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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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 伴 们
  有文字這样介绍莎士比亚的童年:1564年4月23日出生在英国中部斯特拉特福镇一个商人家庭。当时他得了一种怪病,脸部肌肉抽筋会导致各种怪异动作,七岁上学,总是被同学嘲笑。那个小镇经常有剧团来演出。莎士比亚观看演出时惊奇地发现,小小的舞台,少数几个演员,就能把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故事表现出来。他觉得神奇极了,于是和伙伴们一起,模仿着剧中的人物和情节演起戏来。在大人的目光中,这只能算是游戏。或许正是游戏,启迪了莎士比亚的创作灵感,并影响了他的一生。
  他歪着头,表情轻松地说:“游戏是小孩子的工作。”这句话引领我进入自己童年,一幅幅画面活跃起来。摔四角,捉迷藏,压摞摞,滚铁环,斗蛐蛐,顶牛,踢瓦,打尜,上树……这些游戏,像整装待发的碾压机,一声令下,轰隆轰隆,驶向我们体内疏松的土壤。
  依稀记得,因为捉迷藏,我要藏在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等待伙伴们的寻找。翻过一道矮墙时,我掉进了一户人家的茅坑里。伙伴们一定想象不到我的狼狈样子。明亮的月光晃动着我扭曲的影子,我玩命地奔跑,跳进沣河的水里,用河水冲刷身上的污粪。这是游戏带给我的一段回忆。正因为是游戏的一个插曲,它所隐含的意义并非耻辱。童年的一切经历,幸福、伤痛、说谎、恶作剧甚至耻辱,都是人生的铺垫。我相信是这样。
  游戏,最好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的每个成员,就是伙伴。一个人的游戏?也是可能的,单是有些单调。譬如捉迷藏,也叫藏猫猫,一个或者几个孩子藏起来,让黑暗和阴影吞没。更多的孩子,像捉俘虏一样四处搜寻。相对而言,扮演俘虏的角色更具诱惑。被人四处寻找,有种隐秘的意义,更有自我存在的快乐。譬如夏天里的压摞摞,一群孩子从老远的地方一起蹦上麦草垛,翻跟头,打滚,叠罗汉似的一个压着一个。柔软的麦草,不会对我们同样柔软的身体产生丝毫的伤害。再譬如冬天里的挤热窝。那时,除了土炕,寒冷随时随地都会袭击我们的身体。但我们不满足土炕那样窄小的空间,就来到房檐下挤热窝。土墙是一面巨大的遮挡,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孩子缩小自己的身体,靠着土墙向墙角拥挤。如此,可以产生热量,拒绝寒冷。
  那时,城里的孩子弹玻璃球,我们弹杏核。趴在地上,中指架在拇指上,瞄准杏核猛一发力,杏核就滚进地面上一个预定好的圆孔。那样的过程,类似于现在的打高尔夫球。城里的孩子拍画片,我们摔四角。四角,用纸来叠。废纸用完了,就用报纸,或者用课本的书页。往往是,书还没读完,课本已经撕完了。那时,书本对我们来说,远没有游戏重要。撕课本,是一个冒险的行为。要是被家长或者老师发现了,免不了遭受皮肉之苦。
  儿童的躯体,充当着游戏的广场。所谓游戏,就是打开身体的枝节,让它自由自在地生长,享受谷苗拔节一般的快感。譬如踢瓦、打尜,还有上树。随便一个角落,都可以捡拾到残碎的瓦块,用树枝在地上画几条线,形成格子,一只腿弯起来,一只脚把瓦块踢进一个个格子里。折下一截树枝,用刀子切成手指长。两头尖,中间大。我们把那东西叫“尜”。地上挖个渠槽,用一片窄薄的木板支着尜,弯下身子,用手中的木棍使劲点击木板,尜就跳起来,然后拉长胳膊,用棍子将尜击出老远。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树。大人不许我们爬树。可是,大人禁止的,却是我们向往的。白天总是在大人的眼皮下,我们就晚上爬。月光寂静着,像是无声的召唤。我们溜出家门,去河岸上爬树。谁爬得高,谁就赢了。
  时光远逝,忽然发现,童年和少年的游戏伙伴一个也没有成为我一生的朋友。或走散,或消失,或陌路,让我非常失落。我也尝试去寻找那些游戏伙伴,可是见了面,他们总是在诉说着生活的诸种烦恼,世事如何的不公平,怎样也绕不回昔日游戏的快乐中。也许,游戏只适合童年和少年。大人的世界,只能是莎士比亚笔下那些凄婉或者悲伤的故事。这生命啊,为何如此沉重?这人生啊,为何如此不遂人意?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人生回归游戏一样的快乐,游戏一样的简单?
