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郅 回家的路有多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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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2001年11月到2005年4月9日,离家4年零5个月.王治郅终于回家了。这是一个正确的、明智的选择,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回家的路究竟有多长?也许只有大郅本人才说得清个中滋味。作为一名记者,也作为一个老大哥,我在近一年多的时间参与、见证了大郅的选择。在互联网上看着国内媒体同行们这些天来对大郅回家一事的热情报道,心中涌起许多感受。回顾这一段经历,赞叹的是多方努力之下,大郅终于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感慨的是这一条长路,大郅因环境、个性,以及见识等诸多因素引发的诸多波折。“梁老师,咱们见个面吧,你能来吗?”
  我与王治郅的交往始于多年之前。在北京,记者们都随着教练和队员亲切地称他为“大郅”。
  2004年12月15日,我自新华社总部赴任新华社驻华盛顿分社体育记者还不到两个月。大郅随迈阿密热火队来华盛顿跟奇才队比赛。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声音是那么熟悉、亲切、诚恳,是大郅!他在电话里说:“梁老师,咱们见个面吧,你能来吗?”
  
  我立即驱车前往,同行的还有我的朋友、同事吕明响,他是新华社驻华盛顿分社的摄影记者,前一天才与我一起从休斯敦采访姚明回来。
  久别重逢,别提多高兴。他见我就说,“您还那么瘦!”我却纳闷,“你在美国怎么比原来瘦了呀?”他笑笑说,“练的,是按照教练的要求练的。他希望我瘦点,所以就往瘦练呗。”
  除了瘦,他几乎没怎么变,还是满口京腔。时隔多年再见,感慨颇多。我不由想起关于他的太多画面。1996年.19岁的他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中国队在同美国“梦之队”的热身赛中,他居然煽了大卫·罗宾逊一个大帽。
  2001年4月,中国篮协在北京为他召开壮行发布会。那天的人呐,真是多得屋顶都要挤塌。总忘不了他那天有些忐忑不安的表情。的确,作为第一个登陆NBA的中同人,NBA的水到底有多深,这一去自己到底能混出个什么样子来,所有的答案都需要自己在磨砺中探寻。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一家华人餐馆。餐馆是他推荐的,说是自己每次来华盛顿都要光顾的,他热情地为我们推荐餐馆最拿手的菜式。
  而我们彼此都清楚,这次相见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寒暄几句,我就单刀直入,挑起了“回国”这个话题。在这次见而前一个月,我们曾在电话里谈论过这个话题,我性格直,有什么说什么,第一次就在电话里“劝归”了,“大郅呀,圈内很多人都惦着你,你也该回去一趟了,好歹你还是人家八一的人,和中国篮协还有点关系吧。该回去的时候,特别是人家希望你、叫你回去的时候,你还是回去的好,哪怕先回去,再出来嘛。”
  那次通话时间不长,他电话里反复说的就是,“我挺好”。但当时登陆NBA快4年的他处境并不理想,与热火的合同还剩几个月.更要命的是,很少上场,难得表现。 此后还有两次电话交谈,最后一次好像是2004年11月13日,我在休斯敦采访完姚明,他说“大郅是个不可抹杀、不可忘记的大人物。CBA这10年当中,是有贡献、有代表性的人物”。
  采访一完我就打了个电话给大郅,向他转告了这句话。也正是在那次电话中,我们初步约定了华盛顿的会面。
  记得我当时跟他“叨叨”的回国话题大概有这么几个意思:第一,你总不会一辈子不回同,既如此,迟不如早;第二,明年是个好时机;第三,回去对你对大家都好;第四,你要打消顾虑;第五,你要和“组织”多联系、多沟通。
  有些话我到现在忘不掉,我问他,“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这要看时机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抬起头看看我,还是那张娃娃脸。
  我还说,“你完全可以像姚明、巴特尔那样,该来就来,该去就去,两全其美。”但他说:“梁老师.这个不能比,我跟人家不一样。”
  我劝他一定要抓住2005年这个时机,“明年是全运会年,亚洲也有锦标赛,而时间正好与NBA赛季不冲突,我看等你打完这个赛季,正好可以回去。现在无论八一队还是国家队,肯定都还需要你。而目.八一和篮协的人都说过,大门朝你敞开着,回来不回来主要在你。”
  我明白他指的“不一样”是什么。他是军人。我宽慰他说,“过去的事,已经两年多了,现在和当年的形势已经不同,就说你过去做得不对,人家(八一、篮协)也会原谅你。你首先要相信人家,二是想回去就要有行动。天大的事,人先回去再说,不要上来就跟人家讲条件、提要求,不答应就不回去。”他沉默,时而发出轻轻的叹息。
  论年龄,我几乎可以算得上他叔叔了,道理自然没少跟他讲,“你回去不仅能和父母团聚,与组织更好沟通,如果NBA没球打,还可以在国内发展,以你的年龄和实力,肯定还能在国内火几年,这是对你个人的好处。而对八一和国家队也一样,国内联赛、08奥运会,你都有用武之地。”
  他当时不置可否,只说,“这些我都懂,回去肯定对我有好处,而且,但凡有机会,我还想再为八一队、为国家队打球。可是,万一我回去了,不让我出来怎么办呢?”
