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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向工行维权，工行不是不予接待，就是推说我们登录假网站、密码保管不善和电脑病毒造成的，把我们妖魔化为弱智群体
9月1日起，中国工商银行在银行柜台办理的静态密码网银客户的每日交易限额，从5000元变为300元。此前，工商银行已从8月起停止了大众版网银的交易功能，用户通过自助注册的大众版网银，将不能进行网上对外支付，包括网上购物和对外转账，而只能进行基本的查询功能。
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工行一系列举措与近一段时间工行网上银行被盗事件被媒体曝光有关。
网银被盗事件大规模曝光后，工行对媒体发表了正面回应，将网银被盗的原因全部归咎到用户身上。工行声明称，网银受害者资金被盗的情况各不相同，但每例的事实都特别清楚，主要是由于客户账号、密码等个人重要信息保管不善导致的资金损失。对此，工行非常能理解用户的心情，但同时也应该厘清银行与用户应该承担的责任。
虽然工行拒不承认网银被盗事件是工行的责任，但是，工行还是收紧了对网银的限制。
因为网银被盗而团结起来的自发组织——“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在其网站的联盟声明中认为，受害者们都是由于非自身原因，被罪犯利用工行网银漏洞造成牡丹灵通卡存款被盗的。“我们向工行维权，工行不是不予接待，就是推说我们登录假网站、密码保管不善和电脑病毒造成的，把我们妖魔化为弱智群体，然后把我们一脚踢到公安机关，甚至工行还混淆其商业银行的企业身份，对我们肆意诬蔑和打压。”
究竟是用户对个人信息保护不善，还是工行“弱智化”了自己的受害用户?在工行的声明中，重点以三名受害者为典型案例说明情况，将过失统统推到受害者身上。这三位受害者的实际受害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了三位受害者，了解网银被盗始末。
我们不是“弱智群体”
“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的发起人之一R先生的开场白很有意思，“我就是工行声明中提到的那个x x x。”
在工行的声明中提到，“网银联盟的主要成员x x x的资金被盗案已经侦破，根据公安部门提供的情况，犯罪嫌疑人通过非银行过失的非法途径盗取了受害人的银行账号、网银密码等相关信息后，通过网上银行窃取了x x x的资金。”
R先生是一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2006年3月21日下午5时左右，他通过网上银行查询工行账户余额时，发现账户上的资金在三天内被分六次转走共10900元。通过网上银行提供的转账汇款查询功能，他查到该款项被转向刘XX、金XX两人，并且有对方的账号以及交易时间。R先生当即打电话给工商银行告知此事，工商银行建议他报警。挂失该账产后，R先生立即打了110，并到派出所作了备案。
“在工行的公开声明中，我们这些受害者根本就是一个完全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密码、电脑中完全是病毒，随便哪个电脑都可以登录自己的账户的‘弱智群体’，出现网银被盗完全是用户自己的责任。”
R先生向本刊记者分析了可能导致被盗的自身原因，“因为需要，我曾经在网上公开过账户密码，但是确定从来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密码，从来都是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网，并且电脑装了防火墙、杀毒软件，事后我还杀了毒，没发现任何异样，排除了别人通过木马窃取我账号的可能；在我笔记本的Ⅲ浏览器上收藏了工商银行的网页，排除了上错网站被别人盗用的可能；账户密码是用数字跟字符加密的，不可能轻易被猜中。”
