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的文艺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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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过境迁,我们重新回头,看到这些老公共汽车时,一个时代的印象又扑面而来。
  公交车是我们生活中非常普通、常见的一种交通工具。因而,如此贴近于我们生活的公交车,自然而然,润物无声般,它在文艺作品中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往往是影视剧或小说中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或者在镜头中一掠而过,或者成为演员身份的一个载体,它们自己不能说话,却因影像或文字的记录,而留存于时代的记忆之中。
  当时过境迁,我们重新回头,看到这些老公共汽车时,一个时代的印象又扑面而来。
《股疯》剧照。

  有轨电车的意淫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张爱玲《封锁》是1940年代上海电车里的群像:坐在角落里的,是华茂银行的会计师吕宗桢,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老头子,手心里骨碌碌骨碌碌搓着两只油光水滑的核桃。老头子的右首坐着吴翠远,看上去像一个教会派的少奶奶,但是还没有结婚。她穿着一件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蓝边,有一种模棱两可的美。大学毕了业后,翠远就在母校服务,担任英文助教。她现在打算利用封锁的时间改改卷子。电车里,一位医科学生拿出一本图画簿,孜孜修改一张人体骨骼的简图。
  三等车厢里有吕宗桢一个亲戚,是他太太的姨表妹的儿子董培芝。他恨透了董培芝,因为他一心只想娶个略具资产的小姐,他的大女儿今年方才十三岁,已经被培芝看在眼里。为了躲避这个浪荡子,吕宗桢与吴翠远假装搭讪,不想戏假情真,两人迅速坠入情网……
  尽管顶着张爱玲的名头,但是我们通读完这篇不长的小说,还是不得不说,这个电车上发生的都会爱情故事,纯粹是一个文艺女青年的意淫!
  两个陌生人,车上人多耳杂,两个人是怎么甜言蜜语的?你看赵丹主演的《十字街头》,老赵每日与芝瑛电车上相遇却互不相识,怎么到了《封锁》里就这么容易对上眼呢?吕宗桢假装和吴翠远搭讪,何以已经看到吕宗桢的董培芝就要退避三舍?再怎么一见钟情,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谈婚论嫁(男方还有家室)?就算有这样的艳遇,怎么一下了电车,两人就分道扬镳了?因为封锁,因为在电车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之中,他们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一旦社会秩序恢复正常,一切的风花雪月、瞬时的突破伦常,也就刹那崩溃成为镜花水月?
  张爱玲想用男方的花言巧语和始乱终弃来证明都市中感情的凉薄,却不免显得过于观念化。在张爱玲花痴一般的意淫梦中,电车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而在更多的时候,电车是一个危险的所在。在李安改编自张爱玲短篇的《色·戒》中,电车也是一个富有象征意味的道具。在城市中,场景总是在黄昏或黑暗之中,汽车从殖民时期的道路上刷刷驶过,或者,有轨电车满载着姓名不详的阴谋者们。“当当当当”,王佳芝避过迎面驶来的电车,匆匆走进街对角的凯司令咖啡馆,在那儿她打出最后一通电话,从此走入戒与非戒的深渊。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是天人两隔的开始。
  1879年,德国工程师维尔纳·冯·西门子在柏林的博览会上首先尝试使用电力带动轨道车辆,靠一条铁轨通电,另一条铁轨作回路。但这种线路对街上的交通太危险了,西门子于是采用将输电线路架高的方式解决了供电和安全问题。
  1884年,美国人C.J.范德波尔在多伦多农业展览会上试用电车运载乘客。1908年3月,从上海英租界静安寺外滩开出的有轨电车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辆。此后,在1963年之前的上海,有轨电车是上海滩上的一道风景,成为几代人的城市记忆,当然,其中也夹带着爱恋、革命和谋杀。
  “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外白渡桥的高耸的钢架,电车驶过时,这钢架下横空挂架的电车线时时爆发出几朵碧绿的火花。从桥上向东望,可以看见浦东的洋栈像巨大的怪兽,蹲在暝色中,闪着千百只小眼睛似的灯火。向西望,叫人猛然一惊的,是高高地装在一所洋房顶上而且异常庞大的霓虹电管广告,射出火一样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绿焰:Light,Heat,Power!”
