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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6月到7月，在灾区生活的五十多天里，我当过志愿者老师，走进过剧组生活，参加过两部地震电影的拍摄，目睹过北川中学、老虎嘴、擂鼓镇上的满目疮痍如果不是5·12，我不会思考生命的重量，如果不是5·12，我不会重新打量生命存在的意义。我把这一趟经历称为“素颜修行”!
2008年5月12日，是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的黑色时间!
那场灾难，改变了我们许多人对待生命的态度，感恩、爱、坚强、苦难……这些原本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少提及的词语，在那段日子里，充盈在了我们能感知到的每一个角落。
一年之后，当我们站在已归于常态的生活里，回首那段特殊日子的时候，是否还记得那些曾震撼过我们的瞬间，曾让我们泪涌如泉的感动，曾让我们改变了“90后”形象的付出……
5月，高中版特别发表本刊校园记者、5·1 2志愿者张文婕的这篇文章，以纪念在大地震中所有逝去的生命，更不要忘记，让我们内心的感砌成为一种习惯!
一、出发：奔赴四川大地震灾区
2008年6月5日，我留下一封家信，驮着两个大行李包和一个箱子，走向广州火车站。行李很重，里面都是临走时同学们托付我送给灾区孩子们的礼物。
烈日当空，每走一步都如同在沙漠，大汗淋漓全身湿透。但最重的，不是肩上的负荷，而是赶赴灾区去做一名志愿者的那份责任。我知道，这一次出行和以往不同，我必须清楚自己的定位，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去帮助灾区的孩子们，才能不负众望。
早上九点，怀着一种热忱从广州出发驶向成都。其实，能够去灾区做一名志愿者纯属偶然。好友苏善生(编者注：5·12大地震后广为传播的歌词《弦子，快抓紧妈妈的手》的作者)应邀去灾区做心理援助，在我好几次求说之下，他终于答应我与他一同前往。事实上，对于正处在高二学习阶段的我来说，此行去四川做志愿者十分不宜，毕竟我还要上学且课程繁忙，最大的任务就是冲刺一年后的高考。再则，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家长和老师也绝对不会同意。他们可以列出十条百条不要去汶川的理由，可我只坚信了一条去的理由。
夜晚，在火车上遇见一个中年医生。他老家在四川映秀镇，年轻时同妻子去广东打工，后来学医，在大城市里开了家诊所，生意很好。因为顾念映秀家中的老人已是风中之烛，前不久才让妻子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回家照料老人。
天有不测风云。5月12日，这个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的日子，却打破了他预想的安稳。映秀镇是这次地震的重灾区，他想尽办法联络妻儿老人，可一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毕竟是个医生，调整好心态和处理完诊所事务后，便带上几箱急需的药物上了这趟开往四川的火车。
我说： “现在映秀镇已经进不去了。你怎么办?”
他想也不想便说： “翻山过去。”
沉默片刻，他半低着的眼睛，往上抬了抬， “我八年没回过家了，再怎么艰难，也得回去看看。”
看着面前这位中年医生，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沉重的压抑。这种压抑感受始终贯穿我在四川的生活。记得好友说过一句话： “人从不知道生命的最后期限，于是很难学会珍惜。”生命无常，我们无法预测明天，唯有珍惜身边的人和事。
6月7日，在成都火车站见到善生。找到小旅馆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中午我们便乘徐大哥(红十字会志愿者)的车前往绵阳九洲体育馆，领取志愿者证件和接受分配。马路上很多坑洼和裂缝，房子要不就成了废墟，要不就横七竖八地立在半空。很多人都无家可归，只能在自家门前附近找到片空地，搭个安身的处所。一路上，到处都是零星彩条布做的简易帐蓬，满目凄凉。
中午一点三十分，当九洲体育馆的志愿者会长为我系上绿丝带和印有“有爱，就有希望”的臂章时，我满腔热血在五脏六腑翻腾。
我不知道身旁的善生，在这刻有没有如我一般激动。于我来说，这场仪式等待太久了。自从5月12日在电视里看到汶川地震，几回偷拭青衫泪，心里就萌发出强烈的愿望： “去灾区做一名志愿者!”如今，愿望实现，终于可以为灾区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最后会长把我和善生安排到绵阳安县的黄土镇救助站当支教老师，我负责小学二年级的语文课。汽车路驶向情况更严重的灾区，我逐渐感觉呼吸越来越沉闷，仿佛千斤大石压在身上。
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黄土救助站，一大片蓝色帐篷区。我和善生卸下行李，搭好帐蓬就迫不急待地去找站内的帐篷学校。到了一看，甚是吃惊。学校很小，没有校门和操场，教室是几间爱心人士捐赠的板房和一顶专给初三学生使用的军用抗热帐篷，除了一张乒乓桌之外，没有任何活动用具。想到我们在校时经常抱怨学校的硬件设施不好，来到这里，才知道我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是多么幸福。
晚上，我和善生观看了一场上海民工艺术团的演出，精彩纷呈，灾民们挤得水泄不通，掌声连连。中途忽然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灾民们急急忙忙地跑开找地方避雨。表演者却并没有因此中止演出，反而表演得更有激情。这时候，指挥长走到台前，顶着大雨大呼“不要怕!大雨会过去的，地震也会过去的!我们不畏惧风雨，相信四川雄起!”撕破喉咙般的呐喊，令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灾民们慢慢都各自站回自己的位置，离开的人也都回来了。
这不只是一场单纯的演出。演员已不再只是表演者，台下的灾民也不再是观众，在风雨中，共同演绎着在危难里最动人的情怀!地裂了，房子倒了，家人没了，但是，我们的心还在，我们的精神还没有被震垮我们朝着天，对着苍茫的夜色大声呐喊： “四川雄起四川雄起!”
