的训练情况吧。
佩日纳：我一开始飞的是列托夫S-10“沙丁鱼”，这是仿制一战期间奥地利人设计的一款飞机。捷克的许多教练机都是一战留下的，不过后来捷克本土设计的新式飞机逐渐就取而代之了。此后，我训练用的是列托夫S-14和阿维亚S-18“蚊子”，S-18是款非常棒的教练机。
记者：你用了多长时间拿到飞行资质的？
佩日纳：我也就只有2个小时跟飞。飞过6个起落之后，教官就想放我单飞。基地司令不同意我放得太早，不过我学的确实挺快的。
记者：你在训练时出过意外吗？
佩日纳：第10次单飞时我摔了。就在我做滑翔着陆时，风向突然转了180度。除了膝盖受了点伤，我倒是没什么大事。
记者：你的整个训练用了多长时间？
佩日纳：不到两年。飞行学员要先从学习军事开始，然后是学习如何飞行。我是1931年7月毕业的，给了2个月假，然后宣誓加入捷克斯洛伐克空军，分到了一个军事单位，军衔是空军一等兵，两年后晋升为空军下士。
记者：在空军的工作分配上，你当时有发言权吗？
佩日纳：嗯，那时如果一个人有天赋的话，那么他就会去上战斗机学校。1932年初，我进了苏台德地区的海布战斗机学校。在那儿，我受训飞阿维亚BH-9、BH-10和BH-11单翼机。阿维亚的这些飞机都非常危险，很容易进入螺旋，却非常难改出来。很多飞行员在训练时因为飞这些飞机出了事。尽管如此，我们在飞法国波特兹C-4的同时还是坚持飞我们自己的飞机。我还飞过阿维亚Ba-33（疑为BH-33之误）双翼机。我们训练空对空和空对地射击，还有特技飞行。
记者：这个训练持续了多久？
佩日纳：四个月之后，我从海布航校毕业。然后我先被派回原单位，之后分到了在奥洛穆茨的第34战斗机中队。
记者：那时你们飞的一线战斗机是哪种？
佩日纳：我们有什莫利克S-20双翼机，在那时算是相当好的了，机动性能很棒，但是时速只能达到150到180英里（240～288千米）。
记者：你在第34中队待了多久？
佩日纳：直到第34中队要调往另一个机场，奥洛穆茨的基地司令希望我能留下来，所以第36战斗机中队来换防时，我就调了过去。1938年苏台德危机时，我就跟他们在一起。 记者：在这之前，你曾经有机会遇到过你的德国对手吗？
佩日纳：是的，那之前的一年。1937年，我代表捷克斯洛伐克空军去瑞士苏黎世参加国际航展。我们带了阿维亚B-534。德国队比我们到的早，他们装备的是亨克尔He 51双翼机和新式的梅塞施密特Bf 109。我遇到的这些德国人都很绅士，不是纳粹。其中一位是前一战王牌恩斯特·乌德特，为了帮助寻找一名在越野赛中迷航的捷克斯洛伐克飞行员，他主动提出愿意飞越阿尔卑斯山。后来我们得知那名飞行员降落在了意大利。
记者：那次航展上你的比赛成绩如何？
佩日纳：在特技飞行的爬升俯冲比赛中，我拿了第三名，第一名和第二名是两个德国人。越野赛的时候，我发动机里的两个磁发电机坏了一个，导致我在飞越山峰时无法开足马力。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拿到了第四名。在航展结束后举行的宴会上，我坐在不久之后成为德国空军兵器生产总监的恩斯特·乌德特和德国空军二号人物埃哈德·米尔希中间。在苏黎世我还结识了法国飞行员，只是没想到日后我将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与他们一起飞行。
记者：慕尼黑危机之后你们在做什么？
佩日纳：从苏黎世回来之后，我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空对空和空对地射击比赛中夺冠。然后，我被调到一所军校，军衔是准尉。苏台德地区被希特勒抢走后，空军开始组建新的中队，我作为首席飞行员加入了第52战斗机中队。
记者：1939年3月，匈牙利人也侵占了部分捷克斯洛伐克领土。你参与了跟他们短暂的边境战争吗？
佩日纳：是的，1939年3月，第52战斗机中队飞到位于斯洛伐克的维格拉什机场，但是长官警告我说：“弗兰克，我们接到命令，只有在遭到攻击的情况下才能开火。”反正，就是让他们“先动手”。我们沿着边境飞行，但是没有遭遇任何战斗。我们遇见过匈牙利飞机，不过他们马上就飞回到他们的边境那一侧去了。
