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娟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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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次见到温玉娟的时候,她还叫温玉娟。那一年,她三十八岁。
  温玉娟的手摆在桌面上,雪白。像是饭店准备的热腾腾的净手毛巾。这只活毛巾被一个男人捏来捏去反复揉搓,但不论怎么捏,它最终会弹回原形,变成一只手而不是脏掉的毛巾。
  温玉娟肤白,脸上不戴吸盘,吸不住人的眼珠子。她小眉小眼,毛发生得淡,眉毛攀在鼻峰两边,飘飘欲坠。显而易见她拿眉笔仔细描过,也还是淡,只不过挂在她脸上反而恰如其分。她发量也不多,烫了,一丛螺纹意大利面不长不短地落在两肩,一只耳朵别住了一面螺纹,另一只耳朵没能围起来那些造着反的凌乱,它们碎碎地跑到颧骨旁边,像是下锅煮了半天还没煮软。有几根不认路,还要打算拐进嘴里去。温玉娟嘴小,抿着,似乎要抿出几分笑意。她两片薄唇绷得紧,精瘦的唇面上长着肌肉,好似能吊住千斤重量的欢喜。
  酒桌上,没人如我这般大惊小怪。我既不懂事又不喝酒,像个瓶盖一样在开场现了身转眼就被扔在一边,如释重负自得其乐。起筷落筷之间,斜着眼把温玉娟的手看蜕好几层皮,又克制而羞怯地几次三番假意看别处而偷偷掠过她的面盘。饮了酒的温玉娟,脸醉成了一朵绯碧桃,人人似乎都想碰一下。有手似有若无地从温玉娟的颊前拂过,温玉娟一抖。温玉娟一抖,席间的气氛就更浓烈几分。睫毛嫌我多管闲事,张着累,它们就慢慢遮蔽下来。
  2005年,我初入出版这一行,带我的是林叔。林叔是社里童书编辑室的主任,四十多岁,童颜。那几年韩剧给社里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子下猛药,大家欲罢不能地一部接一部看。哥哥大叔什么的,一时间,所有的男人都成了欧巴和阿扎西。
  按理说,林叔轮不到大叔这一称呼,社里头上开了顶的副总编宗老师,还被人瞎了眼一般一口一个宗哥叫着。林鹏程先生,却因为一板一眼的性格,早早被叫成了老林,又着着急急变成了林叔。
  我那年三月入社,一开始就被林叔带着,做一系列儿童画册,请省内几个童书作家,做文案,又到处找合适的绘图作者。我们找了两个美院的老师和在国外的几个留学生做书,都不是特别理想,联系着联系着就找到了一个画报社的总编,总编姓欧,欧什么我忘记了,因为和他交道的那时节,离欧先生致仕归田放马南山只剩短短三个月。
  我总共和欧先生就吃了那么一顿饭,饭约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酒楼。酒楼在画报社的屁股后面,兔子尾巴一样,是短小的二层楼。这家饭店虽然长得矮,扮相却有几分俏丽,涂了点胭脂抹了点粉,至少有个小家碧玉的样子。
  包间里坐着十来个人,这些人中有些后来常见,有些和欧先生一样,一眨眼就被挤出了视线。更何况,除了身高不足一米六这一特色之外,欧先生引人注意的,无非就是饭前拿出一支针剂,撩起豆青色的衬衫往自己的肚皮上狠狠攮进去。
  欧先生拿出的针剂盒,被温玉娟温柔体贴地收回他包包里去。林叔坐在我身边,不由自主地扶了扶挂在椅背上的Kipling。那只布包他总挂在自己身上,偶尔挂在椅子背上,就有点空落落。林叔空落落的时候,喜欢插口袋摸包带。Kipling的包袋,总是被他在手里卷来卷去,靠近金属扣的地方,已经被卷出一层雾霾。