深夜，累倒在帐篷。梦里几次被蚊子咬醒，又迷迷糊糊睡过去。这是我在灾区度过的第一晚，第一次觉得夜晚是那样的漫长。
二、孩子：感恩的心，坚强的心
第二天很早就起来，吃了一些自带的干粮面包当作早餐。灾区物资紧缺，志愿者的吃住都得自理。还好我和善生在来之前准备了一箱方便面，一箱面包，一箱八宝粥，足够我们撑一段时间。
来到帐篷学校，看见很多学生已早早在教室门口等候。我走进教室，看到窄窄的板房里同时容纳了一二年级的学生。桌子不够，后面的孩子都是挤着坐的，有的甚至没有桌子，写字的时候只有垫在双膝上。由于两个年级挤在一间教室，教学无法同步进行。开始的时候，我们尝试我上二年级的语文，别的老师上年级的数学，结果，因为我的课比较生动活泼，而且互动较多，常常令一年级的学生不知不觉中分神，有时还一块参与其中，令人哭笑不得。最终我们只能安排一个班上课，另一个班自习。
记得第一堂课，自我介绍完毕后，有一男孩便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嚷着“张老师，我要给你讲笑话”，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叫赖凌峰，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灾区学生。他聪明机灵，时有惊人言语，让人刮目相看，他也调皮爱闹，每每见我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粘人的功夫比女孩还厉害，常常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班里有个女孩叫李雪，歌唱得特别好，且表演欲 望强烈，初见她，就如同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还记得那次，为了调节课堂气氛，我说： “谁来为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其他孩子都没有响应，只有这个小女孩，面带微笑，举起双手，带着几分含羞说， “张老师，我来-”她站在讲台上，从容放松，一边演唱《感恩的心》，一边用手语表演，悦耳清脆的歌声让我如沐甘霖。表演毕，我问她： “是谁教你的呢?”她闪动水汪汪的大眼睛说： “老师，老师教我们这首歌时，告诉我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着面前这些经历了巨大灾难的孩子们，他们的每一抹微笑都是那样让我动容。我本是带着满腹沉重而来，想来这里安慰灾难者的心灵，没想到，反而是这群孩子，解开了我长久以来的心结，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和特殊的时间里，教我领悟了一直不曾学会的生活态度。
我让李雪带领同学们一起表演《感恩的心》的手语舞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稚嫩的脸上发自内心的认真表情，我的内心又一次随着歌声翻腾如海。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还有多少爱我还可有多少眼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机灵活泼的赖凌峰，在地震中失去了妈妈，而“百灵鸟”李雪六个月大的妹妹，也在地震中不幸遇难。
三、灾区：艰难生活里没有冷漠的人情世故
救助站的生活，对于我这样一个城市女孩而言，说不苦是假的。
在跟剧组之前，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每天啃面包方便面充饥，夜里腿直抽筋，痛得流泪也不敢喊出声来：经常洗不上澡，更别提热水澡了；灾区蚊子特多，一段时日，我的双腿被蚊子青睐得惨不忍睹……
最难受的是，四川的天气炎热无比，中午帐篷里闷热的高温，真能把鸡蛋煮熟。如果想在帐篷里睡一个午觉，那是要命的事。在灾区的两个月里，我最后带走的“成果”，就是一身铜黑的皮肤。
遇到下雨的时候更惨，每次都是“雨打归舟”。帐篷里常常漏水，醒来一看，垫子湿透，我仿佛“美人鱼”般睡在水上。那时候，忽然想到，就是老杜的两句诗 “床头屋漏无干处”， “长夜沾湿何由彻。”
这里的风也特别大，遇到刮风天，若不留意，坝上的帐篷就能轻易地被吹跑。幸运的是，我未遭此“大难”，只是我的衣服，常常被大风刮得不知哪去了。帐篷里没有电，夜里无法看书写作，想看书，只有跑到服务中心旁边的路灯下去看，明亮的灯光下，自己完全暴露给了蚊子，难逃被“抽血”的劫难。灾区的水不能喝，基本上都是喝矿泉水，一个老师每天至少也得消耗四五瓶。灾区水资源非常珍贵，从不敢浪费一点一滴，不然良心必将受到谴责……
