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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国安足球队最火爆的那几年，我曾担任过国安的领队。多次带队参加国际比赛。
1996年5月，阿根廷博卡青年队来京，和北京国安队打了一场商业比赛。当时我坐在教练席上，可以近距离地观看马拉多纳和博卡青年队的表演。转眼之间，近十年过去了，好多当时印象深刻的画面，现在已经成了过眼云烟，马拉多纳的表现，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个细节，虽然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一直没忘。
这是比赛过后的一天，在工体外场，我和场地科的几个师傅坐在草地上聊天，王师傅跟我说起打博卡时他发现的一件事。
工体有两个运动员休息室，一个在9看台下面，一个在3看台下面。工体有个老规矩，打国内比赛，9台休息室是主队国安队的休息室，3台休息室归客队用。打国际比赛，我们到3台，9台就归了客队。
休息室有点像演员在幕后的化妆间，演员的化妆间不单是管化妆用的，它也有调整心态，稳定情绪，集中精神以及演员之间在幕后交流的作用。
运动员的休息室也有这个功能，所以，久而久之，我们的队员和教练员都对工体9台休息室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打博卡这天，9台休息室谁也进不去，有市公安局的人和武警看着。只有王师傅能进去，他负责给博卡队送矿泉水。
当天工体坐满了球迷，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这时候，王师傅在送水时发现，马拉多纳正跪在按摩床前，按摩床上，有一本打开的《圣经》。
当时，听说了老马在休息室里的表现，我想：老马犯不上这么郑重其事吧？按我们习惯的想法，这既不是世界杯、美洲杯这样的大赛，也不是阿根廷国内联赛中事关博卡青年队命运的一场比赛，这只是博卡青年队一次普通的亚洲旅游巡回赛，一次商业比赛，一次友谊赛，为什么老马搞得如此严肃？
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了，马拉多纳赛前的这一个动作，看起来是一个细节，但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习惯性的传统仪式。就好像陕北人过春节，闹社火，秧歌队在全村挨家挨户拜年、“沿门子”、跳秧歌之前，首先要“谒庙”、拜神一样。
今天的足球比赛，肯定已是全球化了，从比赛的规则、比赛的程序，到职业化俱乐部的商业运作程序，甚至到足球场草坪的养护、草种的培育都已经全球一体化了。我们走出去，考察我们的对手的体育场所、俱乐部，从意大利、德国，到韩国、日本，甚至到孟加拉国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从外表看，彼此之间相同的地方是越来越多。短时间内的感觉确实是这样。
但是，透过外表再往深里看，通过整体再往细节看，把短时间的考察感觉再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们会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其中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各国之间存在很大差异。而这种差异，很多都是通过细节体现出来的。
所谓全球一体化，本来应该是彼此之间的相同之处越来越多，那为什么他们反倒给我们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呢？
我们先来看看细节——
比如马拉多纳在工体休息室按摩床前的赛前祈祷，还有巴西弗拉门戈队来，罗马里奥带着两个队友，也是在这张按摩床前，摊开《圣经》，祈祷。
同样是在这间休息室，阿拉伯国家的球队来，他们的官员关心的，首先不是休息室的硬件设施，按摩室、淋浴间、冰箱、饮用水，休息室通往赛场的通道（那不勒斯队的主场有一条特殊的地下通道，从休息室直通足球场球门的背后），他们首先关心的是方向：哪个方向是西方？是面对麦加的方向？
1995年，在工体的国际比赛最火的时候，国安队打意大利AC米兰队，赛前，双方队长交换队旗，曹限东和马尔蒂尼交换队旗后，出场把米兰的队旗交给我。说句实话，他们的三角队旗做的确实是漂亮，相比之下，我们的队旗就有些因陋就简、从零开始的味道。但是，赛后，每个队员拿到这面对手的队旗后，大家赞叹的不是旗子做的怎么漂亮，而是旗子下方写的一行字：1899。
我们的队员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刚刚打的比赛，是和欧洲一家传统的“百年老店”的对话。
