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可是个大国。”这回答和我料想中的一样。
　　同时，她松开了扶着扶梯的手，把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
　　在古老的圣维克多教堂附近有一条铁质的长梯直通新河。有一天，我停在了那条响着回声的丑陋的楼梯中间，之后又开始了第二部分的攀爬。一位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衣装、戴着只有她这个年龄段和社会阶层的法国女人才会戴的无边帽子的老夫人(我对自己说，她是圣维克多女董事会成员，也是巴赫音乐会委员会的成员……)正要从楼梯顶端走下来，可是又犹豫了。
　　“女士”，我自言自语着，“这儿可没有犹豫的空间……不是向前走，就是坐一会儿，等你感觉好些再起来。”我继续慢慢地向上爬，而她也扶着冷冷的金属栏杆走了下来。当我们之间相差五步时，她有些调皮地冲着我微笑，用清脆的声音——那个年龄和那个阶层的女人对餐厅的服务生或是自己的孙子孙女讲话的声音——对我说：“真难啊，事实上现在简直不可能知道你对面走来的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她有韵律地大笑了起来。在她做了这个奇怪的主动的评论之后，我们都停了下来，而最终我有些不自然地说：“哦！夫人，我向您保证除了我的裤装之外我绝对是个女人。”
　　我们站在那条丑陋的铁质楼梯上，脚下是那条枯竭了的运河及一堆堆的沙砾和水泥，纯净的空气从海上吹过来。这件事看上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完全在控制之外，像个梦一般。她大笑着，这一次的笑声中少了些音乐感。她带着些困惑说：“事情好像确实搞混了，对吧？姑娘们像男人一样做事，而且听说男人甚至表现得像个……这么说吧，表现得不像个男人……有时候，在马赛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比如看着一个男人从楼梯下面走上来，结果其实完全不是男人。但是我知道您并不是想打扮得像个男人。那是——”我打断了她，不过我很快就知道自己为刚刚的粗鲁而后悔了。但在那一刻我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对面这个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愚蠢的傻笑着的出土文物虽打扮得像个女士，却实在粗鲁。“不，夫人，”我清楚地说，“我并没有想打扮得像个男人。我不是个男人。我是一个游客，而且我觉得穿裤子在乘坐火车、大巴、飞机，尤其是在走这样的铁桥时非常方便。”
　　她的脚步越来越慌乱了，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因为在那个特别的时刻我心里可没有同情的情绪。我觉得她最初傻笑着做的评论实在没什么必要，尤其是在这样一条丑陋的高梯上，那实在是对我的稳定性和勇气的极大挑战。“您是外国人。”她带着胜利的口气说道，就像她在这次交会中找到了一个支点。
　　“是的，我是。我从加州过来。”我不等她问就先回答了她。
　　“啊，那可是个大国。”这回答和我料想中的一样。同时，她松开了扶着扶梯的手，把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
　　“是的。”我说，然后我开始残忍地表演四十年来我在第戎以及法国的东南西北各个地方从和她相似的人们身上所学到的东西，“美国确实比这里大得多，而且非常年轻，还在经历着成长的痛苦。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力量在哪里，所以犯着很多青春期才会犯的错误。我们那儿有从全世界最古老的国家来的最无畏的逃难者。我们那儿鱼龙混杂。我们的想法和行为都很冲动，而且经常是很粗鲁的。”
　　她冲我挤了挤眼睛，声音又变得很坚定了。“但您的条理很清楚。”她听上去很礼貌，却带着一丝惊诧，这让我更不耐烦了。主要是因为我实在讨厌站在这座桥上，在那条古老的运河上空，风一直把我们推来推去。我弯了弯腰，说了句：“谢谢。”
　　她又有些慌张地微笑了一下，说：“好吧，我必须说再见了。您穿着一套我实在无法习惯的衣服，不过我可以说您显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再见，再见。”
　　我又弯了一下腰，听着她小心的步伐一直走到这座人行桥的最底端。然后我跳到了铁梯的最上面一阶，突然对自己刚才的粗鲁感到万分后悔。我怎么可以如此冷漠地对待这样一位无害的女士呢？可从另一方面讲，她怎么会敢当着我的面说不能分辨我是男是女呢？这与她有什么关系？或许她在吃镇定剂之类的药？也许她的女儿刚刚死于癌症，而她刚在圣维克多教堂祷告完毕？显然当我向她走去的时候，她放弃了她往常的那个修养良好的角色，和我打起趣来。是不是因为她想和人说话？那么为什么她会选择一个这么奇怪的话题呢？而且无论如何，这到底与她何干呢？我对她的那身传统的套装、小无边帽和手套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评论过，还有她那只放念珠的小包。
　　我尽量不去想她那张轮廓优美的脸盘，还有她困惑的眼睛。有几分钟的时间，我觉得痛苦而惭愧。直至现在我还是会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很可能之后也会如此，因为我没有看出那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人，一个有些晕头转向的人的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