在确认自己的行为并无不妥后，R先生联系到负责案件侦破的公安机关。由于法院还没有最终裁决，犯罪过程并没有公开，但是R先生还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案件的发生并不是因为R先生个人没有保管好账户密码，犯罪嫌疑人采取的是“穷举”方式“猜”密码的。
做软件开发工作的R先生对此很了解，“现在网上到处可以买到那种软件，软件高手也可以轻易做出这种程序，只要设置好程序，软件就可以自动做出无数的组合密码，一次一次的试，直到‘猜’对密码。”R先生对此表示很无助，“通过用户端，根本无法对这样的‘穷举猜’密码的行为进行预防和阻止。如果工行在总服务器端有一定的防护程序，比如说，密码错误几次，该账户的网银功能就会自动关闭，肯定会有效阻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记者采访的另一位工行网银被盗受害者——北京的黄剑表示，在发现被盗后，第一反应是查一下建设银行的网银账户是否被盗，但他发现建行的网银功能已经不能使用，钱却一分没少，随后，黄剑电话咨询了建设银行，“银行方面表示，是因为账户受到攻击才启动了自动保护程序，而这是工行网银系统所不具备的功能。”
“非典型”网银受害者
工行声明中称，联盟主要成员xx诉工行储蓄合同纠纷一案，已经经过法院审理并判决了，法院认为，“网上银行交易中使用密码的行为应视为原告本人的行为，原告对密码的保护负有义务，发生网上银行交易与原告未能妥善保管密码有直接关系，应由其对密码的使用承担责任，被告工行x x支行没有过错，不承担责任。”
这个“x x”是从来不知道“网上银行”为何物的四川省乐山市普通工人丁杰，由于收入甚微，6000元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所以对卡和存折及密码的保管十分小心，小心到了每次取款都只是去营业厅，连ATM自动取款机一次都没使用过，什么是网上银行更是完全不懂。就是这样一个仔细过日子的普通工人，存在工行的6000多元竟然在2003年12月16日，被人以网上购物方式一夜之间席卷一空。
勿需审核储户的卡和存折，只要在电脑上输入过储户的身份证号、卡号及密码，即可注册工行个人网银并可立刻进行交易产生支付。“客户不需要到网点、不需要原卡和身份证件原件，只需要几个号码即可开通，工行给我的解释让我感觉魂飞魄散!”经过近三年的上诉，丁杰接到了工行声明中提到的判决，“案件根本在于工行网银大众版的自助注册开通和工行赋予自助注册后的大众版过大的权限，给了犯罪分子可趁之机，才造成资金被盗。责任到底该谁来承担，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丁杰不服，提请上诉。
“也就是说，工行拿给世人的例证仅仅是法院的一审判决，并不是终审判决，在二审判决结果出来之前，一审判决就被工行拿来宣传，误导公众。”丁杰非常不满。
而另一位被工行点名的“典型案例”更加显得不够“典型”。
工行认为，“x x因接受了不法分子为其办理的银行卡，然后将钱存人此卡中，于是，不法分子通过事先注册好的个人网上银行将其资金划走了。”
身在上海、也是“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创办者之一的P先生认为自己的损失应该完全由工行负责。在犯罪嫌疑人为他办理银行卡时，工行没 有履行审核责任，犯罪嫌疑人使用假身份证(假身份证使用了罪犯的照片，仅修改了受害者身份证号码的一位，其他完全相同)办理银行卡和开通网上银行，银行并未发现。该卡经P先生在ATM上验证修改密码后，并在存款时和银行工作人员核对后，方才正式使用。令P先生意外的是，工行银行卡密码与网上银行密码修改竟然并不同步，给了犯罪嫌疑人可趁之机。
P先生认为，“银行的工作失误及程序漏洞直接导致受害者资金被盗。”
最让P先生觉得滑稽的是，在他发现账户被盗后，账户上仍有几万元余额，当他要求将这些钱提走时，工行竟然要求他必须出示假身份证。“这是什么道理呢?明明已经证明那是假的了，我这个真正的户主却仍旧要用那张假的身份证才可以取得我自己的钱?”