记者：德国人入侵之前，你在做什么？
佩日纳：边境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匈牙利人得到了大部分他们想要的领土。我们返回到奥洛穆茨。那之后不久，德国人就侵占了整个国家。这其间，我决定结婚。在空军，军官和准尉不到28岁不允许结婚，因为到了28岁他们的收入才足以养得起老婆，而我现在28岁了。1939年6月24日，我和安娜·克莉梅索娃结婚，6月26日，我就去了波兰。在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带着老婆。1942～1945年，安娜被德国人囚禁了三年。
记者：你加入了波兰空军吗？
佩日纳：没有，我不喜欢波兰人，他们也和德国人、匈牙利人一道劫掠我的国家。我和其他几名在捷克斯洛伐克空军解散前就已设法逃脱的飞行员一起加入了法国外籍军团。1939年9月1日，德国人入侵波兰的时候，我已经在去北非的路上了。此后，法国对德国宣战，我们这些捷克人就从法国航空部拿到了一份协议，从外籍军团转到了法国空军。
记者：凭你过去的经验，飞法国飞机是否也还需要调整适应呢？
佩日纳：我在沙特尔有过短期的进修，飞寇蒂斯H-75A，P-36“鹰”的一款出口型别。其他有些捷克飞行员练习飞法国造的莫拉纳-索尼耶M.S.406和德瓦蒂纳D.520战斗机。在拉罗谢尔举办的空中射击训练中，我取得了100发子弹64发中靶的成绩，以前在法国这是没有人能做到的。
记者：这之后你分到了哪个部队？
佩日纳：1939年12月1日，我分配到了第5战斗机联队第1大队第1中队，驻地在叙普，靠近兰斯。飞到机场上空时，我忍不住做了几个特技动作，当我着陆后，发现自己如此开心是有道理的。我在瑞士结识的所有法国飞行员都在这个中队。我们中队长让·阿卡尔上尉是世界上最棒的中队长之一，他原本是商船上的水手，日后成为空军将领。阿卡尔和中队里的法国战友们给我起了个法国式的名字弗朗索瓦·勒诺佩，一旦我被俘，德国人对待一个法国战俘肯定要比对一个捷克流亡者好得多。
记者：你第一次与法国人并肩作战是什么时候？
佩日纳：1939年冬天到1940年春天，我们与德国人鲜有遭遇。1940年5月10日，德国人开始大举入侵。那天我正在小镇上吃早饭，准备去巡逻，就听到空中传来一种嗡嗡的刺耳噪音，我知道那是德国人。
记者：“假战争”结束了。
佩日纳：是的。中队长过来说，“来了。”我们刚一起飞，就看到几架梅塞施密特Bf 110，可惜无法靠近。片刻之后，我们发现了一架道尼尔Do 17，就将其击落。稍后，我们中队的另一名飞行员又击落了一架。
记者：那天还远没有结束呢，对吧？
佩日纳：那天晚上，我们保持每两个小时一班的战备巡逻。我和阿卡尔上尉排在从下午4点到6点的班。我们刚刚起飞，德国人就从西南方向飞临我们机场，大多是Do 17，在6000英尺（约1830米）高度，没有护航。德国人已经把我们周边的所有机场都轰炸了，他们或许太自负了。阿卡尔和我联手击落了这批轰炸机中的三架。阿卡尔从一面飞过来，我则从另一侧发起攻击。我打掉第二架时发生了一件我见过最点背的事情，有两个家伙成功跳伞，第三个人开伞太快，刚好缠在了正螺旋下坠的飞机机尾上。你都能够看到他。除了我们在空中取得的战绩，一名高射机枪手击中了敌飞行编队中央的一架轰炸机，敌机凌空爆炸。
记者：法国人的击落纪录是每位参与此次攻击的飞行员都算做击落一架，所以你第一天的战斗算是取得了击落四架的战绩，对吗？
佩日纳：是的，而且就在这同一天，我晋升为法国空军上士。第二天，5月11日，我成为王牌飞行员，当时我们在兰斯上空截住了一批亨克尔He 111，我在阿卡尔和弗朗索瓦·莫雷尔上士的帮助下，打掉了一架。5月12日，我晋升为准军士长。
记者：P-36一般被认为不在二战最优秀的战斗机之列，不过似乎你倒是用得很好。那么你觉得“鹰”究竟怎样呢？