  我后来在洗手间遇到温玉娟。她埋着头在盥洗池边干呕。打扫卫生间的阿姨操着一口本地方言冲着她唠叨,怕她真的吐出个内容来增加自己的工作量。温玉娟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绯碧桃变成了朱槿。她用手掬水往自己脸上扑,直扑了十几次,然后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检查自己的脸蛋。她抬起下巴,食指摁过一圈,我眼睛死死跟着她的手指,也在她脖子下边摁过一圈,那上面现出星星点点的紫斑来。温玉娟把头发往脖子中间拢了拢,对着镜子冲我说:我毛细血管太弱,一吐就裂,斑一两天都消不掉。我干笑着,言之无物地回她:你挺能喝的。
  欧先生不能喝酒,温玉娟是欧先生揣在身边的空酒瓶子。一桌男人,各个都想往温玉娟这个酒瓶子里罐上几口。温玉娟善解人意,来者不拒,红的白的,搅成一团胃酸,呕在了盥洗池里。
  那晚上,欧先生自带了两瓶红酒一只柠檬,吩咐服务员切了泡在酒里。这种酒我喝了半杯,喝不出个所以然。剩下的一瓶,不是温玉娟喝掉,就是林叔喝掉。其余人,只喝白酒,他们起初还温柔体贴地看温玉娟举红酒杯,后面就肆无忌惮地灌她白酒,一边灌一边热烈地吹捧赞扬,还夹带上林叔。他们说,老林,你看你,还不如个女人。

2


  我那时候二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舌头上十四块肌肉大部分时间都还是用来吃。再过十年之后,我才晓得舌头那么柔软,能扭曲成各种形状,如果只顾着用来吃,有点大材小用。
  总有长我十岁的人。她们把温玉娟放在嘴巴里,用颌部咬肌咀嚼再三。咬肌是人身体上最有力的肌肉,温玉娟就这么被磨得粉碎。
  三十八岁的温玉娟,那年刚从南边的一个小县城,借调到画报社。前前后后帮她疏通关系的男人姓欧,是画报社的社长。
  温玉娟三十八岁时,已经结婚二十年了。十八岁嫁了镇上联校的一名公办教师,教师在娶温玉娟之前,还曾经给她上过一年数学课。
  那些讲着温玉娟故事的舌头上,仿佛生着吸盘,千里之外的细节碎片,一探舌之间,吸了个完整无缺,还仿佛生着一只鼓风机,一吐气,又柳絮般被扬满了整个晋城。
  温玉娟从小村小镇子里来,那时节,她嫁得不算早,正可说恰如其分。温玉娟究竟如何嫁到自己老师的头上去,大家搞了个集体追溯。有人说,她在学校时,就和老师看对了眼;有人说,那年头嫁个老师还是不错的,從村里到镇里,也算是跃了一级。不过都不如美编张宝荣说得详细。张宝荣说,在学校时,温玉娟也算是少女情人,男同学们都爱见。那时候还流行写情书,每个月温玉娟都去学校背后的沁河里葬信纸。这些被葬的文字中,有一位属于张宝荣大学同窗,与温玉娟别后许多年,那同窗仍把她视为梦中情人。
  策划室的刘姐莞尔一笑:啧啧,像我这个样子,也是白活了。假如我的一点点青春继续活在哪个男人的记忆中,我就不白活了。虽是这样讲,我往她脸上仔细看过去,也没觉得她有几分真羡慕。她嘴角往法令纹里面插过去,一副怡然自得。我们围在一起,各个也没有觉得对温玉娟生出几分嫉妒艳羡之心。恐怕是,任凭温玉娟的过去多么光灿灿,我们从未亲临。而此时温玉娟的现身,是匍匐姿态。匍匐前进的温玉娟,从我们脚下前进。谁的高跟鞋穿得高了几分,就纵容她适当拱起脊背。温玉娟千辛万苦要到出版集团来的,来得千辛万苦,无人不知,偶尔还心有戚戚。   温玉娟如何嫁老师,被匆匆结语,大意是,温玉娟念书时和一个同学搞对象,没成,被传破了名声。后来却阴错阳差嫁了晓得前后因缘的老师补了窟窿如此这般。毕竟,如何嫁老师在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的尾巴上,已然失却了所有可以成为八卦的潜力。比这个值得注意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怎么嫁给钱,或者怎么嫁给房。