  回归游戏,这是我对人生的构想。
  旋转的快乐
  世界给予我的感觉,便是旋转。旋转,重复,不可抗拒。这是宇宙的奥秘,丝毫没有堕落和眩晕的危机感。这样的感觉,是从童年的游戏而来。虽然老师再三叮咛我们,地球是旋转的,但我们的心思却在身体的旋转上。我们无法确定老师的话,因为我们看不见地球的旋转。唯有打陀螺、滚铁环这样的游戏,才能感觉到旋转的美妙。在懵懂的阳光下,打开身体的枝节,让它随着陀螺和铁环一起旋转。身体所需要的灵巧和高度,就可以围绕着旋转产生。
  做陀螺的木头必须结实而沉重,水曲柳的质地就适合。水曲柳,一个浑身长满女人味的树木,就站在童年的曲峪河边。“水曲柳”那三个字,拆开来无一不是女人的品质。别看它外形柔弱,内心却坚硬。不像杨树,看起来高高大大,木质却轻飘。如果用杨树的木头做陀螺,那就没有定力,站不稳脚跟,像被大风狂吹着,飘忽不定。想想,如果一鞭就把它送上天,那会有什么意思?
  少儿时代的玩具,都是就地取材。折一节水曲柳的枝干握在手心,一端用刀子削尖,圆润光滑,底部削成锥形,锥尖部挖一小孔,塞入一粒车轴用的铁珠子,形状酷似海螺的陀螺就做成了。撕下一绺绺的皮条,拧成二尺长的鞭子,拴在一根木棍上,驱赶陀螺转动的鞭就做成了。
  陀螺和鞭做好后,我们跑到晒谷场,迫不及待地旋转自己做的陀螺。打陀螺,需要耐心和定力。你要不停地用鞭子抽陀螺,它才会不停地旋转。鞭子的绳头要落在陀螺的中间部位,太靠上或太靠下都容易将陀螺打倒。一种玩法是,先把鞭子放在地上,用两手把陀螺转起来,然后用鞭子抽动陀螺转圈。另一种复杂些:右手持鞭,将鞭绳按顺时针方向缠在陀螺上,左手拇指按在顶部,食、中指分别放在锥尖两旁,三指夹住陀螺放在地上,鞭子拉向右边的同时左手松开,陀螺就在地面旋转了。我们喜欢陀螺的旋转,以致头昏脑晕、天旋地转、跌跌撞撞,也乐此不疲。身子随着一个游戏不停地旋转,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陀螺旋转着,真实与虚无结合着。它实实在在地旋转着,产生着并不真实存在的一圈圈圆弧,雾一样的虚幻。有风的傍晚,秋场上飘扬起草絮,旋转在地面上,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我挥鞭赶着陀螺。它在快速旋转,在旋转中喃喃自语。我疑心,它在向我诉说什么。我想起来了,白天,老师在课堂上讲述给我们的不曾见过的旋转:太阳、地球、月亮的旋转。莫非,世界真的是由旋转构成的?   滚铁环的游戏不可能一直向前,左右自由旋轉,才有乐趣。圆形的铁环,宛若生命的轨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依附着它的轨迹,向着命定的归宿狂奔而去。那时的我无法具备这样诗意的思考,但游戏毕竟启迪了我的人生,就像帕斯卡尔说的那样:“智慧带我们进入童年。”八岁的我,跑累了将铁环套在脖子上想着:大地的边缘在哪儿?这地球怎么会是圆的?我真的是被母亲从沣河里打捞出来的吗?太阳和月亮上有没有人?他们也孤独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常常折磨得我的头皮发麻。在生命的源头里,如此的思考显然很幼稚,但绝对不可忽视它对于灵魂的意义。我虽然渺小,但时时刻刻没有忘记了思考。这种习惯,是从童年的游戏而来。