  说来说去,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疙瘩,正因为这个才一直顾虑重重,难以转弯。我还是劝他主动沟通,“不管怎么说,你要和人家保持联系,多交流,知道人家是怎么看你的,也让人家了解你是怎么想的。”
  大郅坚持为这顿饭埋了单,回到他下榻饭店的会客厅,我这才从老大哥的身份还原成一个记者,拿出录音机,“一本正经”地采访了他,自觉“采访很成功”,急忙赶回分社,写稿、发稿,文字完了,又做了音频,可惜这些报道都惨遭“枪毙”。
  “枪毙”的原因,自然与他“滞留不归”有关,但这些,他当时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一段时间的“封杀”之后,网络上、报纸上,甚至一些电台又都可以报道自己的情况了,却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中央级新闻单位,基本上还在执行不予报道的规定。
  虽然稿子没发出来,但是大郅“还希望有机会再为八一队、国家队效力”的态度和愿望,给我印象极好。
  他当时的几句话让我隐约感觉回归的路曙光依稀,我真心希望能帮这个年轻人一把。我问他,“如果2005年八一队希望你回去参加全运会,你会回去吗?”他说:“愿意是愿意,只是现在还不便作出承诺,到时我肯定会考虑。”
  “大家一直没有忘记你……以你的技术水平,我想还是有资格代表国家队的。”
  华盛顿一别,我们再也没见面,但保持着电话联络。2005年大年初二,大郅还特地致电拜年。而我一面叮嘱他注意同八一队、同篮协保持联系,一面关注着他在热火的表现,希望看到他上场,时间长点、再长点。
  一则关于王治郅比赛消息的稿子被毙,使我警觉起来。我立即托国内朋友询问八一队对他的态度。传来的信息不太乐观。于是,朋友劝我:“得啦,我的老哥, 别管这事了,回来不回来,让大郅自个掂量吧。”
  我没听朋友的话,继续找他,侧面提醒他跟“家里”联系,务必主动,不要被动,即使没事也时不时地打打电话,这样对你将来回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2005年5月,中国女篮访问美国,篮管中心主任李元伟、中国篮协副秘书长匡鲁彬也来了。国内报纸、网络还传言李元伟是来“拯救大兵王治郅”的。那次我也专程飞去,一来想看看女篮和刚刚登陆wNBA的苗立杰、隋菲菲,二来要亲自向李元伟证实,所谓“拯救大兵”是否属实。
  与此同时,我开始与大郅联系,希望他能抓住这次机会。但不知怎么回事,联系多次均告失败,就跟前些天他准备回国时一样.手机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留言后,也不回话。
  5月6日,我在女篮热身的萨克拉门托见到李元伟。他明确表示,他压根就没有要找大郅的计划,并说“那都是传说,也不知道根据是什么”。
  李元伟还说:“我们希望与他沟通,也专门派匡鲁彬来找过他。现在是大郅主动出来的时候了。他要真想回来代表国家队,首先要自己下决心,要明确表示。否则,光说不练,没意思,而且把机会一次又一次地丧失了、错过了,把自己也耽搁了。”
  之后,李元伟先回国。我又和大郅联系,但他的手机还是不通。我当时真是有点生气。5月12日晚上,我刚到圣安东尼奥,手机就响了。一听,是上海《新民晚报》记者阎小娴从上海打来的。她也曾多次来美国采访,跟大郅关系比较好,我初到美国时,就是从她那里要到大郅手机的。她问我是否在跟女篮,怎么没跟大郅联系呀?她说自己刚跟大郅通过话。
  我对她说:“我打过大郅的手机不知多少遍,可不通啊,他既不接、也不回。现在要联系,你让大郅自己打过来。”
  结果大郅很快就把电话打来了。他说自己知道北京方面来人的消息,“他们告诉我了,说要找我。所以,这几天除了训练,我一直开着手机,天天等着来电话找我。”
  我有点纳闷,“李主任已经回国了啊!匡鲁彬还在,他是主管国家队的,又跟你很熟,你是否主动跟他联系一下、聊一聊?”