  嚼了半天,干饭嚼得差不多了,就好比是把最想吃的食物放在最后,浮皮潦草走了个序言,大家的话头都急慌慌往一边跑过去。
  话题跑向欧先生,它离欧先生那么近,近到只差着0.1个毫米,它想要探到欧先生血脉里面去,或者干脆变成一支针剂,往豆青色的衬衫下的滚圆肚皮上狠狠攮进去。
  欧先生家中养着一枝小花,那是欧先生养的第三枝花了。前两枝过了三十五岁,就都败了,欧先生各拿一套房子,把败了的花插在上面,再也不负责浇水灌溉。我们都觉得,欧先生的第三枝花可以常开不败,至少在欧先生的土壤中撑过三十岁,撑过四十岁,撑过五十岁。欧先生给这枝小花的瓶子,比之前的哪一个都好看,他把她养在北京,一栋上下两层的复式公寓里。小花青春正盛,在瓶子里茁壮成长,欧先生定期往瓶子里投注阿司匹林,让她粉面桃花鲜翠欲滴,但是小花长不过瘾,隔一阵子,续了根,把瓶子戳穿,戳到了欧先生在北京的文化公司里去。大概想着这是养着的最后一枝花,欧先生不由得多几分纵容。
  纵容个鬼,我看是力不从心了。有人说。
  不从心还找温玉娟啊,不从心早老实了。有人说。
  也是,不符合欧的审美啊,一下子找了这
  么老的一个。有人说。
  欧现在也没得挑啊,哪个年轻妹子能过得了欧那张肚皮,得练过劈叉才行吧。
  哈哈哈哈。
  也是,吃个饭,先得撩衣服捅自己一针。佩服欧,怎么能找得准位置……
  话跑偏了。温玉娟却正正地挂在笑意的舌尖。
  每次讲到这里,温玉娟就被挂起来,像是个人肉傀儡,面儿上看着像温玉娟,里面蓄满了意淫出来的各种污秽。每个人都往温玉娟的傀儡里面灌进去一部分自己的想象,每个人都似乎和温玉娟欧先生睡了一觉。每个人都在那两个人的交媾中与二人融合。温玉娟小眉细眼的,和欧先生从县城图书馆睡到了省城画报社。大家也一路跟着睡过来。
  睡了这么半天,还不是白睡,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刘姐的嘴角卡在了法令纹里出不去。
  我一听编制,就悄没声地往外走。迎面撞上林叔。林叔冲我说,诶?小白,找你半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你打电话和作者联系下午开会你打了没?还有,那个刘老师,下午咱们开个会,说一下社里策划的几本书。

3


  林叔是2010年不在的。那时候我早已经不在出版社干了,跑出去考了个研,研究生刚读完准备公务员考试。有天我正在申论里泡着,社里的旧同事一通电话把我捞了出来。
  我和林叔做的那套书,最后就是个扑街。我那时候进不了正式编制,工资低血糖,常常要我眼晕。拿着一点零花钱,累死累活苦海无边。我干了一年零一个月,终于一天早晨,九点四十六分看到考研成绩过了分数线十点就跑到人事部递辞呈。第二天林叔传达了上面的意思,要我干到那一年的六月,我干了,正式辞职的时候又让我多干了一个月,但没给我工资,我没计较,毕竟走才是最终目的。前前后后在出版社待了一年半,出差去了16个城市,跑了不知道多少家大学图书馆,上酒桌不知道多少次,在琐碎的事务、频繁的加班,以及周而复始地对着一本本自己并不感兴趣却非要看个千百遍的书稿面前,那些文艺、高雅、风花雪月就都患了整容后遗症,不忍直视。
  我与旧同事们在龙山殡仪馆相见。在悠悠青山之下彼此问安闲聊二十分钟,他们抱怨出版社转企,效益不好,又拉拉杂杂说起几个走掉的人的事迹。桃色新闻和桃色人民币混在一起,给黑压压的灵堂涂了桃色嘴巴。直到看主管来了我从包包里扯出装着钱的纸袋子才把话头扯到主题上去。林叔患的是前列腺癌。发现到离世,也不过半年时间。有人用手遥遥一指,说,喏,那是他老婆。我看着一个干瘦干瘦的女人,斜斜戳在地上,几乎要和面前插着的香烛一争高下。林叔结婚晚,三十三才成家,三十五有了个男孩。他老婆身体不好,据说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落下了毛病。总是弱柳扶风的样子。那些年在社里,八卦中间偶尔夹杂着一两句关于林叔的病句。比如说,林叔真是个好人啊,这么可怜。据说他老婆现在都不能和他做那个。哎哟,真的吗?那他怎么办?哧哧哧哧。
