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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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猫在阳光下清理自己。客厅东向,阳台上,只有上午大约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能够照射到阳光。
  猫是守时的动物,总是在阳光最好的时候,跑在那里进行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次清洗工作。
  我看着他。他是个男生,可洗脸的时候像女生一样,优雅,细致,他用粉红的舌头打湿前脚的绒毛,然后耐心地洗脸。猫的可爱之处,有一点在于他们是喜欢干净的动物。
  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依然光亮、耀眼,猫偶尔竖起来的毛发在阳光下根根可见。猫在清洁自己的时候全情投入,对旁边那个坐在马扎上堂而皇之偷窥的人视而不见。
  猫那么干净,每次抱完他,我还是会去洗手。在酒店房间里,盥洗间的台面上,一字摆开的东西有:冲牙器,电动牙刷,某一固定牌子的便携式牙膏,刮胡刀,润肤泡沫,润肤露,棉签……
  在宿醉中醒来,依次使用上述物品,重复昨夜睡前的动作。不管睡在哪里,不管醉到什么样,都要清洗好自己,再倒到床上。否则对不住那么白的床单。水龙头一直开着,洁白无瑕的陶瓷盆里,掺杂了胡茬的泡沫,牙膏泡沫,随着旋转的水流消失,浪费水的罪恶感,以及看到污浊之物有条不紊消失的快感交织在一起。
  每天早晚清洗自己,是一种仪式,其中,早晨的仪式感要稍稍强于晚上。也许每天花在盥洗室的时间,我要多过95%以上的男人,对此我比较满意。
  我父亲是干净的。他的相貌是,他的生活是,他的爱情也是。我总想象父亲会在晴天的日子,把他唯一的白衬衫,奢侈地用一小把洗衣粉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院子里的黑铁丝绳上。黑铁丝是脏的,他的白衬衫总是会留下一道痕迹。我讨厌黑铁丝,但觉得那道痕迹并不影响父亲的白衬衫那么干净。
  我不记得父亲给我洗过澡。但他肯定这么这么做过,天下怎么可能会有不给儿子洗澡的父亲?把一个哭泣了一天的孩子,放在温暖的水盆里,迅速地搓洗干净,用干燥的毛巾简单地一擦,放在棉被的中央,轻轻地裹住孩子,那时的父亲,最有父爱的样子。
  我父亲爱我母亲。这让我觉得他是干净的。爱会让一个人干净,哪怕他生活在被尘土、浓烟、粪坑味道包围的环境中,他也会散发着清洁的气息。我的父亲,有时候我想,他简直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庄的一道闪电啊,他闪一下,那些细菌啊、蛇啊、虫子啊都统统不见了,然后那亮光缓慢地暗下来,暗下来,如同午后最后一抹阳光,温暖但不灼人。我长大后,像父亲那样爱过一个人。每当我觉得自己脏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从内心里清洁自己。
  想起一首诗,作者记不得是谁了,但隐约记得诗句,他大概是这么写的:我不停地洗手/用洗洁精洗/用香皂洗/找黑亮的墨水洗/找天上的雷声洗/用坚硬的石头洗……
  那首诗是这么结尾的:直到有一天/我把这干净也洗掉。
  我把这干净也洗掉,我把这干净也洗掉,这句写得多好。
  我穿白衬衣,喜欢明亮的、地面一尘不染的大商场,热爱永远散发着香水气味的酒店,用酒精湿巾擦拭飞机或者高铁上的座椅,用消过毒的白色杯子喝咖啡,用透明的杯子喝過滤后的纯净水,内衣每天一换,床单每周一洗,用微波机清洗眼镜,一天当中二三十次洗手……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把这干净也洗掉?
  我拿这个问题去问猫,猫懒懒地看我一眼,跑掉了。
  选自《我要从所有天空夺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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