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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回到深圳,我的心还留恋在岳阳美丽的乡下。岳阳近郊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地方,如果当初我的户口就留在岳阳,也是一个很好的养老的地方。
只是,岳阳实在与我没有任何联系,我是到了深圳以后,才不知不觉地与这个地方牵扯到一起。
我在岳阳呆了一个星期,一半时间在乡下的旅馆睡觉,醒来的时候对着天花板搜索记忆中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谢德伟这个家伙所有的资料像根本就没有过一样,几十个派出所都说没有这个人,更没有一个叫凌春杰的男人。凌春杰就是我,看看小说下面的名字就知道。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岳阳。这一次,我用两个小时的时间走访小乔坟和岳阳楼,然后在对面的听涛楼要了间房住下。我当然不是去旅游的。此前,我曾两次回五峰,为的是找到我的户口从老家迁到了岳阳那里。尔后又两次回上岳阳,我都带着历史使命。我要找到谢德伟,一个自称四十岁左右的岳阳人。
走进岳阳市公安局,找到户政科,我请求查找一个叫谢德伟的档案,那个大沿帽用粘着口水的指头翻着一叠泛黄的资料,一边低着头问我,你能确定他是哪年在岳阳?
我不知道。他应该年轻的时候是在岳阳乡下度过的吧。我想起谢德伟那个一热就挽裤管的动作,肯定地说,他应该是郊区或农村的!
大沿帽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充满了讥笑的意味。
我说,那个家伙不爱干净,浑身上下都是乡下人的气味,他不可能是市区的!
那你还是到乡下去找找吧!大沿帽淡淡地说。
去乡下?我说,那不更是大海捞针啊?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不是管全市的户政吗?我这是第二次来了,还是求你帮帮忙吧!我递上了芙蓉王。
大沿帽摆摆手,露出一口黄牙,看着我问,你,为什么要找他?
透过他的眼光,我感觉到了一丝冷峻,好像我是一个有前科的犯人。抽烟嘛,我把香烟再递前一点,大盖帽就接过点上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沿帽继续问。
谢德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后来听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我不知道。我说。其实我是不想对他作任何评价。
我是因为女儿小玉快上高中了,才要寻找已经失去了联系的谢德伟。
二
从鄂西来到深圳,我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从一个普通员工混到了业务经理,然后顺理成章地做了谢德伟那家公司的副总。
那天,我在外面谈完一单业务,太阳毒得要命,看看时间还早,我想找个地方歇脚。深圳这地方,要想找个坐的地方,还真难。本来,我一般是去银行或超市,在里面吹吹空调,顺便打电话约下一个客户。可那天我刚签完一个大单,初步估算了一下,开张可以管半年了,而我不断还有些小单。我就是那么幸运,从来没有为生活发过愁。站在烈日下,我只迟疑了不到一分钟,抬头望了一下,看到楼顶上人才大市场几个字,心里立马定了主意,上去瞧瞧,也休息一下。
五块钱的门票,我掏得特别爽快。后来回忆起来,常暗笑自己有那么一点孔乙己的味道。我摸出预备乘坐公交车的五个硬币,往售票小姐面前一搁,理直气壮地说,来一张!
售票小姐丝毫没被我的情绪感动,麻木不仁地撕一张票朝我递来,眼睛朝她旁边的同事看着,向着她同事的那半边脸荡漾着笑容,对着我的半边脸白得没一点儿血色。冷漠就冷漠吧,外人已经不能影响到我此时的心情。
上了五楼招聘大厅,我漫无目的,那些热切的求职眼光在我脑海中晃出一千种印象,而我脸上露出的是满足的神色。在一家五金电子公司的展位前,堆满了一大群男男女女。我坐到对面的一个空位上,从包里摸出出门前装的开水,喝上一口,眯着眼睛欣赏着那里的现场招聘。一个个人垂头丧气地出来,脚步带着沉重。在我那瓶水喝去一半的时候,我看出了端倪,那家电子公司的老板现场招聘现场录取,离开的人大都带着失望。终于,那儿不剩几个人了。
那家电子公司叫光华电子,招很多岗位,其中招一个副总。我扬起矿泉水瓶咕上一口,走上前去。请问,这个副总需要什么条件?我很绅士地往那儿一坐,问那个把我从头看到脚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看遍的中年人。
那个人就是谢德伟。他把一张名片往我面前一推,有点像江湖上玩扑克的味道。在收起谢德伟的名片之前,我也把自己那张印着业务经理的卡片双手递了过去。人一放松心情就好,在谢德伟面前,我没有丝毫心理压力,最起码,我即使不去谢德伟的公司,对我丝毫没有影响,照旧可以当我的业务经理。
我刚成功签完一单,和你们的产品比较接近!我说,如果合适,我想尝试副总这个职位!
谢德伟是那种看起来很有修养的老板,虽然他也属于草根企业家,暴发户的神态在他脸上掩饰得很深,变成了近乎学问家的那种深沉。谢德伟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富有亲和力,他说,你为什么要跳槽?
我不假思索,不跳不足以证明我的水平了,但我离当老板又还有一段距离!
谢德伟竟然呵呵一笑,像女人的那种,如果再收敛一点,就容易被看成奸险的阴笑,但谢德伟不是,他的笑蓦然改变了我以往对一些草根老板的看法,也许文化和涵养真的是两个东西,既可以合在一起,又可以分开的。
谢德伟说,我招人,是要求很快就能到岗的。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原来的公司?
我说,对不起。
那。谢德伟有些疑惑,你是怎么打算的?
