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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列了一份清单—在即将到来的2015年他需要完成新修订的《中国人口史》、《中华大典》中的“历史地理典”和“交通运输典”,除此之外,他还继续担任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会常务委员的职位。每周频繁的报告和会议活动让他对完成书稿的信心有所减弱,“能不能完成不一定,但尽量完成。”
在记者拜访的前一天,他刚从深圳做报告赶回上海,第二天一早前往外滩参加上海市政府的参事活动。两个礼拜前,他给全国部级干部讲课,一共四次,从疆域国土变化讲到户籍制度,最后一次课“军委副主席也来了”。而过完周末,他又要去贵阳做报告。
繁杂的事物切割了葛剑雄除去睡觉以外的所有时间,他抱怨甚至没有办法系统地看完一本书。但又觉得碎片化阅读没有什么不好,对于他目前所要从事的事务来说,“有限时间内获取大量信息”是最需要的。
因此他不排斥网络,认为看书不一定要纸质版的,网上看书也一样。他开微博,和网友积极互动,收到的私信他会认真看一看,选择合适回答的问题答复。面对新事物,他时常显示出前卫的一面:十几年前,索尼刚出了一款轻薄型的电脑,他就花了一万多买了回来;他是复旦教师宿舍第一个装空调的人—时间是1985年;而1980年代他在美国交流的时候甚至自己买了一辆车。
但是有些方面他又显得有点固执,比如坚持不用手机,不用微信,联系他只能通过座机或者邮件。
他的理由是“面对现代文明的诱惑,一定要坚守自己的原则,不能变成它的工具”。
不同于其他埋首故纸堆的历史学者,葛剑雄频繁介入公共事务,并因在政协会议上言辞犀利,敢说真话而被称作“葛大炮”。他喜欢第一个发言,最近的例子是今年8月25日,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出席全国政协十二届常委会第七次会议,并作与反腐工作有关的报告。演讲结束,坐在第五排的葛剑雄第一个举手,起身:“我是教育界的葛剑雄。”
抢先发言却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他多年开会的经验—第一个发言往往时间比较充分,刚刚开会也不会有领导走掉,更不用担心提问跟别人重复。“往往第一个问题之前,大家会有谦让犹疑,这个时候我来发言不是最好吗?”
事实上,和“大炮”塑造的冲动、大胆的愤怒者形象相反,葛剑雄说话语调温和,而不管是大会发言还是接受媒体采访,他总是清楚地知道边界在哪儿。用他的学生侯杨方的话来形容—他非常“聪明并且务实”。
他不认为学术是做给极少部分人看的,相比于艰深难懂的论文,他更喜欢把专业的知识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表达出来,他说接下来的一年主要的事情还是“做报告”。
这和他早年的经历相关。
“文革”期间,他被留用至学校文革委员会“材料组”,进行“理阶级队伍”、“落实政策”、“一打三反”等运动的内查外调和材料整理工作。他被学校派去外调,“足迹南至广州,西至成都,北至京、津,像苏北各县,几乎跑遍了”。
每个学生离校的档案他都一一过目,上山下乡、参军、入团,遇到有的学生进外语培训班、当国际海员,还得“查三代”,葛剑雄看了无数的档案,相当于看了千百种人生。
他的学术道路也不一帆风顺,读硕士研究生的时候已经是33岁的“高龄”,在此之前他一直在上海一所不算太好的中学当老师。
葛剑雄能够和三教九流各种人打交道,这让他对学者的定位不那么清高—“所谓学者,无非是在某一方面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看问题比别人稍微前一点,我们要发挥的就是这样的作用。”但能不能发挥好,葛剑雄觉得还要讲究方法。这一年,他的领悟又多了一层—如果提出的提案得不到解决,他会根据相关部门的反馈意见做出适当的调和,而不是“别人不照着你说的做,你就走到反对的道路上去”。
葛剑雄对这个时代“保持谨慎的乐观”。谈到宏观问题,他从政协委员转变为历史学者,从几千年的历史长河进行观照相比于对时代的期许,七十岁的葛剑雄最大的梦想是身体健康。今年10月31日,比他还小三岁的复旦哲学系俞吾金教授因脑肿瘤医治无效去世,这带给他很大的震动。他觉得到他这个年纪,除了“活着”,还得“健康地活着”。旺盛的精力对葛剑雄太重要了—他仍然需要工作至深夜,第二天早晨又准时六点起床。
生日那天,他送给自己四个字—“七十而思”,思指“反思”。这是一种自我鞭策—他希望能够达到孔子所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又感到离随心所欲的状态遥远,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反思,大概才能逐渐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