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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万元港币是在电梯里拿的。
当时,县对外经济贸易局局长刘克服在香港中环一座大楼吃客,旅港同乡会为刘克服一行人送别,出面的是会长,姓王。陆金华是副会长,晚半小时才到,又提前离开。
刘克服格外客气,把陆金华送下楼。这时电梯空,除他们俩,没有第三者。
陆金华当着刘克服的面,把手伸进西装上衣内袋,从里边抓出一个信封,随手塞进刘克服的上衣衣兜。刘克服一愣,几秒钟后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往外掏。对方反应更快,当场把他的手抓住了,说“如今见外了,不比以前?”刘克服不禁笑,当即松手。
陆金华让刘克出去逛逛,香港是购物天堂。刘克服称自己只怕没有机会,明天就要返回。
“时间有问题,钱不是问题,这个我知道。”陆金华开玩笑,“刘局长钱多,黄裱纸成千上万。”电梯上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顺着人家的话开玩笑。“陆老板清楚,鬼银行不是我开的。”刘克服说,“我管外经局,不是民政局。”陆金华顺着说道:“不要黄金圈,要黄裱纸。”
送走陆金华,回到包厢之前,刘克服进了趟洗手间,掏口袋清点信封,里面有四万港币。
刘克服到香港是为招商会作准备的。本市六月十八日要有一个招商大会。他的任务是尽可能多邀请些客商参加招商大会,陆金华是此行的一个重点。
这位老板与本市本县很有渊源,他是市区人,后去香港投奔其大伯,很快就起家有了自己的公司,如今已经颇具实力。陆金华在县里的岭兜乡经营一家水泥厂,还建了一家水电站和石材厂,是本县重点港商。陆金华一直含糊其辞,不明确答复是否应邀参会。原因刘克服心里有数。
此刻陆老板正与县里洽谈一个项目,拟在县城附近建一片厂房,形成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现代运动健身器材生产基地。县里对这个项目很重视,全力支持,打算把城北一片山地给他,他却看中城西区域,提出要一块俗称“苍蝇巷”的地块,他认为昔日苍蝇巷有望发展起来,可以变成一个黄金圈。
但双方没有谈拢。县里婉言相劝是因为已经答应把苍蝇巷给另一客商开发。陆老板非常执着,只要那堆苍蝇,其他地方免谈。所以,县里请他来出席招商大会,他不哼不哈。但他却给刘克服送了钱,表明意见归意见,交情归交情。
刘克服回到县里,隔天就找领导汇报。不巧副县长齐成到省里开会,要求刘克服直接找县委书记方文章报告。方书记是老大,脾气不小,一听陆金华没有请下来,张嘴就批。
方文章也对陆老板不满,说陆金华喜欢苍蝇巷,总要讲道理。如果可以办,哪怕已经卖给别家了,县里也会想办法把地赎回来,转给他陆老板投资办厂,打造黄金圈。问题是不可以,这事没法办。
刘克服请示:“能不能让我跟林渠他们商量商量?”方文章眼睛一瞪:“你嫌自己麻烦少,还是嫌林渠麻烦少?”刘克服不再说话。
这时方文章办公桌上的座机响铃。刘克服在转身出门时,听到方文章态度极为认真地说道苍蝇巷,显然电话那头的人来头不小。
方文章这个电话足打了20分钟。然后方文章打开房门,喊了一声:“小刘!”看到刘克服还在,他表示满意。“你还有点脑子。”他说,“事情没完。”
他对刘克服发布指令,口气完全变了。让刘克服找林渠商量一下陆老板这个事。“告诉他我让你去的。”只是先商量,深入探讨,然后酌情研定。
当时,林渠恰在苍蝇巷办公,让刘克服过去见面。
林渠是县民政局局长,林大局长之所以跑到苍蝇巷,是因为民政局在苍蝇巷建了两家工厂,其中一家纸箱厂,是福利性质企业,主要安排本县残疾人员就业。