很简单,我和公司是商业关系,如果我不要今天这单的提成,不要这个月的底薪,也不带走他的客户,现在走人都对得起公司了!
谢德伟站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我说,明天晚上,你到我的公司,我们详细谈谈!
我就当了谢德伟的营销副总,业务做得风生水起,薪资待遇都很不错,和谢德伟成了很好的哥们。
那年十月,谢德伟帮我把户口从五峰弄到了岳阳,转成了城市户口。不久,又从岳阳弄到了深圳。
三
在谢德伟的公司,我颇有点春风得意,脑子里成天想着怎么搞定客户,很快就赚上了一筆笔不小的钱。谢德伟为犒赏我,主动帮我把户口弄来,我也没想那么多。那几年,从外省弄户口到深圳不那么容易,交易价格要两三万。谢德伟帮我弄来了,我没说一句谢谢,但帮他做成了几单更大的生意,他赚了大钱,也没对我说半句谢谢。我们有点心照不宣。
谢德伟指示人事部帮我办户口时,我没有想到,动了一下户口,我和孩子的民族成份被改了。现在小玉已经高一了,再过两年,就面临着高考。小玉的成绩不错,全年级前十,是个重点大学的胚子。前两年,报纸上风风火火地炒作高考加分,我想起了自己也是少数民族,在我的老家,享受二十分的加分。看看身份证,再看看户口本,才发现自己的民族改了,不是少数民族了。我的父亲是少数民族,我的母亲也是少数民族,我怎么到了深圳,就不是少数民族了呢?
当初,办户口时,谢德伟说办就一手操办了,我只提供过我的身份证。要办户口,纯粹是因为容易,也没有想过要省孩子读书的借读费什么的。在深圳,我只想实实在在赚点钱,过自己舒心的日子。至于有没有深圳户口,我觉得那是做大生意的人,想当什么代表委员才会考虑的事情。当然,谢德伟说要给我办户口时,我也有一点身为深圳人后的虚荣心作怪,以后过检查站,远远地一晃身份证,就畅通无阻。
为了小玉的高考,我必须提前将自己的民族成份改回来。
回想起来,我的户口,先挂在一处房产上,后来迁到谢德伟的公司,不久又挂到了人才交流中心,到我买了房子,才迁到自己住的房产名下。迁户口那阵,我去过劳动局,去过公安局,去过计生局,还去过派出所,每次都跟在人事的后面,但没怎么关注过程,所知不多。
前一阵,我也去过派出所,户口在他们那里,想必改成份也在那里。派出所管户籍的是一位女警,轮到了我,我把户口本递过去说,我想改下成份。
女警抬起头,算得上是个警花,脸色有那么一点阴云,不解地看着我:改成份?早就不分地主富农了!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
不是!我有点紧张。要说我在谈判桌上任是多大的人物,都能应付自如,不想在一个女人面前说话不利索了。当初我转户口到深圳时,把我的民族弄错了,能不能改?我说。
女人射出一道冷峻的目光,看了我有好几秒钟才说,要有原籍民宗局的证明!
回到办公室,我在百度里找到了民族宗教事务局的信息,七八页一百多条,却没有一条怎么更改民族成份的信息。我决定去民宗局咨询咨询。
民宗局比较冷清,就我一个人来办事。里面的人很客气,听我说自己是少数民族,客气又多了三分,让我看到了又一线希望。
我说,我是土家族,我父母都是正统的少数民族,没想到迁户口的时候把民族成份弄错了,看能不能改过来,想麻烦您。
民宗局接待的是一位张主任,看著十分善良诚恳。张主任先给我倒了一杯水,告诉我正在筹备一次民族成份的调查,要形成一份系统的城市民族成份调查报告,还拿出一份表格请我填写。一边填表,我一边请教该怎么来恢复自己的少数民族成份,我用了恢复一词,强调我动机的纯正。
这好办,你到户籍所在地开个证明来,我们核实一下,就可以了。
是街道派出所的证明吗?
是,简单,他们只要查一下你迁出前的情况就可以出具证明。
我去过呀,就是他们把我的民族改了,现在他们要凭你们的证明才能恢复呢!我道出了自己已久的尴尬。
这样?因为你是外迁户,我们只能凭派出所的证明,再出具民族成份的证明,你拿回派出所就可以修改了!张主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我一下子愣住。原籍派出所已经没有我的信息了,有我户籍的派出所又出不了证明!绕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起点,只得继续寻根。
四
以前谢德伟那个公司,业务上的几个朋友还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个城市,人脉就是资源,尽管不是多知心的朋友,也都愿意三两个月地聚一回,在酒杯上图个痛快。
马超说要喝一杯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马超说,来吧,不要光为了发财就忘了朋友!我说烦着,马超说烦着?这状态好啊,正好喝酒解愁!马超还是那样玩世不恭,不知为什么,我就想见他了。我问,都还有谁?马超说,不就喝酒吗?又不恋爱,保证你来了个个都能和你喝上一杯。
马超在小肥羊要了个位置等我。他先看见我,向我招手,老凌,过来!
我走过去坐下,对面还有一个女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我。马超介绍说,老凌,今天主要不是喝酒,要向你介绍一个朋友,这位美女,罗小姐!我伸出手,和罗小姐握了一下,回头看着马超。马超说,老凌,怎么,初次见面就来了电,舍不得放手?一句话弄得三人哈哈大笑。
我说,马超,你的介绍好像不完整,我还等着你的下文呢!
马超说,下文自然要等你和罗小姐往下聊,我怕介绍得不完整!罗小姐说,你们两人都是风趣人,为了我们今天的认识,来,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马超又满斟上,才说,老凌,你先说说,你烦的事儿?现在看见了美女美食,还烦不烦?
