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摄影师,记下200多个金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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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春节,台湾摄影师林添福是在山西度过的。农历正月十六,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他时,他已经跑了5个县,拍摄晋中各地春节期间的社火表演。从事摄影30多年来,纪实人文一直是他镜头中不变的主题。
  “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准备去西藏林芝寻找拍摄珞巴族的金婚夫妇。”林添福说。如果顺利,林添福历时20多年的宏大拍摄计划就可以在今年完成。从1987年起,他走遍大江南北20多个省份,总行程数十万公里,拍摄了5000多幅照片,用镜头记录下了55个民族200多对金婚夫妇的爱情故事。“我的计划是拍遍56个民族,现在只差一个了。”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牵手合影
  林添福1960年出生于台北县,从小喜爱美术,后来考入了以美工科闻名的私立复兴高级商工职业学校。“当时,照相机在台湾刚刚开始普及,我姐姐有一台单反相机,她喜欢爬山,经常拍一些风光照,我觉得很好看,就借她的相机来用。”1977年,他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二手的康泰克斯照相机,开始给一些报纸投稿,既赚得了稿费,也让他对自己的摄影水平更加自信。毕业后,林添福当了自由摄影师。“服兵役期间我也没有间断摄影,兵役结束后,还办了一个金门风情的个展,获得了成功。但是当时自由摄影师的收入很不稳定,拍照之余,我又帮家里的煤气店送了两年瓦斯罐,有点郁闷,但又不想被束缚,那个时期很苦很难。”
  转机出现在1986年。当时,台湾第一份本土地理杂志《大地》正在为创刊招兵买马,林添福如愿成为了一名专职摄影师,有机会到各地采访,拍摄大专题。1987年,林添福听说花莲县有一对80多岁的太鲁阁族老夫妻,不愿从高山搬迁到平地上政府修建的新住房,坚持留守在部落。他前往采访,意外听到了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那个老妈妈年轻时是族里出名的漂亮女孩,后来被一个外部落的男孩子给抢亲了,但是她不喜欢那人,抵死不从,想尽办法逃了出来。之后,她和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结了婚,一起在部落里生活了50多年,我就帮这对金婚夫妇拍了照。那时候,我还不到30岁,这种故事特别能感动我。”
  这次偶然的采访,让林添福有了拍摄更多金婚夫妇的念头,他把主题定为《半个世纪的爱》。“想到这个主题,我兴奋得失眠了好几天。一开始,我想拍50对金婚夫妇,但拍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很多是雷同的,这个年龄的汉族夫妇,基本上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是,我想到了拍少数民族,但是又觉得拍遍56个民族,难度太大了。”
  1990年,林添福辞去工作,到云南拍摄独龙族的生活,从此留在了大陆。1992年,他在桂林结婚。春节时,他随妻子回湖南衡阳老家过年。“她的外公外婆是对金婚老人,我给他们拍了照片,效果不错。就这样,我又重新开始了拍摄56个民族金婚老人的计划。”
  因为要拍的是少数民族金婚夫妇,林添福去的多是边远山区,很多少数民族老人不懂普通话,他需要借助翻译,用很长时间来和老人们交流。“这种采访的不可预测性很高,2001年,我到内蒙古找鄂伦春族金婚老人,怎么打听都没有。直到2006年,才托人找到了整个族里唯一的一对。”这些生活在边远地区的老人,大多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讲述自己的故事、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牵手合影,有的甚至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影像。
  
  他们20多年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整理照片的时候,林添福发现自己竟然拍了几乎所有的婚姻形式——这些老夫妻,有的青梅竹马,有的父母包办,有的指腹为婚,有的抢亲结婚,有的私奔逃婚,有的再结连理,有的仅仅为了物质的交换就在一起厮守终身……传统观念和新思想,战争和饥荒,男人和女人,爱和恨,恩和怨,欢乐和痛苦,坦然和忧虑,一切的一切,都蕴涵其中。他们的婚姻生活可以说是中国上世纪社会历史的见证和缩影。
  2002年,林添福在云南金平县遇到了一对四世同堂的瑶族老夫妻——李成朝和赵四妹。林添福惊讶地发现,赵四妹是个越南人。金平县与越南仅一山之隔。瑶族世世代代就生活在中越两国边境线上,边民们经常你来我往,走亲访友做生意。1945年,20岁的赵四妹盛装打扮,作为伴娘来参加表姐的婚宴。酒席上,年轻力壮的李成朝一眼看中了她,酒席散后,就把她抢到了家里,整整关了一个多月。“老妈妈跟我说,她心里有一股怨气,从那以后就不跟这个丈夫讲一句话。”