佩日纳：就一个字：棒。它不像梅塞施密特速度那么快，但是机动性能可以说胜过所有的德国飞机。假使有人咬住了你的机尾，一个360度转弯你就在他后面了。给你举个例子，有一次我们8架飞机在色当上空飞行，发现了81架德国战斗机，梅塞施密特，高度在我们上方2000或者3000英尺（约6100或9100米）。绝对神了。我们发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我们。他们向我们冲下来，我们也同时向他们迎上去。他们从我们身旁飞过去，我们刚好咬在他们后面。虽说没能有机会对他们开火，但从另一方面说，我们仅仅损失了一架飞机，那名飞行员跳了伞，而且他太缺乏经验了。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部队，即第5战斗机联队第1大队，就击落了117架德国飞机，而只损失了4名飞行员（其中一位在医院死于败血症）。我们在法国空军里是战绩最棒的。
记者：你觉得中队里出色的飞行员都有谁？
佩日纳：阿卡尔，当然了，非常卓越，非常好的领导，也是非常好的战斗机飞行员。不过，我们的头号王牌是埃德蒙·马兰·拉梅莱中尉。他非常聪明。他英语说得很流利，还可以说一点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他是个很文静的人，才到6月7日，就已经取得了击落20架的记录，其中16架得到确认。我很喜欢他，中队里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记者：他最后怎样了？
佩日纳：马兰·拉梅莱后来飞共和P-47“雷电”，与盟军一道在意大利和法国南部作战。他本来已经被建议1945年2月就从一线退下来，但是他坚持要再飞最后一次。2月4日，在攻击一座大桥的时候，一发40毫米高射炮弹刚好在他后面爆炸，他身亡了。一块弹片正好划进了他的脖子。
记者：那么你呢？同时，不如我们重新回到1940年。我猜你应该很快就又投入到战斗中了。
佩日纳：是在星期日，5月12日，那天德国人占领了色当。我们赶到时，容克斯Ju 87已经在俯冲轰炸色当的机场，于是我们发起了攻击。一架“斯图卡”刚好在我前面，我根本就不用瞄准。四分钟之内，我连续击落了四架，一架接着一架。其中两架掉在了法国战线一侧，得到确认人员的确认。另外两架摔在了德国战线一侧，也就只能算做是可能击落。法国报纸把我的表现大肆宣扬了一番，于是5月15日我晋升为空军中尉。也不坏——我从中士提升到中尉只用了五天！这期间，我们中队于5月14日移驻马恩河上的圣迪济耶。5月18日、19日和26日，我又与战友们联手消灭了3架He 111。
记者：你们中队长让·阿卡尔，在此期间也取得了击落12架的战绩，还有3架可能击落，但是他在1940年6月1日被击落了，是吗？
佩日纳：是的，我当时和他在一起。那天，空中巡逻时，我们正朝东北方向飞，无线电里突然播放起法国国歌，并通报说有30架德国飞机正在靠近瑞士的边境地区，朝马赛的方向飞行。我们什么也没发现，就飞去第戎加油，随后再次起飞。我们飞抵瑞士边境时，刚好亨克尔轰炸机群以非常密集的编队往回飞。交手第一个回合，一颗子弹正中阿卡尔上尉的两眼之间。不知怎地，他居然有足够的气力打开座舱，跳了出来，我最后看到他的降落伞落了下去。我气疯了，发起攻击，击落了一架He 111，然后又攻击了另外两架发动机受损的敌机。打掉的第一架成为我取得的第11个击落战绩，另外两架则只算做是可能击落。
记者：你与德国飞机脱离后又发生了什么？
佩日纳：我的燃料很少了，所以下午6点开始往回飞。我在第戎着陆时，已经没油了。刚加了100升油，就又遇到空袭警报，于是我就起飞向北，在距离圣迪济耶20千米的地方着陆，因为燃料又用光了。我打电话给我们大队长，这才知道他已经得到有关阿卡尔上尉的消息了。
记者：此后不久你就负伤了是吧？
佩日纳：是的，又忙了两天之后。6月2日上午，中队被派驻到一个前进机场，很幸运，因为圣迪济耶那天夜间遭到轰炸。我返回圣迪济耶后，打电话做了汇报。然后我就坐在机场跑道边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坐在了一枚没有爆炸的炸弹上，而且因为太累我就睡着了。大队长来接上了我，片刻之后，那枚炸弹就爆炸了，就在我刚刚坐的地方。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我们获悉150架德国飞机正在飞往巴黎。我们迅速赶到机场。第5战斗机联队第2大队的8架战斗机已经在起飞了，我紧跟着他们从机场的另一头起飞。他们发现了90架容克斯Ju 88、Do 17和He 111。就在他们开始发起攻击时，我发现上方出现了60架Bf 110。这一次敌人为轰炸机群护航了！