  比赛,是游戏最大的乐趣。打陀螺的比赛花样繁多:套圈、定点、撞击、过桥、叠罗汉、翻山越岭。孩子们常玩的是陀螺打架。两个人放活陀螺后,用鞭子将陀螺狠狠一抽,陀螺迅速剧烈相撞,“叭叭”直响。由于相撞点的旋转方向相反,陀螺像一只被刀猛刺心脏的小鸡抽搐几下就僵死。旗鼓相当的,要么同时奄奄一息,在呻吟中死去。比赛时,秋场上开了锅,鞭子抽陀螺的噼啪声、陀螺打架的叭叭声、围观者的喝彩声交织在一起,翻天动地。要是娃娃多,就举行陀螺接力赛。不同颜色、大小相同的陀螺,逐个放活在圆盘里,全部旋转起来后,开始计算成绩。参赛者须全神贯注,哪个陀螺快要停止旋转,赶快抓起来放回盘内继续旋转,直到最后一个倒下为止。谁的陀螺旋转的时间长,谁就是胜利者。
  在旋转中,我快乐着,思考着,成长着。
  游戏的疼痛
  莎士比亚童年里的游戏,由于带上了人生的味道,所以比一般的儿童更早地认识和解读着人生。由此他的戏剧文本呈现出的并非是虚无的精神,而是鲜活的人生悲喜剧。而我们那时所做的游戏,几乎都是快乐,根本无法触及生命的本质。我们是天真的,天真到把游戏作为衡量是非和好坏的标准。谁要是把游戏不当真,我们就会鄙夷他,疏远他,诅咒他。
  我要记述的这个事件潜伏在一种鹐仗的游戏里,潜伏在那个叫虎顺的孩子凌乱的头发里。记忆里,他的头发总是凌乱着,一如坟地里的荒草。他的肤色,像冬天蜡黄的萝卜。
  鹐,本意是尖嘴的鸟啄食。所谓鹐仗,是用双手扳起右脚盘在左膝上,左腿支撑着身子,右膝盖形成鸟嘴攻击对方。一群男孩子分成数目对等的两组,相互对鹐,一方全部倒下,另一方才能取胜。街巷里、教室外、操场上、台阶下,到处都是鹐仗的战场。
  虎顺长着一双对眼,看人时总是翻着白眼珠儿。他少言,很少和孩子们结伴。但他也有长处,个儿低矮,精瘦麻利,是鹐仗的高手。他起跑的速度,攻击的力度,跳跃的高度,伙伴们无人能及。蓄势时,他猫着腰,眯着眼,绷紧嘴唇。他的绝招是“挑”,箭步冲过去,膝盖顶在对方的盘腿下向上一挑,对方仰面朝天倒下。他的膝盖骨坚硬,钢铁一般。大多时候,对手见他腰一猫,眼一眯,便被摘了胆子。
  作为鹐仗高手的虎顺,完全有资格胜任孩子领袖的角色。麦收后,邻村周堡的孩子们率先亮剑,要和我们在两村的地盘进行一场鹐仗决赛。两村的地盘相隔着曲峪河。平时,周堡的孩子和我们一起捕捉河水里的鱼儿、蝌蚪、青蛙、螃蟹……可是那天,我们必须为荣誉而战斗。烫热的阳光里,双方相约推举一名“领袖”商谈比赛的规则。我们村推举虎顺,可他羞红了脸死活不干,退缩,不由自主地退缩。伙伴中,那个高大的天良瞪一眼虎顺,胸脯一拍,如同长坂坡上的猛张飞一样一声大吼,腾跃起身子,跨过了曲峪河。在经过一个谈判的仪式后,一声哨响,决斗开始。没有什么恩怨,只是为了打破庸常的秩序。激战中,双方不断有人呻吟倒地。最后,我村只剩下天良一个,无法抵挡周堡四五个人的围攻。我们村输了。环顾左右,不见了虎顺的影子。有人目击作证,虎顺在击倒周堡一个孩子后,见那个孩子倒在麦茬上鼻子流血,便仓皇逃跑了。
  “叛徒!”我们咬牙切齿。如果虎顺坚持到底,胜利无疑是我们的。
  做叛徒,这自然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事件,是要用代价偿还的。天良以领袖自居,命令我们朝他吐唾沫,把他清除出游戏的行列。在唾沫星子里,虎顺垂下头,穿梭在往返学校和拔猪草的路上。这是一种精神的惩罚。他的头颅,被过多的忧郁囚禁着,像沉甸甸的谷穗。伙伴们幸灾乐祸,希望他从此沉沦,或者选择孤独式的自杀。我想,他心里一定很苦。但是,可怜、同情,只能藏掖在心里。相比较,集体的荣誉更为重要。
  欢娱本身并不是罪孽;但是,能带来一定乐趣的东西,同时也会留下比乐趣本身大出许多倍的烦恼。这是哲学家伊壁鸠鲁的句子。那个叫虎顺的孩子那时不可能知道伊壁鸠鲁,也就无法从烦恼中解脱。无可奈何地,他选择了书本作为自己唯一的伙伴。孤独和沉默,从此成为他成长的主题。