1996年，我们去韩国蔚山，和蔚山现代队打一年一度的互访赛。赛前，现代俱乐部安排我们参观了现代重工和现代汽车两个企业。我还记得，参观前，在一个贵宾室，企业为我们放了一段介绍现代的企业历史的录像片，现代的副总指着片头的六个汉字“挑战、创新、信赖”，对我们说：这就是我们的企业精神。
20分钟后，在现代汽车轿车分厂的总装车间内的一道钢梁上，我们又发现了一条标语，也是六个汉字：勤勉、俭素、亲爱。
在现代重工科研所的大门前，我们又发现了八个汉字：资源有限，创意无穷。陪同的韩方官员对我们说：这些都是我们的传统。
还有一些细节同样耐人寻味——
1996年11月，我们到德国罗斯托克打一场友谊赛，飞机到柏林时是晚上9点。出了机场，坐上大巴还要3个多小时才能到驻地。舟车劳顿，人困马乏，上了车，所有的人都打不起精神。正在我们昏昏欲睡的时候，负责接待我们的汉斯先生打开车上的电视，插上一盘录像带，那时候还没有光盘。这是我们第一次认识英国人阿特金森先生，他的“憨豆系列小品”让我们全队笑了一路。也让我们从一开始，就对这家德国足球俱乐部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比赛那天，罗斯托克体育场坐满了观众，大喇叭里放着一首动感很强的摇滚，天虽然冷，但观众的情绪很高。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在其他的体育场从没见过的现象，在运动员替补席旁边，有一排轮椅，大约七八个，仔细一看，轮椅上坐的都是10岁左右的弱智孩子，有的身上还盖着羽绒被。看得出来，这些孩子被安排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上看球，都显得很高兴。
德国俱乐部的陪同跟我说，这是多年来他们体育场的一个老传统。
显然这些都是小事，跟足球的关系不大，但时过境迁，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恰恰是这些小事，是这些小事中体现出来的对方整体的文化教养。
顺便说一段趣事，就在打博卡青年队的这场比赛前，我们全队正在3台休息室做准备的时候，我发现，守门员教练李松海突然不见了。通常这时候，老李是从不离开休息室的，他都是抓着他的徒弟符宾千叮咛万嘱咐。今天老李的行动十分反常，等他回来了，悄悄跟我说了几句，我才明白。
这次博卡队来华，由于马拉多纳名气太大，主办方对老马的行动有严格的限制。我们队只有金志扬有机会参加一个小型的赛前晚宴，和老马及博卡官员小聚了几十分钟。老李搞了一辈子足球，很欣赏老马，当然希望借此机会跟老马照个相。可是机会到了眼前，又一直没抓着空子，他就只好抓住赛前这次机会了。
几天之后，照片洗出来了，可老李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原来老李抓机会到9台休息室，叫上市公安局一个哥们儿帮他拍，这位老公安倒是完成了任务，两张照片，马拉多纳都神采奕奕，可他没注意老李比老马个子高出一大块，结果，第一张，老李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第二张，眼睛倒是出来了，但眉毛以上的部分全没了。
问题很明显，他把焦点全对着老马了。
从照相机的“聚焦”，联想到我们现在的“经济——文化”现象，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类似的聚焦问题？我们现在经常谈的有关全球化的WTO问题，有关经济发展的GDP问题，都是些全国上上下下关注的热点话题。谈这些话题没有错，但是，我们是否忽略了一点：在我们和全球化之间，在文化与经济之间，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在怀旧与创新之间，在大众和精英之间，有没有一个类似照相机镜头的“调焦”问题？今天面对着全球一体化，我们在社会、文化、经济和谐发展中，我们是不是首先应该有个准确的定位？在朝现代化发展过程中，怎么样传承自己的文化遗产？我们面临的许多问题，是不是都和这个“调焦”有着直接的关系？
谁都知道北京有个潘家园旧货市场，连老外都知道，来北京三件事：登长城，吃烤鸭，逛潘家园。我家就住在旧货市场附近，每逢周末，看着一拨儿一拨儿的老外蜂拥而入，经常琢磨，他们奔着咱们的什么来呢？想来想去，答案无非就俩字：传统。他们是冲着咱们的传统来的。而来潘家园的中国人的一个基本心态正是：怀旧。
在潘家园旧货市场附近，还有个对联一条街。看着新鲜，其实是“复古”。这条街（潘家园南路）两边每个大院的院门上，都用现代的装饰材料“刻”上了一幅幅对联。其中有一幅对联，很值得我们琢磨，值得我们在“调整焦距”的时候参考——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顺着这个思路，我也胡诌了一条，算是一个“调焦心得”吧：
