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清单完成得差不多时，妈妈说她想走前再见见重要的亲友，让我筹办一场简单的葬礼，以送葬之名发邀请函给大家……

妈妈患病，我的天塌了

　　我叫徐静怡，1994年出生于陕西省，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因公牺牲了，他们都说我爸是英雄，我却对这位英雄嗤之以鼻，他于我而言就是床头柜上放的一张照片，仅此而已。在我心目中，只有我妈才配得上“英雄”二字。妈妈是大学老师，上得课堂、下得厨房，文能写诗，武能徒手扛一罐煤气爬上八楼，即使孑然一身，也活得潇洒敞亮。
　　出国一直是我的梦想。2017年3月，当我终于拿到英国学校的offer，捧给妈妈看时，妈妈却突然晕倒了，紧急被送往医院，主治医生崔医生告诉我，妈妈被确诊为乳腺癌中期。崔医生很快为妈妈安排了手术，看着紧闭双眼躺在病床上的妈妈，我的心揪了似的疼。妈妈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我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为了全身心照顾生病的妈妈，我放弃了这次出国留学的机会。术后，妈妈恢复得不错，脸色日渐好转。出院一个月后，妈妈再去医院检查，崔医生说未见异常，恢复得很好。后来又去做了两次复查，医生都说没事。我也放下心来，开始出去找工作。
　　然而好景不长，2017年9月，我半夜起床喝水时，发现妈妈房间的灯还亮着，推开房门看见妈妈半靠在床上，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我焦急地问她怎么了，妈笑笑说：“没事，是热出的汗。”随后几次，半夜妈妈都满头大汗地半坐在床上。妈妈拗不过我，跟我一起去医院再次检查，崔医生仍告诉我未见明显异常，但这次他眉头是皱着的。
　　又过了一个月的一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响动，一激灵坐起来，跑过去一看，妈妈已经晕倒在床边了。第二天一大早，崔医生为妈妈做了详细检查，说情况很不乐观，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整个胸部了。崔医生告诉我，上一次来检查，就已经发现了轻微的扩散迹象，他建议妈妈再做几次化疗，但妈妈不愿意，还想保守治疗，并要求医生对我不要提及。
　　妈妈的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快，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每天看着崔医生皱着眉头进进出出，我也心如刀绞。崔医生斟酌再三之后，修改了之前的化疗方案，建议增加化疗次数，缩短化疗时间，来一记猛的。但新方案竟被妈妈拒绝了，并死命不配合，抵触情绪很大，即使我签字，也实施不了。

母女对峙，我求妈妈接受治疗

　　僵持到11月中旬，妈妈催着要出院，说不想再化疗了。我不同意，还想要她坚持继续治疗，哪怕治不好，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我请了邻居张阿姨来劝说，张阿姨出来时，眼眶红红的，看了看走廊的我，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妈妈趁我出去买东西，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当晚，我一夜无眠。早上陪妈妈吃早餐时，旁敲侧击地跟她讲了几个化疗成功的案例。妈妈无动于衷，喝完药之后，就独自出门了，留我一个人坐在桌前。我一遍遍问自己：“我该怎么办？不治疗，妈妈只有死路一条啊……”有生以来，这是我最无助的一刻。妈妈回到家后，我砸了家里所有的杯子和茶壶，瞪着她，以表抗议。妈妈看都不看我，默默收拾着屋子。怕她累着，我又赶忙夺过扫帚。
　　我是妈妈的铠甲，也是妈妈的软肋，我想折磨自己来逼妈妈同意。我开始每天只吃很少的饭，妈妈很生气，质问我：“静儿，你是故意的吧？”“对，我就是故意的，既然您不想活了，那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干什么？您反正不同意再继续治疗，那我也不吃饭了，咱娘儿俩一起死算了！”我继续咆哮道，“妈，你，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就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再多活几天吗？”我摔门而出，在楼下的花园放声大哭，直到一双老北京布鞋停在我面前。
　　“静儿，好孩子，你妈有她的想法，你就随了她的愿吧。”张阿姨告诉我，早在发现癌细胞极速扩散的时候，妈妈就跟崔医生聊过治疗方案和最好的治疗效果，得知化疗也不过多拖一段时间而已。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死后给我留一身的债务。
　　我奔回家，抱着妈妈痛哭，告诉她花多少钱我都不怕，我只想让她多活一段时间。那天晚上，我梦到妈妈死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体在旁边。我哭着跑到妈妈房间，跪求妈妈接受治疗。妈妈也起来，跪在我面前，搂着我不住地哭。妈妈说：“静儿，妈妈不是不想活啊，妈妈多想能活到你结婚生子，但是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即使不考虑钱的因素，妈妈也不想再受化疗的苦了。既然时日不多了，与其在医院痛苦地死去，何不在家陪着你，舒舒服服地走完最后一段日子？放弃吧，静儿，当妈求你了。”

