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人类将见证“米开朗基罗计划”的成果。八年前，科学家朝阿尔法A-4行星轨道上的某个位置发射强力激光脉冲信号。四年前，这个脉冲信号到达那里，与A-4行星相遇。今天，它的反射波将回到地球，并带来那个行星的信息。
　　这个计划由隐居学者科尼列厄斯发起，里德·马龙主持。副总统黛拉促使国会通过了对这个项目的拨款。今天，他们站在大批记者中见证历史。
　　时钟指向预定的时刻。然而图表一动不动，反射波没有回来。这个试验可以精确到毫秒，时间上不可能出现误差。要么是接收装置出了问题，要么是激光穿过阿尔法A-4预定到达的位置，没接触到任何东西。
　　记者凯特目睹了这一切。第二天，一个报料者给她讲了更惊人的情况：“事情不对劲。激光反射回来的前一天，他们用一颗彗星做了反射测试，设备完全正常。试验失败后几个小时，他们又用同一颗彗星作反射测试，结果却找不到那颗彗星了。”
　　凯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阿尔法A-4比冥王星还远七千倍。也许咱们的技术不成熟，也许A-4的运行被干扰了。”
　　报料人否定了她的推测：“A-4的轨道很稳定，项目组布置了许多台射电望远镜，不可能同时都失灵。我们的技术没问题，大概是宇宙出了什么毛病!”
　　凯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个复杂的试验失败了，原因不明，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对方发现没有说服她，就又报出一个猛料。“你去找马龙，问他旅行者飞船的事情吧!”
　　凯特找到了马龙，他的儿子迈克也在场。迈克做虚拟人物设计工作。
　　“告诉我旅行者的事。”凯特问道，“那是七十年代发射的两个空间探测器。十几年前它们飞出太阳系，但大型射电望远镜仍能接收到它们的信号。不过它们出了问题。您—定知道真相。”
　　马龙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是的。昨天，深空通讯网跟它们失去了联系。旅行者1号和2号的信号在几小时内相继消失了。”
　　儿子迈克不以为然：“它们都飞了几十年，总有一天会出故障。”
　　马龙瞥了儿子一眼：“两个一起出问题?这么多年间，这种可能性能有多大?”
　　凯特又问：“这事发生在彗星消失之前还是之后?”
　　马龙皱了皱眉：“在彗星消失之后!”
　　凯特试着把所有事情综合起来：阿尔法星座的行星，太阳系外围的彗星，还有两个旅行者号全都蒸发了。每个异常情况都离太阳系更近一点。
　　有什么东西朝着地球来了!
　　马龙打开墙上的电子线路，屏幕上出现一幅行星图像：一个被白云环绕的蓝色星球。凯特的心一紧：“是地球吗?”
　　马龙摇摇头：“这是海卫一。瞧。”他指向海王星边缘一片模糊的亮光，敲敲墙壁，那片亮光突然移动了。再敲一次，亮光又移动了。凯特从中看不出任何规律，仿佛这颗卫星不再按照引力规律运行。“海卫一开始跃动，或者干脆沿完全不同的轨道运行。有时候突然消失，然后变成一个环。”
　　凯特倒抽了一口气。海王星处在离人类十分遥远的黑暗中，但在那儿有些东西正在影响它，那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巨大力量。而且不管它是什么，它正朝地球靠近。
　　此时，副总统的飞机到了。马龙带着凯特一起向黛拉说明情况。他们走进黛拉的办公室，科尼列厄斯已经到了，正跟黛拉谈话：“对世界真实性的思考可以追溯到柏拉图，他曾怀疑我们的世界不过是实体投在墙上的影子。十七世纪，笛卡尔从哲学角度思考过一个欺骗感官的‘魔鬼’。其实他说的就是虚拟现实发生装置……”
　　黛拉边听边示意来人坐下。马龙坐下后问道：“模拟世界?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科尼列厄斯冷冷打量着他：“关于宇宙，关于人类在其中的地位，我们一开头就搞错了。宇宙现在不大对头的原因是——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只是人造模型而已。”
　　马龙吃惊地张大了嘴，凯特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他们都把目光投向副总统，等她表态。黛拉叹了口气：“是我请科尼列厄斯来的，对于外太空的异常，很多人都提供给我合理的解释，比如太阳风暴、星际气体，甚至是暗物质……”
　　“而哪种解释都说不通?”凯特揣测道。
　　黛拉冲她皱起眉头：“你说得对，它们不仅是反常。就我所知，在外太空，各种已知的物理定律已经完全失效。对此，科尼列厄斯带来了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猜测。”
　　科尼列厄斯冷笑着接过话头：“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我们生活在某个由虚拟现实技术构成的‘模拟世界’里，眼前的宇宙不过是个假相。在这堵墙后头，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外星文明正在闪光呢!”