我说,那等下分别了呢,不又要烦了吗?
罗小姐说,要不要我们为你分担一点呢?看着罗小姐那专注倾听的神情,我叹口气,把民族和户口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马超说,你不差钱嘛,折腾那事干啥?
罗小姐在一旁掩嘴而笑。
马超说,别说成份了,就算没户口,又算个啥呀?我现在的老板,三个孩子,最小的都上四年级了。两个大的都没有户口,照常上最好的学校,你看等不到高中毕业,送到国外读书,几年下来,就成了外国人,户口顶个屁用!忽然想起身边还坐着个女性,连忙补充说,户口真不重要!
我连连摇头,高考如打仗,有时候多一分,命运就不同啊!能两全其美,为什么不想办法嘛!
罗小姐在旁说,是啊是啊,有办法就要去想。
对于户口问题,我们在酒桌上没有讨论出一个什么结论。这种问题,好像不是酒杯一端啥事好办,反而让人越喝越糊涂。户口问题,突然像一团疑云,让我们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
派出所既然出不了证明,那就继续寻找谢德伟,摸清户口的来龙去脉,这事就好整了。马超咕下一大口啤酒,发言带有总结性。
五
现在,我只能凭印象搜寻对谢德伟的相关记忆。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两眼茫然半天。谢德伟是谁呢?他是我以前的那个老板吗?他是哪里人?上过大学没有?和他经常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他情人还是他老婆?他有几个孩子?他从哪里来?现在又在哪里等等,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要从茫茫人海中,从偌大的世界,去找一个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男人,就像民谚中的老猫吃乌龟般,真的无从下手。谢德伟似乎对我越来越显得重要,小玉已经在上深圳中学的高一,马上要上高二了,将来考大学什么的,都将与户口息息相关。
既然是大海捞针,我只能在报纸上打了一个寻人启事的广告。我写好草稿,给老婆审阅。老婆审阅草稿前先审阅了我足足有五分钟,满怀戒备地说,你不是想生儿子吧?要生找别人生去!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一直隐在我的心里。跟老婆交道打得久,知道要跟她得来点迂回曲折,只要哪天一不小心让她怀上了,看她生还是打,反正都是痛,生个儿子,痛得值呢。
不是这个问题,我当初有几个同学没上好的大学,就是因为民族问题啊!我说,我们不能让孩子和城市子女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少数民族考生,要加分的呢!
加分?老婆表现出少有的兴趣,加多少?
我们高考那茬,加二十分。
哦!老婆仿佛要长吁一口气似的,那你弄吧,反正下班闲着也是闲着,又不要饭吃!
寻人启事,老婆对着我的草稿才念了一句,不对,我怎么看着像人死了似的,谢德伟,男,身高约一米七四,还蛮帅的嘛!看来,老婆关注程度还不够高,不能心无旁鹜地看下去。
你仔细看,我都要在晚报上登的。我提醒说。
老婆一把把我的草稿丢到沙发上,你想啊,谢德伟什么人,几年以前身家都上千万了,你登这样一个启事,他看见了不理你就是万幸了,他要理你,肯定是找你麻烦!
他找我麻烦?我找他麻烦才对呢!我说。
对啊,正是你在找他,他知道肯定有事情,他才懒得理你!我问你,他当初有偷逃税吗?
老婆说得也对。
不如,你换个角度,在网上发个贴子,说最近在打理旧物时,发现几年前和谢德伟在一起的一张存折什么的,请谢德伟和你联系认领,说不定还有点用处。我想,谢德伟现在肯定也混得不错,手下有一大帮人为他关注着所有信息。老婆伸个懒腰说。
老婆就是老婆,关键时候,出的点子还真有用。我坐到电脑前,敲出第一个回车的时候,屏幕上显示出一百多条有关谢德伟的信息,那些谢德伟们形形色色,有大学教授,有上市公司的老总,有党委书记,有小学生,也有通缉的罪犯。
敲出第二个回车键,我发出了那条招领启事。
六
在搜索引擎里,经过多方比较,我发现那个海南谢德伟,比较像我要找的人。
那个谢德伟,是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总,在海口开发几家知名地产,其中一个花园被评为海口人居环境奖。他在接受采访中说,几年前曾在深圳试水,后来才到海口来选择地产行业,谢德伟的这句话,让我有点激动。可惜,网上没有配他的照片。
记得我第一次去岳阳的时候,随身带有和谢德伟在不同场合的几张合影,照片上的谢德伟意气风发,看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企业家。据说谢德伟在我离开不久,还向老家岳阳搞过一次捐赠,曾是岳阳的一个新闻人物。那次捐赠没过多久,就听说谢德伟蒸发了,税务局查封了他的公司。我拿出我和谢德伟在一个会议上的合影,对岳阳工商联的人说,我要找的就是他,他是岳阳人。
工商联的那个瘦高个看了一眼照片,嘴里重复着谢德伟的名字,问我,你要找他,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我说,我现在不是要找他在哪里,我想知道他的老家是岳阳哪里的。
瘦高个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个人我没什么印象,你应该去派出所查查。
我一脸苦笑,我要知道该上哪个派出所,就不来麻烦你们了。想了想,又提示说,岳阳发洪水那年,谢德伟捐赠过岳阳的灾民,报纸上登过的,当时岳阳市的领导都接见过他。
哦——瘦高个嘴角窿起一丝惊讶,你说的是他?
您终于想起来啦?我有点激动。
是矮矮的个儿?好像是做床上用品生意的?