  我搞不明白在别人眼里,林叔究竟是可怜还是可笑。林叔是不是好人我无从定义,但林叔是个正经男人。跟着他出过几次差,都是颜色苍白那种。老老实实去,老老实实办事,老老实实回来。他嘴紧,坐车坐到极度无聊的时候,也只是捋Kipling包袋。他从不和我们讲别人的八卦,他有点正直到虚假。他面嫩,四十岁的时候穿牛仔裤不仔细看还像个大学生的样子。就是头上有些参差不齐的白。他面上总是净白净白的,胡子刮得干净。有时候熬上几天也不像须发茂密的别的男同事那样,生出一脸的邋遢。
  净白的林叔,在肉体存在的最后一个重要场合,保持一贯的净白。我们人手一枝白菊,绕着林叔转圈。白菊把林叔的左右铺满,我乜着眼睛,不敢仔細与净白照面。走在我前面隔着好几个人的女人,有点让我走神。她短发,发梢微烫,亚麻色。穿着裁制讲究的一套黑色套裙,肩部微耸,是那年比较流行的设计。套装七分袖,手臂露出一截藕白,藕白上戴着一只表,就着灵堂里的不多光线,反光。
  她比我先瞻仰完遗体,走过去和那根斜斜的香烛拥抱。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只是沉痛或平静地与香烛握手,最要紧的是拍拍她的肩。
  香烛被人扶着,脸色比林叔还要白,面无表情,似乎也不出气。她只有脚还黏在地上,如果不是被架着,就不再是香烛而是面条了。
  这根香烛,在女人的拥抱中扭动起来。她嗓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喉咙卡了大象,出不了气。还没讲好开始,眼泪就庐山瀑布一般飞泻。等我快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养在小舌后边的那只大象终于挪动一下,露出细细一条缝,那条缝冲着抱着她的女人排出了胸腔里最大的气流。   走……你走……
  她挣扎着,抖动剧烈,像是肉铺里挂在头顶的赶苍蝇的红布条,螺旋着不停歇。
  于是温玉娟手臂从她身上剥脱下来。
  没错,是温玉娟。我们在悠悠青山下的对谈中,我们运用的百分之五十的词汇里,温玉娟已经登场问安了。早在我追踪着她的背影之前,我们已经打探好了所有她的正面。我们大部分时候,用“她”来替代她的名字。偶尔也不由自主地讲出温玉娟三个字。
  只是每当有人讲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有另外的人订正说,不对不对,现在人家改叫温玉如了。
  哦温玉如哦温玉如。被改正的人强行给自己格式化,但是怎么格式化,我们的大脑中仍然残存着温玉娟的身影。现在,匍匐前进的温玉娟变成了昂首挺胸的温玉如,我们只好把高跟鞋抬起来,悄悄让到路边上,看着温玉如温润如玉地向前。

4


  我在林叔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他和温玉娟有一腿。或者这么说,我在林叔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他是温玉娟的同学。
  林叔成为温玉娟的同学这个事实,在我离开出版社一两年之后,像是终于在人们嘴巴里孵化的虫卵那样,歪歪扭扭爬了出来。最初一只虫卵,粘在谁嘴里现在也破不了案,人们的怀疑倒是非常紧凑,嫌犯锁定了一个,就是那年描摹温玉娟高中生活的美编张宝荣。
  听说这层关系的人都会吸一口气,气把眼睛憋得有点微微凸起。说,啊,老林真沉得住气。
