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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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市郊,松林之中,有薄雾缭绕,鸟叫不绝。
  湛湛露斯,匪阳不唏。报慈禅寺的青瓦白墙掩映在重重绿荫之下,钟声远远传来,声声入耳,让人心生宁静。
  佛门原本净地,但报慈寺香火太过旺盛,有求之人纷纷踏露而来,只为烧得头香,但愿心想事成。
  棋凉立于高墙之外僻静处,原以为鸡鸣动身,可趁清净见他一面,未料诚心之人实不在少数,想想里面的人接踵摩肩,她止了步,燃了三支香,就在墙外对着佛祖的方向拜上三拜,心诚就好,里面那个人总有一天可以感受得到,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并不害怕再多等。
  “娘子,若有什么心愿你不如直接求我好了,何必弄到起太早还见不到佛面这么可怜!”一个讨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棋凉猛地抬头,那张可恶的脸就在头顶的树枝上悠闲地晃荡着。棋凉哀叹,就连到了这里都躲不了一个清净,真是阴魂不散!
  棋凉黑着脸转身疾步往回走,顾不得草丛上的露水打湿裙裾,那声音却还在身后兀自笑道:“这就对了,快点儿回家,睁开眼见不到你我还真不习惯,我亲爱的娘子!”
  佛祖,为什么这幺不公平,我如此花容月貌,却只是一个附着在他身上的青藤?而他这么难看,却偏偏是百媚千娇的桃树,有没有搞错呀?棋凉心中愤愤不平,脚步慢下来,我偏要慢慢游逛回去,气死你!
  花神的后花园中有一片桃林,但偏偏只有一株桃树被青藤攀附,而且偏偏这株桃树是雄性,青藤却是雌性。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花园的花童因为不小心浇多了水,害死了花神最喜欢的一株兰花。花神盛怒之下,将他贬到人间受轮回之苦。而花童当日之所以会浇多水,是因为被青藤的回眸一笑所惑,青藤在自责之下落下一粒种子下界守护转世的花童,桃树也紧随那粒种子落下一颗桃到人问,两个人的纠缠注定了天上地下牵扯不断了。
  棋凉心念的那个花童就在这寺里做了一名一心向佛的小和尚,名为无心。其实花童只想皈依我佛,只怪自己定力太浅,被色所惑,铸下大错,被贬下世后,义无反顾做了和尚,任棋凉如何费尽心思接近,都不曾抬头看过她一眼。棋凉原以为因为前缘两人无论如何都是会有一点点灵犀的,但她这一片痴_心却付了流水,怎不伤怀。
  何况,还有那个烦死人的桃子死缠烂打,更是叫人烦。
  回到桃源水榭,已是正午。桃源水榭在市郊的桃花园中,依水而建,一半架在莲花池水上,一半建于桃花树下。纯木质,四面有窗,层层粉色纱幔垂下,迎风轻舞。
  外有回廊,黑漆原木廊柱,坐于回廊之上,伸手可触池水。倚栏赏花戏鱼,对月饮酒弹琴,再无更好去处。谁说桃花如飞雪,盛时苦短?桃源水榭的桃花是常年不败的。如云延绵,四季都有落花抚面,被誉为奇观。
  那桃子虽讨厌,但这桃源水榭却处处都是和着棋凉心意而建的,实在让人不能不感动,棋凉深深叹口气,在栏杆上坐下,一首伤心之词随口而出,
  花信匆匆度。算春来、瞢腾一醉,绿阴如许!
  万紫千红飘零尽,凭仗东风送去。更不向、埋香何处?
  却笑痴儿真痴绝,感年华、写出伤心句:“春去也,哪能驻?”
  赤日炎炎,棋凉吟出的诗句,竞让人寒彻入骨。一时间,花瓣如雪纷扬,映衬得花下的棋凉修眉联娟,唇绽樱颗,榴齿含香,艳绝人寰。
  “这时光大好,娘子何苦独自在此感伤?”桃源当真是茹影随形,容不得她独自清净,棋凉刚刚皱起眉,他就伸出手来握起她纤凉的手指。如水的温暖包围了她,桃源的身上有着她喜欢的清新香气,千百年来,她一直都是依附着他而生的,若当真要与他完全断了关系,只怕她自己都无法生存了吧。
  棋凉忍不住望向桃源的脸,其实他拥有着无比俊美容颜的,那双闪亮如星辰的眼睛难得地专注:“娘子,我会一直守护你,无论天上人间。”
  心乱如麻,棋凉自他双臂之中抽身而出,狂奔。不可能的,她心里只有个花童,哪里容得下另外一个人,尽管与他永世都不能分开,也不会!
  但如何能够逃得开他?不过片刻,他的双臂就缠上了棋凉的腰,他的呼吸,轻微吹在棋凉的耳后。他轻笑着说:“你逃不掉的,无论多少世的纠缠,我对你,志在必得。”
  棋凉回头,那双眼睛,就在眼前,她顿时失神。他的唇贴过来,落在棋凉的额上,温热,柔软的唇。棋凉惊醒,欲逃,却被他的双臂牢牢锁住,而且他的道行远远在棋凉之上,棋凉根本无法逃脱。
  “棋凉,他给你的只能是伤心,只有我才会让你快乐!”桃源那可恶的笑容再次浮现。
  棋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不要勉强我!”
