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金织玉 外销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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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外销而诞生的广彩,经过300多年的堆金织玉,也因外销受阻而逐渐没落,不再绚丽。
  “彩笔为针,丹青作线,纵横交织针针见,何须锦缎绣春图,春花飞上银瓷面。”2015年年初,在广东省博物馆“广彩瓷器300年精华展”上,第一次见到广彩。脑海中反复出现这首诗,深觉描绘之准,形容之妙。这瑰丽的图案、华丽的色彩,可不就是堆金织玉、锦绣银瓷。
  可难免疑惑,如此金碧辉煌,哪里还有半分中国陶瓷的清、雅、净?
  的确,广彩从诞生伊始,就不是纯粹的中国陶瓷。它因外销而诞生,一度风靡海外,被誉为“欧洲官窑”,足足走了300多年西洋路。
  半路加工的活计
  经过海珠桥,来到泰康路一条曲折小巷,很快便找到广彩省级传承人许恩福的工作室。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被瓷器、颜料、画笔、书籍、电炉等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白瓷都是从景德镇运来的。”见我们看瓷胎,许恩福走过来。“广彩是半路加工的活计。瓷胎大多从景德镇购买,也会从其他产瓷区进货,看作品定位和需要。”不过,却并非所有白瓷都可用,绘色是否顺利,烧制是否脱色、炸裂都要考量。“要选1300℃以上高温烧成的白瓷,不能有变形、开裂,釉面要均匀,没有黑点,厚薄一致,口形要圆。”我们抬手摸了摸架子上的白瓷,果然细腻光滑。
  见我们兴致盎然,许恩福很高兴,立刻坐到工作台前为我们演示广彩的制作。他拿出一张生宣纸,先用墨笔勾勒出一幅卷草。然后用水打湿,晾到半干后拍在瓷盘上,揭开宣纸,草图便印到了瓷盘上。他又换了一支笔,蘸了黑色陶瓷颜料,在瓷盘上勾勒线条。“尤其要注意线条的粗细,根据设计构思来安排。”描完后,晾一会就可以填色了。“这一步是最难,不能有丝毫马虎。”他说,广彩颜料有黑色、白色、洋红、麻色、大红、蓝色、黄色、大绿8种基本色,与西洋画的基础色很相似。从前颜料都是工艺师自己研磨配制,每个师傅都有自己的配方。“填色是用工笔画的画法,严格按照纹样来画,先填大的色块,注意颜色的深浅、厚薄,不能跑色、漏色。”他左手托盘,右手拿笔,一点一点地填,填了半小时,也看不出进展。据说一件作品,从设计到绘图完成,至少需要三个月。至于精品,就更费时费工了。
  最后一步,是放入电炉烧制。烧制也讲究技巧,虽然如今都用电炉,保证了成品率,可上下5℃的误差,都会影响作品效果。“作品最后的烧制都是由父亲负责,除了电子温控在800℃,他的经验也极为重要。”许恩福的女儿许珺茹道。
  毕业后两年,拗不过父亲,许珺茹也入了行。“成为优秀的广彩工艺师,要二三十年,慢慢来。”她笑。相比学艺,许珺茹认为更重要的是推广。“先培养大众的认知,培育新的消费群体,不然永远也走不出困局。”如今她已是工作室对外代言人,负责所有外联工作。“父亲老说,如果广彩没了,真是对不起老祖宗。其实现在没以前那么苦了,好好做,总会有出路的。”
  “野生”的绚烂
  提及广彩,“龙尾道”是不得不说的地方。清末民初,很多广彩艺人以及行业“揽手”皆聚居在这一带。而龙尾道的赵家,无疑是最鲜活的见证。其先辈创立的堂号“赵兰桂堂”沿用至今已有150年,占据了广彩历史的一半时间。
  为此,我们来到赵兰桂堂,拜访其第四代传人赵艺明。“父亲算得上是广彩发展的一个见证人。”赵国垣曾主持广彩颜料改革、窑炉改革等,因为精于彩绘人物,被行内尊称“人王”。退休后又编写了许多广彩的文稿,以至于行内人都说要了解广彩,就找《赵国垣广彩论稿》。
  “说起来,其实广彩算是野生的。”赵艺明道。
  野生?这谈何而起?