虽然生活条件艰苦，可我们的精神生活却十分充实。每天与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唱歌、跳舞、上课、玩耍。有几个男孩特别喜欢在天刚亮时分，跑到我帐篷外，敲几下门，就蹭蹭蹭进来了，在我耳边嚷着： “张老师，天亮咯，太阳晒屁屁咯。”如果我还不醒，他们就开始挠我痒痒，在我耳边吹气，掰我眼皮。到后来，我再也不敢赖床，天刚亮，就早早起来等候孩子们“大驾光临”。
晚上，和志愿者老师们在教室里批改作业、备课、聊天，分享班里的趣事。有时，我还拿起民工乐团的吉他，即兴边弹边唱，兴奋处，老师们都一起放声歌唱。
星期六星期日不用上课，老师们也放假休息两天。有时，我与一些老师跑到镇上买一些生活用品。只要在救助站门口挥一挥手，便有顺风车停下来，免费载你程。经常遇见热情的司机，无论你是灾民也好，还是来自各地的志愿者，言语间亲同一家。这一刻，人与人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没有人情世故的冷漠，这让伤痛之中的人们，倍感温暖而欣慰。
四、拍电影：害怕惊醒废墟下每—个熟睡的灵魂
在支教的日子里，恰好遇上长春电影制片厂在灾区拍摄电影《风雨过后》，讲述灾区孩子与志愿者老师发生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风雨过后》不是一部国难纪录片，而是纪实故事片，记录了导演在地震后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到四川黄土救助站当支教老师的真实经历。
借助电影这一传达思想的介质，《风雨过后》努力地用一种客观视角，记录和重现支教过程中的真实场景，挖掘志愿者老师内心真实的声音，我幸运地被选中扮演个志愿者。没想到制片人还因此看中了我，邀我进剧组担任场记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拍戏，第一次走进剧组生活，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电影。
第一次拍戏，难免紧张，有时因为一些小问题，导致一个镜头要反复拍上十多遍。记得《风雨过后》里的一场雨戏，演绎我和主角苏丽历经千辛万苦到达救助站的情景。没想到，拍摄的时候，我的鞋底破了浸水，后来鞋底竟干脆脱落了，我努力地拖着鞋底走，不小心又被玻璃扎到了脚趾。这个镜头已翻来覆去拍了十多遍，大家都很疲惫了，我不想大家因为我的原因，在雨中又来折腾一次。我咬牙忍着剧痛，艰难地走在雨中，当终于听见导演喊“好，过了”的时候，我一下瘫软下来，翻开脚底，鲜血直流，玻璃戳得很深，划出了一个大口子。我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有咸咸的泪水和着雨水，从嘴边没完没了地流过……
这次拍戏，让我知道了要完成一部电影有多苦，而无论多苦，都得坚持到最后一刻。在荒郊野外拍戏，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在高强度下连续工作十多个小时，肚子早就饿得没有任何知觉了。那时候，一个馒头便是最大的渴望。
拍摄有时会进入重灾区。作为场记，导演在哪里，我就必须跟到哪里。在拍第二部电影《火中战车》时，我们要去受灾严重的北川中学，这中间，得翻过严重的山体滑坡处，越过塌方严重的老虎嘴，还要面对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余震。
特别是在老虎嘴拍夜戏那晚，刚好遇上青川一天之内发生了四次余震，最高的达到六级。在滑落的巨大山体前，你无法不感叹人类面对自然时的无能为力。如果再一下雨，就随时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山体塌方和泥石流，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回想起那晚在老虎嘴，二炮战士时时刻刻紧盯着山体的目光，至今还让我不寒而栗。
拍戏的时间也总与正常生活颠倒。经常连续作战一天，一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即使地震来了也毫无感觉。记得那晚十二点多，整张床突然左摇右晃起来，明知道是地震了，可连续几天通宵拍戏后的疲惫不堪，让我躺在摇晃的天地里，也懒得去逃命。还好，一分多钟后就渐渐平息了。第二天早上，说起昨晚的地震，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在灾区拍地震电影，不仅身体劳累，精神也备受压抑煎熬。6月28日，我们前往北川中学拍戏，阴雨绵绵，整座校园被蒙上了浓重的死亡气息。站在倒塌的废墟上，看到到处是散乱的书本、笔盒、书包，到处是被风雨打湿的香灯烛台，到处是家长们祭奠撒落的零食水 果。心，被撕扯得碎裂般地疼。
谁也没有想到，北川中学的两栋教学楼顷刻之间全部倒塌，不幸被埋在废墟下的，是高高二年级的学生——那都是与我们一样年纪的同龄人啊 自然的暴力瞬间就让一干多个花季少男少女夭折内心的感触，又怎能用痛惜来形容!
