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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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子里老宅区
清水河上游,4月的一个下午

  夕阳尚未落山,月亮已跃上天边。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玉皇阁的看门人骑着电动车刚刚离开。
  我登上台阶,站在落锁的山门前,回望来时经过的这片青砖灰瓦的古城区——张家口堡,这里是张家口市区的发源地。
  张家口堡始建于明,已有近600年历史,曾有“武城”之誉,是长城防线上的重要军事城堡。随着“北方丝绸之路”张库大道的兴盛,张家口由“武”而“商”,成为中、俄、蒙物资贸易的重要通道和集散地。清末时,张家口一度成为中国北方除天津之外的第二大商埠。
  一个老工人站在一户老宅的房顶上,挥舞着手中的扫帚清理瓦间杂草,扬起的阵阵尘土飘向空中,形成一道迷蒙的烟雾,部分灰尘落在小巷两侧新近装点的红灯笼上。桶形的塑料红灯笼在青砖的衬托下,格外红艳。在远处的另一栋房顶上,一个工人正在安装仿古瓦檐射灯,到了夜晚,射灯会将屋顶的旧瓦照得莹黄剔透。
  我看了眼手表,不确定是否能等到理想的光线。我决定等。
  “妈妈,真的是——52阶。”一个胖嘟嘟的女孩跑上台阶,气喘吁吁地喊道。她的身后跟着身形娇小的母亲。“妈妈小时候数过。”她们在我身边站住,透过门缝向玉皇阁内窥望。小女孩约10岁左右,手里攥着一袋零食,她坐在台阶上时仍在喘。母亲穿着修身的小皮衣和黑面白底的松糕鞋。
拾荒少年与他的猫
傍晚,烧烤店内的男人
堡子里,向窗外张望的孩子
清园桥,手持青葱的男人
人民公园,桃花盛开的季节