  大郅答应得很痛快,“可以呀,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联系,我也没他的电话。”
  我说:“这好办。女篮明天上午有比赛,匡指导肯定去,我也去,你要愿意的话,到时我给你打电话,但你的手机一定要开着,接通后,你和他用我的手机通话好不好?”他一口答应了。
  第二天,也就是2005年5月14日.圣安东尼奥一个社区体育馆,我再次见到女篮和匡鲁彬。比赛间歇,我找到匡指导,把头天晚上的通话,以及大郅愿意跟他聊聊的想法,告诉了他。
  匡指导一听似乎有点意外,眼里顿时闪出惊喜的光芒,连忙说“好啊,可以呀。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匡鲁彬也是从八一队出来的,两年前还代表中国篮协专程到美国找过他,结果吃了他的“闭门羹”,但人家不计前嫌。
  于是,我拨了他的手机,给他留了言。很快,他来电了。我开门见山:“大郅,匡指导就在我身边,你是否跟他聊聊?”他说“好。”我走到匡指导身边,把手机递给他。这样,这位自2002年10月被国家队“除名”的“游子”,终于跟“家人”联系上了。
  匡鲁彬接过我的手机,一边和他说着,一边走到馆外。这个时候,我又变成了一个记者,出于职业的本能,顾不得礼貌,一直在身边“偷听”,虽然我无法听清大郅在电话那边所说的一切,但通过匡指导这边的话,也能推测出大郅的意思。
  匡指导当时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话是:“大家一直没有忘记你。你想回来的意思,我可以向篮协汇报,只是你自己还是要多一些主动,多沟通,包括有什么想法,甚至困难,都可以交流。你应该相信组织。”
  匡还说,同内篮球发展很快,也涌现出一批新人,“但顶级水平的还是你们几个,巴特尔从美国回去后,还是很厉害,还当选了MVP。而以你的技术水平,我想还是有资格代表国家队的。”
  电话那头大郅显然很:兴奋,立即表达了很想回去、报效国家队的愿望,并特意向匡指导提起,当年在莫斯科如何为北京申奥成功欢呼雀跃。匡指导听了直点头:“是啊,08年你要能再亲自参加一下,那多好啊。”
  他们聊了10分钟,这10分钟意义非同寻常。对这样的新闻,我作为记者不可能无动于衷。问题是,我怎么才能把它报道出去呢?