虽然丢钱的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但目前仍然没有说法的状态让黄剑谈起此事还是满腹怨气。2005年10月13日早上，在查询自己工行账户时，他发现自己工行网银账户里的3400余元在2005年10月12日晚上6点21分，被他人分成两批转到广东惠州开户的工行卡上，而他并没有透露过银行卡密码，都是在家使用网上银行。
无奈的选择
据P先生介绍，现在“联盟”内有近600名受害者。每天都有新的受害者加入，甚至出现过一天100多人申请加入的盛况。
谈起“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R先生表示，他在自己的网银被盗后联系了很多有同样遭遇的受害者，大家通过OICQ群进行沟通联系，随着人数增加，QQ群也由一个增加至五个。“后来我的案件被侦破了，但是，更多的受害者还是孤立无援，我理解他们四处求助无门的感受，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所以几个人联合起来做了‘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网站(http：／／www．ak．cn／)，作为工行网银受害者的沟通平台。希望受害者可以联合起来，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
本刊记者在“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网站上看到，有27个省、市的受害者名单，详细标注了受害者的网银被盗金额。根据法律规定，被盗金额不足3000元的不能立案，而在这份名单上，被盗金额不足3000元的为数不少。每个人的经济状况不同，也许对于有些人来讲，那几千元钱就是全部的积蓄。
苦于无处申冤是很多工行网银受害者最大的痛苦。
北京的黄剑在发现网银被盗后，账户内还有余额，请求工行冻结账户。工行工作人员的回答竟然是：谁知道这钱是不是你自己转的。结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钱被人划走。
他到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区分局东升派出所报案，在等了很久之后，工作人员才过来做了一下简单笔录，让他回去等消息。此后，派出所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焦虑的黄剑一趟又一趟地跑派出所，10月，11月……有时早上去，有时下午去。每次都等很久，等同一个工作人员……
11月初，黄剑通过广东110问到相关派出所的电话。广东方面表示不能立案，但能查到一些资料。一个星期以后，广州派出所就查到了转走钱的广东惠州开户人的资料，并把资料传真给北京东升派出所。资料显示，转走钱的人用这笔钱通过支付宝网上购物。开户人使用的也是真实身份证号。如果支付宝提供交易流水号，就能找到这个人。黄剑拿着派出所开的证明去查询，但是支付宝不向个人提供客户资料，必须是派出所直接联系。
派出所迟迟没有回复，黄剑只好先后两次到北京市网监处寻求帮助，但是该单位称不针对个人，黄剑只好返回，让派出所找网监处，派出所一口答应，但从来未见结果。
去了五六次派出所后，三个月过去了，银行和支付宝的交易记录全部清零，黄剑的手上只剩下交易记录截图和广东警方提供的资料。
“我觉得没有希望了。”黄剑沮丧地告诉记者。眼睁睁看着一个线索清晰的案子变成了无头案，愤怒之余他还有些不解：这不关广东警方的事，他们倒挺热心帮忙，而北京警方却不管，两地警察对于网络知识的了解水平也存在相当差距。北京警察对网上银行很陌生，几乎不明白在卡没有被盗的情况，怎么能从网上把钱转走，对处理这类案件也显然没有经验。广东警察却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回应速度非常快，一查到资料马上就给报案者电话。然而，从报案以来至今，北京警方的电话黄剑一个都没有接到。
与失窃案还未被任何一家派出所受理的徐霞比起来，黄剑还算幸运者。
今年3月13日，徐霞在用电话银行查交易明细时发现，从1月6日起有人利用她的账号进行网上支付，共9笔3700元。第二天，她就到开户行所在地——北京平谷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报案并作了笔录。
出人意料的是，一个月之后，徐霞从失窃者变成了“盗窃者”。4月6日，徐霞一个熟人的建行卡里的钱被莫名划走，在追查了很久之后，发现是有人利用徐霞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在云网注册账户，盗用别人建行资金进行消费。随后，徐霞查了自己的建行和农行账户，发现建行分4笔网上消费400元，农行分5笔网上消费1000元。犯罪分子十分狡猾，每次都是在徐霞用手机查账之后行动。她打电话到银行和云网查证，得知确实有人用她的身份在云网注册并消费，他们在接到举报后已经在3月26日把这个账户冻结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霞马不停蹄地赶到平谷刑警大队报案，而这时她才知道上一次的失窃案还没有立案。工作人员让她到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报案。徐霞到中关村派出所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工作人员，然后，又花了两个多小时给书记员讲解为什么钱不通过卡能从网上被转走。然而，在快作完笔录时，书记员接听了一个电话随后就告诉她：案发地不在他们管辖范围，没有办法立案，立刻把讲得口干舌燥的她打发出门，连笔录签字都没有做。“网上失窃，哪有案发地啊?”徐霞愤怒地说。