后来北川中学的一名学生告诉我说，地震发生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至今，还有很多同学的尸体被压在废墟之下，无法挖掘。
站在废墟上，我不得不放轻脚步，以免踩痛废墟下的同学，我不得不沉默，害怕惊醒每一个熟睡的灵魂。转过身，看到导演脸上神情凝重，对视的刹那，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在北川中学拍戏只用了短短的两个多小时。回来的路上，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车厢里一片缄默。那天回来，我吃不下任何食物，在深夜里痛哭了一场。
五、父母：以断绝关系催逼我回家
我知道，父母是绝不同意我在灾区做志愿者的，换作别的家长相信也如是。谁会同意让自己的孩子在学业关键时刻，落下功课千里迢迢跑去当志愿者?谁会放心在这样的大地震后，疫情随时可能爆发的严重时期，让自己的孩子前往灾区受苦，还要面对时时都可能发生的余震?
我尝试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接电话的是我11岁的妹妹。几句问候平安的话带过，当我让她叫爸爸听电话时。那头，隔着千山万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许久，电话里才传来妹妹的声音： “姐，爸爸不接!”
那一瞬间，父亲的沉默，比在家时痛打我一顿更令人难受。
父亲节那天，善生提醒我说，今天是父亲节，记得给你爸打个电话。拍戏时，我就一直想着晚上拍完后，一定要给父亲打个电话，祝他节日快乐。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一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我跑到坝上，深吸一口气拨下号码。当我惊喜着父亲竟然接了我的电话时，他开口便问 “什么时候回来?”我说 “要等这部戏结束。” “那你就别回来了!”话刚落音，甚至我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已冷冷地挂掉了。含在我嘴里的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
我站在那里，看着河水急流，泪水如大河决堤，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中午，母亲打来电话，与父亲态度相同。我的回答还是“无法马上回去”，母亲立刻火冒三丈，最后的一句，如雷劈中我的心 “你不是我女儿，你走，别回来。我要和你断绝关系!”
那一刻，任是山崩地裂也抵不上我内心的痛楚。在这条路上，父母的不理解，父母的担忧，是我最大的负担!我强忍满眶泪水： “好，你们自便!”电话那边，母亲沙哑的嗓音，如暴风骤雨般痛斥着我的不孝，我听见饭碗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父亲在狂怒地嘶吼： “你听好，从这一刻起，你不是我们的女儿，生死与我们无关!”父母的话，彻底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坐在刚刚经历过大震创伤的坝上，任何人、任何事，也阻止不了我的痛哭!
我将会告诉你们，我一直坚持的理由。我现在所做的决定，对我未来人生的正确与否，虽然还不能马上验证，但是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成功并不是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来，你们的女儿与他人不同，她的经历，将决定人生的走向，是为了找到一条少数人通往成功的道路。
这一天，是我在灾区过得最漫长的一天!这一天，我把成年后的眼泪，全都归还给了父母!
六、告别：与其说是付出，倒不如说是收获
随着灾区板房的建设日益完善，黄土救助站这个帐篷点将要拆掉了，换言之，帐篷学校完成了它在特殊时期的特殊任务。不知不觉中，我在黄土救助站支教已经一个多月了，和孩子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与其说是我教他们知识，不如说是他们给我上了堂震撼灵魂的课。
临走前的一节课，给他们发期末试卷，班里有个倔强固执的男孩叫王志豪，这次考试没有考好。当他看到试卷，平时也不流泪的他偷偷流下了眼泪。我让同学们自由评比墙上的画，最后投票选出一个优秀小画家。没想到，最后选出来的，竟然就是这个正在伤心流泪的王志豪。我说要奖励他一个礼物。孩子们都非常好奇礼物是什么，我让他们猜，二十张嘴里有二十个不同的答案，文具盒、玩具、彩色笔等等，什么都有。
其实都不是，我的礼物，是在王志豪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说实话，他的画画得并不是最好的。墙上还有很多画，比他画得更优秀，更有资格得到“小画家”这个荣誉。孩子们只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亲爱的同学很难过，很伤心，正在偷偷地哭泣。他们一致地、庄重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把一个微不足道的荣誉送给了哭泣的同伴。那一刻，站在孩子们面前，我热泪盈眶。
临走，孩子们合唱了《阳光总在风雨后》来为我送别。我告诉他们，在我还没来的时候，我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到这里教他们唱会这首歌，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跨越四千里长路，穿云破月而来。如今，我实现了，也可以毫无遗憾地走了。
孩子们把我抱成一团，赖凌峰扯住我的衣服：”张老师，别走，我们不要你走!”李雪紧握我的手，哭着说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以后会更乖，再也不闹了!” …看着他们哭红的双眼，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冲破了压抑良久的最后一道防线。
亲爱的孩子们说： “老师，别哭，我们会给你打电话，会给你写信!”
当火车缓缓驶出绵阳站的时候，我结束了在灾区一个多月的志愿者生活。面对这样巨大的灾难，我的爱也许微不足道，我的能力也许渺小而卑微，而我从不曾动摇，我相信，只要每一颗心都有自己的温度。无论多么大的悲伤，我们都能一起度过!