  幸好这是我的“独家”新闻,匡指导断不会向外透露,没人跟我竞争,我可以不必抢发。所以,当日我继续跟踪采访女篮,晚上只发了女篮的新闻,而把这条重要新闻压下。
  回到华盛顿是15日傍晚,我先赶写了当日的其他稿件,然后左思右想,决定通过新浪网把它“捅出去”。因为,网络一直允许报道他的消息。北京时间5月17日下午2点15分,新浪网上的一条以“独家——王治郅主动联系篮协迈出回归国家队第一步”为题的消息出现了。
  国内立即“炸了锅”。清晨7点多我还没起床,有人就从国内打来电话,向我求证。这是我预料中的事,但我没有料到的,是八一男篮政委张斌对这条消息的重视,以及他的积极态度。
  美国时间17日,张斌让我向大郅转达了3条重要信息:第一,八一队的大门向他敞开,随时欢迎他回来;第二,无论有什么事,包括有什么困难、顾虑,可先找八一,因为他的直接领导是八一队;第三,他要想回来,什么问题都没有,来去自由、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何等开明、何等宽容的高姿态!我记得,当我把这个信息转告大郅时,他喜出望外。“是吗?真的?!”当他听我说张斌有电话和手机号码留给他时,正驾车的他非要坚持把车停在路旁,当时就记下不可。
  他还激动地对我说:“其实我一直很想念八一的战友,八一培养了我,给了我那么多荣誉,我哪能忘了呢?就说张斌张指导,当年他还给我压过腿呢。”
  我也提醒他,“这是你争取回国的很好机会,你一定要珍惜。”他和张斌联系的新闻再次引起关注,我的电话又忙了起来,篮管中心新闻发言人徐岚女士也来过电话,她要了大郅在美的手机号码,说“匡指导要”。
  在这之后,关于大郅回家的新闻告一段落。我也希望等热火打人总决赛时,能再次和他当面聊聊。遗憾的是,热火被淘汰,我的愿望落空。
  又过了两个月,张斌突然来电,打听他签约的事怎么样了。我顿时意识到,大郅此后并没和八一保持经常联系。我遵张斌委托,又给他打了电话。他当时说,签约还没有消息,得问问经纪人再说。
  我只得催促他抓紧些,尽快给张指导去个电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电话联系。从此,直到他离开美国,他没再接过、回过我一个电话,尽管我打了无数次,包括我去年借采访WTA总决赛到了洛杉矶想见见他,电话打了不知多少遍,都没反应。
  很显然,他在回避我。他的做法使我 突然想起,大约是去年7月底吧,在我怎么也联系不到他的情况下,曾打电话向张斌询问他的情况,发现人家的热情竟一落千丈!张斌说,他也有些日子没跟他联系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大郅到底怎么想。后来他对我说:“大郅的事现在怎么样了,我不清楚,要么你问问某某某,我可以把他的电话告诉你。”
  从大郅跟匡指导主动联系、张斌托我找他,到他这次准备回国,一晃又是10个多月。此间他与匡指导以及篮球运动管理中心方面的联系想必很多,所以,才有匡指导和李元伟主任借NBA全明星赛的机会,“三顾茅庐”请他回国。而他也终于下定决心,真的回来了。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怎么下的回国决心。他后来不与我联络,其实我也理解。不管怎么样,帮助一个迷途的孩子找到归途,是一件谁都乐意去做的事情。
  我祝贺他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并且再啰嗦一句,好自珍重,千万不要伤害那些真诚帮过他,让他回家的人的心!
  
  在美国两次遇见大郅
  沈知渝
  
  任何一个中国人,在海外打拼都不易,不管他/她赚的是1美元还是百万美元,不管他的名字叫张三李四,或者王治郅。
  在王治郅被国家队除名的那些日子里,他一个人在几个城市间飘摇,尽量忘却来自中国的评价,却总难有真正快意的笑容,大概只有儿子降生的那一刻,他才有一些欣慰。
  2005年4月,大郅效力的迈阿密热火取得了季后赛资格,但他却没能通过考验,进入季后赛的12人名单——这其实算不上太稀罕的事,大郅早先也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主教练范甘迪更喜欢多利亚克。”而那时热火又签下了老牌中锋,曾经在迈阿密立下汗马功劳的阿朗佐·莫宁,大郅的竞争力,在他们面前显得可有可无。
  真正稀罕的是,没人想到这可能会是大郅效力的最后一支球队!离开迈阿密以后,他也消失在中国球迷的视野之中。我们曾假想过2005年的夏天,他会在某几个球队试训,在某个城市挥汗如雨地参加训练营,去参加某个球队的夏季联赛,但所有关于王治郅的消息,全是石沉大海。直到联赛开始后,我们还是没有在任何一个球队的球员名单上,找到大郅的名字,在苦苦地等待了一段日子后,我们终于醒悟:中同NBA第一人,几乎无力在他挣扎了四年多的联赛中,继续生存下去。
  王治郅这次回国,有不满者说他的心不够诚,为什么偏偏是在失业之后,才想到回国。这是在NBA找不到饭碗,没了经济保障,才想到回国这惟一一条退路。弯个腰,道个歉,又能换来一年上百万的收入,加上依旧火烫的名气,何乐而不为?