  相比国内其他陶瓷,广彩历史相当短——只有300多年。据说康熙年间,景德镇人杨快和曹琨,作为候补官员来到广州。因为长期不能上任,为了糊口他们就教本地人画瓷。结果生意做大,促成了一门产业。“传说还算靠谱,的确是景德镇的瓷工教会我们画瓷,从前艺人入行,还要在农历八月初四这天拜祖师爷杨快。”
  事实上,18世纪前,外销瓷器基本由景德镇和德化两地提供。进入18世纪(清康熙中后期),清朝闭关锁国,广州成为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商人逐利,广州十三行的瓷器商人便根据欧洲客商提供的样稿,去景德镇购入白瓷,找工匠加工成彩瓷交付。当时欧洲宫廷流行洛可可艺术的浮华之风,根据“洋订单”出货的工匠也逐渐摸索到他们的爱好。加上洋画师的指导,其色彩、画风、纹饰、器形,都带着浓浓的西洋风格,可谓中国陶瓷西化的先驱。
  借胎加彩,依靠“外贸”横空出世。这个没有瓷土、没有根基的广彩,相比其他官窑,的确算得上是“野生的”。
  当时龙尾道一代,遍布依附洋行的彩绘作坊,每个作坊都有80~100名工匠。随着订单增加,广彩还成立了行会组织“灵思堂”。当时的广彩样式繁多,纹饰复杂,甚至能用工笔画仿绘西洋铜版画、素描画。“欧洲贵族甚至要求绘上自己的家族徽章,以彰显地位。”说广彩是“外销官窑”,的确一点也不夸张。
  看着很眼熟,像不像如今的奢侈品代工?可是,奢侈品代工的核心技艺都在别人手里,而广彩的核心技艺,却在国人手中。所以“代工”的广彩,才走出了一条绚烂的路。
  成也外销 败也外销
  和许多手工艺类似,广彩产业也随着社会的动荡而时断时续。直到1956年,赵国垣联系了一批手艺人,花了3年时间组建起广州织金彩瓷工艺厂(广彩厂),才算续回欧洲订单。
  作为唯一广彩国营老厂,靠着“出口创汇”,广彩厂风光了好些年。鼎盛时有手艺人上千,年销售额超过千万元。如今的广彩艺人,几乎都是这里培养出来的,可谓广彩的“黄埔军校”。当时广彩厂的产品也有小部分内销,但需要“瓷器票”。“可一个40厘米高的花瓶要30多元,而一个工作了4年的工人月工资才36元。”赵艺明笑,“哪里买得起。”
  这份风光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欧美将日用品含铅量标准定为低于7个PPM,可广彩的铅含量远高于此。“那时广彩多做日用品,外销市场从此萎缩。”看来,即便掌握核心技艺,“代工”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时间厂里的师傅纷纷下海,自立门户,作坊遍地开花。按理说,不做日用品,改做工艺品、摆件等高端货也是出路。可出口日益萎缩,刚踏入市场的作坊不明就里,纷纷压价抢单。随着价格越压越低,作品也越发粗制滥造。甚至研究出新技艺“盖印”,将花样描好制成版,流水线生产复制品,一个只卖几十元,愣是把广彩的“金字招牌”坏掉。
  如此一来,国外的日用品市场没了,精品市场抢不到,国内也坏了招牌。短短10年,广彩厂停产、作坊关门、手艺人转行。“可谓成也外销,败也外销。”赵艺明感叹。
  重走精品路
  1999年12月31日,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购买了两批老广彩作品。本是抢救性购买,却意外引发博物馆、藏家的购买潮,连积压的产品也被一抢而空。“疯狂购买”的影响下,广彩厂重燃炉火,许多转行的老师傅也重拾画笔。
  经历过生死的广彩艺人,褪去了浮躁,坚持纯手工绘制,一心想恢复当年的精品路线。只是,如今工艺师不过百余人,作坊大都是家庭式工作室。唯有国家级传承人陈文敏的情况略好,他的番禺莲花彩瓷实业有限公司勉强算是一个企业——占地10亩,厂房6000平方米,有独立的颜料制作车间、产品烧制车间和创作设计室,技师和工人等有54人。
  而且陈文敏是少有的、在大路货横行的当下,依旧坚持做精品的人。师承广彩业内老行尊、国大师余培锡的他,1987年就自己开了工厂。五年后获得外经贸部(现外经贸委)授予的生产性企业自主进出口权,成为广彩300多年历史上首家集工、贸、研发、原材料基地于一体的自营进出口企业。
  “广彩只有做精品才有出路。”现在国外高端市场被德化白瓷占领,而国内中低端市场有景德镇陶瓷。留给广彩的市场,并不多。为此,陈文敏邀请岭南画派名家杨之光来画瓷,模仿当年清末广彩颓废,而岭南画派名家加入画瓷引起行业复兴的局面。“希望可以给广彩注入一剂强心针。”
  在陈文敏的广彩展示室内,还有许多“独特”的产品:穆斯林茶壶、高跟鞋、高脚酒杯……这些都是他近年来不断尝试的创新之作。“广彩不应该只是盘子、瓶子,得试试不同的器形。”高跟鞋是出口荷兰的小摆设,绘上人物、鲜花,很别致,也很畅销。
  不破不立。当年广彩的诞生,已是打破中国传统陶瓷的清雅。而在清朝,广彩的销路就已出现问题。道光年间,欧洲订单大幅下降。为寻求销路,广彩创新花式,又去开辟美洲和东南亚市场。同治年间,广彩又在“满地”装饰上,引入锦缎提花的万字锦、云纹锦等。
  不符合时代的技艺,就去改变它。比如含铅量、比如样式、比如用色。走了300多年外销路的广彩,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走到今天,似乎要到绝路,为何不来一次大变革,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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