  从一辆电车引出一部长篇,茅盾的名著《子夜》的开头,太阳刚刚下了地平线。软风一阵一阵地吹上人面,钢架下的电车,爆着火花,和霓虹闪烁一样,这是现代性的象征,可惜,由于老式有轨电车噪声大、性能差、耗电多的劣势特点,到上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中期逐渐衰落,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近年来,有轨电车重出江湖,以新的面目承担起城市运输的重任,既是乘客的福气,也是有轨电车的幸运。
  无轨电车的悲欢离合
  时间到了1970年代的上海,此时“文革”刚刚结束,百废待兴。
  阿宝的女朋友,是电车卖票员雪芝。雪芝爸爸,以前是铁工厂小老板,算资本家。雪芝的五个哥哥姐姐,全部下乡,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城市中。在家里,雪芝是大小姐派头,平时要临帖,打棋谱,集邮票,一卖电车票,马上一副武腔,敲台板,摇小红旗子。
  夜班电车,雪芝胸前挂一只帆布票袋,座位上方,是昏黄的小灯,车子摇晃,嗡嗡作响,几个下中班的男青年,认准了雪芝的班次,每天晚上专门乘坐雪芝的这一趟电车,为的就是看一眼雪芝。看一看雪芝的无指绒线手套、小花布袖套、绒线围巾、中式棉袄,还有看雪芝一张一张整理钞票,数清角子,用旧报纸一卷一卷,仔细包好,然后,拆开一叠车票的骑马钉,预先翻松,压进木板票夹,台板一关,移开窗玻璃,小旗子伸出去,敲车厢铁皮,提篮桥提篮桥提篮桥,提篮桥到了,提篮橋到了。
  一次阿宝说:“雪芝,我来乘电车。”   雪芝说:“好呀。乘几站,还是几圈?”
  阿宝说,曹家渡到提篮桥,我乘两圈。阿宝说,要我买票吧?雪芝说你还买啥票,上来就坐,坐我旁边。阿宝说,碰到查票呢。雪芝说,就看阿宝讲啥了。阿宝说,讲啥?雪芝笑起来。阿宝说,讲啥呢?雪芝笑了。阿宝说,明白了。雪芝说,讲讲看。
  阿宝说,我讲了。雪芝睁大眼睛。阿宝说,我就讲,我是雪芝男朋友。有时,阿宝陪雪芝到电车里做中班,如果雪芝卖后门车票,两人可以多讲一点。
  这是金宇澄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繁花》中的情节,“文革”期间的爱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样的单纯纯洁,最后无果而终。因为雪芝爸爸的反对,阿宝最终选择退出。他给雪芝写了一封信:
  雪芝你好。我今天见到沪生了,也是才知道,兰兰和一个香港人,准备结婚了。我难免想到沪生和兰兰的往事,也想到我们的往事,男女到了最后,只能面对现实,会有各种变化,是正常的,现在,沪生和兰兰分手了,我们的关系,也应该结束了,不必太难过,这句话,也是对我自己讲的,曾经的回忆,我记在心里,祝一切顺利。
  落款是“阿宝”。
  雪芝一直没有拆信,但是她心里如明镜似的。
  最后一面,当阿宝说如果再坐到雪芝的电车时,要买票或买月票时,雪芝说:“坐我的电车,永远不要买票。”世间烟柳如梦,多情男女,转眼繁花落尽,可叹。
  只是电车上的爱情并没有就此终结。1979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一部反映上海公交车上几位年轻人爱情生活的电影《小字辈》。
  影片的开头,29路公交车徐徐开过上海外滩,沿途是外滩老建筑的风景。公交车上,售票员的一大职责就是报站,时间一长,难免口干舌燥。乘车时爱看科技书的青年工人小葛看到售票员长时间报站嗓子沙哑,决定试制一个报站用的扬声器。平时作风散漫的售票员小黄在收到扬声器时,深受感动,工作态度立即转变了。而因为小葛做好事不留名,售票员小青通过乘客小方才知道了小葛的住址,她热情资助小葛搞更先进的联动录音机。其实小葛对小青早已暗生情愫,但是他不知如何表达,小黄设计先用录音带录下小葛的表白,当众放出来给小青听。