  忏悔是需要时间的。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虎顺考上了西北大学。昔日的伙伴这才意识到他们犯过一个十分幼稚的错误,用愧疚的目光目送着那个背影走出村子。这样的年纪,思考当然会深入一些了。我忽然清醒了,虎顺身上的那种孤独,其实是一种高贵的气息。
  游戏,不能改变人的命运,却能影响人的成长。游戏的本质是快乐,但也会产生身体或者心灵的疼痛。这种疼痛,是快乐的参照物,是成长的必要代价。
  在莎士比亚的笔下,虎顺会是一个喜剧的还是悲剧的主人公呢?我不得而知。
  青 梅 竹 马
  青梅竹马,是一个从游戏中诞生的成语。李白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说的其实是一种游戏。
  男孩子玩的游戏,是前进,是力量,而女孩儿却是向上,是技巧,譬如踢毽子、跳皮筋、跳绳、丢沙包、抓蛋儿。
  抓蛋儿,是把溜圆的石子用一块花布裹起来,裁制成袋。玩法是,人坐在地上,双腿岔开,用大拇指、食指、中指夹住其中的一颗,其余的全部握在手心,转动几下,把夹着的那颗石子抛向空中,齐眉高,手心的石子全部撒在地上,再翻手去接从空中落下的那颗石子,一抛一撒,一抓一翻,石子由空中落到手心,又由地上抓起翻到手背上去,一反一正,循环多次,直到石子一个一个挨着抛完。倘若中间掉子,视为输,从头再来。   蛋儿的上抛和下落,具备着某种诱惑,我不自觉地加入了女孩子游戏的阵营。女孩子玩输了,不像男孩子用中指弹额头,而是用食指在脸上羞。我十二岁了,刚刚告别了两小无猜的年龄。羞女娃或被女娃羞,会让心灵凝固在一个模糊的想象中。
  男孩子的游戏,没有口歌的伴奏。而女孩子,一边抓蛋儿,一边念抓蛋歌。那口歌,完整的版本是这样的:
  咱叫摩,引娃婆,引娃姐,倒银河。
  咱叫两,鸡叫广,广围城,鸡叫鸣。
  咱叫三,来搬砖,搬不过,把手剁。
  咱叫四,拉咯吱,咯吱响,咱出场。
  咱叫五,敲金鼓,金鼓金,叫银银。
  咱叫六,一把抠,抠渠渠,种豌豆。
  咱叫大,卖俩娃,没卖过,要个馍。
  三字组合成句,带有古典的气息,像是宗教的音乐。口歌,是以方言为基础的。没有方言的铺垫,很难进入其中的境界。那首口歌中的“咱”即我,“摩”是一,“大”是七。从一抓到七,按规则抓完。可我总是笨脚笨手,不是速度慢,就是抓时撞动了其他蛋儿。我盼着让女娃娃用手指羞。莫名其妙地,她们抱在一团傻笑。
  我擅长念口歌,节奏和韵律也许都有味儿,招那些女孩子喜欢。她们抓蛋儿时,让我念口歌。那天,我念完口歌,一个叫芳芳的女孩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刹那间,时间凝滞在无比美妙的感觉中。芳芳住在我家隔壁,小我一岁,自然是我先学会了走路。那会儿,我牵着她的手看谁家的院子花开了,追着大点的孩子看他们做游戏。到她会跑时,我折下两根树枝,一人一根放在两腿之间当马骑(我们村子周围没有竹,只能以树枝代替竹)。十岁开始,懂得了男女有别,才开始生疏起来。然而,芳芳突如其来的一个吻,让我乱了方寸。她的唾沫像一团火焰,让我的脸颊火烧火燎。
  女孩子来劲了,把我和芳芳往一块推,拍手唱道:“两口儿,亲嘴嘴。亲嘴嘴,倒沫沫……”
  芳芳忽然捂着脸哭着跑了。她的背影在风中摇曳。她为什么要哭?我迷惘着。以后,只要我在场,芳芳就不来玩抓蛋儿了。自然,我自觉地退出了女孩们的圈子。然而,那个初吻,却像一颗幸福的种子,播种在我的心田。
  那天之后,我很少看见芳芳的脸蛋和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了。她在躲我。被人躲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好像我是一只苍蝇、臭虫,或者一只蝎子、一条毒蛇。晚上,我躺在炕上,耳朵贴着土墙,试图倾听芳芳的呼吸。