  李成朝没有想到,赵四妹这一不开口,就是20多年,尽管活照干,日子照过,孩子生了9个。直到后来孩子们大了,婚嫁的事情,老两口要商量,才开始说话。“现在两个人感情很好的,我拍他们的时候,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我希望他们能够靠近一点或是牵着手,老妈妈还有点害羞。我问老先生当初是不是看到老妈妈漂亮才抢了回来,他们哈哈大笑,算是承认了。”
  林添福在贵州遇到水族夫妇潘秀明和潘亚奔时,他们都已是百岁老人了。“他们分别出生于1911年和1910年。老先生和我说,他觉得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大概都会在一起过活。”潘秀明和潘亚奔是通过媒人牵线结了亲,一辈子没有出过贵州。1941年,日本军队在村子里烧杀抢掠,潘秀明参加了抗日队伍,用土枪打死过一个日本兵,他自己也负了伤,至今行走不便。“这两位老人都是清朝末年的人,经历了种种巨变,如果说人生有轮回的话,两位老人已经在有生之年轮回了好几次。”
  拍摄过程中听到的种种故事,让林添福深受触动,他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刚开始拍的时候,我回来一看照片,故事都很精彩,但是怎么照片看起来那么苦?这和我那时候对纪实摄影的认识有关系。那时候很讲究使命感,比较刻意地去表现生活中沉重的部分。慢慢的,我对生活和婚姻有了不同的理解。我觉得苦难是人生总要遇到的,不管他们共同经历了什么,我希望至少在镜头前他们是很圆满的,那一刹那是留下美好回忆的,后来拍照的时候,就尽量让他们笑起来。”
  白圣贺、胡春兰就是笑得最动人的,台湾布农族的胡春兰老人已经年过八旬,至今仍然十分可爱迷人。“老妈妈年轻时,在部落里很受欢迎。”她出生在富裕家庭,是一名助产士,而且长得非常漂亮。很多人追求她,可她一个都没看上,却看上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外族人——排湾族的白圣贺。那时白圣贺在一家农业改良场工作,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家境贫寒。“老先生年轻时一表人才,非常帅,又很勤奋,她就主动跟他示爱,甚至每个周末都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看他。但老先生却不敢接受这份爱,他不相信这样优秀的姑娘会爱上自己。老妈妈就写信给老先生,表白她的爱意,老先生回信只写了‘谢谢’两个字。”经过3年的追求,白圣贺终于被胡春兰的执着打动,最终同意结婚。
  婚后,白圣贺开垦了大量的荒地,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老两口每天都会一起在附近散步,年纪大了,还这么相亲相爱的人,其实是很少的。老妈妈在讲话,老先生就安静地在旁边,有时候会心一笑,大多时候就是静静的,很幸福的感觉。”
  结婚80年的时候,再拍一张
  在林添福的金婚照片中,有一对夫妻时隔近20年后再次出现。照片中的老人,虽然皱纹更深了,但眼里依旧是柔情脉脉。
  1994年,在云南玉龙雪山脚下,林添福遇到了纳西族的和士秀和闵朝星夫妇。去玉龙雪山的游人,大多会去“玉龙雪山本草诊所”抓几服药带走,因为听说诊所的主人和士秀医术高明,精通4种语言,是这里的名人。但谁都不知道,他的背后有一位50多年来默默支持他的妻子。“如果不仔细到后面去看的话,你永远只看到和士秀一个人,在前面很活络地治病、交际,你很少看到还有一个老妈妈在后面,默默地做切草药、磨草药的工作。”
  和士秀和闵朝星订的是娃娃亲,不到20岁就结了婚,结婚一年后,1947年,和士秀前往南京求学,把照顾家中老小的责任交给了妻子。“纳西族是母系社会,大部分的生计都是女人做的,男人就是琴棋书画,然后就是养鹰或者读书。”
  因为这段南京求学的经历,和士秀在“文革”期间被打成“反革命”,关进了监狱,一年后出狱时,他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家中的重担再次交给了闵朝星。“老妈妈担起了一家人生活的担子,种田,放羊,砍了柴还要走十几里地到大研镇去卖,爬玉龙雪山采药,好不容易煎熬着过来了。”
  病榻上的和士秀久病成医,病好之后研究起了中医药,开办了自己的诊所,擅长交际的和士秀在前厅坐诊,沉默寡言的闵朝星就在后院磨药。这些年来,除了林添福,从未有外来游客注意到闵朝星的存在。“老妈妈不懂汉语,就是静静地在旁边听,有时候会淡淡地一笑,很气定神闲。拍照的时候,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比较腼腆,他们两人没有在一起拍过照,她自己甚至从来没有拍过照。”
  2011年,林添福通过网友打听到两位老人还健在,就特意放大了一张当初拍的照片送给他们,然后让他们在门口同样的地方,拿着老照片又拍了一张。和士秀对林添福说:“你第一次帮我们拍照的时候是半个世纪的爱,现在快是70年的爱了,等到我们结婚80年的时候,一定要再来帮我们拍一张照片。”
  回顾自己20多年来的金婚拍摄经历,林添福感触颇多。“婚姻和人生就像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是一个经历磨难的过程,也是一个修成正果的过程。看着这些金婚老人,听着他们的故事,你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和婚姻。”
  
  编辑:李雪  美编:黄浩  编审:张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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