为了立案，徐霞前后折腾了一个半月，给平谷刑警大队、中关村派出所、海淀分局、北京市网监处、银行、网站打了无数电话，派出所让她去查支付记录证明钱不是她自己花掉了。她跑到银行查，工作人员让她自己去网上银行查。网上银行是盗窃者开的，徐霞并不知道密码，无法查询。她到云网问盗用她个人资料开通的用户名，网站以保护客户隐私为由拒绝提供，在是否对注册者进行实名认证的问题上也模棱两可。
最终，徐霞无法证明并非是她花了自己的钱、再跑到派出所报案。警务工作人员甚至问她：“你的身份证号码别人怎么会知道呢?”生活在这个很多地方都需要登记身份证号的社会，徐霞只能报以苦笑。
在“联盟”中，受到此类遭遇的比比皆是。R先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其实即使案件告破也还是拿不到钱的。截至记者发稿时，R先生的案件已经侦破四个多月了，“我应该算是幸运的，案件破得很快。可是，由于法院没有作 出最终判决，钱还是拿不到，我多次给工行的客户服务人员打电话，要求工行垫付，直到6月份才得到可以垫付的通知，但是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到现在我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
当本刊记者通过四川受害者丁杰加入到一个名为“戏说工行”的工行受害者QQ群后，管理员非常歉意地私下告诉记者，还是像其他受害者一样将用户名改成“姓名 城市”的方式吧。因为之前出现过，记者进入该QQ群采访受害者后，马上就会有人出来阻止稿件的刊发。据透露，在本刊记者采访的前一天，江苏法制报的记者在群内采访后，在发稿时就受到了一些阻力，导致稿件最终没有刊发。“我们虽然知道群里肯定有工行或者是其他政府部门的人，但是由于人太多，根本没有办法查，所以只好小心点了。”
在发稿前，记者了解到，“联盟”已经得到了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法律援助，该律师事务所将免费代理受害人对工行的诉讼。据一位电子银行专家表示，美国的银行一般对外承诺：客户网上银行交易发生风险，银行会承担用户全部损失。国内也有过其他银行网银用户被盗，法院判定由银行负责赔偿的先例。只是不知道这几百位、甚至更多的工行网银受害者的损失何时才能追回，网银被盗的责任何时会有定论?
“没有说管不了”
黄剑和徐霞的冷遇并不是个案。5月10日，孙岩发现从4月29日到5月4日，他的账户上的钱被分批转出，每次转出1千元，至今已损失2万元。在转账时间不超16秒后，他已经在海淀派出所报案，但至今也没有任何进展，他去派出所找了几次，每次都说让回去等。
徐霞告诉记者，她通过别的途径了解到，派出所不受理网上银行被盗案件很可能是怕影响到破案率年终评分。因为网络案件查起来很麻烦，要经过很多程序，需要很多部门配合。如查网站注册的p要通过电信部门，查支付宝记录还得通过电信部门。
网上银行被盗案件的侦破难度确实不小。北京市海淀分局网络监察部门的一位工作人员向《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透露，犯罪分子如果是在国内划拨，通过网上线索就能查到，但目前的案件多数是查不到的。因为犯罪分子多通过无线上网或者利用国外代理服务器作案，显示的IP地址并不是真实的，所以很难破案。他说，有一次派出所要求协查一个金额达数万元的网银被盗案，明明知道钱是国内人划走的，但他通过境外服务器作案，从银行查出来的IP全是国外的，最终没有通过网络技术手段找到线索。
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区分局东升派出所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这样的案子在全北京都有，派出所都受理。这类非治安案件通常的办案程序是由派出所先了解情况，随后交由刑警队侦破，他们会找网监处协助办案。
“没有说管不了!”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区分局羊坊店派出所一位负责人对记者说。他建议，报案人先确定是不是有人以账号户主身份开通网上银行取钱。可以拿着派出所开具的调查函到工行网络部去调查，看是否确属被盗，再决定立案与否，但立案还是由户籍所在地派出所说了算，别的派出所无法受理。如果户籍所在地派出所不予受理，可以通过110或者别的督查部门投诉。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姜明安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无论是治安案件还是刑事案件，只要当事人报案，派出所就应该及时登记，并及时给报案人答复。不能以对网上银行这一新生事物的不熟悉而不受理。派出所不受理工行网银被盗者报案，不符合基本的职业道德，反映出其执法为民的观念淡漠，已经构成行政不作为。派出所作为公安机关的一个派出机构，其所为行政行为由其所属的公安局负责。报案者可对公安局提起行政诉讼。公安局应担负法律责任，并对受害者给与赔偿。相关个人也应受到行政处分。
在这场踢皮球大战中，个人的合法权益和尊严显得如此地微不足道。对还未从网上银行失窃、求助无门带来的一连串经济和精神损害中缓解过来的工行网银受害者来说，如果从公安机关那里得到的不是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的信心，而是多了一个诉讼对象，公民何处求得国家制度的温暖?