我留下我的爱，带着孩子们教会我的感恩、坚强和从善如流离开。重新回到我的生活，我的城市，我知道，我已不再是离开之前的那个我。这段独特的生活，与其说是我在付出，倒不如说是我在收获，是孩子们帮助我完成了一次生命的“素颜修行”!
2008年5月12日，是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的黑色时间!
那场灾难，改变了我们许多人对待生命的态度，感恩、爱、坚强、苦难……这些原本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少提及的词语，在那段日子里，充盈在了我们能感知到的每一个角落。
一年之后，当我们站在已归于常态的生活里，回首那段特殊日子的时候，是否还记得那些曾震撼过我们的瞬间，曾让我们泪涌如泉的感动，曾让我们改变了“90后”形象的付出……
5月，高中版特别发表本刊校园记者、5·1 2志愿者张文婕的这篇文章，以纪念在大地震中所有逝去的生命，更不要忘记，让我们内心的感砌成为一种习惯!
一、出发：奔赴四川大地震灾区
2008年6月5日，我留下一封家信，驮着两个大行李包和一个箱子，走向广州火车站。行李很重，里面都是临走时同学们托付我送给灾区孩子们的礼物。
烈日当空，每走一步都如同在沙漠，大汗淋漓全身湿透。但最重的，不是肩上的负荷，而是赶赴灾区去做一名志愿者的那份责任。我知道，这一次出行和以往不同，我必须清楚自己的定位，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去帮助灾区的孩子们，才能不负众望。
早上九点，怀着一种热忱从广州出发驶向成都。其实，能够去灾区做一名志愿者纯属偶然。好友苏善生(编者注：5·12大地震后广为传播的歌词《弦子，快抓紧妈妈的手》的作者)应邀去灾区做心理援助，在我好几次求说之下，他终于答应我与他一同前往。事实上，对于正处在高二学习阶段的我来说，此行去四川做志愿者十分不宜，毕竟我还要上学且课程繁忙，最大的任务就是冲刺一年后的高考。再则，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家长和老师也绝对不会同意。他们可以列出十条百条不要去汶川的理由，可我只坚信了一条去的理由。
夜晚，在火车上遇见一个中年医生。他老家在四川映秀镇，年轻时同妻子去广东打工，后来学医，在大城市里开了家诊所，生意很好。因为顾念映秀家中的老人已是风中之烛，前不久才让妻子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回家照料老人。
天有不测风云。5月12日，这个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的日子，却打破了他预想的安稳。映秀镇是这次地震的重灾区，他想尽办法联络妻儿老人，可一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毕竟是个医生，调整好心态和处理完诊所事务后，便带上几箱急需的药物上了这趟开往四川的火车。
我说： “现在映秀镇已经进不去了。你怎么办?”
他想也不想便说： “翻山过去。”
沉默片刻，他半低着的眼睛，往上抬了抬， “我八年没回过家了，再怎么艰难，也得回去看看。”
看着面前这位中年医生，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沉重的压抑。这种压抑感受始终贯穿我在四川的生活。记得好友说过一句话： “人从不知道生命的最后期限，于是很难学会珍惜。”生命无常，我们无法预测明天，唯有珍惜身边的人和事。
6月7日，在成都火车站见到善生。找到小旅馆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中午我们便乘徐大哥(红十字会志愿者)的车前往绵阳九洲体育馆，领取志愿者证件和接受分配。马路上很多坑洼和裂缝，房子要不就成了废墟，要不就横七竖八地立在半空。很多人都无家可归，只能在自家门前附近找到片空地，搭个安身的处所。一路上，到处都是零星彩条布做的简易帐蓬，满目凄凉。
中午一点三十分，当九洲体育馆的志愿者会长为我系上绿丝带和印有“有爱，就有希望”的臂章时，我满腔热血在五脏六腑翻腾。
我不知道身旁的善生，在这刻有没有如我一般激动。于我来说，这场仪式等待太久了。自从5月12日在电视里看到汶川地震，几回偷拭青衫泪，心里就萌发出强烈的愿望： “去灾区做一名志愿者!”如今，愿望实现，终于可以为灾区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最后会长把我和善生安排到绵阳安县的黄土镇救助站当支教老师，我负责小学二年级的语文课。汽车路驶向情况更严重的灾区，我逐渐感觉呼吸越来越沉闷，仿佛千斤大石压在身上。
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黄土救助站，一大片蓝色帐篷区。我和善生卸下行李，搭好帐蓬就迫不急待地去找站内的帐篷学校。到了一看，甚是吃惊。学校很小，没有校门和操场，教室是几间爱心人士捐赠的板房和一顶专给初三学生使用的军用抗热帐篷，除了一张乒乓桌之外，没有任何活动用具。想到我们在校时经常抱怨学校的硬件设施不好，来到这里，才知道我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是多么幸福。
晚上，我和善生观看了一场上海民工艺术团的演出，精彩纷呈，灾民们挤得水泄不通，掌声连连。中途忽然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灾民们急急忙忙地跑开找地方避雨。表演者却并没有因此中止演出，反而表演得更有激情。这时候，指挥长走到台前，顶着大雨大呼“不要怕!大雨会过去的，地震也会过去的!我们不畏惧风雨，相信四川雄起!”撕破喉咙般的呐喊，令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灾民们慢慢都各自站回自己的位置，离开的人也都回来了。
这不只是一场单纯的演出。演员已不再只是表演者，台下的灾民也不再是观众，在风雨中，共同演绎着在危难里最动人的情怀!地裂了，房子倒了，家人没了，但是，我们的心还在，我们的精神还没有被震垮我们朝着天，对着苍茫的夜色大声呐喊： “四川雄起四川雄起!”
