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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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湾终于在阳光下真实呈现,有种不真切的梦幻感。“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从居住的小城到达故乡夏湾,沿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也就一个小时。即便这样,好像我总也不能成行,工作与生活交织如一张密密蛛网,我深陷其中。此地到彼地,小城到夏湾,我在其间奔波往返,哪一处都丢不下,又哪一处都安放不了我的焦虑。

  高跟鞋踩过高高低低的土路,泥沙抚摸我的鞋跟。路边乡邻亲切唤我的小名,他们脸上憨厚拙朴的笑,扑面而来一股泥土气息,他们风霜的面容有着岩石一般的硬度。
  母亲有着与他们一样的面庞,质朴、黝黑,与泥土近似。母亲在电话里一遍遍问:几时再回来呢?母亲说,菜园里土多么好,上次我们一起点的瓜豆都出了。
  是的,一到夏湾,你就不能忽略泥土。夏湾与泥土如此贴近,山是泥土与岩石的累积;地是泥土的容器;哪怕是水,它们也是无数水分子从泥土里分离汇聚而成。夏湾的泥土,油润、肥厚。年年的枯枝败叶,坠落、堆积、腐烂,被微生物分解,化为泥土的一部分。人如同草木,一辈子走不出泥土的目光,人在泥土里勤扒苦做,最终寄身一抔土内,同枯枝败叶相同的归宿——化作春泥更护花。人是大地上遍生的植物。在夏湾博大宽广的大地上、泥土里,死亡与新生循环往复,新的生命自泥土中生长繁殖,蓬勃的欣欣向荣的生命,最终又化作泥土而永生。
  至于夏湾的风,比其他地方要缓慢些,它从我面前缓缓淌过,像一条从容的河流。正是初夏,万物生长,生命在骚动,只有时间是静止的,夏湾是静止的。双脚一踏上夏湾的土地,心就安静下来,好像是经历风浪险恶的远航安全着陆。没有车声、人声、喧闹声,我的心情就像眼前这条小河。它汩汩地,不动声色地流淌,透明的流水下金黄的沙石历历可见。这条并无名字的小河倒映着我的童年,如果小河能说话,它就是一部厚重的历史,关于夏湾,关于夏湾人的命运与去留。
  一些人消失在时间里再也没回来,一些人在时间里苟延残喘。时间真的静止吗?物理学上我们知道,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这是否说,我们的双眼看的只是事物的表象?有一些永恒的运动在我们身边一刻不停,如河水拍击堤岸,它就是时间。它滴滴答答从我们身边溜走,从指缝间,从头发丝里,从我们凝视的眼神里。时间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无色无味,它的这个特性让我们對时间失去了警惕,我们看不见它暗含的刀锋,能改变最熟悉的容颜躯体。母亲一再佝偻的身躯,被岁月风干了的枣核般的面庞。每次回家都能看见母亲细微的改变,时间不动声色以滴水穿石的恒心镂刻着她的脸。有时我甚至一度恍惚,幼年记忆里的母亲去哪儿了?年轻的母亲的形象一再被模糊、刷新,我不能再想起。母亲照过有限的几次照片,都因为住所的变动而不知所踪。“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就像个花旦”,邻居婶娘的话响在耳畔,但母亲的美丽终于无可指证,时间参与了篡改母亲娇美容颜阴谋。
  夏湾也从没静止过,这是幼时记忆里高大的村庄吗?面前这片低矮的瓦房,它们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我想它们太老了,一律灰头土脸、歪歪扭扭蹲伏在蓝天之下。在它们身旁,拔地而起一座座农家小楼。我站在一座石拱桥上,看面前这条小时候朝夕相伴的河流,温顺地、柔弱地穿过田野,奔着东方的朝阳像奔着一个召唤而去。
  我的召唤来自母亲。我利用一切有限的空余回到夏湾,像河流奔赴大海,我奔赴母亲。隔段时间母亲就会打个电话,问,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呢?读中专那年我背着铺盖卷,头也不回走出夏湾,此后我就只是夏湾的一个熟悉的过客。我也是母亲放飞的一只风筝。隔段时间,母亲就会拽拽手中的线,打个电话给我: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回到夏湾,意味着母亲手中那条线始终完好如初。
  黑瓦白墙的老屋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村子西头的老树冠顶如盖,郁郁苍苍,看到它就像看到失而复得的过去。屋后竹林越发茂盛,如一片葱绿云朵压在老屋顶上。看到我,母亲惊喜又慌乱。“喝水不?饿了不?”母亲语无伦次,拿抹布将我面前的凳子擦了又擦。母亲的慌乱让我心酸,母亲越来越依恋我,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讨好与小心翼翼。时间让我和母亲之间的位置有了倒置与互换,想起幼时,我那么依恋母亲。母亲去劳动时候哭哭啼啼屋前屋后寻找,逢上下雨母亲不用出工,我端个小板凳开心地坐她身旁,看她在笸箩里找针线,找顶指,为我们缝补衣裳,纳鞋底上鞋面。我双手托着下巴,在母亲的故事里打着瞌睡,屋外雨声悠长,落也落不尽,像我漫长的等待长大的童年。也就是打个盹儿的功夫,恍惚间母亲已老,与母亲一同老去的还有这座老屋,还有夏湾。
  洗菜切菜,生火煮饭,一旦我想加入,母亲就说,怕把我的衣服弄脏了,一边坐着去。好像她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年轻的母亲,而我还是那个馋嘴的小丫头。
  目光透过木格子窗,遮挡我视线的依然是小时候日日与我对视的青山。初夏,山川披翠,新绿叠着旧绿,真实的夏湾展现在我面前,这样粗犷的不完美,宽广的土地可以将一切包容在胸膛似的。原野寂寥,有二三农人点缀其间。屋里,母亲为我烧煮可口的菜肴。她的脸被灶膛火光映亮,我分明看见那是初夏最澄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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