9月1日起，中国工商银行在银行柜台办理的静态密码网银客户的每日交易限额，从5000元变为300元。此前，工商银行已从8月起停止了大众版网银的交易功能，用户通过自助注册的大众版网银，将不能进行网上对外支付，包括网上购物和对外转账，而只能进行基本的查询功能。
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工行一系列举措与近一段时间工行网上银行被盗事件被媒体曝光有关。
网银被盗事件大规模曝光后，工行对媒体发表了正面回应，将网银被盗的原因全部归咎到用户身上。工行声明称，网银受害者资金被盗的情况各不相同，但每例的事实都特别清楚，主要是由于客户账号、密码等个人重要信息保管不善导致的资金损失。对此，工行非常能理解用户的心情，但同时也应该厘清银行与用户应该承担的责任。
虽然工行拒不承认网银被盗事件是工行的责任，但是，工行还是收紧了对网银的限制。
因为网银被盗而团结起来的自发组织——“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在其网站的联盟声明中认为，受害者们都是由于非自身原因，被罪犯利用工行网银漏洞造成牡丹灵通卡存款被盗的。“我们向工行维权，工行不是不予接待，就是推说我们登录假网站、密码保管不善和电脑病毒造成的，把我们妖魔化为弱智群体，然后把我们一脚踢到公安机关，甚至工行还混淆其商业银行的企业身份，对我们肆意诬蔑和打压。”
究竟是用户对个人信息保护不善，还是工行“弱智化”了自己的受害用户?在工行的声明中，重点以三名受害者为典型案例说明情况，将过失统统推到受害者身上。这三位受害者的实际受害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了三位受害者，了解网银被盗始末。
我们不是“弱智群体”
“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的发起人之一R先生的开场白很有意思，“我就是工行声明中提到的那个x x x。”
在工行的声明中提到，“网银联盟的主要成员x x x的资金被盗案已经侦破，根据公安部门提供的情况，犯罪嫌疑人通过非银行过失的非法途径盗取了受害人的银行账号、网银密码等相关信息后，通过网上银行窃取了x x x的资金。”
R先生是一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2006年3月21日下午5时左右，他通过网上银行查询工行账户余额时，发现账户上的资金在三天内被分六次转走共10900元。通过网上银行提供的转账汇款查询功能，他查到该款项被转向刘XX、金XX两人，并且有对方的账号以及交易时间。R先生当即打电话给工商银行告知此事，工商银行建议他报警。挂失该账产后，R先生立即打了110，并到派出所作了备案。
“在工行的公开声明中，我们这些受害者根本就是一个完全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密码、电脑中完全是病毒，随便哪个电脑都可以登录自己的账户的‘弱智群体’，出现网银被盗完全是用户自己的责任。”
R先生向本刊记者分析了可能导致被盗的自身原因，“因为需要，我曾经在网上公开过账户密码，但是确定从来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密码，从来都是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网，并且电脑装了防火墙、杀毒软件，事后我还杀了毒，没发现任何异样，排除了别人通过木马窃取我账号的可能；在我笔记本的Ⅲ浏览器上收藏了工商银行的网页，排除了上错网站被别人盗用的可能；账户密码是用数字跟字符加密的，不可能轻易被猜中。”
