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照例去看望父母。
　　电视里正播放一档鉴宝节目，一只略显残缺的碗最后被某专家认定为宋朝遗物。当他将碗的市场参考价报出时，全场轰动，碗的主人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我看着电视中的那只碗，突然想到自己儿时也曾在妈妈的大箱子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当时我想拿出来看看，还被妈妈斥责了一顿，她不准我碰，锁上了箱子。
　　我忙把爸爸叫过来，让他看电视：“爸，我们家好像也有一只这样的老古董吧？”爸爸瞅着电视，看了看提示板上的标价，然后抓过遥控器就换频道，还压低声音告诫我：“千万别让你妈看到。”
　　我觉得莫名其妙。爸爸又说：“那只碗早被你妈打烂了。”我的心一惊：“怎么就打烂了？”“是的，但你千万别在你妈面前提这事，免得她伤心。那只碗是你外婆给她的陪嫁，据说是传了许多代的传家宝。当初你妈打烂那只碗时难受了好久。”我虽然不再提那只碗的事，可还是有些心疼——即使妈妈的那只碗没有电视里的那只碗值钱，可也算是古物呀，总有些价值吧。
　　几个月后，爸妈要从住了40年的老屋搬入新居，我帮他们整理旧物，翻出了用报纸包着的一堆碎片。从报纸的年份上，我认定这些碎片就是妈妈当年打烂的祖传宝贝。我很兴奋，心想，如果请人修补一下，尽管价钱打了折扣，可毕竟还是古董碗呀！
　　我既小心又激动地拼凑那堆碎片时，妈妈进来问：“你在做什么呀？”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妈妈笑道：“什么古董呀，那只是一堆土碗碎片！”
　　“怎么？不是说这只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吗？”妈妈淡淡地说：“原来是有一只老祖宗传下来的碗，据说是明朝以前的东西。可那只碗早就被我卖掉了。”“卖掉了？”我大吃一惊，“卖了多少钱？”“几千元吧。”妈妈的神情仍然淡淡的。
　　“怎么才卖了几千元？太廉价了！”我差点儿叫起来，忍不住把从那个鉴宝节目里看到的专家报价说了出来。我说：“说不定电视上的那只碗就是你当时卖出的那只，按现在的标价，那些钱可是我们一家人几辈子也挣不来的呀！”妈妈却一点也不惊诧：“那是3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爸长期头痛，被检查出脑袋里长了个瘤，需要马上做手术。我和你爸的工资除了养活你和你哥，还要负担爷爷奶奶和姑婆的生活，哪有钱做手术呀！亲朋好友借遍了也凑不齐那一大笔手术费，真是把我愁死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只祖传的碗。就找到搞古董收藏的人将碗卖了。然后，我带着你爸去了北京。手术效果很好，你看，他到现在都健健康康的……后来你哥上大学的费用、你学小提琴的费用，花的都是那笔卖碗的钱……一只祖上传下来的碗，不但给了我一个相伴至今的丈夫，又让你和你哥顺利完成学业，我觉得那只碗简直卖得太值了！”
　　我沉默了一会，又问：“那这只烂碗是怎么回事？”妈妈笑起来：“这都是糊弄你爸的。当年他得知自己病重后，一直不肯去做手术，说别再浪费钱了，能为老人孩子省点儿就省点儿吧。你爸的脾气很倔，他舍不得让我受委屈，我怕他知道手术费的来历后不肯去北京。于是，我就先去买了一只相似的土碗回来，打烂之后骗你爸说，传家宝打烂了。你爸安慰了我半天，然后将碎片包起来放在让我看不到的地方。过了几天我告诉他，我在外地的叔叔借了一笔钱给我们，这才……”说到这里，妈妈很为自己当年的计谋得意。说完，她还不忘叮嘱我：“千万别告诉你爸，要是他知道因为自己的病让我卖了祖上留下来的宝贝，他会觉得对不起我，我不想让他带着歉疚生活……哎，我们年纪都大了，快快乐乐的就好。”
　　媽妈出去了，我守着那堆土碗碎片，守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仿佛第一次懂得了有价与无价的区别。
　　后来，我将那堆碎片交给一个老工匠，请他将碗箍好，然后我把碗放到了家中的博物架上。我打算等到女儿结婚那天，把这只碗作为她的陪嫁，还要告诉她关于这只碗和她外公外婆的故事。
　　〔本刊责任编辑 马星星〕
　　〔原载《智慧与幽默》200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