  即便是几年之后,林叔已逝,我没有吐露内心的必要,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
  张宝荣的嘴瘙痒了好几年,那种瘙痒靠一点点贩卖温玉娟的八卦并不能得到缓解。每一次他张口,都会有一种闷闷的无法触及痒的根源的焦灼感。张宝荣用丝丝缕缕的字符把自己抠出一条条抓痕,抓痕变密变深,往后简直就要到了疮痍满身的境地,终于有一天,他濒临崩溃,兽性大发,不管不顾地用林叔挠痒。只不过,这种痒,在经历了漫长的忍耐之后,变得更加飘忽,即便是抓到了根源所在,张宝荣却觉得,还是没有搔到痒处,然而痒处到底在哪里呢。失去耐心的张宝荣,只好用一遍遍讲述来感觉自己的痒处。哪儿痒他就在哪儿多说两句话。后来他渐渐不说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痒了。那个事,寡淡寡淡的,那个痒,也模模糊糊的。
  没有人理会张宝荣的痒。大家的耳朵和张宝荣的嘴皮对接之后,张宝荣的嘴就成了这世界上最可忽视的一部分。所有人都期待林叔表现出一丁点的意外一丁点的不自在或者一丁点的羞愧。但是什么都没有。大家说,林叔就是和温玉娟谈过恋爱的男同学,大家说,欧先生也是林叔介绍给温玉娟的。
  老林不知道图个啥。大家还说。
  老林到底和温玉娟是不是还有一腿?大家又问。
  没有回答。张宝荣能量耗尽,销声匿迹。林鹏程沉着冷静,面不改色。他耳朵里终年嵌着一只隐形耳塞,塞得他聋哑昏聩。
  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了,温玉娟是长在林叔身体里的一根刺。不知道这根刺到底扎了多深,但一定不淺。如果那时候她扎得很浅,没过多久就会被排出体外,林叔也必然安然无恙。但显然她扎得挺深,而且刺又较短,新生的组织将它包住,好多年以后还能从皮肤上面看到埋在皮肤下面的影子。就好比好多年之后林叔仍然要想尽办法把温玉娟从小县城捞上来。
  据传言林鹏程和温玉娟一起念书时,讲过一句狗血淋漓的话:“我们在一起后我不会骗你,我有什么都会跟你说。假如有天我喜欢上别人,我会坦诚告诉你。你也这样子对我就好。”——一年半后,温玉娟站在他面前说家里
  人安排她嫁给教数学的刘教师时,林鹏程才觉察出那句话的锋芒。他被它割得讲不出话来,气管被切断,里面只能咝咝地喷出从胸腔腾起的冷气。她说的时间点很正确,在终于确定林鹏程那年没有考上大学,而林家几乎要放弃培养一个大学生之际。二十岁的林鹏程先生跑完了冷气之后如释重负。他没纠结。没纠结反而让事情变得诡异。好多年之后,我听过他劝一个被分手的新来的四眼男,他说,你不要难过,你死缠烂打留不住她。你让她走,至少成全一个人,然后你也舒服,不然你还得老担心她要走。
  原以为埋在皮肤之下的影子,就永远是一道影子了,林鹏程始终没有想到这条小眉细眼的影子过一段时间会腐化,使旁边的细胞病变,化脓、鸡眼、溃烂。更没想到随着这根刺埋在皮肤深处的病菌由于与空气隔离,大量繁殖。林鹏程的身体不是很好,他原地等着得破伤风然后厌光厌水厌食,最后把小命交待。或者这根刺又往深处走了走,接触到了血液,而且其上带有多种厉害的细菌病毒,给林叔的生命打了大大一个死结。
  温玉娟十八岁嫁人,到了三十岁才勉强怀了孩子。刘教师的精子游了十二年才到温玉娟的子宫里安家。这十二年中至少有十年,每一年温玉娟的十二个卵子会挨个被问候一遍。一开始问候是和颜悦色的,到后期就变成疾言厉色。刘教师的精子走了漫长的一条道路,当他抵达终点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所谓喜悦也气息奄奄。温玉娟端着肚子扬眉吐气到八个月,胎死腹中,月子里大病一场。温玉娟说要离婚的时候,刘教师留住了她。温玉娟说,没意思,咱们一起过什么过?至少有五年了,她在他的邮箱里看到他和初恋的往来邮件。