  真的是钱的问题吗?只是钱的问题吗?我们不妨先算个经济账:他在小牛队打了两个赛季(实际为一个赛季多5场),收入在60万美元左右;随后在快艇队签的是两年有保障合同,合同总金额是400万美元,再后来转到热火队,两个赛季下来,金额总数也至少有60万美元。也就是说,大郅在这几年的打球收入,应当在520万美元以上,扣除经纪人4%的佣金,还有500万左右。
  大郅在阿卡迪亚的豪宅,可能会消耗他上百万美元,但即使这样,银行里还存着300多万美元。300多万美元,对于年收入10万美元的美国中产阶级来说,得不吃不喝存上30年,所以即使大郅数年内不干活,也不至于坐吃山空。何况他的妻子宋扬背景深厚,连大郅的宝马都是她送的,你想想,他们一家怎么会陷入“钱荒”?
  作为一名记者,我愿意冷静观察;而抛开职业人的身份,我更愿意相信,是家的呼唤、牵挂以及包容,让大郅终于踏上了归途。我作为《体坛周报》赴美采访的记者,曾经在美国见过大郅两次,第二三次因为时机不好,与他擦肩而过。那两次见面,大郅的言行都在流露着一个游子的焦灼和无奈。
  2002年是第一次。那是在秋风萧瑟的奥克兰,旧金山的湾区城市,中国男篮与美国队进行热身赛的地方,时间是8月22日,就在大郅被国家队除名的一个多月以前。
  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奥克兰,已经有了深秋初冬的感觉,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在睡梦中,知道了王治郅要从家里赶来和同家队会合的消息,顿时惊醒,一早起床,洗漱之后,赶紧杀到奥克兰体育馆。那是NBA球队金州勇士队的主场,球馆虽大,却破旧不堪,拱形的屋顶下,是一片野草丛生的荒郊,看不到一辆车.只有远处的城铁偶尔经过,听不到人声,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我和杨毅赶到球馆的时候,还人迹全无,因为此时的停车场上,没有大郅所开的宝马,我们开始怀疑消息的准确性,但因为中同男篮毕竟要来训练,我们依旧执着等待。
  大约早上10点多,远方的地平线上,驶来了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的时候,变成了一个银点,然后越来越近……宝马!我们的眼睛睁大了,银灰色的宝马在我们面前缓缓止住了。车门一开,穿着蓝色长袖T恤的大郅走了下来,副驾驶位置上走出的是他的朋友陈伟民。
  看到我们,大郅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我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从家里出发,一直从洛杉矶开过来的,开了5个多小时,算快了。”他和我们简单地打了招呼后,自己说了起来。随后,他坐到球馆的台阶上,双手环抱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天的确很冷,以大郅这样的体格,也不禁感受到寒意,略坐几分钟后,站起来说:“外头有点冷,我到里边去了。”
  穿着一件单衣的王治郅,消失在球馆的通道里。过了几分钟,国家队的大巴就开进了通道,每个人都听着耳机,面无表情。他们根本不知道,大郅已经在球馆里等着这批老战友的到来。
  当大郅出现在球馆中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一瞬间都瞪得很大,仿佛看到了外星人。但这批见惯风雨的老江湖很快就悟到了这个敏感时期的特殊性,他们都压抑住了和大郅打招呼的冲动,默默地捡起皮球,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开始练习。
  当时身为国家队主教练的王非,也是带着大郅拿过CBA冠军的王非,也没有和大郅说话。第一个与大郅交谈的,是身为男篮领队的匡鲁彬。他把大郅招呼到观众席的第三排座椅上坐下,很亲切地询问他的近况,然后谈论到了小牛队的合同。由于我们的距离颇远,他们又刻意压低了声调,当时只能隐约分辨他们所说的几个词汇,但没有和归队有太大关系的关键词。
  训练的时间很短,早上只是一些简单的跑动练习,训练结束后,王非又把大郅召唤到场地中央,开始和他谈心。大郅在矮他一头的王非面前,低下了脑袋,不时尴尬地笑着,又像是讨好,又像是悔疚,活像一个认错的小学生。