不不,高高的个儿,我比划着,有一米七几,但是我想不起他捐钱还是捐物了。瘦高个摇摇头,那就不是他了,真的想不起来,不好意思啊。
我又去了岳阳日报社,当我一五一十地把来意告诉报社的档案员后,那个姓于的大姐整整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帮我检索谢德伟的报道,但怎么也没找到。我无可奈何地离开时,于大姐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于大姐一下子把我问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谢德伟即使化成了灰,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能认出他。
我找到了海南谢德伟那家地产公司的名字,于是在网上试着搜了一下,果然有很多南国地产的页面。点开南国地产的主页,南国地产的董事长端坐在书桌前,一脸的英俊和专注。对着这个谢德伟,我足足呆了五分钟,才点了关闭。
没有想到,我在网上的一则留言引起网民的高度关注。打开网络社区的时候,低音炮喇叭连续响了有一分钟,一下子跳出六十几条悄悄留言。而在我的寻人启事的主贴后面,跟贴一天之间达三百多条,斑竹已经把我的贴子加精,大有要固顶的趋势。
打开留言,发现几乎所有的悄悄留言都是告诉我他就是谢德伟。一个自称谢德伟的人在悄悄里说,非常感谢我能主动寻找他,也没有想到一直找不到的那张存折终于有了下落。我回了个悄悄,问他那张折子里有多少钱。没想到他正好在线,回答说,真记不清了,连密码都忘了,不过没关系,就当没找到的,这几年的利息给我,也应该是一笔不小的钱。我怀疑这个人穿着马甲,不是我要找的谢德伟,于是要求他发张照片给我看看。那个谢德伟说,长变了,再说现在手头也没照片。我问他以前做过什么,他说做过很多行当,什么服装,陶瓷,布艺,指鞋,等等,现在做贸易。那你是哪年出生的呢?我问,单凭前面的陈述,我还不能完全否定。那个谢德伟打了一行字过来:一九六几。我愤怒地点了关闭。
第二个悄悄说得比较客气。他说:你是黑子吗?我喝醉后那次从你那儿分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把一个小包落在那儿,里面有一张准备转帐的折子,折子上有四万三千块钱,还有我的驾照和暂住证,谢谢,你真是好人!
看来,这个家伙还有点可怜,真的丢过折子。我有点恶搞地告诉他,对不起,我很同情你,但我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一个个悄悄看下去,最后我连回復的兴趣也没有了,勉强回了个对不起,就关闭了事。跟贴也很有意思,网友们用天才的想象,臆造出种种猜测,顺便将我口诛笔伐了一番。
这些人有的或许真有过这样的经历,有的是想骗走这张折子,有的伺机就是在逗我,还有人就是恶搞取乐。他们哪里体会得到,我想通过这种方式寻找谢德伟的良苦用心。
七
我把寻找谢德伟的进展报告给老婆,报告中强调怎么按她的思路去走。老婆满不以为然地说,折腾什么啊,我看算了,把生意做好,到时候孩子要考不好,交点赞助费得了。
我看着老婆,你以为这钱赚得不辛苦啊!
老婆说,忙来忙去为什么啊,还不是让自己过得好点。
你以为!我有点愤怒,一个人,上为父母,下为孩子。我们要攒点钱呐,万一生意亏了,也不是一无所有。
老婆突然笑着说,有套房子我去看过了,真的不错哦,都没得售了。老婆一脸的精明。
我看着她,没有想到她还要买房子。我们现在的这套房子,当初可是我跟着谢德伟驰骋疆场挣回来的,怎么看都没觉得哪儿不好。
我带你去看看!老婆说。
我说,算了吧,再缓缓。
缓缓?老婆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票,你知道这张纸值多少钱吗?三万!老婆挥挥纸条说,排的号都卖几万,号我都弄来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你去排号?
老婆拉着我说,走!去看看房型!
我很累,真的不想动。虽然我这几天没干一点正事。我说,再说吧。再说,是我对老婆想否定而又难以表达的一个无奈借口,老婆听了这么多年,可惜就是没有听懂。
不行!今天我们得去看看,过了期就视为放弃了,到时候连号都转让不出去!老婆的话有点斩钉截铁,让我不得不仔细打量着她。
那个房子环境真的好,老婆拉着我说,走吧。
老婆开车三转两转,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那个小区。停下车,老婆挽起我的胳膊,一脸的幸福,在七楼,好不好?七上八下啊,很吉利的!
一辆黑色的本田鸣了一声喇叭,从身边缓缓而过。我拉着老婆往旁边挪了挪,那辆本田就在前面停了来。一个戴着墨镜的魁梧男人猫腰出来,对着车按了电子钥匙,抬脚向大堂走去。
谢德伟!我猛地叫了出来。
男人轻微愣了一下,没有回头理我,依然向里走去,谢总!我起步向那个男人走去,男人加快了脚步,正好电梯下来,就在我离电梯还有三十米远的时候,电梯门合上了,带着那个男人指向了二,又指向了三。
老婆站在我旁边,紧按着另一电梯的开关说,进去啊,你是不是找人找得发神经了啊?
晚上,我老回想着看房的那一幕。没错,那个人就是谢德伟,可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了呢?迷迷糊糊我要睡的时候,手机嘀了一声,是条短信:凌春杰,你有什么事?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用了很长时间写了条短信,把找他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过了一分钟,他回了一句:还没混好?自己去搞定,不要再找我!
