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跑得快，不管是在童年还是在少年时期，玩捉人与救人的游戏时，我编在哪一队，哪一队就准赢。在学校，每次接力赛中，我总是作为“压轴戏”被编在第四棒的位置上，在冲刺的紧张关键时刻，我每每大显身手，获得最后的胜利和荣誉，以及同学和老师的一致赞扬和夸奖。如果命运成全我，让我永远赢得友好的目光和微笑，我想我肯定会在一帆风顺中慢慢变得平庸和无聊。而这样的话，哪怕终生好运，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但命运没有这样，它意味深长地让我的磨难起始于跑道上的一次两难的抉择。
　　那一次，我参加了高年级组的接力赛，我依然担当了第四棒的重任。当轮到我时，我不仅追上了对手，且很快将对手抛下二十几米。就在这时，我的一只布鞋的带铁环扣脱落，鞋飞出老远，我踉跄几步，猛地停下，飞快脱去长袜，光着一只脚丫，奋力追赶已超过了我的对手，而事故发生地点接近终点，时间完全不够了，结果我没能超过对手，只与对手几乎同时到达。最后，裁判判定对方比我先撞上终点线，于是对手赢了这场比赛，我们班屈居第二。一时整个班级哗然，我顷刻间成了众矢之的。
　　班会在比赛结束后立刻召开。老师先问我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去脱袜子，我犹豫着说，那是妈妈刚给我买的新袜子。谁知老师马上给了全班一个讨论的题目：集体荣誉重要，还是个人的新袜子重要？
　　同学们的热烈是空前的，结论也几乎是一致的，只有一个平时很少说话的男同学说，两样都重要。他的观点迅即遭到全班的抨击。
　　老师让我谈谈听了同学们的发言后的认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支吾了一下，说：“我要我的新袜子！”
　　教室里一下子像炸了锅似的。老师敲了好几下讲台，同学们才静下来。
　　“为什么？”老师的目光是严厉的。
　　“……”
　　“为什么？说呀！”老师的目光更加严厉了。
　　“妈妈每星期六补袜子总是补到深夜，妈妈她要补很多袜子……妈妈给我买了新袜子，妹妹没有，妹妹哭了，妈妈对我说要爱惜。”
　　我的解释时时被同学们的义愤所打断，后来我除了固执地说“我要我的新袜子”外，再也不说其他的话了。
　　30年前，还极少见到尼龙袜，一般人穿的都是棉纱袜。我们五姐妹不管在幼儿园还是在学校都是全托住宿，只在星期六下午回家。每个星期六晚上，在昏暗的15瓦灯泡下，母亲总要将我们姐妹带回的十几只破袜缝补到深夜，这样，星期日下午我们就可以穿着补好的袜子回幼儿园和学校去。那时家境清贫，不用说袜子总是补丁压补丁，就是衣裤也很少没有补丁的。当妹妹见母亲只给我一人买了新袜子时，哭着也要，她们当然不明白清贫的母亲并非对某个孩子特别宠爱，而是出于节约的打算，考虑的是大孩子穿不下了可以给小一点的孩子穿。在那种生活状况下，我当然是以爱惜之心将新袜子当宝贝一样看待的。
　　那天班会散后，当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袜子，哭了。不是因为刚接受完严厉的批评，而是我突然发现袜子底部还是破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洞，那肯定是在鞋飞出后我踉跄了几步时被磨破的。
　　我始终没有得到同学和老师的原谅，即使那以后的每次比赛，我都光着双脚驰骋赛场，为班级赢得荣誉，但是期末评选“三好学生”时，同学中仍有许多人不忘提及此事，使我落选。期末成绩报告单思想品德一栏中，我被评定为“缺乏集体荣誉观念，个人主义思想严重”。这样的评语在当时当然使我伤心和困惑。好在那个不许拥有个人权利的时期已在今天逐渐被人们正确认识，并展开反思。
　　（编辑 树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