  我们很希望自己能见证大郅重返国家队的一幕,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望落空了。
  国家队训练结束了,大巴开走了,球馆里重新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前跨栏名将,当时已经到耐克公司工作的李彤,他和大郅饶有兴致地谈起了北京的一草一木,还聊起了两人一块上过学的育才学校, 甚至还谈到育才学校的墙上有个洞……
  在那个谈话的片断里,大郅的眼睛里有一种热切的渴望。
  但他只能再次踏上回家的旅程,宝马车门打开,他钻进去,我们和他道一声“珍重”,他无奈地挥挥手,然后发动,挂档起动,上路。
  2004年,他这么解释当年的想法:“其实我当年很想回国家队,不然为什么要急着赶到旧金山去呢?但是当时的情况太复杂……如果我在国家队,我们世锦赛的成绩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
  第二次见面,时隔一年。我当时在洛杉矶采访马刺和湖人的季后赛,刚好大郅没有出去度假,就在洛杉矶的西南学院训练,顺道去拜访一趟。
  当日的洛杉矶,天高水蓝,很多人开着车,拖着游艇,沿着10号公路,直向海边开去。但王治郅却不能休息,他当时在快艇队的地位越来越微妙,如果不抓紧时间,也许会面临被淘汰的命运。所以当队友都去度假之后,他还是拉着快艇队的助理教练科科斯可夫去练习力量和技术。
  西南学院是一所很不好找的学校,我们的车子调了几次头,兜了几个圈,在路人甲乙内丁的指引下,才看到了这所学校。因为放假,学校里空无一人,偌大的篮球馆,也是空空荡荡,不过一个横幅,倒是写明了这里是快艇队的训练场地。
  大郅还是比我们晚来一步,他穿着T恤,走了进来,笑着说:“你们来了?这里是不是挺不好找的?”他的身边,没有助教科科斯可夫,还是他的老朋友,台湾人陈伟民。“那小子(科科斯可夫)大概去陪她女朋友度假了。”大郅开玩笑说。
  然后脱下T恤,换上训练背心,开始练习。先是一个接一个的投篮,都是3分球,他投篮,陈伟民负责捡球,他的投篮密度很高,而且都是3分球,从命中率而言,不是特别高,大概只有50%左右。随后是陈伟民扮演防守角色,大郅练习篮下的进攻步法,最后是两个篮筐之间的跑动上篮,跑得酣畅了,一个扣篮结束。
  大滴的汗水,像小溪一样奔淌在大郅脸上,他擦去一把汗,喘着气说:“今天这样的强度不算高,因为是自己练。”看上去他的身材很健康,比一年前更壮一些。他解释说,是快艇队主帅邓利维要求他增加体重,这样可以有利于他在篮下对抗,行中锋之实。然后他又向我们介绍食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但是必须吃蛋白质丰富的食品,队医专门给他们配了一种营养品,颜色像巧克力,一杯相当于10个鸡蛋的蛋白质含量。“难喝死了,呵呵。”
  那时刚好是国内“非典”最猖獗的时候,大郅也深深惦记着他的父母,知道父母前几天刚去颐和园,还很忐忑,幸好父母一点都不害怕,还反过来安慰孩子:“别怕,现在公园人少,就现在去最好玩了。”大郅养成了上网的习惯,经常在家关注国内新闻,而且他居住的阿卡迪亚区,也是华人聚居区,家里有卫星电视,可以收看中央四套的节目,这多少能慰藉他的思乡之苦。
  那段时期,相对来说,是大郅心态比较平稳的一个阶段,因为他在快艇队拿到两年400万美元的有保障合同,至少不必担心短期内会断了经济来源。所以他脸上的笑,还算自然。训练结束后,我坐上他的宝马,他说要带我们去吃他最喜欢的一种墨西哥烧排骨,那是一个很小的店面,和现在流行的“土家烧饼”相仿佛,店老板对大郅很熟,马上知道他要什么,大郅只需要竖起4个手指,说一个“Four”,就够了。
  排骨的味道果然很棒,多少有些中国菜的韵味,大郅捧着快餐盒,说:“我回家吃饭去了,你们也好好上路吧,路上当心开车。”
  ——我们计划从洛杉矶开到圣安东尼奥去,路程大约2000公里,而且要一天内开到,这着实让大郅也吃了一惊。
  那是我和大郅在美国见的最后一面。2003年11月,我又去了美国,到洛杉矶时,刚好碰上大郅被快艇队裁员,我给他带去几套他喜欢的国内历史剧,但那时他心情不好,拒绝了所有人的会面要求。我把电视剧交给陈伟民,由他负责转交。
  那时我去问邓利维,为什么裁掉大郅,他说:“大郅的训练非常刻苦,态度很积极,但他的风格不是我们需要的,特别是防守……”