　　马龙插嘴道：“现在这个模拟世界的放映机坏了。所以A-4、海王星也就跟着出了毛病。你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
　　“这种想法应该扔进动物园。”马龙道，“它是典型的循环论证：你不可能证明它是错的。我们永远无法发现自己身处模拟世界中，因为它被设计成不会被我们发现的样子。”
　　“马龙，偏执的假设不等于错误的假设。”副总统打断了他，对科尼列厄斯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看见的不一定都真实?但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科尼列厄斯把手一摊：“有好几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古人想象的宇宙：我们的身体和我们接触到的东西是真的，而天空则是个人造穹顶。第二种情况，也许我们人类是真的，周围的东西都是模拟的，但能跟我们的感官互动。”
　　凯特很惊讶：“我们周围都是全息图?”
　　“是的。不过比全息图多了点儿质感、气味、味道……”
　　黛拉又问道：“那些全息图会不会像电视图像一样消失呢?这么一来就需要不断更新了，是吧?”
　　科尼列厄斯再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很容易找到更高效的设计策略。比方说，让创造出的模型成为环境中自主的实体，与控制器间只保留松散联系。这就可以避免不停地更新类似地心那种我们从不直接接触的物体。只要他愿意，控制者可以随心所欲地让物体出现或消失。连地球也不例外。”
　　办公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黛拉用指尖挤压桌面，似乎想证实桌子是真的。“我简直难以相信咱们竟然在谈论这些，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科尼列厄斯答道：“还有最后一种：就连我们的身体也是虚拟的，现实的边界就是我们的意识。人类已经可以粗糙地做到这一点。比如时下流行的植入手术，在脑胼眱氐体中植入某种装置，这样就能将虚拟的知觉直接下载到意识中。”
　　“在这种情况下，”黛拉问，“我们怎么可能发现真相呢?”
　　科尼列厄斯摇摇头：“如果他们干得够好，人类永远也别想发现。不过现在虚拟出了问题。阿尔法A－4、欧特云、海王星、土星的光环……”
　　凯特还没听说土星也出了事儿，看来麻烦一点点逼近地球。科尼列厄斯继续说：“我们应该假定人类处于第二种模拟世界中。我们是‘真实的’，但周围的物体并不全都如此。”
　　黛拉长叹道：“无论原因是什么，这玩意儿正朝着地球压过来，绝对会发生大恐慌。”
　　“在人类能用肉眼看见它之前不会有恐慌，现在只有天文学家知道。”科尼列厄斯冷漠 地说，“我们了解这道波的前进速度，靠近太阳时已经减速了，五天后它才进入肉眼可见的范围。政府还有时间准备。如果遇到阴雨天气，世界末日还能被推迟几个钟头。”
　　黛拉对他怒目而视：“见鬼，你可真够冷静的。如果是这样，你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
　　“做什么?”他被这个问题搞糊涂了，“当然要庆贺围墙崩塌，真相显现了。”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试验失败后第四天早上。如果科尼列厄斯没算错，三天后全人类就会看到真相。凯特从梦中醒来，一动不动地感受着窗外松树的味道，鸟儿的鸣叫，墙上老式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然而灾难确实在逼近。民防程序启动了，冷战时的掩体重新打开，大批食物被储藏起来。无数空间探测器紧急升空，向那道不知名的波飞去。人们甚至要送一队宇航员上月球，改变其航向，把它变成地球的屏障。政府要人不断发表谈话，请人们保持镇定，继续干自己的工作。
　　在事件的中心，科尼列厄斯却失踪了。凯特和马龙花了两天时间才找到他。就在这天。火星已经消失在一团模糊的光波中。
　　马龙一见面就怒气冲冲地说：“你把我当成白痴，利用我来达成你那个计划，从一开始你知道得就比我多。”
　　科尼列厄斯傲慢地回答道；“没错。任何物体都可以被虚拟，但得花大价钱。虚拟得越复杂，消耗的能量越多。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我们触及的范围越来越大。他们必须模拟出更加宽广的宇宙。比方说，1969年以前月亮只需要是个图像，但因为人类试图登月，他们就得把它换成真正的石头。”
　　，“而如果我们能到达其他恒星，对模拟世界的创造者来说，想要将这么大范围里的物质都虚拟出来，会消耗天文数字的能量。虚拟的水准不可能完美，会被我们察觉。我要挑战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射向A－4的激光就是一种急速扩张，导致上千个因素发生改变，从而使他们无力进行更大范围的虚拟。结果我把天捅了个洞。”
　　科尼列厄斯品味着他们俩的表情：“说点儿实际的吧，等那道波变得可见时，世界将乱作一团，你们要离开就得快点。”
　　已经晚了。等他们来到门廊时，夜空中，无数月亮和地球射出或蓝或黄或红的光芒，有些地球比较小，上头有大片红色岩石。还有些地球大得吓人。两极之间被大洋覆盖着。这些星球不断出现又消失。宇宙全乱套了。
　　最后，光线穿透墙壁，仿佛墙体突然变薄了。
　　虚拟世界马上就要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