记者：优劣之势对比很明显，你当时怎么办了？
佩日纳：那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略微向上爬升到3000英尺（9100米），然后向那些Bf 110俯冲，希望能在他们把我击落之前冲散他们的队形。德国人向左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我很高兴自己的如意算盘成功了，因为至少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轰炸机群将失去掩护。我把一架Bf 110打得起火燃烧（不过没有得到确认），但是很快一架敌机也击中了我。我盘旋着向下脱离。我的“鹰”挨了15发炮弹和76发航空机枪子弹，却仍旧能飞。我的小臂上中弹。炮弹片击穿了座舱，毁掉了我的无线电。我的右腿还打进了18个碎弹片，但当时完全没感觉。我一直以为有架Bf 110还在追着我开火，直到低头看到我的手指还紧按在射击按钮上，原来我听到的枪声是我自己打的！
记者：然后呢？
佩日纳：在最近的机场降落后，我被送到巴黎以东30千米的库隆米耶医院。德国人向前推进时，我从医院跑出来，去了巴黎，然后又跑去沙特尔，想找一个中队加入。在一个火车站，所有火车都停运了，一位在报纸上见过我的火车司机认出了我，把机车从列车上摘下来，开了60千米送我到另一个小镇。最后我在卡尔卡松找到了第5战斗机联队第1大队，但是却没有飞机给我。6月20日，我去邻近的机场，找到了一架起落架后轮已经磨平了的寇蒂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我在没有降落伞和其他安全装置的情况下，驾机起飞，前往阿尔及利亚的阿尔及尔，飞了大约两个小时。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架寇蒂斯到底是谁的。 记者：法国那时已经快要崩盘了。离开阿尔及尔后，你去哪儿了？
佩日纳：我飞到了圣但尼西克，奥兰（即瓦赫兰，阿尔及利亚西北部地中海沿岸城市，从法国前往卡萨布兰卡的中继站）附近的一个小机场。在那里，我被授予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还荣获带六片棕榈叶的英勇十字勋章。我觉得特尴尬，因为当时我连套军装都没有，全都扔在法国了。我在奥兰买了套新军装，随后乘火车去了卡萨布兰卡。
记者：你离开卡萨布兰卡时遇到麻烦了吗？
佩日纳：那时进出的交通都还很自由。三艘满载着被遣返的反戴高乐主义者的船从英格兰开来。包括我在内的捷克和波兰空军军人都希望投身到抗击德国人的战争中去，于是在这三艘船离港去直布罗陀时，我们就随同前往，从那里换乘了一艘货轮。经过27天的航行，抵达英格兰。
记者：然后你就加入皇家空军了吗？
佩日纳：当然！我是1940年9月初加入的。我们大部分捷克飞行员都去了第312中队，受英国中队长和捷克中队长双重领导。这个中队开始装备的是霍克“飓风”，这是款好飞机，但是比P-36要重，而且翼载更高，不像P-36那么容易驾驭。
记者：你们部队参加不列颠之战了吗？
佩日纳：参加了，不过我们运气不太好。第312中队组建和训练都在达克斯福德，可是我在空中巡逻时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德国人。另外，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不得不离开，被空运到位于伊利的医院。第310中队（另一个捷克中队）要更成功些，他们和加拿大的第242中队一样，都在道格拉斯·巴德的麾下作战。（有关道格拉斯·巴德的传奇故事详见《航空世界》2010年第5期“非常王牌”之《折翼也飞翔》）