  正好是火箭队和快艇队的比赛,没有遇到大郅的姚明显得异常轻松,率领火箭大胜二十几分,赛后当地的华人媒体问他关于王治郅被裁的事,姚明思考了一会儿,沉吟着说:“我们现在都处于奋斗的阶段,我相信,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舞台上的明星。”
  这句话是多么先知先觉,大郅回来的这几天,甚至今后的两年,一直到2008,他又将成为国内篮坛最亮的一颗星。看着他回国后露出的笑容,我在想:在美国,何曾见过这等发自肺腑、焕发生命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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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西岸时间10月8日,钱永健家的电话响起。正是凌晨2点20分,惊醒的钱永健拿起话筒,得知他与两位科学家——日裔的下村修(Osamu Shimomura)和美国的马丁·沙尔菲(Martin Chalfie)共同获得2008年诺贝尔化学奖。   “我既感到意外,又不意外。”钱永健如是形容自己的获奖心情。这天早晨,他仍然骑自行车到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实验室上班,下午去学院开会。但诺贝尔奖得主这一新身
在目前的喧嚣声中,没有人再提起顺驰,也没有人愿意预测,谁会是下一个顺驰    囤地,上市,增发    在“地王”频出的波浪下面,洋溢的是资本的力量。  以浙江绿城为例,2006年7月,这家公司成功登陆香港股市融资3.9亿美元;同年11月,上市不过4个月的绿城就再次发行了7年期4亿美元的高收益债券;2007年,绿城又接连增发新股及可转债,融资四五十亿元。  上市一年间,绿城从资本市场已经罔到了超过1
我们觉得自己做得還不错的一些事,梅先生多少年前就全都做过了    他永远给人干干净净的印象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拍《梅兰芳》的念头?  陈凯歌:大概3年前吧。在《无极》前就说过这个事情,但还没落实。做《霸王别姬》的时候采访过很多的老艺人,也都跟我提到过梅先生。我知道其他一些导演都有过拍这部片子的想法,我是见到(梅)葆玖先生以后才慢慢确定下来的。虽然父亲以前和梅家有来往,但我和葆玖先生并
集权制度的拥护者比较常见的一个论点是:权力集中可以提高效率,“集中力量办大事”,没有那么多叽叽喳喳的辩论和不同团体之间的牵制。这个观点不无道理,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中国大跃进期间的“大炼钢铁”,短短几个月,上亿人给动员起来,轰轰烈烈地炼钢。那个“效率”,可以说是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长远来看,“全民一心,动员起来”真的促进效率吗?“高效”的炼钢运动生产出无数废铜烂铁,导致资源的低效利用。“高效”
恢复高考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失去了包分配的就业制度,失去安全感,却因此有了更多追求自己生活自由的机会    北京城的繁华与我无关    拥挤的北京环线,车流不息,空气中潜藏着被压迫感包围的窒息。    东四环外的朝阳区青年路,一个仅4平方米左右的半地下室,没有窗户,卫生间是公用的,放下床和一点点行李就已经非常拥挤了。范丽在这间小屋住了快一年了。  2006年夏天,范丽从武汉大学毕业,拖着行李箱独自
没有告别仪式,没有领导慰问,没有媒体专题。官方讣告来自他生前任研究员的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他已多年未参与所里的活动。10月3日,98岁高龄的瞿同祖先生悄然辞别人世。  瞿先生早在1940年代便蜚声中西学界,其所著《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一书开中国法律社会学研究之先河,至今仍是该领域学人的必读著作。晚年他恬淡安详、与世无争,“大隐隐于市”。  从早年的才华惊艳,到晚年的宁静淡泊,瞿先生的后半生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