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驿的野草

来源 :大理文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ionysos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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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祥云县的云南驿景区,比起那青石铺就的印刻了深深马蹄迹的古驿道在如血残阳里透出的壮丽悠远,比起簇拥驿道那一幢幢既磅礴大气又精致玲珑的古色古香的历史建筑,比起有六百多年建寺历史一直是祥云著名宗教活动场所的白马寺,还有在上个世纪全民族抗战中作为闻名中外的“驼峰航线”重要一环、为抗战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云南驿机场的遗迹所呈现出来的沧桑、壮丽、浩气云天等等大手笔文物,原野间生长着的各种野草,似乎是根本不值得一赏的。直到近年某个春天的某一个日子,再一次来到云南驿,流连在由曾经的云南驿机场复垦来的田地间和周围的田野里,田埂上沟渠边道路畔一簇簇正在闹嚷嚷开花的野草,以无以数计的血色花蕾,热烈地撞入我的眼帘,然后是猛烈地撞击我的心脏,瞬间让我一颗心怦然而动。我忽然发觉,这个历史文化名村田野里山坡上万万千千有名无名的野草,其实也在有声无声地向每一个慕名而来的旅者学人,传达着云南驿丰富厚重的历史文化信息。
  那一刻,因为这突然发现而激动不已的我,情不自禁就地蹲下,伸出双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这些野草殷殷滴血的花蕾,以至于双手强烈颤抖起来,感情呢,更是变得无比的虔诚,心腔里一时间充满了崇高的敬意。在我此刻的感觉中,这不是草蕾,而是我先辈同胞的一颗颗烫乎乎的血珠子;借助于田埂子和田间道路,还有偶尔荒芜的一块两块田地,东一垄西一片红艳艳开放着的,不是草花,是我先辈同胞的一滩滩依然腾着热气的鲜血。我的思绪像生了翅膀,一下子穿越漫漫六十个春秋的时间距离,回到了上个世纪四十年代那个烽火岁月,回到了波澜壮阔艰苦卓绝的全民抗战时期。我的眼前,是用碎石和沙子铺展方圆十里的云南驿机场。偌大个机场上和机场周围,一副热气腾腾的景象。从祥云本土和祥云周围弥渡、南华、姚安、大姚、宾川几县应征前来的数以万计的各族民工,挖泄洪沟基的,锄镐飞舞;拉土运石的,车轮滚滚;敲制碎石的,锤响叮当……最壮观的,毫无疑问就是拉大石碾子负责压实飞机跑道和停机坪的了。几十个民工拉一个大石碾子,上百个民工拉一个超大石碾子,男男女女,腰身似弓,青筋突暴,挥汗如雨,“嗬哟!嗬哟!嗬哟!”的号子声,响彻云霄撼山震岭。点缀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的,是一个个用来做飞机掩体的呈“∏”形的“机窝”和美援华空军飞虎队停在已建成的停机坪上的一架架战机。忽然,自南方悄然逼来的日寇轰炸机群,越过滇南地带,越过弥渡坝子,从水目山和大海梁子之间的石婆婆丫口,怪叫着气势汹汹钻出来,凶恶地扑向停在云南驿机场上的盟军飞机,扑向正在埋头劳作的万千民工。下川坝上半部一时间遮天蔽日,群魔乱舞。随着敌机疯狂地俯冲和盘旋,一串串火舌射向猝不及防的民工,一颗颗炸弹在密密麻麻的民工中间爆炸,云南驿机场顿时成了血腥屠场,方圆十里的机场上和机场附近,血肉横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叫声哀哭声不绝于耳……仅仅1943年农历三月二十四日的那次灭绝人性的大轰炸大扫射,就让2400多名无辜的中国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1580多人受伤。同胞们的鲜血,在炮火硝烟中红闪闪地漫过跑道和停机坪,漫到周围的草地上,把一片片正在吐翠的野草染得殷红殷红……
  今天祥云民间有一种说法:云南驿地界上的很多野草,茎秆叶脉比其他地方的要红,开出的草花,也比其他地方的要红。对此,即便事实不是真的如此,我也不认为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谁都知道,这本身就是一块血染的土地!在那国难深重的时期,成千上万的中国军民,壮烈地牺牲在这片英雄的土地上,他们炽热的鲜血,浸透了这片土地,也融进了这片土地上岁岁枯荣的每一株野草的根须茎秆叶脉花朵。成千上万中国人被炸碎了的肉身,就横飞而落在这些野草上。中国人的血肉与自己这片土地上生长的野草,融成了血肉一体。这一片片血红的草叶和草花,既是中国人民命运悲难的生动见证,也是中华民族同仇敌忾奋起还击共担国难的伟大民族精神的最形象彰显!