我打过去,电话已经关机了。第二天,再打,已经停机。我忽然觉得,自己玩了一个游戏。
责 编:宋世安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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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深圳,我的心还留恋在岳阳美丽的乡下。岳阳近郊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地方,如果当初我的户口就留在岳阳,也是一个很好的养老的地方。
只是,岳阳实在与我没有任何联系,我是到了深圳以后,才不知不觉地与这个地方牵扯到一起。
我在岳阳呆了一个星期,一半时间在乡下的旅馆睡觉,醒来的时候对着天花板搜索记忆中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谢德伟这个家伙所有的资料像根本就没有过一样,几十个派出所都说没有这个人,更没有一个叫凌春杰的男人。凌春杰就是我,看看小说下面的名字就知道。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岳阳。这一次,我用两个小时的时间走访小乔坟和岳阳楼,然后在对面的听涛楼要了间房住下。我当然不是去旅游的。此前,我曾两次回五峰,为的是找到我的户口从老家迁到了岳阳那里。尔后又两次回上岳阳,我都带着历史使命。我要找到谢德伟,一个自称四十岁左右的岳阳人。
走进岳阳市公安局,找到户政科,我请求查找一个叫谢德伟的档案,那个大沿帽用粘着口水的指头翻着一叠泛黄的资料,一边低着头问我,你能确定他是哪年在岳阳?
我不知道。他应该年轻的时候是在岳阳乡下度过的吧。我想起谢德伟那个一热就挽裤管的动作,肯定地说,他应该是郊区或农村的!
大沿帽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充满了讥笑的意味。
我说,那个家伙不爱干净,浑身上下都是乡下人的气味,他不可能是市区的!
那你还是到乡下去找找吧!大沿帽淡淡地说。
去乡下?我说,那不更是大海捞针啊?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不是管全市的户政吗?我这是第二次来了,还是求你帮帮忙吧!我递上了芙蓉王。
大沿帽摆摆手,露出一口黄牙,看着我问,你,为什么要找他?
透过他的眼光,我感觉到了一丝冷峻,好像我是一个有前科的犯人。抽烟嘛,我把香烟再递前一点,大盖帽就接过点上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沿帽继续问。
谢德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后来听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我不知道。我说。其实我是不想对他作任何评价。
我是因为女儿小玉快上高中了,才要寻找已经失去了联系的谢德伟。
二
从鄂西来到深圳,我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从一个普通员工混到了业务经理,然后顺理成章地做了谢德伟那家公司的副总。
那天,我在外面谈完一单业务,太阳毒得要命,看看时间还早,我想找个地方歇脚。深圳这地方,要想找个坐的地方,还真难。本来,我一般是去银行或超市,在里面吹吹空调,顺便打电话约下一个客户。可那天我刚签完一个大单,初步估算了一下,开张可以管半年了,而我不断还有些小单。我就是那么幸运,从来没有为生活发过愁。站在烈日下,我只迟疑了不到一分钟,抬头望了一下,看到楼顶上人才大市场几个字,心里立马定了主意,上去瞧瞧,也休息一下。
五块钱的门票,我掏得特别爽快。后来回忆起来,常暗笑自己有那么一点孔乙己的味道。我摸出预备乘坐公交车的五个硬币,往售票小姐面前一搁,理直气壮地说,来一张!
售票小姐丝毫没被我的情绪感动,麻木不仁地撕一张票朝我递来,眼睛朝她旁边的同事看着,向着她同事的那半边脸荡漾着笑容,对着我的半边脸白得没一点儿血色。冷漠就冷漠吧,外人已经不能影响到我此时的心情。
上了五楼招聘大厅,我漫无目的,那些热切的求职眼光在我脑海中晃出一千种印象,而我脸上露出的是满足的神色。在一家五金电子公司的展位前,堆满了一大群男男女女。我坐到对面的一个空位上,从包里摸出出门前装的开水,喝上一口,眯着眼睛欣赏着那里的现场招聘。一个个人垂头丧气地出来,脚步带着沉重。在我那瓶水喝去一半的时候,我看出了端倪,那家电子公司的老板现场招聘现场录取,离开的人大都带着失望。终于,那儿不剩几个人了。
那家电子公司叫光华电子,招很多岗位,其中招一个副总。我扬起矿泉水瓶咕上一口,走上前去。请问,这个副总需要什么条件?我很绅士地往那儿一坐,问那个把我从头看到脚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看遍的中年人。
那个人就是谢德伟。他把一张名片往我面前一推,有点像江湖上玩扑克的味道。在收起谢德伟的名片之前,我也把自己那张印着业务经理的卡片双手递了过去。人一放松心情就好,在谢德伟面前,我没有丝毫心理压力,最起码,我即使不去谢德伟的公司,对我丝毫没有影响,照旧可以当我的业务经理。
我刚成功签完一单,和你们的产品比较接近!我说,如果合适,我想尝试副总这个职位!
谢德伟是那种看起来很有修养的老板,虽然他也属于草根企业家,暴发户的神态在他脸上掩饰得很深,变成了近乎学问家的那种深沉。谢德伟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富有亲和力,他说,你为什么要跳槽?
我不假思索,不跳不足以证明我的水平了,但我离当老板又还有一段距离!
谢德伟竟然呵呵一笑,像女人的那种,如果再收敛一点,就容易被看成奸险的阴笑,但谢德伟不是,他的笑蓦然改变了我以往对一些草根老板的看法,也许文化和涵养真的是两个东西,既可以合在一起,又可以分开的。
谢德伟说,我招人,是要求很快就能到岗的。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原来的公司?
我说,对不起。
那。谢德伟有些疑惑,你是怎么打算的?