  我问她们是否住在附近,女孩的母亲告诉我,她们早就搬走了,不过常带孩子过来,因为小孩儿喜欢这里。
  女人领着孩子走下台阶,她好像想起什么,突然转身冲我喊道,后面还有座财神庙。她比划着手势,告诉我怎么走。
  好奇心驱动我站起身。拐过一条小巷,穿过城墙隐蔽的小北门,便看到了被称作“财神庙”的护国寺,寺门同样紧锁。
  再往北走,是还未修缮的、更为荒敝的老宅院。部分房屋和院墙已经傾圮。从断墙的横截面可以看出,当时宅墙多采用砖夹土坯的造法,既省砖又保暖。几条流浪狗在巷子里追闹,看见陌生人便夹着尾巴钻进一户大门破朽的人家。有的院内影壁上还残留着“文革”时期的语录,“伟大”、“力量”、“万岁”……岁月已把这些字迹侵蚀得斑驳而模糊。这里没有装点红灯笼,也没有射灯。若非看见路口新矗立的监控探头和新建的公共卫生间,我一度怀疑这里是否还有人居住。
  在这片尽显沧桑的老街巷中,没有哪栋建筑新过公共卫生间,它们贴着亚光灰装饰面板,每走一段,就出现一个。在堡子里牌坊附近我去过一间,左右门帘上印着戏曲卡通人物,一边是“官人”,一边是 “娘子”。
  起风了,我兜上卫衣的连帽,返回玉皇阁。
  红灯笼在风中咔嗒作响。丝丝寒意在空气中流窜。来自蒙古高原的风时常在张家口的山谷间吹荡,张家口大概最不缺的就是风,我想起当地人经常开的一句玩笑:“张家口一年两场风,一场刮半年。”
  我并未在冷风中等到理想的光线,却等来肚子咕咕乱叫。
  走出堡子里,来到新华街。一家烧烤店灯火通明,顾客满屋,我走了进去。一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领着我走到里面靠近烧烤间的一张小桌前,他把桌上的杂物推到一边,又从外面找了个凳子给我。
  好几桌都是一家子来撸串儿,几个女人在抽烟。
  肉串烤得恰到火候,外焦里嫩,羊肉产自附近的张北坝上草原。
  烧烤间门口墙上挂着一个石英钟,秒针在不停地旋转。钟下面粘着四个挂钩,上面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各种药片和一张CT片子。
  小伙子脱去外套,穿着无袖衫走进烧烤间。一个上了年纪的光头男人从烧烤间里走出来,站在我的桌前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醒目的金戒指。他是烧烤店老板——小伙子的父亲。   “我就是脖子老疼。”他笑着对我说。
  小伙子烤的肉串不及他的父亲,辣椒和调料撒厚了。
  8点过后,烧烤店内嘈杂声渐消,不再忙碌的老板娘坐在门口盯着账单,小音箱不时报出客人扫码支付的金额。她鼻梁上架着花镜,手上和颈上点缀着亮闪闪的金首饰。我问她这店开多少年了,“18年了”,她快人快语。
  “我们这儿除了穷点,什么都好!”小伙子猛然从烧烤间探出头冲我喊道。
  光头老板从桌上杂物堆里翻出一盒“大好河山”,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
  “大好河山”是张家口北端大境门上的题字。大境门是昔日张库大道【张家口—乌兰巴托(当时叫库伦)】的起点,现在作为景区成了张家口的地标。昨天我曾去那里转了转,城门前守着两个手执长矛身披铠甲的卫兵铜像。步行街两侧的商铺都是新建的仿古建筑,多数仍处于招租状态。在景区东侧广场的一大片空地上,铺排着大型系列浮雕,展示张家口的今昔。由于浮雕巨大且没有倾斜角度,要想观其全貌,必须要登上一座座木梯高台。然而,在毫无遮拦的炎炎烈日下,没人愿意浪费力气,索性就踩踏着雕像的身躯和面容观看。一对中年夫妇在一组军民相拥的雕像前驻足,这段历史用红漆涂描在凿刻的字迹中:1948年12月2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张家口,人民永远成为山城的主人。
  夜晚,当我再次返回堡子里时,红灯笼点亮了,营造出一种温暖怀旧的节日气氛。一群孩子在鼓楼下跑跳,追赶飞旋在夜空中的竹蜻蜓。三个穿着黑T恤的年轻人,在路灯下扬着下巴吐烟圈,故作老成。我想起午后在街角见到的一排老人,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福利彩票站外,只有眼睛随着过往的车辆与行人缓缓挪动。
马道底街,晾晒的白球鞋
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

  空巷里静谧无声,摇曳的红灯笼偶尔发出响声。工人把从屋顶拔下的草,堆放在一处墙角,用砖压住,但还是有几簇被风吹得在地面上滚动。生活中总有些微不足道的事物悄然发生着变化,清早我还拍了张房上长草的照片,到了夜晚草就没了。
  清水河正在清理河道,河水在上游被分段截流。裸露的淤泥与一条细流在河床上泛着幽光。我沿着河岸向旅店走去。
  料峭的风在耳边低吟,绽满枝头的海棠散发着淡淡花香。一座冰上速滑雕塑伫立在河畔,五名造型各异、面目不清的运动健儿甩着臂膀奋力向前,支撑他们的不锈钢台面着实透着几分冰冷。2022年北京冬奥会雪上项目将在张家口举办,街上不时会看到与之相关的宣传招贴。在对岸的河堤上,是一组以球体和圆柱体构成的雪上项目卡通壁画:圆球是运动员的头,弯曲的圆柱是身体。他们手持滑雪杖,脚蹬滑雪板,周身装点着祥云、火焰、海水江崖以及五星等中国元素,在污损的白墙壁上驰骋、空翻。
  天更黑了,群山隐没在夜深处。商厦与铁塔上的霓虹呈放射状向不同方向疾速流动,仿佛在把坚实的钢筋水泥熔解,只剩下炫光绘就的线条与图案悬在夜空中颤动不已。
鼓楼下,聊天的女人
堡子里剧社,周末相声专场
堡子里,给奶茶店招牌描金的女孩
大境門,城墙下的老两口
夜晚,鼓楼北街,消磨时光的孩子
夜晚,玉皇阁前打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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