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族裔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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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超过一半的俄罗斯人愿意放任车臣自行独立。

  7月,俄罗斯三大舆论调查机构之一列瓦达中心给出一份调查结果:51%的俄罗斯人不反对车臣脱离俄联邦,只有10%认为应该使用各种手段阻止车臣独立。遥想两场车臣战争的年代,俄罗斯人对国家与本民族的认同达到苏联解体后的高峰,恐怖袭击带来的切肤之痛,以及经济困顿、社会失序带来的窘迫,都激发了俄罗斯人的民族主义情绪。这一民族心理背景也正是普京发动第二场车臣战争并以此胜利作为自己君临天下保证的原因。
  如今俄罗斯人对国家的认同大变,让人恍如隔世。若昨日重现,普京还会用战争换取支持率么?

指向异族


  这些年,类似“停止喂养高加索!”这样的口号在俄罗斯人中间频繁出现,它们甚至成为几次大规模集会的主题。而反少数族裔移民(尤其是高加索移民)的事件则层出不穷,不但有新近的普加乔夫市反高加索移民抗议,更有去年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最高长官特卡乔夫公开发表的反高加索移民言论。这些都说明,列瓦达的调查结果并非偶然。
  另一家著名调查机构全俄社会意见研究中心的主任瓦列里·费多罗夫,从4个维度来界定俄罗斯人对国家的认同:民族、领土、宗教、政治。俄罗斯人对车臣问题及包括车臣人在内的高加索少数族裔的态度,间接展现了俄罗斯人在前三项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俄罗斯人开始越来越多地强调民族属性,排斥少数族裔,而东正教则在很大程度上成了区分“族类”的重要标准。苏联解体时,大片领土的丧失成为一代俄罗斯人的惨痛记忆,但如今超过一半的俄罗斯人却愿意放任车臣自行独立。
  什么样的人才算一个俄罗斯人?列瓦达去年12月给出一份调查报告:85%的人认为他应该出生在俄罗斯并且一辈子在俄生活,88%的人认为他应该拥有俄罗斯国籍,87%的人认为他应该讲俄语,69%的人认为他应该是东正教徒。最有趣的是另一个数字:81%的人认为他应该尊重现行政治制度。
  这给人一种感觉,俄罗斯人的爱国仍主要受官方影响,而非如西方民族主义发端中建立在公民权利基础上的共同体观念。列瓦达负责人古德科夫认为,这组数字说明了俄罗斯社会发展不够成熟,国家挤压社会现象严重。
  值得一提的是指向相反方向的一些事实,比如那句“停止喂养高加索!”对少数族裔的反对固然是其重要背景,但走上广场的那些民众将矛头指向了克里姆林宫每年拿出巨额资金供养车臣的做法。在俄罗斯人自己尚且生活紧张的情况下,这种慷慨让人感觉权利受到了侵害。这种基于公民权利的民族主义表达让人耳目一新,尽管尚只是萌芽。
  这种官方宣传背景下的国族认同,恰恰同51%的人不反对车臣脱离俄联邦的数字构成了鲜明对比。俄罗斯人对国家的高度认同这一事实,直接与对某些少数族裔的反对迎头相撞,这一矛盾甚至干扰了俄罗斯人对领土范围的认同。而这种认同本族反对异族的思潮,难免将直接造成民族关系紧张,加上领土认同上的异动,导致俄罗斯领土再次缩水也并非不可能。

