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上跌宕的悲喜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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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暖阳如旧,斜照于午后黑瓦覆盖的屋顶,眼前跃动的白色斑点俨如湖面泛起的鱼鳞之光。我们挨坐在墙脚长长的青石板上,听柳二爷讲着岁月深处的往事,常常顿感周身似有一股热流涌动,舒畅之极。
  孩提时,那两块静躺于浓荫里的青石板,见证了我们童年王国里的懵懂与欢愉,它们古朴厚实、清凉温润,之前本是那幢年代久远的小洋楼的基石,及至那年初夏,柳二爷拆旧居盖新屋后才退出历史的舞台,殊不知,此后它们竟成了村里一代代孩子眼中的“宝物”,既是玩游戏时的天然屏障,又是听故事时最忠实的伴侣。人生如石,每一段沧桑的俗事皆是支撑生命拾级而上的台阶;岁月如诗,每一声低沉的吟唱亦是印鉴时光悄然深邃的物证。
  记忆里镌刻着印痕,仿若青石上清晰可见的纹路。最初,读过几年私塾的柳二爷以说书为生,一把颇有年头的折扇,一节檀树根锯成的惊堂木,一方略显破败的小木桌,以及一张口若悬河的嘴,即将一些古籍里的正传、野史演绎得活灵活现。听父辈们聊过,那时候,坐在弄堂的青石板上听柳二爷说书,是他们农闲时最大的消遣,更是增长见闻的主要渠道。后来,村里盖学堂,由文化水平最高的柳二爷出任首届校长兼教员。记得那些炎夏,柳二爷常将我们带到屋外,就挤坐在青石板上听课,大家无拘无束,神清气爽,实有另一番趣味和意境。
  几年后,小学堂被拆并,柳二爷“下岗”,他又谋新业:放电影。他去省城购来二手机器,许多夜晚辛苦辗转于周边的村落,给大家送去另一种“精神夜宴”。那年头,乡下放映员报酬不高,但柳二爷毫无怨言,且乐在其中,一如那些供人落座而岑寂不言的青石板。谁料近些年,乡村放电影的差事又被时代淘汰,柳二爷再次赋闲在家。去年全村人集资建造祠堂,无子嗣的柳二爷卖了房屋,将所得钱款悉数捐出,并入堂无偿主持相关事务。他的大仁大德被刻进功德碑的显眼处,与他一起将永载千秋的,还有弄堂里那两块历尽磨难的青石板,它们被选用做新祠堂的门槛,终派上了大用场。
  岁月风霜依旧,而艳阳与雨露犹在。青石人生,低吟或浅唱,该选何种曲调,择何样心态,显何等底蕴与情怀,完全靠自己去拿捏与诠释。
  2
  岁月静谧地流淌,有些往事凝固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兀立在时光的容器里渐显清晰的烙印。记忆深处,那方斑驳的土墙是黄蜂们的乐园,蜂洞密集。我孩提时期用来排遣孤独的最佳方式:拣一截柔软而韧劲尚存的草根,待黄蜂钻入洞穴,遂插入草根不紧不慢地捣鼓着它们,再用装药丸的小瓶子罩住洞口,少顷,一只又一只的黄蜂皆成为我的“瓮中之鳖”。我不停把玩着它们,着实有一种玩弄于股掌间的惬意,然兴味索然之后,我会打开瓶盖放它们逃之夭夭,以便它们再次重蹈覆辙,而每每此时,也有那么一丝悲悯之情倏然掠过心头。
  我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这场无人问津的游戏,直到有一天,我遇到旺爷,直到我们成为彼此唯一的观众。在另一面朝阳的墙上,纵横分布着旺爷颇为得意的“杰作”:大小及厚薄十分均匀的牛屎饼。阳光下,旺爷赤着手娴熟地揉搓那一大团牛粪,俨然是在打造一件工序繁杂的艺术品。憩歇的时候,旺爷会扒拉几口旱烟,好几回他将烟筒在石板上敲出几声清响,然后告诫我:“傻小子,小心被蜇成包公哟!”我笑一笑,置若罔闻。熟稔之后,我常与旺爷并肩坐到一块,听他讲一些零零散散的神怪灵异之事,兴趣盎然。
  现在想来,一绺跌宕起伏的时光抑或是一段破碎不堪的流年,到最后都会幻化成历史散落的尘埃。
  某日,旺爷特意挑选了几块风干的牛屎饼给我,我回家后递到爷爷手里,老人家自是喜不胜收。记得后来,我大约听到爷爷在饭桌上谈起了旺爷,那会儿我正端着饭碗骑坐在门槛上往嘴里扒饭,听得断断续续,大致是旺爷年轻时担任过生产队的干部,红极一时,而命运的转折点在那个飘雨的黄昏,他有口无心地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从此人生轨迹被改写。那时,不谙世事的我自然没有兴趣去揣摩家人的惋惜之声,因为我所时刻惦记的是墙上那群飞舞的黄蜂。
  终于有一天,自鸣得意的我总算领教了黄蜂们反击时的威力,不大一会儿,半个脸颊就肿胀得像个大萝卜,幸好这一幕被旺爷看到,他即刻停下活计,忙领着我往他家的屋子深处走。其时,循着逼仄的甬道前行,在那座年久失修的老宅里,我看到墙壁上的石灰粉业已剥落殆尽。后来,旺爷从内屋取来一些水样的东西笑瞇眯地涂到我脸上,我便觉得之前那种灼痛感立马好转许多。多年以后,我才想起,彼时旺爷娶了邻村一个智障女,小孩刚出生不久,那液体一定是他老婆的奶汁。
  当历史的血液鲜活地流动,你会在不经意间谛听到它跳荡的脉搏。及至现在,我亦未曾记住,我的家人何日才用旺爷赠送的牛屎饼来烘火取暖,但我确信,我已经通过另一种方式获得了那片难以名状的温暖。
  在那堵黄蜂聚集的土墙上,我终究停止了那个孤独而危险的游戏。此后,陆续又有许多像我一样孤单而倔强的小孩也得到了旺爷的牛屎饼,并加入到聆听他讲鬼怪故事的队伍之列。时常,就在隐约之间,我们飘忽的思绪如那些荒诞的情节一样,瞬间即能从眼前驳杂而厚重的土墙之上穿越而过。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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