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生活的长长短短,事无巨细,甚至说那是个虚拟的初恋也说得过去,刘教师对着一串数字带一个小老鼠外加几个英文字母倾诉,那个小老鼠后面的人回信回的少。甚至回得敷衍。温玉娟常常看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温玉娟每次看到这样的回复,都用食指肚子在电脑屏幕上蹭来蹭去,她从一蹭到的。从的蹭到一。但是她的指头肚子不是消字灵,她蹭不掉这些话。但是这句话很浮夸,蹭不蹭得掉都没用得厉害。刘教师一直没有好起来过。温玉娟常常因为这句话对刘教师生出一种同情乃至柔情。在他QQ空间里她也看到过他后来的另一个女朋友给他的留言,把过往讲得历历在目。他也曾经那么爱过她们,留恋过她们,给过她们年轻时的浪漫却没有给过温玉娟。但是温玉娟却觉得这没有什么。她从此将是一个不能生的女人,他都没有抛弃她,他是一个还算好的好人。   这个好人,几十年如一日地蹲在镇子学校里,而温玉娟却因为在地方报纸上发了几个小文章被调进了县城图书馆。当然,她彻底离开小镇是因为和县里某位领导吃了几次饭。温玉娟的手,就是在那时候变成一块软白的毛巾的。这软白毛巾从酒桌上下来,还是软白的。有一天夜里,他牙疼,折腾半宿没睡着。镇子上的中学一年不如一年,这一次学校找他谈话,叫他提前退休。其实也不算提前,他五十岁了。一转眼他就五十岁了。二十年前温玉娟眼前的希望,遥遥把她和这个男人甩在了身后。温玉娟双手一探,扑了一空,她抓不住别人的手的分叉,就把自己的手伸出来分叉,叉到抬头仰视的空气里,只要往头顶上努力伸,总能钩住个什么,钩住了,这枝杈就没白分。温玉娟把五十岁的刘教师安抚睡了,掖好被角,给林鹏程先生打电话。

5


  我慢慢习惯性把温玉娟喊成温玉如,是又过了五年。人会间歇性选择遗忘,不知道在哪一个时间点上,温玉如终于换掉了温玉娟的标签,把现在这名字紧紧粘在了她的肉身之上。这一年,温玉娟和我的一个师兄恋爱。姐弟恋。
  或者不能说叫恋爱,用一个准确的名词来说,是偷情。
  再或者,也不能说是姐弟恋,因为年岁相差实在有点多,这一年,温玉娟四十七岁,我师兄刚过而立之年。
  四十七岁的温玉娟,也算是个名女人了。
  温玉娟这时候手上抓着两个铺面,一个在文源巷里,一个在崇善寺边上。文源巷里的,是一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崇善寺边上的,是一家
  卖古玩的店面。为着文源巷内的那家店,欧先生养在北京的小花,藤蔓嗖地抽了过来。她本尊没有挪窝,就是叫了娘家的几个表兄堂弟,把温玉娟按进了出版集团五楼女厕的纸篓里。
  那几天不知道是谁在过例假,纸篓里明目张胆地扔着条猩红的卫生巾,卫生巾刚刚下岗,温玉娟被按下去的时候大概那上面还有热度。她半截身子躺在蹲便池里,头发被狠狠揪住,脸深深埋在红色卫生巾和白色卫生纸的绵密里。
  在林叔的灵堂前面,我看了一个小视频,视频里人声鼎沸,沸到给我看视频的人赶紧调了静音。我在一片宁静之中看了温玉娟的被迫表演,人家把她的头拽起来的时候,她鼻尖脸颊上鲜红一片。
  她不是流鼻血。给我看视频的人一边收手机一边笑着。作为亲历者,她拥有更多的回忆的权利,她所看到的画面更加阔大,甚至在时间流逝之后,每一个细节都成为单独的一帧影像,她不允许自己浮皮潦草地看完,而要仔细回味。可能,这样的回味,会让她在不断壮大起来的温玉娟面前,竭力保持住自己原有的姿态。那次突如其来的打小三行动让出版集团的人都有些惊讶。她们惊讶在,温玉娟不但被插在一套房子上,还像北京小花一样渐渐把根扎进了欧先生在晋城的产业里。
  她原来跟欧一直没有断。
  一个四十三岁的老女人,算是相当有手段了。
  她也是值了。
  现在人家也算是晋城的“名媛”了嘛!