  二十岁时,芳芳出嫁到王寨。出嫁前一天,我正给麦地拉粪,她等在村口,见我拉着粪车过来,她躲闪着眼神,带着伤感的语气让再给我念一遍抓蛋歌。一种韵律,虽然在回忆里缓缓流淌,但我的心此刻注满忧伤,哪还有心境念诵那首口歌?于是,就傻傻地低垂着头,等芳芳的影子离开。
  蓦然回首,乡村的风依然那样温暖,残留着芳芳曾经遗留在我脸上的唾沫的清香。抓蛋儿的游戏带给我的幸福和疼痛——心灵上的疼痛,至今仍滞留在记忆的暖风里。
  我明白,那远远够不上爱情,只能叫作情窦初开。我与芳芳可以拥有青梅竹马般的情感经历,但几乎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没有发展为完美的婚姻。如是,是对青梅竹马这个词组的亵渎。甜蜜抑或辛酸,那已足够。未来如何,一切随缘。婚姻浓缩着太多的人生背景,而青梅竹马却是一尘不染的友谊,二者不可能等同。
  告 别 游 戏
  离开了游戏,一个人很难拥有完整和充实的童年和少年。游戏,伸缩着我的身体,温暖着我的回忆。有意思的是,我的所有关于少儿时期的记忆都浸泡在游戏里,院落、村庄、街巷、泥土路、打谷场以及裸露着宽大胸脯的沣河的河床,那些地方曾飘荡着我稚嫩的灵魂。而且,我后来的人生阅历,都潜藏着游戏的比照。一切的激情和喜怒哀乐,都仿佛可以在游戏中寻觅到影子。即使回到生活的沉重里,我也会努力搜寻轻松娱乐的方式。
  现在的我,大脑一静下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搜寻着一个个游戏的细节,想着它们对于身体成长的玄机。我无法想象,缺少了游戏的童年,会是怎样的寂寞?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是游戏,让我们的生长过程填满了快乐,也支撑起了我们内心的强大。
  我的成长经历,验证了一句话:身体的成长,是从游戏开始的。我不可能忽视游戏对我生命的意义。我对于一切的毫不在意,对于一切的玩世不恭,追根究底是儿时的游戏决定了我的人生理念以及方式。1972年,我跨进了高中的大门,学校的秩序正常了,书包沉重了,老师们一副副凝重的面孔窒息了我们躁动的心。终于,我们与游戏“拜拜”了。
  和游戏的告别,预示着身体的成熟。然而,总有些无法抹去的细节,潜伏在心灵的底部。中年时看见了一幅题为《黄土欢歌》的图片,就想起这样的画面:牛头山下光秃秃的黄土坎上,没有一棵草,只有一棵歪脖子的桑樹。男孩子脱掉上衣,挂在桑树的枝上,然后鸟一般张开双臂。这样跳下去,会有种飞翔的感觉。从旋转到飞翔,游戏便完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那个游戏的名字叫跳崖。之所以铭记它,是因为那是我十六岁时做的最后一次游戏。为了证明身体的渐渐强壮,我和几个伙伴相约着去山坡上一个叫虎跳跳的地方跳崖。一开始,还有些胆怯,但是,风绕过桑树的身子,一遍遍催促着我们,我们合拢了眼眸,一起喊出一二三,飞身跃下三米多高的土坎。那次跳崖,让我扭伤了脚腕,好多日子没有去学校。
  所有关于游戏的记忆里,唯有那次,让我感到了彻心裂骨的疼痛。
  游戏戛然而止。
  一个个游戏,终于凝固成梦。
  以快乐开始,以疼痛结尾。这也许是生命的运行轨迹。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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