创新宜怀旧，无旧不成新。
1996年5月，阿根廷博卡青年队来京，和北京国安队打了一场商业比赛。当时我坐在教练席上，可以近距离地观看马拉多纳和博卡青年队的表演。转眼之间，近十年过去了，好多当时印象深刻的画面，现在已经成了过眼云烟，马拉多纳的表现，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个细节，虽然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一直没忘。
这是比赛过后的一天，在工体外场，我和场地科的几个师傅坐在草地上聊天，王师傅跟我说起打博卡时他发现的一件事。
工体有两个运动员休息室，一个在9看台下面，一个在3看台下面。工体有个老规矩，打国内比赛，9台休息室是主队国安队的休息室，3台休息室归客队用。打国际比赛，我们到3台，9台就归了客队。
休息室有点像演员在幕后的化妆间，演员的化妆间不单是管化妆用的，它也有调整心态，稳定情绪，集中精神以及演员之间在幕后交流的作用。
运动员的休息室也有这个功能，所以，久而久之，我们的队员和教练员都对工体9台休息室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打博卡这天，9台休息室谁也进不去，有市公安局的人和武警看着。只有王师傅能进去，他负责给博卡队送矿泉水。
当天工体坐满了球迷，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这时候，王师傅在送水时发现，马拉多纳正跪在按摩床前，按摩床上，有一本打开的《圣经》。
当时，听说了老马在休息室里的表现，我想：老马犯不上这么郑重其事吧？按我们习惯的想法，这既不是世界杯、美洲杯这样的大赛，也不是阿根廷国内联赛中事关博卡青年队命运的一场比赛，这只是博卡青年队一次普通的亚洲旅游巡回赛，一次商业比赛，一次友谊赛，为什么老马搞得如此严肃？
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了，马拉多纳赛前的这一个动作，看起来是一个细节，但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习惯性的传统仪式。就好像陕北人过春节，闹社火，秧歌队在全村挨家挨户拜年、“沿门子”、跳秧歌之前，首先要“谒庙”、拜神一样。
今天的足球比赛，肯定已是全球化了，从比赛的规则、比赛的程序，到职业化俱乐部的商业运作程序，甚至到足球场草坪的养护、草种的培育都已经全球一体化了。我们走出去，考察我们的对手的体育场所、俱乐部，从意大利、德国，到韩国、日本，甚至到孟加拉国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从外表看，彼此之间相同的地方是越来越多。短时间内的感觉确实是这样。
但是，透过外表再往深里看，通过整体再往细节看，把短时间的考察感觉再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们会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其中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各国之间存在很大差异。而这种差异，很多都是通过细节体现出来的。
所谓全球一体化，本来应该是彼此之间的相同之处越来越多，那为什么他们反倒给我们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呢？
我们先来看看细节——
比如马拉多纳在工体休息室按摩床前的赛前祈祷，还有巴西弗拉门戈队来，罗马里奥带着两个队友，也是在这张按摩床前，摊开《圣经》，祈祷。
同样是在这间休息室，阿拉伯国家的球队来，他们的官员关心的，首先不是休息室的硬件设施，按摩室、淋浴间、冰箱、饮用水，休息室通往赛场的通道（那不勒斯队的主场有一条特殊的地下通道，从休息室直通足球场球门的背后），他们首先关心的是方向：哪个方向是西方？是面对麦加的方向？
1995年，在工体的国际比赛最火的时候，国安队打意大利AC米兰队，赛前，双方队长交换队旗，曹限东和马尔蒂尼交换队旗后，出场把米兰的队旗交给我。说句实话，他们的三角队旗做的确实是漂亮，相比之下，我们的队旗就有些因陋就简、从零开始的味道。但是，赛后，每个队员拿到这面对手的队旗后，大家赞叹的不是旗子做的怎么漂亮，而是旗子下方写的一行字：1899。
我们的队员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刚刚打的比赛，是和欧洲一家传统的“百年老店”的对话。