  大部分人都這么说。他们说着的时候,鼻腔里附着着趾高气扬的羡慕嫉妒。
  我跟在温玉娟的背后时,想要看看她的头发有没有被扯出秃斑。没有。只不过温玉娟的头发更薄了,它们老老实实地贴着她的头皮,油光黑亮。
  在林叔过世之前,温玉娟就从出版集团出来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真正扎进出版集团的内部去。她游荡在“正式”这个词之外。既不是正式员工,也不是正式恋人。直待她从画报社出来,她才成为一个正式的老板。
  2015年冬天,我师兄在崇善寺边上的古玩店里办了一场个展。首展之日,撞见许多省内书画名流。“温玉如”这一块美玉,摆在众人当中,质地细密,温润光洁。那脸上曾经沾着血迹的地方,被抹得粉白。
  崇善寺周边缀着许多古玩店面,温玉娟讲点儿情调,店里装修都自己设计,花钱也大方,弄好了以后就在古玩城那片地头出了名,上下邻里的都跑来参观,客人也愿意进来看。这钱大概花得很值,去逛古玩店的不是真想淘点货,就是要讲个调调,屋里狭促杂乱固然让人产生可能捡漏儿的错觉,但装修的上档次更能体现信誉度。温玉娟那店在古玩城东南角落里,是赁下了两个小店,打通了重组的,所以比别家的店稍微大一点。前厅陈着珐琅瓶子琉璃盏,陶瓷铜器金银器,字画善本牙角雕这类物件,挨着东墙的还有一组玻璃陈列柜,打着顶灯,里面摆着一些玉器玛瑙南红珠子。店里隔断多,墙壁架子花团锦簇,把视线打散,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搁,往哪里搁也容不下所有,容下了所有也不晓得究竟看到了什么。最里边隔了一个内堂出来。内堂中间一张木头桌子,旁边儿两把太师椅,另一边是一张小榻,铺上棉垫子,一套好茶具,架子上几本儿收藏方面的书,窗明几净门庭俨然,往右再一拐,就是一间小展厅,中间也置着玻璃展柜,展着的,就是温玉娟的藏画。她挑着不出名的年轻画家的画,好好装裱了,一千两千三千五千地卖着,比单做古董生意要好得多,夸张一点讲,温玉娟张网网住上下一众人等,就成了晋城最大的艺术品经理人 。
  我师兄就是这么被网住的。

6


  我师兄与温玉娟谈了447天的恋爱就回归家庭去了。我想大概他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的不忠。但是我不能够预料到温玉娟是否还有那么多次未知的可能。现在我又叫回她温玉娟了。我师兄不认识之前的温玉娟,所以他每一次来找我倾诉他与温玉娟的情事的时候都一贯地叫她温玉如。虽然那时候我经常把温玉如叫成温玉娟,但是我从来没有对我的师兄八卦过温玉娟的过去。似乎我认为,温玉娟的过去只应该在过去的温玉娟身上披着。我最好奇的是,温玉娟的八卦,多
  少年里被传成了章回体小说,讲温玉娟的故事,可以在冬天升温,在夏天降暑,让听的人津津有味,讲的人唾沫横飞,我师兄到底有没有一丝半点的耳闻。但是我们都不由自主地避过这个话头,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彼此揣测。
  我师兄和温玉如分开之后,温玉如在我这里就又重新回到了温玉娟。我没办法脱下我过去的那张皮,而那张皮的某一个毛孔里塞着温玉娟,被塞着的温玉娟被我拖着不情不愿地走到了现在。   最后一次,他们在五星级酒店过了一夜。温玉如和往常一样,没有脱掉衣服,她穿着一条芥末黄与番茄红相间的蕾丝裙子,蕾丝上还长着睫毛。在酒店的灯光下,裙子像是芥末和番茄打了一架,融成一片奶状的色调里。温玉如皮肤莹白,让师兄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我师兄没有从手开始,而是从温玉如的脚尖一路抚摸上去。温玉如死守着芥末红与番茄黄,她知道在脱去衣服之后,她就露出了脖子的皱纹,她就袒露了十七年前做完引产手术后所留下的那条长长的疤痕。让她在羞怯中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耻辱至极地只剩下一道道疤痕和皱纹。