在确认自己的行为并无不妥后，R先生联系到负责案件侦破的公安机关。由于法院还没有最终裁决，犯罪过程并没有公开，但是R先生还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案件的发生并不是因为R先生个人没有保管好账户密码，犯罪嫌疑人采取的是“穷举”方式“猜”密码的。
做软件开发工作的R先生对此很了解，“现在网上到处可以买到那种软件，软件高手也可以轻易做出这种程序，只要设置好程序，软件就可以自动做出无数的组合密码，一次一次的试，直到‘猜’对密码。”R先生对此表示很无助，“通过用户端，根本无法对这样的‘穷举猜’密码的行为进行预防和阻止。如果工行在总服务器端有一定的防护程序，比如说，密码错误几次，该账户的网银功能就会自动关闭，肯定会有效阻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记者采访的另一位工行网银被盗受害者——北京的黄剑表示，在发现被盗后，第一反应是查一下建设银行的网银账户是否被盗，但他发现建行的网银功能已经不能使用，钱却一分没少，随后，黄剑电话咨询了建设银行，“银行方面表示，是因为账户受到攻击才启动了自动保护程序，而这是工行网银系统所不具备的功能。”
“非典型”网银受害者
工行声明中称，联盟主要成员xx诉工行储蓄合同纠纷一案，已经经过法院审理并判决了，法院认为，“网上银行交易中使用密码的行为应视为原告本人的行为，原告对密码的保护负有义务，发生网上银行交易与原告未能妥善保管密码有直接关系，应由其对密码的使用承担责任，被告工行x x支行没有过错，不承担责任。”
这个“x x”是从来不知道“网上银行”为何物的四川省乐山市普通工人丁杰，由于收入甚微，6000元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所以对卡和存折及密码的保管十分小心，小心到了每次取款都只是去营业厅，连ATM自动取款机一次都没使用过，什么是网上银行更是完全不懂。就是这样一个仔细过日子的普通工人，存在工行的6000多元竟然在2003年12月16日，被人以网上购物方式一夜之间席卷一空。
勿需审核储户的卡和存折，只要在电脑上输入过储户的身份证号、卡号及密码，即可注册工行个人网银并可立刻进行交易产生支付。“客户不需要到网点、不需要原卡和身份证件原件，只需要几个号码即可开通，工行给我的解释让我感觉魂飞魄散!”经过近三年的上诉，丁杰接到了工行声明中提到的判决，“案件根本在于工行网银大众版的自助注册开通和工行赋予自助注册后的大众版过大的权限，给了犯罪分子可趁之机，才造成资金被盗。责任到底该谁来承担，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丁杰不服，提请上诉。
“也就是说，工行拿给世人的例证仅仅是法院的一审判决，并不是终审判决，在二审判决结果出来之前，一审判决就被工行拿来宣传，误导公众。”丁杰非常不满。
而另一位被工行点名的“典型案例”更加显得不够“典型”。
工行认为，“x x因接受了不法分子为其办理的银行卡，然后将钱存人此卡中，于是，不法分子通过事先注册好的个人网上银行将其资金划走了。”
身在上海、也是“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创办者之一的P先生认为自己的损失应该完全由工行负责。在犯罪嫌疑人为他办理银行卡时，工行没 有履行审核责任，犯罪嫌疑人使用假身份证(假身份证使用了罪犯的照片，仅修改了受害者身份证号码的一位，其他完全相同)办理银行卡和开通网上银行，银行并未发现。该卡经P先生在ATM上验证修改密码后，并在存款时和银行工作人员核对后，方才正式使用。令P先生意外的是，工行银行卡密码与网上银行密码修改竟然并不同步，给了犯罪嫌疑人可趁之机。
P先生认为，“银行的工作失误及程序漏洞直接导致受害者资金被盗。”
最让P先生觉得滑稽的是，在他发现账户被盗后，账户上仍有几万元余额，当他要求将这些钱提走时，工行竟然要求他必须出示假身份证。“这是什么道理呢?明明已经证明那是假的了，我这个真正的户主却仍旧要用那张假的身份证才可以取得我自己的钱?”
