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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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在我小的时候,是很看不起胡家湾的。不只因为它偏远、贫穷,入不了我的眼,更因为在那儿住的人,实在是太过平凡,平凡得居然让你不知道在这个村子里竟然还住着这么一群人,守着那破乱的、几近颓废的土屋过着无声无息的日子。胡家湾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或存或灭都与我无关的地方。直到离开家乡许多年后,在有关故乡的回忆中,激活我那怀乡情结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被我曾经小觑的、破败不堪的四合院。它像冷却的柴灰中仅存的米粒般大小的火星一样,照彻了我思乡的天空,让我不得不在黑暗中细细地回忆起与它有关的一些事情来。
  一
  这是一所坐落在王子山脚下的老四合院。听老辈儿人讲,这座院子很有些年头。据说解放前是一个老土豪的住所,1949年后分给了范姓和王姓两家居住。它灰墙土瓦,高高的屋檐,黑魆魆的窗口,还有两扇硕大的斑驳的木质大门。从场院到堂屋,要上十几步的台阶,石坎早已被脚步磨得溜光水滑。一些夹缝中,已经长出了狗尾巴草,每每在风中摇曳。在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两尊石狮子,虽然已经风化得变了形,但仍然能从那对铜铃似的大眼晴中窥见当年这座老屋的庄严与辉煌。
  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住着范姓和王姓两家。范老太老早就守了寡,独自一人抚养三个儿子长大成人。等儿子结了婚分了家,范老太就一个人过起了独居的日子。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范老太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腰板仍然直溜得很,一点儿也不显老态。她头上常年缠着一个白头巾,穿着的确良蓝褂儿,一双三寸小脚总是让她看上去有些重心不稳。每天早上她都会挎上一个竹蓝子,颠儿颠儿地把自家种的菜提到街上去卖。卖完菜后,直奔五六里开外的茶场,采上一天的茶。到了傍晚,才踏着夕阳从我家门前走过,颤颤地、默默地挪向胡家湾。
  我小时候采过茶,知道采茶的苦。茶树不高,人得一直蹲着或弓着腰,一手提篮子,一手去摘茶叶。一天下来,感觉腰都快要断了,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些夸张的成分,但的确是很累的。因为茶场离家很远,采茶的人不愿回家吃午饭耽误采茶的时间,就只能喝凉水吞冷馒头充饥。从早饿到晚,年轻人尚可,但有些与我年纪相仿的娃娃们常常饿得直哭。然而,在采茶的季节里,我从未看到范老太休息过,她每天总是早出晚归,常常是我们刚起床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她一走三颤的身影。我很惊讶那七十多岁的身体,竟然比年轻人还硬朗,虽然走起路来慢了点,却是那么劲头十足。据说,范老太一个夏季采茶所得的收入就是她一年的生活费。她的儿子们从未给过她一分钱,哪怕是生病住院,都是花她自己挣的钱。
  范老太不仅采茶贴补家用,而且年年都会喂上一两头年猪。别人喂猪,忙时都会用苞谷、米糠来代替青饲料,但是范老太从来都是只喂青猪草,哪怕是刮风下雨,她都会到玉米地里割上一大筐娥儿肠、婆婆丁、棒头草之类的青饲料来喂猪。范老太说吃青饲料的猪才会身体好,不生病,猪肉才香。因此她媳妇时不时在外面炫耀,说她婆婆养的猪,肉一点腥味都没有,那煮熟的排骨就算不放调料,也能香飘几里地。她还说,她婆婆吃肉可不同一般,她不吃瘦肉,尽挑肥得流油的肉吃。想吃的时候用一个吊锅子装上一满锅肉,放在火笼里煨得香浓糯软,热气腾腾之后,满满的盛上一大海碗,蹲在门口的石坎上一气吃完。由于没有牙齿了,那干瘪的嘴边总是流出道道黄亮亮的猪油。吃完后用袖子一撸嘴,顺手一飘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讲这个经历时,她的儿媳妇表现出了特有的夸张表情:用手捂着嘴,略微弯下腰,做呕吐状。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网粘住的大河虾。都说范老太的命不好,但是她高寿,活了八十二岁,乡亲们都说她命硬!临死前,她还在山上砍黄荆木条儿,说是准备第二天去给自己种下的豇豆搭架子。