  20世纪70年代末上海的公交,一辆老式的辫子电车,無轨电车的车身和底盘一般与普通客车相同,但车顶需要安装一对受电杆,用于从接触网的一对触线受电并形成电流通路。一般地,无轨电车的受电杆脱线则会失去动力;而装备有动力蓄电池、超级电容器或柴油发电机的双动源无轨电车,则可在没有架空接触网的路段实现离线行驶。
  这种两节车厢的公交车,学名是铰接式公交车,俗称大通道,绰号“手风琴”,因为它当中有帆布连接,和手风琴相似。
  铰接公交车最早出现在欧洲20世纪20年代。 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第一辆铰接公交车服务于1960年,可搭载200名乘客。在60年代中期,AC运输公司在加利福尼亚州率先采用美国现代铰接公交车,铰接公交车也已经在澳大利亚和欧洲广泛使用。
  饰演小黄的是迟志强,《小字辈》是他的成名作,从这部电影开始,迟志强在大银幕上风生水起,直到在严打中栽了跟头。和迟志强相比,其他主演和电影的缘分就要短得多。饰演女主角的陈以心当年是上海歌剧院的演员,演完《小字辈》之后就再没登上过大银幕。
  没有成为大明星的,又回到了普通人的生活中,每天,还得挤公交车上下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早高峰晚高峰挤公交车都是上海上班族的梦魇,这也使很多人对潘虹、刘青云主演的《股疯》开头一群人挤公交车的镜头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潘虹饰演的43路公交车售票员头戴一块白毛巾,举着一面售票员常用的小红旗,在车子到站时拼命扯着喉咙维持秩序,沪语版中用的是上海话:“侬个男同志,先让人家下去。”
  然后车子都已启动了,还有人赶最后一秒挤上车,脚都被夹住。想想那个人贴人人挤人整个车厢就是个大蒸笼的时代,真是恍如隔世。彼时,股市初开,公交售票员范莉不满足平淡的生活,平静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和诱惑,经股市掮客三宝牵线下她认识了香港来沪的阿伦(刘青云饰)。范莉初入股市春风得意,转眼间成了“女大户”。而阿莉的丈夫许昂在设计院从事工程设计,因收入微薄,和妻子差距越来越大,心理失衡,为平衡自我,他将同学的20万元装修款也私自拿去炒股。结果输得一塌糊涂,欲跳楼自杀,幸好阿莉和阿伦赶到才化险为夷。
  虽然轻喜剧最后的结局是皆大欢喜,但是这些中国股市创业之初的散户,没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那是电影的喜剧和现实残酷的对照。不过公交车上的爱情仍在继续,到了1990年代末,徐静蕾、李亚鹏主演的爱情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风靡一时,你是否还记得这是在上海发生的故事呢?《将爱》经常出现的公交车是96路公交车,起点站是中山公园地铁站,终点站是中山南一路西藏南路,主要是前半段,斜土路站之前,因为途经复兴中路、乌鲁木齐南路、衡山路等原来法租界的历史风情区,马路两边法国梧桐落下斑驳的阴影,正契合浪漫的爱情故事,也让很多《将爱》的剧迷念念不忘。
  为了纪念《将爱情进行到底》,也为了纪念我们的青春,下次經过那些车站,记得一定要坐一次96路公交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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