上一位看好苍蝇巷的老板,要在这儿建设标准厂房和工业开发区,纸箱厂要拆迁。林渠想把纸箱厂破产,给职工一笔钱买断工龄,但残疾人不接受,因为他们再就业格外困难。所以林大局长焦头烂额,蹲到苍蝇巷办公去了。
刘克服赶到苍蝇巷时,手机响了。是姚育玲,姚经理。刘克服不禁惊讶,这人真是顺风耳,消息真灵。刘局长一行二人刚刚光临苍蝇巷,不待办事,人家的电话就赶来了。
姚育玲说陆金华让她打一个电话谢谢刘局长,事情办成了还会再谢。刘克服不由得想起香港收到的那个信封。
2
刘克服跟陆老板之间曾经有过一笔老账,也是四万元,发生于境内,为人民币。
那是几年前,刘克服还在本县岭兜乡任职,当乡党委书记。一天晚间,副乡长王毅梅告诉刘克服,有村民偷偷举报,他们要抓的计生对象回家了。
这个对象就是姚育玲,日后的姚经理。她已经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肚子又怀了一胎,属“计生对象”。当晚他们还真的抓到姚育玲了,劝告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说通,姚育玲坐上面包车,到卫生院做了人流。
两星期后,事情闹大了。
那天刘克服在县城参加乡镇书记会议,他在会场上接到了乡办公室打来的一个告急电话:几分钟前,岭兜水泥厂开出一辆大卡车,载了一整车的人,朝岭兜乡奔来。其中有些人身上藏了家伙,都是棍棒。
刘克服不觉手心出汗。姚育玲是陆金华的人,姚育玲的老公已经做过绝育手术,她现在的孩子是谁的就不言而明了。陆金华是水泥厂的老板,姚育玲名义上也在水泥厂上班。看样子他们开始行动了。
两分钟后,他跑到外头,直接往乡办公室挂了电话,下达一个紧急命令,让全体在家人员全部撤离办公室,以防万一。
事后证明这一条很及时。乡干部刚集中到外边,那一车人到了。车上人一窝蜂跳下来,四散开去,发一声喊,办公楼上下顿时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只一会儿工夫,警察闻讯赶到,那些人已经全部回到卡车上。
由于刘克服事前打电话紧急交代过,警察和乡干部均按兵不动,不作激烈反应,没有阻止肇事者进入,也没有拦截其离开。
当天中午,县里会议结束,刘克服马上找县委书记方文章汇报。乡里出了这种事,不报告当然不行。这时方文章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他很不高兴。
他批刘克服,不应该去管姚育玲怀孕的事情,脑子发热,行事太急,走了极端。
方文章风格硬朗,情况一问,立刻着手处置。当着刘克服的面,他直接给陆金华打了电话,告诉他事情很严重,需要严肃处理,首先看陆老板讲不讲理。主张讲理的话,他派一个人去跟陆老板讲。要是不打算讲理,陆老板尽管把这个人赶出门,大家走着瞧。
方文章这个电话很要紧。陆金华财大气粗,在本地投资办厂,饱受追捧,已经有些忘乎所以,胆大妄为。刘克服一个小小乡书记惹他,他敢强力回敬,是料定上边领导眼热他的钱和项目,不至于因为乡政府的几块玻璃跟他翻脸。刘克服去跟他讲理,他不会太当回事。县委书记就不一样了,方文章直接打电话,态度强硬,陆老板不能不掂量掂量,不敢太逞意气。
两天后刘克服带人去广州,找到陆金华。
讲完理,陆金华问刘克服是装假,还是真不明白?如今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有钱,一种人没有钱。没有钱就不公平,有钱才公平,所以钱就是公平。当官的不一定有钱,却有势,势也是钱,没钱没势不公平,有钱有势就是公平。
“你没搞明白。”陆老板摇头,“这个都搞不明白,还当什么书记?”