很简单,我和公司是商业关系,如果我不要今天这单的提成,不要这个月的底薪,也不带走他的客户,现在走人都对得起公司了!
谢德伟站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我说,明天晚上,你到我的公司,我们详细谈谈!
我就当了谢德伟的营销副总,业务做得风生水起,薪资待遇都很不错,和谢德伟成了很好的哥们。
那年十月,谢德伟帮我把户口从五峰弄到了岳阳,转成了城市户口。不久,又从岳阳弄到了深圳。
三
在谢德伟的公司,我颇有点春风得意,脑子里成天想着怎么搞定客户,很快就赚上了一筆笔不小的钱。谢德伟为犒赏我,主动帮我把户口弄来,我也没想那么多。那几年,从外省弄户口到深圳不那么容易,交易价格要两三万。谢德伟帮我弄来了,我没说一句谢谢,但帮他做成了几单更大的生意,他赚了大钱,也没对我说半句谢谢。我们有点心照不宣。
谢德伟指示人事部帮我办户口时,我没有想到,动了一下户口,我和孩子的民族成份被改了。现在小玉已经高一了,再过两年,就面临着高考。小玉的成绩不错,全年级前十,是个重点大学的胚子。前两年,报纸上风风火火地炒作高考加分,我想起了自己也是少数民族,在我的老家,享受二十分的加分。看看身份证,再看看户口本,才发现自己的民族改了,不是少数民族了。我的父亲是少数民族,我的母亲也是少数民族,我怎么到了深圳,就不是少数民族了呢?
当初,办户口时,谢德伟说办就一手操办了,我只提供过我的身份证。要办户口,纯粹是因为容易,也没有想过要省孩子读书的借读费什么的。在深圳,我只想实实在在赚点钱,过自己舒心的日子。至于有没有深圳户口,我觉得那是做大生意的人,想当什么代表委员才会考虑的事情。当然,谢德伟说要给我办户口时,我也有一点身为深圳人后的虚荣心作怪,以后过检查站,远远地一晃身份证,就畅通无阻。
为了小玉的高考,我必须提前将自己的民族成份改回来。
回想起来,我的户口,先挂在一处房产上,后来迁到谢德伟的公司,不久又挂到了人才交流中心,到我买了房子,才迁到自己住的房产名下。迁户口那阵,我去过劳动局,去过公安局,去过计生局,还去过派出所,每次都跟在人事的后面,但没怎么关注过程,所知不多。
前一阵,我也去过派出所,户口在他们那里,想必改成份也在那里。派出所管户籍的是一位女警,轮到了我,我把户口本递过去说,我想改下成份。
女警抬起头,算得上是个警花,脸色有那么一点阴云,不解地看着我:改成份?早就不分地主富农了!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
不是!我有点紧张。要说我在谈判桌上任是多大的人物,都能应付自如,不想在一个女人面前说话不利索了。当初我转户口到深圳时,把我的民族弄错了,能不能改?我说。
女人射出一道冷峻的目光,看了我有好几秒钟才说,要有原籍民宗局的证明!
回到办公室,我在百度里找到了民族宗教事务局的信息,七八页一百多条,却没有一条怎么更改民族成份的信息。我决定去民宗局咨询咨询。
民宗局比较冷清,就我一个人来办事。里面的人很客气,听我说自己是少数民族,客气又多了三分,让我看到了又一线希望。
我说,我是土家族,我父母都是正统的少数民族,没想到迁户口的时候把民族成份弄错了,看能不能改过来,想麻烦您。
民宗局接待的是一位张主任,看著十分善良诚恳。张主任先给我倒了一杯水,告诉我正在筹备一次民族成份的调查,要形成一份系统的城市民族成份调查报告,还拿出一份表格请我填写。一边填表,我一边请教该怎么来恢复自己的少数民族成份,我用了恢复一词,强调我动机的纯正。
这好办,你到户籍所在地开个证明来,我们核实一下,就可以了。
是街道派出所的证明吗?
是,简单,他们只要查一下你迁出前的情况就可以出具证明。
我去过呀,就是他们把我的民族改了,现在他们要凭你们的证明才能恢复呢!我道出了自己已久的尴尬。
这样?因为你是外迁户,我们只能凭派出所的证明,再出具民族成份的证明,你拿回派出所就可以修改了!张主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我一下子愣住。原籍派出所已经没有我的信息了,有我户籍的派出所又出不了证明!绕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起点,只得继续寻根。
四
以前谢德伟那个公司,业务上的几个朋友还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个城市,人脉就是资源,尽管不是多知心的朋友,也都愿意三两个月地聚一回,在酒杯上图个痛快。
马超说要喝一杯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马超说,来吧,不要光为了发财就忘了朋友!我说烦着,马超说烦着?这状态好啊,正好喝酒解愁!马超还是那样玩世不恭,不知为什么,我就想见他了。我问,都还有谁?马超说,不就喝酒吗?又不恋爱,保证你来了个个都能和你喝上一杯。
马超在小肥羊要了个位置等我。他先看见我,向我招手,老凌,过来!
我走过去坐下,对面还有一个女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我。马超介绍说,老凌,今天主要不是喝酒,要向你介绍一个朋友,这位美女,罗小姐!我伸出手,和罗小姐握了一下,回头看着马超。马超说,老凌,怎么,初次见面就来了电,舍不得放手?一句话弄得三人哈哈大笑。
我说,马超,你的介绍好像不完整,我还等着你的下文呢!
马超说,下文自然要等你和罗小姐往下聊,我怕介绍得不完整!罗小姐说,你们两人都是风趣人,为了我们今天的认识,来,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马超又满斟上,才说,老凌,你先说说,你烦的事儿?现在看见了美女美食,还烦不烦?