虽然丢钱的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但目前仍然没有说法的状态让黄剑谈起此事还是满腹怨气。2005年10月13日早上，在查询自己工行账户时，他发现自己工行网银账户里的3400余元在2005年10月12日晚上6点21分，被他人分成两批转到广东惠州开户的工行卡上，而他并没有透露过银行卡密码，都是在家使用网上银行。
无奈的选择
据P先生介绍，现在“联盟”内有近600名受害者。每天都有新的受害者加入，甚至出现过一天100多人申请加入的盛况。
谈起“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R先生表示，他在自己的网银被盗后联系了很多有同样遭遇的受害者，大家通过OICQ群进行沟通联系，随着人数增加，QQ群也由一个增加至五个。“后来我的案件被侦破了，但是，更多的受害者还是孤立无援，我理解他们四处求助无门的感受，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所以几个人联合起来做了‘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网站(http：／／www．ak．cn／)，作为工行网银受害者的沟通平台。希望受害者可以联合起来，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
本刊记者在“工行网银受害者集体维权联盟”网站上看到，有27个省、市的受害者名单，详细标注了受害者的网银被盗金额。根据法律规定，被盗金额不足3000元的不能立案，而在这份名单上，被盗金额不足3000元的为数不少。每个人的经济状况不同，也许对于有些人来讲，那几千元钱就是全部的积蓄。
苦于无处申冤是很多工行网银受害者最大的痛苦。
北京的黄剑在发现网银被盗后，账户内还有余额，请求工行冻结账户。工行工作人员的回答竟然是：谁知道这钱是不是你自己转的。结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钱被人划走。
他到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区分局东升派出所报案，在等了很久之后，工作人员才过来做了一下简单笔录，让他回去等消息。此后，派出所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焦虑的黄剑一趟又一趟地跑派出所，10月，11月……有时早上去，有时下午去。每次都等很久，等同一个工作人员……
11月初，黄剑通过广东110问到相关派出所的电话。广东方面表示不能立案，但能查到一些资料。一个星期以后，广州派出所就查到了转走钱的广东惠州开户人的资料，并把资料传真给北京东升派出所。资料显示，转走钱的人用这笔钱通过支付宝网上购物。开户人使用的也是真实身份证号。如果支付宝提供交易流水号，就能找到这个人。黄剑拿着派出所开的证明去查询，但是支付宝不向个人提供客户资料，必须是派出所直接联系。
派出所迟迟没有回复，黄剑只好先后两次到北京市网监处寻求帮助，但是该单位称不针对个人，黄剑只好返回，让派出所找网监处，派出所一口答应，但从来未见结果。
去了五六次派出所后，三个月过去了，银行和支付宝的交易记录全部清零，黄剑的手上只剩下交易记录截图和广东警方提供的资料。
“我觉得没有希望了。”黄剑沮丧地告诉记者。眼睁睁看着一个线索清晰的案子变成了无头案，愤怒之余他还有些不解：这不关广东警方的事，他们倒挺热心帮忙，而北京警方却不管，两地警察对于网络知识的了解水平也存在相当差距。北京警察对网上银行很陌生，几乎不明白在卡没有被盗的情况，怎么能从网上把钱转走，对处理这类案件也显然没有经验。广东警察却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回应速度非常快，一查到资料马上就给报案者电话。然而，从报案以来至今，北京警方的电话黄剑一个都没有接到。
与失窃案还未被任何一家派出所受理的徐霞比起来，黄剑还算幸运者。
今年3月13日，徐霞在用电话银行查交易明细时发现，从1月6日起有人利用她的账号进行网上支付，共9笔3700元。第二天，她就到开户行所在地——北京平谷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报案并作了笔录。
出人意料的是，一个月之后，徐霞从失窃者变成了“盗窃者”。4月6日，徐霞一个熟人的建行卡里的钱被莫名划走，在追查了很久之后，发现是有人利用徐霞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在云网注册账户，盗用别人建行资金进行消费。随后，徐霞查了自己的建行和农行账户，发现建行分4笔网上消费400元，农行分5笔网上消费1000元。犯罪分子十分狡猾，每次都是在徐霞用手机查账之后行动。她打电话到银行和云网查证，得知确实有人用她的身份在云网注册并消费，他们在接到举报后已经在3月26日把这个账户冻结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霞马不停蹄地赶到平谷刑警大队报案，而这时她才知道上一次的失窃案还没有立案。工作人员让她到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报案。徐霞到中关村派出所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工作人员，然后，又花了两个多小时给书记员讲解为什么钱不通过卡能从网上被转走。然而，在快作完笔录时，书记员接听了一个电话随后就告诉她：案发地不在他们管辖范围，没有办法立案，立刻把讲得口干舌燥的她打发出门，连笔录签字都没有做。“网上失窃，哪有案发地啊?”徐霞愤怒地说。