事情终究得到解决,陆老板赔偿了乡政府的损失,宣布开除几个为首肇事人员。这个纯属姿态,被开除的几个人另由陆老板安排到他的另一家工厂。
两个月后,刘克服被免去乡党委书记职务,调任县外经局局长。刘克服感到非常突然,极其意外。刘克服去找了方文章。方文章问:“你不服吗?学学你老婆小苏。”
四万元港币是在电梯里拿的。
当时,县对外经济贸易局局长刘克服在香港中环一座大楼吃客,旅港同乡会为刘克服一行人送别,出面的是会长,姓王。陆金华是副会长,晚半小时才到,又提前离开。
刘克服格外客气,把陆金华送下楼。这时电梯空,除他们俩,没有第三者。
陆金华当着刘克服的面,把手伸进西装上衣内袋,从里边抓出一个信封,随手塞进刘克服的上衣衣兜。刘克服一愣,几秒钟后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往外掏。对方反应更快,当场把他的手抓住了,说“如今见外了,不比以前?”刘克服不禁笑,当即松手。
陆金华让刘克出去逛逛,香港是购物天堂。刘克服称自己只怕没有机会,明天就要返回。
“时间有问题,钱不是问题,这个我知道。”陆金华开玩笑,“刘局长钱多,黄裱纸成千上万。”电梯上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顺着人家的话开玩笑。“陆老板清楚,鬼银行不是我开的。”刘克服说,“我管外经局,不是民政局。”陆金华顺着说道:“不要黄金圈,要黄裱纸。”
送走陆金华,回到包厢之前,刘克服进了趟洗手间,掏口袋清点信封,里面有四万港币。
刘克服到香港是为招商会作准备的。本市六月十八日要有一个招商大会。他的任务是尽可能多邀请些客商参加招商大会,陆金华是此行的一个重点。
这位老板与本市本县很有渊源,他是市区人,后去香港投奔其大伯,很快就起家有了自己的公司,如今已经颇具实力。陆金华在县里的岭兜乡经营一家水泥厂,还建了一家水电站和石材厂,是本县重点港商。陆金华一直含糊其辞,不明确答复是否应邀参会。原因刘克服心里有数。
此刻陆老板正与县里洽谈一个项目,拟在县城附近建一片厂房,形成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现代运动健身器材生产基地。县里对这个项目很重视,全力支持,打算把城北一片山地给他,他却看中城西区域,提出要一块俗称“苍蝇巷”的地块,他认为昔日苍蝇巷有望发展起来,可以变成一个黄金圈。
但双方没有谈拢。县里婉言相劝是因为已经答应把苍蝇巷给另一客商开发。陆老板非常执着,只要那堆苍蝇,其他地方免谈。所以,县里请他来出席招商大会,他不哼不哈。但他却给刘克服送了钱,表明意见归意见,交情归交情。
刘克服回到县里,隔天就找领导汇报。不巧副县长齐成到省里开会,要求刘克服直接找县委书记方文章报告。方书记是老大,脾气不小,一听陆金华没有请下来,张嘴就批。
方文章也对陆老板不满,说陆金华喜欢苍蝇巷,总要讲道理。如果可以办,哪怕已经卖给别家了,县里也会想办法把地赎回来,转给他陆老板投资办厂,打造黄金圈。问题是不可以,这事没法办。
刘克服请示:“能不能让我跟林渠他们商量商量?”方文章眼睛一瞪:“你嫌自己麻烦少,还是嫌林渠麻烦少?”刘克服不再说话。
这时方文章办公桌上的座机响铃。刘克服在转身出门时,听到方文章态度极为认真地说道苍蝇巷,显然电话那头的人来头不小。
方文章这个电话足打了20分钟。然后方文章打开房门,喊了一声:“小刘!”看到刘克服还在,他表示满意。“你还有点脑子。”他说,“事情没完。”
他对刘克服发布指令,口气完全变了。让刘克服找林渠商量一下陆老板这个事。“告诉他我让你去的。”只是先商量,深入探讨,然后酌情研定。
当时,林渠恰在苍蝇巷办公,让刘克服过去见面。
林渠是县民政局局长,林大局长之所以跑到苍蝇巷,是因为民政局在苍蝇巷建了两家工厂,其中一家纸箱厂,是福利性质企业,主要安排本县残疾人员就业。
上一位看好苍蝇巷的老板,要在这儿建设标准厂房和工业开发区,纸箱厂要拆迁。林渠想把纸箱厂破产,给职工一笔钱买断工龄,但残疾人不接受,因为他们再就业格外困难。所以林大局长焦头烂额,蹲到苍蝇巷办公去了。