  桃源终于松开了手,微笑着说:“我会给你时间,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有足够的耐心等。”
  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往事暗思量。
  夜,无眠。独自倚着栏杆赏莲,月色朗朗,莲花正是含羞待放之时,池面漂浮着些许樱花花瓣,有锦鲤偶尔啄食。
  棋凉正邀月独饮,却被一方锦帕遮了双目。并不惊惶,因为身后之人的气息是熟稔的,声音低低在耳边:“棋凉,跟我来。”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棋凉跺脚,正欲伸手拉去遮目的锦帕,却被他紧握住双手,接着双脚离地,他抱起了她! “放开我!”棋凉又气又急,使劲挣扎,但如何能够挣脱得了他?
  没走多久,锦帕拿开,眼前一亮。这是桃林中央。月光如水,倾泻到那棵有青藤攀附的桃树之上,这是桃源和棋凉的本身。不过旁边的桃树上,多了一架白色的秋千垂下,如梦似幻,棋凉惊讶抬头看他,“这是……”
  “试试?”桃源扶着她,在秋千上坐下,从背后轻轻推她。
  慢慢荡到半空,微风抚过长长发丝,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凉凉的花瓣从脸颊掠过,棋凉闭上眼,扬起头来,不觉微笑。这种感觉,跟当年偷偷躲在云朵之中玩耍一模一样。那个时候有花童日日悉心关照,天天能够看到他明媚的笑脸,多么幸福。
  突然之间,棋凉还没采得及从回忆之中醒来,就被一条从天而降的佛珠牢牢捆住。棋凉迅速睁开眼,面前那个清秀俊俏,有着一双无欲无邪、如婴儿清明澄净的眼睛的青衣小僧,竟然是她日日牵挂,一心守护的无心!
  “你这桃林常年不败,里面所藏必定非妖即精。难怪附近村民屡屡来求,说是有桃妖作祟,师父果然没有看错!”无心面无表情地用力将棋凉拖到地上。
  棋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直视着他:“你当真要抓我?”
  无心拿出紫金盂钵:“当然,师父命我务必带你回去覆命。”
  棋凉一颗心顿时直坠无底深渊,双目似利刃,直刺无心:“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无心正视着她,双眼清澈见底,没有丝毫对她的怜惜和眷顾:“如何处置,当听师父安排。”
  棋凉仰天大笑,却凄厉若索命之声,原来心病至极,不是因为思念,是他在你眼前,而你早已不在他心中。原来心痛至极,是感觉不到痛的。棋凉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来,万念俱灰,只求速死以得解脱:“很好很好,既然如此,我跟你回去,任你处置!”
  无心缓缓举起紫金盂钵,正欲念咒,却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棋凉身后,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顿时色如死灰:“你,你,你是……”
  棋凉回头,身后出现的,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一位仙子,柔媚入骨,艳若桃 李,但眉目之间却又有无法形容的熟悉感,她是谁?
  仙子张口,婉转清脆:“求你,放过她。”她双目滢滢,尽是哀求之色。无心僵硬着,盂钵颓然自手上坠落,牢牢缚在棋凉身上的佛珠也慢慢松懈。
  “棋凉不是妖,绝不会祸害人间,求你,放过她。”随着仙子的声音,佛珠回到无心手中,竟然有泪自他眼中滴下:“桃茭,原来我还是无法回头。”
  眼前红光闪过,被无心唤作桃茭的仙子消失,桃源出现,他脸上是棋凉从未曾见过的庄重:“无_心,很对不起,桃茭不过是我的一个分身。她是我身上开得最美的一朵桃花,当时我因一时贪玩,见她如此美丽,将她化作女子嬉戏,没想到恰巧被你看见,累你失了魂,做了错事。”桃源的目光转到棋凉身上,“当日累他受罚的并非你,而是你头顶的桃花,而他的目光是看桃茭,却让你误以为是看你。原本我不想让你如此失望,但若不让你明白真相,你永世都不会清醒。”
  一切真相大白,无心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泪痕已干,身在佛门的他很清楚一切皆空的道理,他虽然掩饰不住身体的颤抖,但仍然弯腰作揖,双手舍十:“阿弥托佛,小僧告辞。”
  桃源叫住他:“无心,今日命你前来捉妖的,不是你师父,是我化了你师父的样貌骗了你。无心,想你现在终于可以放下,潜心向佛了,总有一天你能功德圆满,”
  青衣僧的身影失去了一贯的挺拔,如此落寞,带着千年的孤寂,消失在黑幕里。
  远远的天边开始慢慢透出水晶般透明的粉红色,一点一点蔓延开采,太阳快要出来了。
  但对于棋凉,眼前却仍然是冰冷漆黑一片,千百年所有痴心原来当真枉付了流水。他对于她的视而不见,不是因为一心向佛,而是因为另外一个她。
  春梦一场,一切皆空,情何以堪?
  桃源拥起仍然不能回魂的棋凉,将她的手贴在他的心口:“棋凉,我们是否可以重新开始?”棋凉的掌心,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他的体温从手心一直传到棋凉的全身,棋凉慢慢地被他用这种方式唤醒,却不看他,眼神自空洞转向虚无。
  微风起,满天落缨似雪飘飞,棋凉的十指,仍然冰冷似铁,桃源的唇贴近她的耳边,“你看着他多久,我就守护你多久,棋凉,你注定永世加我在一起,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刹那间,云破日出,桃源似乎从棋凉如同一潭死水的眼中看到了点点光芒,他的脸上习惯性地浮起了那缕微笑,所有的桃花随他唇角的勾起盛放,宛如人间天堂。
  
  责任编辑:马新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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