  二
  相对于范老太来说,王太婆就幸福多了。因为她有一个孝顺的儿子。她的儿子在我们乡里工作,据说还是一个副乡长。虽然他工作很忙,有时候还得下乡去收提留款征农业税,但是他对他母亲的照顾却细致入微,大到穿衣吃饭,小到针头线脑儿。乡里乡亲都说这个儿子比女儿还细心,他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很多母亲在教育自己儿子的时候,常常都会拿他作榜样,说是上过学的孩子就是明事礼,懂孝道。
  王太婆家也很清贫,她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就住在四合院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子里。小时候,我曾跟着奶奶到她家去过一次。她家的屋子很黑,屋顶的亮瓦由于年代太久透出的阳光似有似无,甚是微弱,以至于在屋子里根本看不清人长啥样儿。我那时还小,紧紧的抓住奶奶的衣角,一刻也不放手。好在王太婆很好客,她给我找来了她儿子送给她的,自己都没舍得吃的糕点、核桃,还有掂着小脚用竹竿在屋后树上打下来的拐枣。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为啥王太婆很少出门。她的脚是三寸金莲,在屋里走路都是一走三颤的,有时候得扶着墙或者椅背才能从灶门前走到堂屋,更别说出门还得过那齐膝的门坎了,所以她每次想出去晒太阳都得喊儿子把她背出屋来。王太婆的儿子虽然很孝顺,可是儿媳却从来不回家看她。她的儿媳是我们小学时候的老师,我很少看到这位女老师笑,她每天总是黑着脸,对谁都冷冰冰的。她一年四季都住在学校的寝室里,只有在王太婆生病住院的时候,她才会很不情愿的,在丈夫的一再请求下,去看看婆婆。王老太因为脚小的缘故,一辈子很少走出过那个黑屋,偶尔到医院看病,好几里路,都是她的儿子背着她去的。那时,在我们家门前,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一个身材瘦弱的50多岁的男人,背着满头白发的母亲蹒跚而过,走向远处的乡村诊所。这在当时是一段佳话,也是一道农村尊老孝老的风景。只是这道风景已经好多年不曾看到过了。
  三
  要说胡家湾与我联系最多的人,那就只有范家老二的女儿,那个唤作鱼的姑娘了。我们同年,所以从上学前班,一直到小学毕业,我们都是同班同学。她每次上学,都要从我们家门前经过,因此,很多时候,上学放学,我,华仔,还有她,我们都会同行。虽然这个姑娘不怎么说话,也不招人厌,但那时不懂事的我们,总会因为她是胡家湾的穷人家而欺负她。我们嘲笑她穿的衣服破烂、嘲笑她的头发像一把稻草、嘲笑她说话总是捋不直舌头,四十不分。偶尔我们还会恶做剧般的捉弄她,把她的头发夹在桌缝里,等她站起来时,哇呀一声,眼泪哗啦啦直掉,却又不敢跟老师报告。有时,我们会在她背后贴纸条,画上个乌龟,或者一条长长的蟮鱼。最恶毒的一次,竟然是我,长根儿,华仔,我们三个男生,在她回家的必经之地,逼着她当特务,而我们则找来绳子把她捆在树上。直到很晚,我们才给她松绑,放她回家。我记得那天,她哭得稀里哗啦,不停的求饶。而我们几个却得意得不得了,觉得这个世上,捉弄别人实在太好玩了。可是第二天,我们刚进校门,就被老师请进了办公室,不仅给鱼姑娘赔礼道歉,还要写上一千字的检讨,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她了。她的母亲那天也来了,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脸上挂满了泪花。自从那次事件以后,我们就很少一起上学了,不是说我们怕她再去打小报告,而是每想起她哭得那么伤心,我们都会自责,都会惭愧。自此,她都是一个人落寞地走在乡间小道上,那身影孤零零的,在夕阳的余晖下,拖得老长……再后来,小学毕业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听说她小学刚毕业,就被她姐带到贵州打工去了。数年后再看到她时,她身后已经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娃。那年我们刚满十七。
  我很奇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会突然想到胡家湾,并且我的回忆如春水般汩汩涌出,那么多生疏的面孔在尘封了多年之后,一张张鲜活起来,仿佛我从未离开过他们。
  洪鸣,原名苏红鸣,本刊编辑。责任编校:张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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