记者：那么第303中队呢？这个波兰中队在不列颠之战中的头号王牌是约瑟夫·弗朗齐歇克吧？
佩日纳：哦，是的，我认识弗朗齐歇克。他在战前我所在的机场是个侦察机飞行员。他很不守纪律，差点被捷克斯洛伐克空军开除了。后来，要去法国时，他与一名军官发生争执，导致他一度留在了波兰，后来也曾在法国服役。我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次去一个波特兹63战斗机中队玩，当时弗朗齐歇克就在那个中队，飞侦察任务。不列颠之战期间，他在第303中队与波兰人一起飞“飓风”，不过我听说他跟波兰人在一起时遇到的军纪问题并不比跟我们一起时少。当然，不管怎样，他在1940年9月创下了击落17架德国飞机的纪录。1940年10月8日，弗朗齐歇克坠机身亡，不过在最终成为众所周知的孤狼式的英雄之前，他就已经屡屡表现出那种气质了。（捷克王牌约瑟夫·弗朗齐歇克的传奇经历详见《航空世界》2011年第7期“非常王牌”之《波希米亚孤狼》）
记者：那之后你是继续在第312中队服役吗？
佩日纳：是的，阑尾切除手术痊愈后。我们中队不停地转场。1941年在苏格兰艾尔驻防时，我们的“飓风”换装成了“喷火”Ⅴ。我们走的时候，来接防的是一支新组建的法国部队，第345“浆果”中队。我后来才知道，该中队的中队长非是旁人，竟然是我的老中队长让·阿卡尔！
记者：怎么可能？他不是1940年6月就在瑞士边境附近阵亡了吗？
佩日纳：他两眼之间挨了一枪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不过大夫没有取出子弹，因为如果做手术的话可能会导致失明。出院后，阿卡尔协助很多人经西班牙逃离法国，最后他自己也去了英国。一直到1978年，我住在加利福尼亚的伯班克时，在电视上看到了他，这才知道他还活着。随后我去法国找到了他，他后来留在法国空军服役，1965年退役时已经是将军了。那颗子弹一直留在他脑袋里，不过他直到不久前的1992年8月20日才去世。
记者：你在皇家空军里取得过空战战绩吗？
佩日纳：一直没有，直到最后一次飞行，那是1942年6月3日，在法国瑟堡上空的一场大战。我们为轰炸机群护航时，遭到一队Fw 190的拦截。那一仗我们损失了不少飞行员。我跟四架190缠斗，击落了两架，其中一架得到确认，成为我在战争中取得的第12个击落战绩。另外两架敌机逃掉了。那之后，我被派到一个射击训练班做了一年区队长。然后，把我安置到战斗机司令部做捷克籍的联络官，在那个职务上一直服役到1945年5月8日战争结束。
记者：战后你回家了吗？
佩日纳：是的，我回了捷克斯洛伐克，重新在空军服役。我在一所射击学校当校长，以特技飞行而闻名。航空部甚至还专门给了我一架比克尔Bu 131双翼机飞特技。
记者：但是我猜解放后的那种喜悦之情并没有能持续太久吧。
佩日纳：政权被接管后，有一次我跟秘密警察头子贝德日赫·赖钦将军就在航空部门口，发生了很严重的争执。两天后，1948年12月19日，我收到一封电报说我被空军开除了。那种苦涩、愤懑，我决定再次出走。后来，我发现我的决定是明智的。贝德日赫·赖钦将军日后跟外交部长弗拉迪斯拉夫·克莱门蒂斯一样，被绞死了。他们自己就把自己给毁了。
后话
由于篇幅所限，访谈中有关佩日纳再次出走，在国外生活、工作的部分只好忍痛割爱了。1949年4月12日，他以一种飞行员的方式，驾驶一架小型运动飞机，携妻出走。此后，一度再次加入英国皇家空军，又服了五年役。1959年以后，定居美国，在民航制造业工作，直到1979年3月退休。1993年，他和妻子返回捷克定居，受到捷克人民英雄式的欢迎。这篇访谈就是他回捷克前在美国接受《军事历史》杂志的采访。2006年5月6日，佩日纳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病逝，终年9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