深夜，累倒在帐篷。梦里几次被蚊子咬醒，又迷迷糊糊睡过去。这是我在灾区度过的第一晚，第一次觉得夜晚是那样的漫长。
二、孩子：感恩的心，坚强的心
第二天很早就起来，吃了一些自带的干粮面包当作早餐。灾区物资紧缺，志愿者的吃住都得自理。还好我和善生在来之前准备了一箱方便面，一箱面包，一箱八宝粥，足够我们撑一段时间。
来到帐篷学校，看见很多学生已早早在教室门口等候。我走进教室，看到窄窄的板房里同时容纳了一二年级的学生。桌子不够，后面的孩子都是挤着坐的，有的甚至没有桌子，写字的时候只有垫在双膝上。由于两个年级挤在一间教室，教学无法同步进行。开始的时候，我们尝试我上二年级的语文，别的老师上年级的数学，结果，因为我的课比较生动活泼，而且互动较多，常常令一年级的学生不知不觉中分神，有时还一块参与其中，令人哭笑不得。最终我们只能安排一个班上课，另一个班自习。
记得第一堂课，自我介绍完毕后，有一男孩便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嚷着“张老师，我要给你讲笑话”，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叫赖凌峰，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灾区学生。他聪明机灵，时有惊人言语，让人刮目相看，他也调皮爱闹，每每见我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粘人的功夫比女孩还厉害，常常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班里有个女孩叫李雪，歌唱得特别好，且表演欲 望强烈，初见她，就如同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还记得那次，为了调节课堂气氛，我说： “谁来为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其他孩子都没有响应，只有这个小女孩，面带微笑，举起双手，带着几分含羞说， “张老师，我来-”她站在讲台上，从容放松，一边演唱《感恩的心》，一边用手语表演，悦耳清脆的歌声让我如沐甘霖。表演毕，我问她： “是谁教你的呢?”她闪动水汪汪的大眼睛说： “老师，老师教我们这首歌时，告诉我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着面前这些经历了巨大灾难的孩子们，他们的每一抹微笑都是那样让我动容。我本是带着满腹沉重而来，想来这里安慰灾难者的心灵，没想到，反而是这群孩子，解开了我长久以来的心结，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和特殊的时间里，教我领悟了一直不曾学会的生活态度。
我让李雪带领同学们一起表演《感恩的心》的手语舞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稚嫩的脸上发自内心的认真表情，我的内心又一次随着歌声翻腾如海。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还有多少爱我还可有多少眼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机灵活泼的赖凌峰，在地震中失去了妈妈，而“百灵鸟”李雪六个月大的妹妹，也在地震中不幸遇难。
三、灾区：艰难生活里没有冷漠的人情世故
救助站的生活，对于我这样一个城市女孩而言，说不苦是假的。
在跟剧组之前，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每天啃面包方便面充饥，夜里腿直抽筋，痛得流泪也不敢喊出声来：经常洗不上澡，更别提热水澡了；灾区蚊子特多，一段时日，我的双腿被蚊子青睐得惨不忍睹……
最难受的是，四川的天气炎热无比，中午帐篷里闷热的高温，真能把鸡蛋煮熟。如果想在帐篷里睡一个午觉，那是要命的事。在灾区的两个月里，我最后带走的“成果”，就是一身铜黑的皮肤。
遇到下雨的时候更惨，每次都是“雨打归舟”。帐篷里常常漏水，醒来一看，垫子湿透，我仿佛“美人鱼”般睡在水上。那时候，忽然想到，就是老杜的两句诗 “床头屋漏无干处”， “长夜沾湿何由彻。”
这里的风也特别大，遇到刮风天，若不留意，坝上的帐篷就能轻易地被吹跑。幸运的是，我未遭此“大难”，只是我的衣服，常常被大风刮得不知哪去了。帐篷里没有电，夜里无法看书写作，想看书，只有跑到服务中心旁边的路灯下去看，明亮的灯光下，自己完全暴露给了蚊子，难逃被“抽血”的劫难。灾区的水不能喝，基本上都是喝矿泉水，一个老师每天至少也得消耗四五瓶。灾区水资源非常珍贵，从不敢浪费一点一滴，不然良心必将受到谴责……