历史包袱


  费多罗夫列举了多种俄罗斯国家民族认同中的问题,包括以苏共为代表的俄罗斯人认同苏联政权的倾向。但一番梳理下来,可以清晰看到俄罗斯认同体系中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仍是民族间关系问题,俄罗斯族人对本民族和本国的认同基本没有太大问题。
  俄罗斯族人对本民族的认同,从基辅罗斯时代起就打下了坚实基础。从那时起,东正教就成为加强国族认同的重要支柱。经过历代沙皇时期,这种认同已深入骨髓,即使遇到苏联时代排斥东正教的政策,这个民族依然可以用强大的爱国主义精神战胜希特勒这样的强敌。
  所以,不论新时代俄政策走向及国家发展程度如何,这种强大的爱国爱族思潮都不会轻易减弱,更何况叶利钦和普京政权继续了用舆论影响民众观念的做法,普京更是连续多年作为爱国主义者的精神寄托而被崇拜。
  但是,俄罗斯族这个核心民族与以高加索人为代表的持不同宗教、不同文化、不同习俗和语言的少数族裔关系的问题却被遗留下来。这个问题在沙皇时代就尖锐呈现,在苏联时代虽被掩盖却从未消失。
  沙皇时代,民族问题历来只有两种解决方式:铁血消除民族多样性或用一种意识形态来建立统一民族。前者往往招致恶果,比如亚历山大二世的遇刺。后者往往是在国家面临较大压力时的选择,比如尼古拉一世时提出的“东正教、专制制度、人民性”这三位一体的用来统一各民族认同的口号。当时,他正面临外有强敌、内有起义、经济困顿、政治不稳的窘境。
  尼古拉一世的尝试被认为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用统一意识形态化解民族间矛盾的尝试,第二次便是苏联推出的“苏联人”模式。这种模式也诞生于内忧外患中,那便是十月革命后面对干涉军的围剿,列宁出于争取各少数民族支持的需要,承认各族权利,甚至是未来退出联盟的权利。此后,苏联的民族政策便是典型的“套娃式”政策:在“苏联人”下套着各个民族。结果,帝国一朝解体,国家也按照民族划分分崩离析。赫鲁晓夫所称的苏联已经培养出“苏联人”民族的说法成为笑谈。

二次解体?


  俄罗斯人从未能解决民族认同这一痼疾。苏联解体倒算是为俄罗斯卸了包袱,但眼前的包袱也并不轻松。在车臣地区,99%的居民都是车臣人,他们甚至在格罗兹尼议会公开讨论出台加强伊斯兰教色彩的法案。在此背景下,俄罗斯民族问题虽不如苏联那么严重,但若真闹起来,也足够震荡整个俄罗斯。
  今年早些时候,全俄社会意见研究中心以“俄罗斯面临的最大威胁”为主题搞了一项调查,排名第一的便是移民,选择它的民众达到35%。媒体大多将这一调查结果与俄存在已久的对高加索移民的反对联系起来。其实,正如媒体所言,俄罗斯族的排外与许多欧洲国家对穆斯林移民的反对并无二致。但问题是,高加索是俄罗斯领土,对这块领土上的民众进行反对,其结果很难预料。
  在这个问题上,值得对苏联解体的那段历史进行再次审视。一个颇为刺眼的事实是,苏联民众在意识到国家即将解体时并未走上街头抗议,反倒是在8·19事件中保守派意欲逆转民主改革时走上街头表达意见,甚至不惜流血牺牲。整场苏联解体造成的人员死亡就出现于那次对民主道路的捍卫中。这一强烈的反差恰恰反映出一个事实,苏联解体是俄罗斯民族主动抛弃了其他民族以及这些民族传统居住的领土。俄罗斯族的这种抛弃与苏共精英对苏共的抛弃异曲同工。
  所以,今日俄罗斯人再次表现出这种苗头,不可能不让普京感到担忧,因为这已经与国际舆论探讨多年的二次解体暗合。
  正因此,今年稍早前,普京命令制定解决民族问题的长期战略。此举被美国安全智库Stratfor称为俄历史上用统一意识形态解决民族问题的第三次尝试。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其即将举行的10周年年度会议的俄方主要专家成员、未来组辩论成员费多罗夫认为,普京的这次部署是俄新时代发展的一个关键节点。
  然而,普京不肯放弃车臣领土的指导思想,决定了这一官方部署会遇到难以自圆其说的问题。作为俄罗斯人的精神支柱之一,东正教拥有自己培养的武装护教力量;车臣人结婚时则需要朝天鸣枪作为庆祝,他们甚至不顾俄人反对将这一出搬到克里姆林宫外。普京试图调和这两者,曾称应尊重宗教感情但俄是世俗国家,可在今年4月原籍车臣的两名嫌犯制造波士顿爆炸案前后,莫斯科一反常态在相关事务上与美执法部门紧密合作,再次将俄国内这种分歧暴露于世。显然,要避免苏联解体的逻辑在俄罗斯重演,普京正面临逆水行舟般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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