我给妈妈办了一场活人葬礼

　　这次深夜谈话后，我决定遵从母亲的心愿，并帮妈妈梳理了一个愿望清单，陪她一件件完成。我拉着妈妈的手，陪她一起回到她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步步地走过她曾上过课的教室，看过书的图书馆，晒过太阳的草坪。在妈妈累了不想出去时，我们舒服地窝在沙发里，一边吃薯片嗑瓜子儿，一边看《新白娘子传奇》，哼着“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如果有谁不小心哭了，一准儿说：“都是电视惹的祸，太感人了！”尽管那时，电视正放到欢乐的剧情。
　　其间，舅舅打电话来问我妈妈的情况，得知放弃治疗，他将我大骂一通。第二天，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舅舅一进门就喊：“大姐，你怎么样了？小静这死丫头不给你看，弟弟给你看，走，现在就去医院。”妈妈生气地甩开舅舅的手：“你说的什么话？哪是静儿不给我看，是我自己不想去看了。”舅舅不信，打算强行将妈妈带到医院去。我见势不对，赶紧阻止舅舅舅妈，你推我搡的一团乱，最后不小心将舅妈推到地上去了。舅舅一气之下带着舅妈走了，还撂下一句：“我没你这么个恶毒自私的外甥女儿！”
　　愿望清单完成得差不多时，妈妈说她想走前再见见重要的亲友，让我筹办一场简单的葬礼，以送葬之名发邀请函给大家。我问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通知大家来聚一下就好了啊。妈妈说：“我走了之后，不想你再一个人里外折腾，提前办了好。”
　　葬礼当天，我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戴着白花在宴会厅门口迎接客人，妈妈则躲在二楼休息间。妈妈戴上假发，穿上了修身的裙子，还化了个淡妆，她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下午六点，邀请的亲朋好友基本到齐了。我站在妈妈的照片前，对大家的到来表示了感谢，这时，妈妈从大门款款向我走来，“欢迎各位拨冗前来出席我的葬礼！”我妈开始发言：“都吓坏了吧？哎，其实我还没死啦，大家放心哈，我不是鬼，你们看后面还有影子呢。我不幸得了乳腺癌，晚期，估计没多少时日了，想着反正我死了你们还是要来的，不如让你们早点来聚聚，大家还能见一面，多好。”
　　“大家都不准哭啊，不然我也想哭了。將来我走了之后，拜托各位多关照下我的女儿，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爸走得早，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现在我也要离开她了。今天，在这里，我把我的女儿拜托给各位了，请你们，请你们多多关照，谢谢！”我早已哭到不能自已，后面妈妈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不久，妈妈越来越蔫儿了，常常打不起精神。过年时，妈妈强打着精神和我一起做了年夜饭，春晚看到一半，她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2018年3月11日，妈妈在家里安详地走了。
　　妈妈走后，遵从遗愿，我将她火化并准备将骨灰撒向大海，舅舅斥责我不孝说不留个祭拜的地方，说妈妈是为了给我省下墓碑钱。最后我们将妈妈的骨灰一分为二，舅舅带着一部分回妈妈的娘家立碑了，我将另一部分撒向了大海，像当年她为爸爸做的那样。当我看着灰白色的粉末，从指缝中飞走的时候，我想妈妈在天上一定会高兴的。
　　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