我说,那等下分别了呢,不又要烦了吗?
罗小姐说,要不要我们为你分担一点呢?看着罗小姐那专注倾听的神情,我叹口气,把民族和户口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马超说,你不差钱嘛,折腾那事干啥?
罗小姐在一旁掩嘴而笑。
马超说,别说成份了,就算没户口,又算个啥呀?我现在的老板,三个孩子,最小的都上四年级了。两个大的都没有户口,照常上最好的学校,你看等不到高中毕业,送到国外读书,几年下来,就成了外国人,户口顶个屁用!忽然想起身边还坐着个女性,连忙补充说,户口真不重要!
我连连摇头,高考如打仗,有时候多一分,命运就不同啊!能两全其美,为什么不想办法嘛!
罗小姐在旁说,是啊是啊,有办法就要去想。
对于户口问题,我们在酒桌上没有讨论出一个什么结论。这种问题,好像不是酒杯一端啥事好办,反而让人越喝越糊涂。户口问题,突然像一团疑云,让我们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
派出所既然出不了证明,那就继续寻找谢德伟,摸清户口的来龙去脉,这事就好整了。马超咕下一大口啤酒,发言带有总结性。
五
现在,我只能凭印象搜寻对谢德伟的相关记忆。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两眼茫然半天。谢德伟是谁呢?他是我以前的那个老板吗?他是哪里人?上过大学没有?和他经常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他情人还是他老婆?他有几个孩子?他从哪里来?现在又在哪里等等,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要从茫茫人海中,从偌大的世界,去找一个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男人,就像民谚中的老猫吃乌龟般,真的无从下手。谢德伟似乎对我越来越显得重要,小玉已经在上深圳中学的高一,马上要上高二了,将来考大学什么的,都将与户口息息相关。
既然是大海捞针,我只能在报纸上打了一个寻人启事的广告。我写好草稿,给老婆审阅。老婆审阅草稿前先审阅了我足足有五分钟,满怀戒备地说,你不是想生儿子吧?要生找别人生去!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一直隐在我的心里。跟老婆交道打得久,知道要跟她得来点迂回曲折,只要哪天一不小心让她怀上了,看她生还是打,反正都是痛,生个儿子,痛得值呢。
不是这个问题,我当初有几个同学没上好的大学,就是因为民族问题啊!我说,我们不能让孩子和城市子女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少数民族考生,要加分的呢!
加分?老婆表现出少有的兴趣,加多少?
我们高考那茬,加二十分。
哦!老婆仿佛要长吁一口气似的,那你弄吧,反正下班闲着也是闲着,又不要饭吃!
寻人启事,老婆对着我的草稿才念了一句,不对,我怎么看着像人死了似的,谢德伟,男,身高约一米七四,还蛮帅的嘛!看来,老婆关注程度还不够高,不能心无旁鹜地看下去。
你仔细看,我都要在晚报上登的。我提醒说。
老婆一把把我的草稿丢到沙发上,你想啊,谢德伟什么人,几年以前身家都上千万了,你登这样一个启事,他看见了不理你就是万幸了,他要理你,肯定是找你麻烦!
他找我麻烦?我找他麻烦才对呢!我说。
对啊,正是你在找他,他知道肯定有事情,他才懒得理你!我问你,他当初有偷逃税吗?
老婆说得也对。
不如,你换个角度,在网上发个贴子,说最近在打理旧物时,发现几年前和谢德伟在一起的一张存折什么的,请谢德伟和你联系认领,说不定还有点用处。我想,谢德伟现在肯定也混得不错,手下有一大帮人为他关注着所有信息。老婆伸个懒腰说。
老婆就是老婆,关键时候,出的点子还真有用。我坐到电脑前,敲出第一个回车的时候,屏幕上显示出一百多条有关谢德伟的信息,那些谢德伟们形形色色,有大学教授,有上市公司的老总,有党委书记,有小学生,也有通缉的罪犯。
敲出第二个回车键,我发出了那条招领启事。
六
在搜索引擎里,经过多方比较,我发现那个海南谢德伟,比较像我要找的人。
那个谢德伟,是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总,在海口开发几家知名地产,其中一个花园被评为海口人居环境奖。他在接受采访中说,几年前曾在深圳试水,后来才到海口来选择地产行业,谢德伟的这句话,让我有点激动。可惜,网上没有配他的照片。
记得我第一次去岳阳的时候,随身带有和谢德伟在不同场合的几张合影,照片上的谢德伟意气风发,看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企业家。据说谢德伟在我离开不久,还向老家岳阳搞过一次捐赠,曾是岳阳的一个新闻人物。那次捐赠没过多久,就听说谢德伟蒸发了,税务局查封了他的公司。我拿出我和谢德伟在一个会议上的合影,对岳阳工商联的人说,我要找的就是他,他是岳阳人。
工商联的那个瘦高个看了一眼照片,嘴里重复着谢德伟的名字,问我,你要找他,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我说,我现在不是要找他在哪里,我想知道他的老家是岳阳哪里的。
瘦高个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个人我没什么印象,你应该去派出所查查。
我一脸苦笑,我要知道该上哪个派出所,就不来麻烦你们了。想了想,又提示说,岳阳发洪水那年,谢德伟捐赠过岳阳的灾民,报纸上登过的,当时岳阳市的领导都接见过他。
哦——瘦高个嘴角窿起一丝惊讶,你说的是他?
您终于想起来啦?我有点激动。
是矮矮的个儿?好像是做床上用品生意的?