虽然生活条件艰苦，可我们的精神生活却十分充实。每天与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唱歌、跳舞、上课、玩耍。有几个男孩特别喜欢在天刚亮时分，跑到我帐篷外，敲几下门，就蹭蹭蹭进来了，在我耳边嚷着： “张老师，天亮咯，太阳晒屁屁咯。”如果我还不醒，他们就开始挠我痒痒，在我耳边吹气，掰我眼皮。到后来，我再也不敢赖床，天刚亮，就早早起来等候孩子们“大驾光临”。
晚上，和志愿者老师们在教室里批改作业、备课、聊天，分享班里的趣事。有时，我还拿起民工乐团的吉他，即兴边弹边唱，兴奋处，老师们都一起放声歌唱。
星期六星期日不用上课，老师们也放假休息两天。有时，我与一些老师跑到镇上买一些生活用品。只要在救助站门口挥一挥手，便有顺风车停下来，免费载你程。经常遇见热情的司机，无论你是灾民也好，还是来自各地的志愿者，言语间亲同一家。这一刻，人与人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没有人情世故的冷漠，这让伤痛之中的人们，倍感温暖而欣慰。
四、拍电影：害怕惊醒废墟下每—个熟睡的灵魂
在支教的日子里，恰好遇上长春电影制片厂在灾区拍摄电影《风雨过后》，讲述灾区孩子与志愿者老师发生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风雨过后》不是一部国难纪录片，而是纪实故事片，记录了导演在地震后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到四川黄土救助站当支教老师的真实经历。
借助电影这一传达思想的介质，《风雨过后》努力地用一种客观视角，记录和重现支教过程中的真实场景，挖掘志愿者老师内心真实的声音，我幸运地被选中扮演个志愿者。没想到制片人还因此看中了我，邀我进剧组担任场记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拍戏，第一次走进剧组生活，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电影。
第一次拍戏，难免紧张，有时因为一些小问题，导致一个镜头要反复拍上十多遍。记得《风雨过后》里的一场雨戏，演绎我和主角苏丽历经千辛万苦到达救助站的情景。没想到，拍摄的时候，我的鞋底破了浸水，后来鞋底竟干脆脱落了，我努力地拖着鞋底走，不小心又被玻璃扎到了脚趾。这个镜头已翻来覆去拍了十多遍，大家都很疲惫了，我不想大家因为我的原因，在雨中又来折腾一次。我咬牙忍着剧痛，艰难地走在雨中，当终于听见导演喊“好，过了”的时候，我一下瘫软下来，翻开脚底，鲜血直流，玻璃戳得很深，划出了一个大口子。我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有咸咸的泪水和着雨水，从嘴边没完没了地流过……
这次拍戏，让我知道了要完成一部电影有多苦，而无论多苦，都得坚持到最后一刻。在荒郊野外拍戏，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在高强度下连续工作十多个小时，肚子早就饿得没有任何知觉了。那时候，一个馒头便是最大的渴望。
拍摄有时会进入重灾区。作为场记，导演在哪里，我就必须跟到哪里。在拍第二部电影《火中战车》时，我们要去受灾严重的北川中学，这中间，得翻过严重的山体滑坡处，越过塌方严重的老虎嘴，还要面对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余震。
特别是在老虎嘴拍夜戏那晚，刚好遇上青川一天之内发生了四次余震，最高的达到六级。在滑落的巨大山体前，你无法不感叹人类面对自然时的无能为力。如果再一下雨，就随时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山体塌方和泥石流，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回想起那晚在老虎嘴，二炮战士时时刻刻紧盯着山体的目光，至今还让我不寒而栗。
拍戏的时间也总与正常生活颠倒。经常连续作战一天，一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即使地震来了也毫无感觉。记得那晚十二点多，整张床突然左摇右晃起来，明知道是地震了，可连续几天通宵拍戏后的疲惫不堪，让我躺在摇晃的天地里，也懒得去逃命。还好，一分多钟后就渐渐平息了。第二天早上，说起昨晚的地震，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在灾区拍地震电影，不仅身体劳累，精神也备受压抑煎熬。6月28日，我们前往北川中学拍戏，阴雨绵绵，整座校园被蒙上了浓重的死亡气息。站在倒塌的废墟上，看到到处是散乱的书本、笔盒、书包，到处是被风雨打湿的香灯烛台，到处是家长们祭奠撒落的零食水 果。心，被撕扯得碎裂般地疼。
谁也没有想到，北川中学的两栋教学楼顷刻之间全部倒塌，不幸被埋在废墟下的，是高高二年级的学生——那都是与我们一样年纪的同龄人啊 自然的暴力瞬间就让一干多个花季少男少女夭折内心的感触，又怎能用痛惜来形容!