刘克服赶到苍蝇巷时,手机响了。是姚育玲,姚经理。刘克服不禁惊讶,这人真是顺风耳,消息真灵。刘局长一行二人刚刚光临苍蝇巷,不待办事,人家的电话就赶来了。
姚育玲说陆金华让她打一个电话谢谢刘局长,事情办成了还会再谢。刘克服不由得想起香港收到的那个信封。
2
刘克服跟陆老板之间曾经有过一笔老账,也是四万元,发生于境内,为人民币。
那是几年前,刘克服还在本县岭兜乡任职,当乡党委书记。一天晚间,副乡长王毅梅告诉刘克服,有村民偷偷举报,他们要抓的计生对象回家了。
这个对象就是姚育玲,日后的姚经理。她已经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肚子又怀了一胎,属“计生对象”。当晚他们还真的抓到姚育玲了,劝告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说通,姚育玲坐上面包车,到卫生院做了人流。
两星期后,事情闹大了。
那天刘克服在县城参加乡镇书记会议,他在会场上接到了乡办公室打来的一个告急电话:几分钟前,岭兜水泥厂开出一辆大卡车,载了一整车的人,朝岭兜乡奔来。其中有些人身上藏了家伙,都是棍棒。
刘克服不觉手心出汗。姚育玲是陆金华的人,姚育玲的老公已经做过绝育手术,她现在的孩子是谁的就不言而明了。陆金华是水泥厂的老板,姚育玲名义上也在水泥厂上班。看样子他们开始行动了。
两分钟后,他跑到外头,直接往乡办公室挂了电话,下达一个紧急命令,让全体在家人员全部撤离办公室,以防万一。
事后证明这一条很及时。乡干部刚集中到外边,那一车人到了。车上人一窝蜂跳下来,四散开去,发一声喊,办公楼上下顿时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只一会儿工夫,警察闻讯赶到,那些人已经全部回到卡车上。
由于刘克服事前打电话紧急交代过,警察和乡干部均按兵不动,不作激烈反应,没有阻止肇事者进入,也没有拦截其离开。
当天中午,县里会议结束,刘克服马上找县委书记方文章汇报。乡里出了这种事,不报告当然不行。这时方文章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他很不高兴。
他批刘克服,不应该去管姚育玲怀孕的事情,脑子发热,行事太急,走了极端。
方文章风格硬朗,情况一问,立刻着手处置。当着刘克服的面,他直接给陆金华打了电话,告诉他事情很严重,需要严肃处理,首先看陆老板讲不讲理。主张讲理的话,他派一个人去跟陆老板讲。要是不打算讲理,陆老板尽管把这个人赶出门,大家走着瞧。
方文章这个电话很要紧。陆金华财大气粗,在本地投资办厂,饱受追捧,已经有些忘乎所以,胆大妄为。刘克服一个小小乡书记惹他,他敢强力回敬,是料定上边领导眼热他的钱和项目,不至于因为乡政府的几块玻璃跟他翻脸。刘克服去跟他讲理,他不会太当回事。县委书记就不一样了,方文章直接打电话,态度强硬,陆老板不能不掂量掂量,不敢太逞意气。
两天后刘克服带人去广州,找到陆金华。
讲完理,陆金华问刘克服是装假,还是真不明白?如今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有钱,一种人没有钱。没有钱就不公平,有钱才公平,所以钱就是公平。当官的不一定有钱,却有势,势也是钱,没钱没势不公平,有钱有势就是公平。
“你没搞明白。”陆老板摇头,“这个都搞不明白,还当什么书记?”
事情终究得到解决,陆老板赔偿了乡政府的损失,宣布开除几个为首肇事人员。这个纯属姿态,被开除的几个人另由陆老板安排到他的另一家工厂。
两个月后,刘克服被免去乡党委书记职务,调任县外经局局长。刘克服感到非常突然,极其意外。刘克服去找了方文章。方文章问:“你不服吗?学学你老婆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