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苏北的小城,却总还有一丝念想,一丝幽怨——为什么不再向南一丁点儿,不就成了众生向往的“江南”了么?
　　“江南”这个词,几乎是所有女孩儿们心中一块柔软的地方,一轻轻呢喃起这二字,似乎就是吴侬软语的无限温柔。是小桥流水人家,是袅袅炊烟散布,还是欲笑还颦的可人女子,总之是成了一切古色古香的美好幻想的集锦了。无意中翻出以前的照片,几年前的我在周庄的客栈里故作矜持地笑。估计那时是想着笑也要合着江南的气质才对,千万要装得小家碧玉些,不可张狂而造次了。
　　几张照片,我忆起在那儿旅行的时候。苏州、无锡都是江南,不过都市的灯红酒绿早已取代了江枫渔火边的对愁而眠,南京也是同样。其中对南京我更是没有什么好词儿,总有改不了的偏见,认为是尘土飞扬了满街满巷,浮躁得不得了。国内只剩一些古镇,或者是由于不为人知,或者是旅游业发展需要,保存了些许“印象江南”的面貌。周庄在苏州的边缘,典型属于后者。于是还是抱着无尽的期待去的,想象着最好街道少有人烟,气氛凄迷再下点儿小雨就最好不过了。可惜没挑准日子,不仅是艳阳高照热得出奇,而且黄金假期里小小的街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游客们戴着大大的墨镜,缓缓地在人群里行进,面露焦急,手拿一把刚买的纸折扇拼了命地扇,唐寅的诗句在扇面上翻飞。两旁在时光流逝里已磨砺得有些破旧的小楼似乎快被人流给撑破了。站在酒楼上观望,突然觉得这是现代同古代开了一个大大的讽刺玩笑,让你在江南小镇见识见识什么叫享受生活,什么叫物质文明。
　　原来印象中不紧不慢、轻吟浅笑的江南,在现实中真的几乎不复存在了。
　　而拥堵之中,失望之余,我却又难得地寻到一条清静的巷子。巷很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过。应该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小道,巷尽头已经被一扇小木门给封住了,也因此游人都不从这里经过,小巷就得以幸免于难。发现这块风水宝地,踏进其中,伸出手在墙壁上一路抚摩过去,感受时间粗糙的质感。巷两侧是住了人家的两层小楼,墙壁在多少年的栉风沐雨后已经斑斑点点地露出黑砖本来的颜色,缀在这白墙上尤其显得沧桑。青石板的路面泛着青黑,苔类植物在石板间沉默地一代一代生长了许多年。回想戴望舒《雨巷》中的句子,幻想出现青天白日下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丽人。总算寻到一点江南的尾巴,出神过后就拼命拍照。
　　然而江南是不会活在相机这种死板的工业化产物中的。既然此刻除了这小巷,古江南已少有真的,就只好回望千年前诗句里的江南记忆。“羌管弄晴,菱歌泛夜”是江南的风月,“君泪盈,妾泪盈”是江南的爱情。不由想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深情句子,总让人怦然心动又无语凝噎。偏执地认为这般柔弱又情比金坚的诗句,总该属于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江南小美人儿,而这句诗却偏偏出自《诗经·邶风》。“邶”是如今河南的地盘,毋庸置疑的北方。原来是个北方女子坚定的誓言。在我的偏念下,仍旧维持着江南的味道,一辈子也不可变质。
　　听说沈万三腰缠万贯最终落脚水乡小巷,林逋隐居江南有二十年之久,落魄后的唐伯虎在苏州桃花坞隐居还能有“无花无酒锄作田”的漂亮句子。是江南疗了他们的伤吧。然而,果真会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还年年岁岁地相似么?亲爱的江南早已变了相貌了。
　　几番纠缠之后,却也想通终究是不能奢求历史倒退的,现代化的年代已经是赋予了江南新的意义。封建与开放始终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而从细处看,信息化的通讯免去了江边盈盈相思泪,时尚多元的音乐取代当时只有达官贵人能欣赏的阳春白雪,也未尝不是一件方便了生活、丰富了世界的好事。在与现代的比赛下,或许江南本就不必完全维持着本来的面貌,但我们心中却仍需要一个微缩的江南,仍需要一丝偏念,能够在快节奏的生活里供自己休憩、疗伤和想象。
　　这是我给古江南的悼词,也顺便寄托一份希冀吧。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