后来北川中学的一名学生告诉我说，地震发生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至今，还有很多同学的尸体被压在废墟之下，无法挖掘。
站在废墟上，我不得不放轻脚步，以免踩痛废墟下的同学，我不得不沉默，害怕惊醒每一个熟睡的灵魂。转过身，看到导演脸上神情凝重，对视的刹那，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在北川中学拍戏只用了短短的两个多小时。回来的路上，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车厢里一片缄默。那天回来，我吃不下任何食物，在深夜里痛哭了一场。
五、父母：以断绝关系催逼我回家
我知道，父母是绝不同意我在灾区做志愿者的，换作别的家长相信也如是。谁会同意让自己的孩子在学业关键时刻，落下功课千里迢迢跑去当志愿者?谁会放心在这样的大地震后，疫情随时可能爆发的严重时期，让自己的孩子前往灾区受苦，还要面对时时都可能发生的余震?
我尝试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接电话的是我11岁的妹妹。几句问候平安的话带过，当我让她叫爸爸听电话时。那头，隔着千山万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许久，电话里才传来妹妹的声音： “姐，爸爸不接!”
那一瞬间，父亲的沉默，比在家时痛打我一顿更令人难受。
父亲节那天，善生提醒我说，今天是父亲节，记得给你爸打个电话。拍戏时，我就一直想着晚上拍完后，一定要给父亲打个电话，祝他节日快乐。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一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我跑到坝上，深吸一口气拨下号码。当我惊喜着父亲竟然接了我的电话时，他开口便问 “什么时候回来?”我说 “要等这部戏结束。” “那你就别回来了!”话刚落音，甚至我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已冷冷地挂掉了。含在我嘴里的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
我站在那里，看着河水急流，泪水如大河决堤，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中午，母亲打来电话，与父亲态度相同。我的回答还是“无法马上回去”，母亲立刻火冒三丈，最后的一句，如雷劈中我的心 “你不是我女儿，你走，别回来。我要和你断绝关系!”
那一刻，任是山崩地裂也抵不上我内心的痛楚。在这条路上，父母的不理解，父母的担忧，是我最大的负担!我强忍满眶泪水： “好，你们自便!”电话那边，母亲沙哑的嗓音，如暴风骤雨般痛斥着我的不孝，我听见饭碗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父亲在狂怒地嘶吼： “你听好，从这一刻起，你不是我们的女儿，生死与我们无关!”父母的话，彻底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坐在刚刚经历过大震创伤的坝上，任何人、任何事，也阻止不了我的痛哭!
我将会告诉你们，我一直坚持的理由。我现在所做的决定，对我未来人生的正确与否，虽然还不能马上验证，但是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成功并不是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来，你们的女儿与他人不同，她的经历，将决定人生的走向，是为了找到一条少数人通往成功的道路。
这一天，是我在灾区过得最漫长的一天!这一天，我把成年后的眼泪，全都归还给了父母!
六、告别：与其说是付出，倒不如说是收获
随着灾区板房的建设日益完善，黄土救助站这个帐篷点将要拆掉了，换言之，帐篷学校完成了它在特殊时期的特殊任务。不知不觉中，我在黄土救助站支教已经一个多月了，和孩子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与其说是我教他们知识，不如说是他们给我上了堂震撼灵魂的课。
临走前的一节课，给他们发期末试卷，班里有个倔强固执的男孩叫王志豪，这次考试没有考好。当他看到试卷，平时也不流泪的他偷偷流下了眼泪。我让同学们自由评比墙上的画，最后投票选出一个优秀小画家。没想到，最后选出来的，竟然就是这个正在伤心流泪的王志豪。我说要奖励他一个礼物。孩子们都非常好奇礼物是什么，我让他们猜，二十张嘴里有二十个不同的答案，文具盒、玩具、彩色笔等等，什么都有。
其实都不是，我的礼物，是在王志豪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说实话，他的画画得并不是最好的。墙上还有很多画，比他画得更优秀，更有资格得到“小画家”这个荣誉。孩子们只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亲爱的同学很难过，很伤心，正在偷偷地哭泣。他们一致地、庄重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把一个微不足道的荣誉送给了哭泣的同伴。那一刻，站在孩子们面前，我热泪盈眶。
临走，孩子们合唱了《阳光总在风雨后》来为我送别。我告诉他们，在我还没来的时候，我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到这里教他们唱会这首歌，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跨越四千里长路，穿云破月而来。如今，我实现了，也可以毫无遗憾地走了。
孩子们把我抱成一团，赖凌峰扯住我的衣服：”张老师，别走，我们不要你走!”李雪紧握我的手，哭着说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以后会更乖，再也不闹了!” …看着他们哭红的双眼，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冲破了压抑良久的最后一道防线。
亲爱的孩子们说： “老师，别哭，我们会给你打电话，会给你写信!”
当火车缓缓驶出绵阳站的时候，我结束了在灾区一个多月的志愿者生活。面对这样巨大的灾难，我的爱也许微不足道，我的能力也许渺小而卑微，而我从不曾动摇，我相信，只要每一颗心都有自己的温度。无论多么大的悲伤，我们都能一起度过!
我留下我的爱，带着孩子们教会我的感恩、坚强和从善如流离开。重新回到我的生活，我的城市，我知道，我已不再是离开之前的那个我。这段独特的生活，与其说是我在付出，倒不如说是我在收获，是孩子们帮助我完成了一次生命的“素颜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