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或伶仃岛
　　远方是大海。是起伏的波涛
　　是两张船票
　　分别写着我和你的名字
　　是一次又一次的眩晕与妥帖
　　远方，远方是一座岛
　　文天祥用七言律诗
　　试了试宋朝的温度和深度
　　远方是蔚蓝的海岸，沙滩上的大雪
　　是你握在手心的贝壳
　　贝壳里一声高过一声的海浪
　　远方是朝阳冉冉升起
　　遍地黄金治愈了一个人的乡愁
　　是夕阳落在海面上
　　是回港的渔船摇摇晃晃
　　我牵着你的手
　　身后是故乡，是辽阔的风
　　面 孔
　　路过几个墓地。墓碑上刻满了名字
　　红漆斑驳剥落
　　墓主，和他的所有子孙
　　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躬身盯着墓碑看
　　像是盯着一口沉默的井
　　但我不敢对深井里浮现的面孔
　　一一说再见
　　我看着大雾漫过全身
　　是洁白。是飞行的大海。是瀑布
　　我看着它在盆地堆积，聚集神的指令
　　把慈悲铺向村庄和田野
　　我看着它向上攀升，越过一个山脊
　　将朝阳落在草甸上的声响带走
　　它还取下风的锋刃
　　不急不慢，将山谷填满
　　向另一个山脊奔跑，直至高山之巅
　　我看着它触碰我的嘴唇，四肢
　　像流水漫过我全身
　　将我淹没
　　像洗净一件即将呈献的祭品
　　我就这样穿过茫茫大雾，活在旧时光的眷恋中
　　内心黯淡，行为胆怯
　　眼前是一生无法跨越的莽莽荒境
　　松口，元魁塔
　　塔内台阶回旋，一直往上走
　　往上走
　　走进坚硬的花岗岩，遇见了神明
　　走进明朝，遇见了解元李二何
　　走进梅江河，遇见了漫长的人生
　　青山迢迢，湍流回望
　　走进客家山歌，遇见了历史的拐弯处
　　松口码头上下南洋的船只、汽笛
　　正在风中呜呜地生离死别
　　走进铁铸宝葫芦，还一直往上
　　一直往上，仿佛时间在不断退后
　　仿佛你和我，正在马不停蹄地奔向远方
　　他们说我越来越像您了
　　我小心翼翼地敲打着新碗
　　每一个细节、眼神，都在模仿你
　　父亲，他们都说，我越来越像你
　　我跟着捡瓦师傅，在屋顶摇摇晃晃
　　试着为破漏的生活遮风避雨
　　我到后山砍来最粗的竹子
　　劈成两半，架在屋檐下
　　准备接上明年的盈盈春水
　　每天清晨我最早起来
　　开门收拾玩具，洒水清扫庭院
　　我反复地劈开墙角的那堆木料
　　反复地扎紧菜园的那道篱笆
　　我早早买下灯笼、祭祀用品
　　暗中练习将春联写得结实耐看
　　我一次次地钻进厨房
　　帮母亲薰黄酒，酿豆腐，炸粄子
　　我尝试着杀鸡、剖鱼
　　趁着好天气晾晒腊肠和喜悦
　　闲暇时分，我戴上您戴过的斗笠
　　拿上您用过的柴刀
　　砍回一担柴火，挑回一山清风
　　我提着您的渔网捕鱼
　　一无所获，但也怡然自乐
　　多么愧疚啊，父亲，在你离世后
　　我才重新学会爱上了生活的旧手艺
　　慢慢享受着，像是重新爱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