为了立案，徐霞前后折腾了一个半月，给平谷刑警大队、中关村派出所、海淀分局、北京市网监处、银行、网站打了无数电话，派出所让她去查支付记录证明钱不是她自己花掉了。她跑到银行查，工作人员让她自己去网上银行查。网上银行是盗窃者开的，徐霞并不知道密码，无法查询。她到云网问盗用她个人资料开通的用户名，网站以保护客户隐私为由拒绝提供，在是否对注册者进行实名认证的问题上也模棱两可。
最终，徐霞无法证明并非是她花了自己的钱、再跑到派出所报案。警务工作人员甚至问她：“你的身份证号码别人怎么会知道呢?”生活在这个很多地方都需要登记身份证号的社会，徐霞只能报以苦笑。
在“联盟”中，受到此类遭遇的比比皆是。R先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其实即使案件告破也还是拿不到钱的。截至记者发稿时，R先生的案件已经侦破四个多月了，“我应该算是幸运的，案件破得很快。可是，由于法院没有作 出最终判决，钱还是拿不到，我多次给工行的客户服务人员打电话，要求工行垫付，直到6月份才得到可以垫付的通知，但是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到现在我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
当本刊记者通过四川受害者丁杰加入到一个名为“戏说工行”的工行受害者QQ群后，管理员非常歉意地私下告诉记者，还是像其他受害者一样将用户名改成“姓名 城市”的方式吧。因为之前出现过，记者进入该QQ群采访受害者后，马上就会有人出来阻止稿件的刊发。据透露，在本刊记者采访的前一天，江苏法制报的记者在群内采访后，在发稿时就受到了一些阻力，导致稿件最终没有刊发。“我们虽然知道群里肯定有工行或者是其他政府部门的人，但是由于人太多，根本没有办法查，所以只好小心点了。”
在发稿前，记者了解到，“联盟”已经得到了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法律援助，该律师事务所将免费代理受害人对工行的诉讼。据一位电子银行专家表示，美国的银行一般对外承诺：客户网上银行交易发生风险，银行会承担用户全部损失。国内也有过其他银行网银用户被盗，法院判定由银行负责赔偿的先例。只是不知道这几百位、甚至更多的工行网银受害者的损失何时才能追回，网银被盗的责任何时会有定论?
“没有说管不了”
黄剑和徐霞的冷遇并不是个案。5月10日，孙岩发现从4月29日到5月4日，他的账户上的钱被分批转出，每次转出1千元，至今已损失2万元。在转账时间不超16秒后，他已经在海淀派出所报案，但至今也没有任何进展，他去派出所找了几次，每次都说让回去等。
徐霞告诉记者，她通过别的途径了解到，派出所不受理网上银行被盗案件很可能是怕影响到破案率年终评分。因为网络案件查起来很麻烦，要经过很多程序，需要很多部门配合。如查网站注册的p要通过电信部门，查支付宝记录还得通过电信部门。
网上银行被盗案件的侦破难度确实不小。北京市海淀分局网络监察部门的一位工作人员向《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透露，犯罪分子如果是在国内划拨，通过网上线索就能查到，但目前的案件多数是查不到的。因为犯罪分子多通过无线上网或者利用国外代理服务器作案，显示的IP地址并不是真实的，所以很难破案。他说，有一次派出所要求协查一个金额达数万元的网银被盗案，明明知道钱是国内人划走的，但他通过境外服务器作案，从银行查出来的IP全是国外的，最终没有通过网络技术手段找到线索。
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区分局东升派出所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这样的案子在全北京都有，派出所都受理。这类非治安案件通常的办案程序是由派出所先了解情况，随后交由刑警队侦破，他们会找网监处协助办案。
“没有说管不了!”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区分局羊坊店派出所一位负责人对记者说。他建议，报案人先确定是不是有人以账号户主身份开通网上银行取钱。可以拿着派出所开具的调查函到工行网络部去调查，看是否确属被盗，再决定立案与否，但立案还是由户籍所在地派出所说了算，别的派出所无法受理。如果户籍所在地派出所不予受理，可以通过110或者别的督查部门投诉。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姜明安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无论是治安案件还是刑事案件，只要当事人报案，派出所就应该及时登记，并及时给报案人答复。不能以对网上银行这一新生事物的不熟悉而不受理。派出所不受理工行网银被盗者报案，不符合基本的职业道德，反映出其执法为民的观念淡漠，已经构成行政不作为。派出所作为公安机关的一个派出机构，其所为行政行为由其所属的公安局负责。报案者可对公安局提起行政诉讼。公安局应担负法律责任，并对受害者给与赔偿。相关个人也应受到行政处分。
在这场踢皮球大战中，个人的合法权益和尊严显得如此地微不足道。对还未从网上银行失窃、求助无门带来的一连串经济和精神损害中缓解过来的工行网银受害者来说，如果从公安机关那里得到的不是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的信心，而是多了一个诉讼对象，公民何处求得国家制度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