  我师兄说,她每一次都是那么羞怯。
  我大概想象了一下温玉如的羞怯,面对师兄年轻的肉体的羞怯。好多年前我也曾想过温玉娟的羞怯,爬过欧先生肚皮时的羞怯。她的羞怯在我想象中也就是个完全不准确的样子。
  我师兄和她分了手,仍然是密切合作着,大家都混在一个圈子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些年过去,我一直没有长进,最后还是混在了出版社,好歹有了编制。我常常在某个饭局上碰到温玉如。碰到她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温玉娟。一开始我有几次气短,忍不住会跑到外面去抽一支烟,后来渐渐就习惯了那种气短。我看着温玉如纵横酒桌,十分尽兴,我也感到十分尽兴。
  好多年以前,在我马上要从出版社跑去读研之前,罕见地被林叔叫出去喝了一顿酒。林鹏程先生醉着的时候说,在前一夜,他站在自家楼上,要不是那时他面前安着一张通透的大玻璃窗,他肯定要从二十层纵身一跃。
  我于是知道了林叔的秘密,许多秘密。比如那时候他已经被检查出患有前列腺癌并且自己悄悄做了一次手术。这种手术破坏了控制血液流向阴茎的神经,破坏这些神经就像损坏了电話线,开始勃起的信息不是衰减就是完全丢失。他在手术中被封死一些小的动脉血管,这些血管的血流向两条与勃起有关的主血管,这样一来,血流减慢,像一条被控制住的河流。
  林鹏程先生在自己的肉体上做出了多种努力,最后仍然失去了继续维持一个男性尊严的象征。他醉着的时候说他被妻子怨恨,因为她根本不清楚他患有疾病的事实。他说他无比眷恋一个女人的身体,想要把她揉来揉去揉到内脏爆裂。醉着的林鹏程先生满嘴脏话,他说他是第一个上了她,但是现在她摆在他面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上她。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在讲谁。
  即便后来我听到我的师兄讲温玉如,也不知道他在讲谁。也许人存在的整个价值就在存在于自我之外,存在于他人之中,并为他人而存在。不论是温玉娟还是温玉如,都存在于他人之中,并为他人而存在。
  温玉娟焗了酒红色,头发烫得蓬松起来,发量显得多了一点。我又有一次在洗手间碰到她,她正用手掬水往自己脸上扑,直扑了十几次,然后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检查自己的脸蛋。她抬起下巴,食指摁过一圈,我眼睛跟着她的手指,也在她脖子下边摁过一圈,那上面现出星星点点的紫斑来。温玉娟把头发往脖子中间拢了拢,对着镜子冲我说:我毛细血管太弱,一吐就裂,斑一两天都消不掉。我干笑着,言之无物地回她:你挺能喝的。
  她眼球瞬间地震,不过,顷刻即转为震后的余波。等我想要抓住这余波的尾巴,余波已经逐渐平息。她笑了一下,口轮匝肌做出最后的努力,但仍然只是一个浅薄的、做作的微笑。她眼角打了太多针,虽然笑着,却纹风不动。笑容只在她的嘴唇上显现一下。她鼻子上的皮肤,绷得太紧,把法令纹撑得展展的。她这么笑了一下。笑,就和她一样,被我的睫毛遮蔽。
  责任编辑 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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