不不,高高的个儿,我比划着,有一米七几,但是我想不起他捐钱还是捐物了。瘦高个摇摇头,那就不是他了,真的想不起来,不好意思啊。
我又去了岳阳日报社,当我一五一十地把来意告诉报社的档案员后,那个姓于的大姐整整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帮我检索谢德伟的报道,但怎么也没找到。我无可奈何地离开时,于大姐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于大姐一下子把我问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谢德伟即使化成了灰,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能认出他。
我找到了海南谢德伟那家地产公司的名字,于是在网上试着搜了一下,果然有很多南国地产的页面。点开南国地产的主页,南国地产的董事长端坐在书桌前,一脸的英俊和专注。对着这个谢德伟,我足足呆了五分钟,才点了关闭。
没有想到,我在网上的一则留言引起网民的高度关注。打开网络社区的时候,低音炮喇叭连续响了有一分钟,一下子跳出六十几条悄悄留言。而在我的寻人启事的主贴后面,跟贴一天之间达三百多条,斑竹已经把我的贴子加精,大有要固顶的趋势。
打开留言,发现几乎所有的悄悄留言都是告诉我他就是谢德伟。一个自称谢德伟的人在悄悄里说,非常感谢我能主动寻找他,也没有想到一直找不到的那张存折终于有了下落。我回了个悄悄,问他那张折子里有多少钱。没想到他正好在线,回答说,真记不清了,连密码都忘了,不过没关系,就当没找到的,这几年的利息给我,也应该是一笔不小的钱。我怀疑这个人穿着马甲,不是我要找的谢德伟,于是要求他发张照片给我看看。那个谢德伟说,长变了,再说现在手头也没照片。我问他以前做过什么,他说做过很多行当,什么服装,陶瓷,布艺,指鞋,等等,现在做贸易。那你是哪年出生的呢?我问,单凭前面的陈述,我还不能完全否定。那个谢德伟打了一行字过来:一九六几。我愤怒地点了关闭。
第二个悄悄说得比较客气。他说:你是黑子吗?我喝醉后那次从你那儿分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把一个小包落在那儿,里面有一张准备转帐的折子,折子上有四万三千块钱,还有我的驾照和暂住证,谢谢,你真是好人!
看来,这个家伙还有点可怜,真的丢过折子。我有点恶搞地告诉他,对不起,我很同情你,但我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一个个悄悄看下去,最后我连回復的兴趣也没有了,勉强回了个对不起,就关闭了事。跟贴也很有意思,网友们用天才的想象,臆造出种种猜测,顺便将我口诛笔伐了一番。
这些人有的或许真有过这样的经历,有的是想骗走这张折子,有的伺机就是在逗我,还有人就是恶搞取乐。他们哪里体会得到,我想通过这种方式寻找谢德伟的良苦用心。
七
我把寻找谢德伟的进展报告给老婆,报告中强调怎么按她的思路去走。老婆满不以为然地说,折腾什么啊,我看算了,把生意做好,到时候孩子要考不好,交点赞助费得了。
我看着老婆,你以为这钱赚得不辛苦啊!
老婆说,忙来忙去为什么啊,还不是让自己过得好点。
你以为!我有点愤怒,一个人,上为父母,下为孩子。我们要攒点钱呐,万一生意亏了,也不是一无所有。
老婆突然笑着说,有套房子我去看过了,真的不错哦,都没得售了。老婆一脸的精明。
我看着她,没有想到她还要买房子。我们现在的这套房子,当初可是我跟着谢德伟驰骋疆场挣回来的,怎么看都没觉得哪儿不好。
我带你去看看!老婆说。
我说,算了吧,再缓缓。
缓缓?老婆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票,你知道这张纸值多少钱吗?三万!老婆挥挥纸条说,排的号都卖几万,号我都弄来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你去排号?
老婆拉着我说,走!去看看房型!
我很累,真的不想动。虽然我这几天没干一点正事。我说,再说吧。再说,是我对老婆想否定而又难以表达的一个无奈借口,老婆听了这么多年,可惜就是没有听懂。
不行!今天我们得去看看,过了期就视为放弃了,到时候连号都转让不出去!老婆的话有点斩钉截铁,让我不得不仔细打量着她。
那个房子环境真的好,老婆拉着我说,走吧。
老婆开车三转两转,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那个小区。停下车,老婆挽起我的胳膊,一脸的幸福,在七楼,好不好?七上八下啊,很吉利的!
一辆黑色的本田鸣了一声喇叭,从身边缓缓而过。我拉着老婆往旁边挪了挪,那辆本田就在前面停了来。一个戴着墨镜的魁梧男人猫腰出来,对着车按了电子钥匙,抬脚向大堂走去。
谢德伟!我猛地叫了出来。
男人轻微愣了一下,没有回头理我,依然向里走去,谢总!我起步向那个男人走去,男人加快了脚步,正好电梯下来,就在我离电梯还有三十米远的时候,电梯门合上了,带着那个男人指向了二,又指向了三。
老婆站在我旁边,紧按着另一电梯的开关说,进去啊,你是不是找人找得发神经了啊?
晚上,我老回想着看房的那一幕。没错,那个人就是谢德伟,可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了呢?迷迷糊糊我要睡的时候,手机嘀了一声,是条短信:凌春杰,你有什么事?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用了很长时间写了条短信,把找他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过了一分钟,他回了一句:还没混好?自己去搞定,不要再找我!
我打过去,电话已经关机了。第二天,再打,已经停机。我忽然觉得,自己玩了一个游戏。
责 编:宋世安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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