  在云南驿,一株野草,耸起一座民族精神的高峰,无以数计的野草,就点染出云南驿山河大地的无际峥嵘。
  于是,从绽放血色草花的云南驿机场旧址上,我向西六、七里地,到了云南驿村西飞凤山东南麓的一条荒箐——蚂蝗箐。这里有一个著名的文物景点,就是祥云人所说的“万人坑”。日本侵略者结束了1943年农历三月二十四日那次惨绝人寰的大扫射大轰炸溜走后,2400多名死难同胞,绝大多数无法辨认的尸首和家在外乡外县无人认领的尸首,就由军方使用军卡车,耗费了两三天时间,一车车拉到蚂蝗箐,借用一个山洪冲出的箐谷,进行集体性掩埋。千尸葬一墓的“万人坑”,从此出现在云南祥云大地的青山绿水中,成了一个让一代代国人随时会撕裂伤口的“文物景点”。不过,由于缺乏应有的保护措施,将近六十年过去,年复一年的泥沙淤盖,如果不是有当地上了年岁的老人引领指点,是很难找到这个“万人坑”的确切位置的。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山坡下纵横交错破碎不堪的沟壑浅梁,以及盖住了这些沟壑浅梁的萋萋芳草。有铁练草、马耳草、猫尾草、熟地草、马鞭草、金茅、白茅、尖刀草、奶浆草、鸡脚草、牛毛草、酸浆草、地瓜草、锁眼节节草,等等。风吹过,卷开一道道碧绿的草浪。正是云南驿大地原野上的这些野草,在我们的先辈同胞入土安葬后,愤怒地生长,然后织为厚毯,盖在死难者的身上,夏秋为他们抵挡风雨洪水,寒冬为他们抵挡凛冽霜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每个夜晚,以挂在叶尖上的千颗万颗晶莹露珠,为长眠在深深泥石下的他们点起了灯,年年复年年,使他们获得了一些些安宁、平静、温暖和明亮。
  爬上一个山坡,东西穿云南驿古城过的青石驿道进入我的眼帘时,风吹过,我身围坡上一片片野草,在风中婆娑,仿佛在向我掀开一页页史书。伴着草浪翻卷,我的思绪飞得更远,飞到了上百年前的云南驿,飞到了几百年前的云南驿,飞到了上千年前的云南驿,飞到公元前109年的云南驿。祥云以“云南”之诗意名字,于公元前109年在今云南驿村建县,从那时起,云南驿就成了滇西乃至整个云南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中心,沿袭数个世纪,直到新的中心在大理和昆明相继形成,也以其咽喉性地理位置,成为滇西广袤的边疆地区与内地联系的一个重要驿站。也是历朝历代中央政府在滇西边疆地区的一个关隘性军事要塞。云南驿毫无疑问是“云南之源”。两千多年的时间里,曾经到达和经过云南驿的骡马到底有多少匹,我想,这是今天是谁也无法确定的数字,但这个数字的巨大,恐怕只能用“无以数计”这个词语来形容了。然而,但凡到达和经过云南驿的,无论是达官贵人巨商大贾作为坐骑的骡马,还是征战将军士兵作为坐骑或者运驮锱重的骡马,抑或来来往往无以数计的商帮的马,除了吃水吃料,还要吃草,吃云南驿大地原野上一茬茬茁壮生长的野草。这天,当我走进云南驿的“马帮文化博物馆”,面对楼廊、客房、大铺、火塘、灶房、炊具、马厩、马槽、水缸、饮马桶、料箩、口网、皮条、帅马花、鞍架、驮子、大铃、串铃、马鞭、马掌、毡毯、草鞋、开州帽、蓑衣、油布、三迤各色货物等一应展品,扑鼻而来的,就是原野青草的甜润清香。这原野青草的甜润清香,让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幅诗意盎然的图景:云南驿村还有附近村庄的青壮男女老少,一阵飞刀走镰,一筐筐一篓篓的青嫩野草,让这些脚手衣服沾满了泥迹的人挑着背着,从田野山坡上四面八方汇集到青石板铺就的云南驿城内,一溜儿地,摆成草市场。马锅头来了,赶马人来了,马店的小伙计来了,达官贵人的随身侍从来了,军队粮仓官来了,他们站在一筐筐一篓篓野草前,论质给价,论量给价,然后,一筐筐一篓篓的野草,被运到马店、客栈、军营或者随意拴马的路边树下。经过长途跋涉的骡马,一见青嫩的野草,就欢喜得摆尾起踢“咴咴”而欢唱。骡马“咴咴”欢唱中,绽开的,是卖草人的笑脸,是东来西去南来北往的人的笑脸……
  饶有意趣的是,就连云南驿境内的宗教文化,也似乎与这里的原野野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建筑在云南驿古城后面小白坡上的白马寺,是云南驿景区内建筑规模最大的寺庙,也是祥云著名的寺庙之一,古今祥云屈指可数的宗教胜地。五、六百年来香客纷至沓来,香火旺盛,游人如潮。这座始建于明朝初年间迄今已有600多年建寺历史的庙宇,与一匹神话了的白马有直接或间接的关联。我想,历朝历代供奉在这座寺庙殿堂里的白马,成为神灵之物后,如果尚食人间烟火的话,那除了豆料谷物,云南驿原野上黄绿老嫩的野草,那应该是它每日不可少的美食了。我们甚至可以想象,每每夜深人静时,这匹白马就会离开殿堂,走出寺院,满山坡满坝野啃食月光下星光里带露的春草,挂着金黄籽的秋草,吃得肚子滚圆体肥膘满。
  夕阳如血时,我沿着野草簇拥的田间小径,踏上了归途。说是归途,其实走的是一条让这些萋萋芳草用它们清新的色泽和厚重历史文化内蕴点画出的精神灵魂不归路。走出一、二里,来到一方绿树簇拥的小湖边,立在湖岸,回头,依依不舍回望云南驿,将目光缓缓移过田野和道路,落在夕阳下大片的古城建筑上。即便是这种视角,此时进入我眼帘的,依然是草,是也可以叫做“野草”的点画的景物:一座座风吹雨打的门楣上,一面面青瓦如鳞的房脊上,一方方青砖红土的老墙上,晚风中生机勃勃的,是指甲草、牛毛草、墙蕨、瓦芹,以及其他有名无名的野草。它们的存在,使云南驿呈现出应有的朴素厚重古老悠远。
  
  责任编辑 杨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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