1996年，我们去韩国蔚山，和蔚山现代队打一年一度的互访赛。赛前，现代俱乐部安排我们参观了现代重工和现代汽车两个企业。我还记得，参观前，在一个贵宾室，企业为我们放了一段介绍现代的企业历史的录像片，现代的副总指着片头的六个汉字“挑战、创新、信赖”，对我们说：这就是我们的企业精神。
20分钟后，在现代汽车轿车分厂的总装车间内的一道钢梁上，我们又发现了一条标语，也是六个汉字：勤勉、俭素、亲爱。
在现代重工科研所的大门前，我们又发现了八个汉字：资源有限，创意无穷。陪同的韩方官员对我们说：这些都是我们的传统。
还有一些细节同样耐人寻味——
1996年11月，我们到德国罗斯托克打一场友谊赛，飞机到柏林时是晚上9点。出了机场，坐上大巴还要3个多小时才能到驻地。舟车劳顿，人困马乏，上了车，所有的人都打不起精神。正在我们昏昏欲睡的时候，负责接待我们的汉斯先生打开车上的电视，插上一盘录像带，那时候还没有光盘。这是我们第一次认识英国人阿特金森先生，他的“憨豆系列小品”让我们全队笑了一路。也让我们从一开始，就对这家德国足球俱乐部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比赛那天，罗斯托克体育场坐满了观众，大喇叭里放着一首动感很强的摇滚，天虽然冷，但观众的情绪很高。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在其他的体育场从没见过的现象，在运动员替补席旁边，有一排轮椅，大约七八个，仔细一看，轮椅上坐的都是10岁左右的弱智孩子，有的身上还盖着羽绒被。看得出来，这些孩子被安排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上看球，都显得很高兴。
德国俱乐部的陪同跟我说，这是多年来他们体育场的一个老传统。
显然这些都是小事，跟足球的关系不大，但时过境迁，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恰恰是这些小事，是这些小事中体现出来的对方整体的文化教养。
顺便说一段趣事，就在打博卡青年队的这场比赛前，我们全队正在3台休息室做准备的时候，我发现，守门员教练李松海突然不见了。通常这时候，老李是从不离开休息室的，他都是抓着他的徒弟符宾千叮咛万嘱咐。今天老李的行动十分反常，等他回来了，悄悄跟我说了几句，我才明白。
这次博卡队来华，由于马拉多纳名气太大，主办方对老马的行动有严格的限制。我们队只有金志扬有机会参加一个小型的赛前晚宴，和老马及博卡官员小聚了几十分钟。老李搞了一辈子足球，很欣赏老马，当然希望借此机会跟老马照个相。可是机会到了眼前，又一直没抓着空子，他就只好抓住赛前这次机会了。
几天之后，照片洗出来了，可老李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原来老李抓机会到9台休息室，叫上市公安局一个哥们儿帮他拍，这位老公安倒是完成了任务，两张照片，马拉多纳都神采奕奕，可他没注意老李比老马个子高出一大块，结果，第一张，老李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第二张，眼睛倒是出来了，但眉毛以上的部分全没了。
问题很明显，他把焦点全对着老马了。
从照相机的“聚焦”，联想到我们现在的“经济——文化”现象，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类似的聚焦问题？我们现在经常谈的有关全球化的WTO问题，有关经济发展的GDP问题，都是些全国上上下下关注的热点话题。谈这些话题没有错，但是，我们是否忽略了一点：在我们和全球化之间，在文化与经济之间，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在怀旧与创新之间，在大众和精英之间，有没有一个类似照相机镜头的“调焦”问题？今天面对着全球一体化，我们在社会、文化、经济和谐发展中，我们是不是首先应该有个准确的定位？在朝现代化发展过程中，怎么样传承自己的文化遗产？我们面临的许多问题，是不是都和这个“调焦”有着直接的关系？
谁都知道北京有个潘家园旧货市场，连老外都知道，来北京三件事：登长城，吃烤鸭，逛潘家园。我家就住在旧货市场附近，每逢周末，看着一拨儿一拨儿的老外蜂拥而入，经常琢磨，他们奔着咱们的什么来呢？想来想去，答案无非就俩字：传统。他们是冲着咱们的传统来的。而来潘家园的中国人的一个基本心态正是：怀旧。
在潘家园旧货市场附近，还有个对联一条街。看着新鲜，其实是“复古”。这条街（潘家园南路）两边每个大院的院门上，都用现代的装饰材料“刻”上了一幅幅对联。其中有一幅对联，很值得我们琢磨，值得我们在“调整焦距”的时候参考——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顺着这个思路，我也胡诌了一条，算是一个“调焦心得”吧：
创新宜怀旧，无旧不成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