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阶(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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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跟父亲进山
  父亲在前面带路
  他要去祭奠一个亡人
  山势陡峭,头顶上,天似乎只有一线
  偶尔听到几声鸟叫,在身前
  或在身后,不可捉摸
  父亲走得很疾,背影越来越小
  我害怕他撇下我
  走过了很多坟地,他牵着我说
  不要畏惧死者,他们把骨肉交给泥土
  喂养了草木
  以后,我每次进山都觉得释然
  倒是在山下,常怀警惕之心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它们与河岸的几枝残荷对视
  站在水里。被冬日的暖阳挽留
  一对白鹭捎来田野的消息:水正在消逝
  青苔铺盖,迟暮的桥墩变得柔软
  那些曾经渡过的人们不知所踪
  两岸生长出高楼,透过行道树看到
  江面支离破碎。黄昏漩涡一般运动
  每一帧画面的血色迅速地趋于饱和
  仿佛那些留守老人,用几根残骨
  消磨着流水。一条河流短暂的撕裂之痛
  我的老母亲,在失去她的男人之后
  坚持站在河里,截留来自上游的记忆
  弧光
  打开光。一粒果实的收藏
  沿着她的弧度,找到肌肤里的黑暗
  火焰与水需要一个容器,一朵花
  携带着它们慢慢结痴
  她先是经过了春风,轻手轻脚
  用一根火柴,点燃
  藤蔓上那些灿烂的欲念
  她选择做彩虹的邻居,完成一次盛开
  现在。她知道不是每一朵花
  都可以与时间达成契约
  田野里也会有一些空壳。现在
  她留住弧光,强电流的爱
  让一滴雨水琥珀般包裹
  美得透明而持久
  山阶
  空山新雨,山阶上青苔显得寂静
  秋风最先送走一片叶子
  果实,隔着一截枯枝
  抛弃了语言,在光芒和雨水中隐身
  一个山民手持弯刀走进深山
  砍去路过的荆棘、杂草
  站在高处,他不仰望云朵
  愈发怜爱低处的炊烟
  被山神供奉,坠落是每一粒种子
  向生的欢喜
  而他仅用一个伸手的姿态
  就捕获了一株植物羞于言说的
  朴素之心
  在草原看到十亩葵花
  风吹瘦了草原。十亩葵花开得稀稀拉拉
  近看,它们美得咄咄逼人
  一条狗追着落日向远方奔去
  另一个方向,赤裸上身拔草的妇人
  从容伸直腰身
  不慌不忙地走向蒙古包
  她穿上衣服出来
  在门口立起一个稻草人
  她宽大的袍子里
  十万粒葵花籽正在灌桨
  黑夜铺展开来
  葵花地里,许多星星不停地摇摆
  她吹灭烛火,周身都是月光
  端午节,江水不会放慢脚步
  风从来没有真正闯进水里
  脚步太轻,一个人抱石投江
  水在楚国停顿了一瞬
  源头有人唱《离骚》,路漫漫兮
  在魏晋、在民国。有风来吹
  在2017年端午,江水急于归海
  时光蓄积起来
  近尾洲水很深,云朵很浅
  从草木出发,采一束艾条插于门楣
  我有偏头痛,这是楚国的顽疾
  夕阳下,一条鱼噗嗤一声
  鳞片上的光芒照亮了我
  旷野
  草棚、守渔塘的人,都老了
  乌云在上,风雨走得更急
  低处是水里的鱼
  草棚压垮老人的时候
  我十岁,正在田里插秧
  没去参加他的葬礼
  他抱过我,用胡须扎过我
  带我扯光了菜地的野草
  他告诉我,世上没有累死的人
  憋足一口气就能多活一阵子
  我去过他坟头上两次
  旷野中,黄土包憋足了一口气
  风吹我
  风吹断了枯枝,吹不断流水
  作为一场暴动的武器
  它是公平的,绝不会吹破江山
  我可以随风,也可不随
  只要我有足夠的定力
  风吹到花上,带走一滴蜜露
  但会留下果实。在刀刃上
  风也会提心吊胆,使用分身术
  风是一条善良的法规,驾驭雨水
  洗刷蒙垢的草木,让它们配得上生命
  风从贫寒处来,吹向繁华
  却不沾染一点颜色。风吹我
  如同吹过一条河流的漏洞
  我在风中迁徙
  一块礁石成了我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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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种  脚踩流云的生育女神  行使受种之令  宿于茅草的哑子  行欢使乐  你们怎么了  一起出演肥皂剧  从来不做一件现实的事  你们都被化装,还以为是现实  还要说老话  真生善,假生恶  优良必须从品质中产生  哑子讲不出道理  把一滴酥油滴入物种  做了功  生育女神躺下来行当行之道  是草,是金  拔草做茅庐  养一堆闺女和精壮汉  挤在炊烟里  喝北风  镶金牙的老爷  睡在草根下吃泥
(娜夜:《西北风就酒》,《西部》2018年第1期)  在不同的意义上,往往存在着两类不同的诗人:有快的诗人,也有慢的诗人;有轻的诗人,也有重的诗人;有进的诗人,也有退的诗人;有在写作中不断地做加法甚至不断地进行话语增殖和话语膨胀的诗人,也有竭力地做着减法的诗人……娜夜显然是后者。这样的娜夜安静、肃穆,在时代的变动和风云变幻中凝然不动。娜夜的写作克制、回退,在精神、美学和修辞上都做着减法。但这更意味
阿拉伯有块月亮王国的石头  石头里有块白点  随月亮变大而变大  随月亮变小而变小※  事物也有睡着的话语  白点在变大变小  触到那句话的魔法  明明就在某个地方  明明从每样东西里都能  捞出躲起来的月亮  同你去沼泽边看泉的那天  伴着泉水涌出的深深呜咽  挂在树枝上的雪  不知何时成了花落下  落在泉水的水珠里腐化  那一刻爱情降临在我身边  心中那眼泉水里的石头  当石头里的白点  忽大
从白鹤下来,一路弯弯绕绕在人间摇晃  向上抵达北纬三十度  我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  无须把肉身点燃成一缕青烟,在云端  所有枝蔓都会隐去——  晨曦中,那些归隐诗句挂在东篱下  光线鲜嫩。玄鸟久违的啁啾在水墨画中  放出一组遥远的知觉  风,行吟着,满目真实——  秋海棠、大花马齿苋、车轴草……寻迹而至  石梁的原住民替我们照看着生命的锐角  在震顫与注视中,或暗淡,或明亮  那世俗物事绝尘于时
从此以后 你的脸不再专属于你自己  它应该不再会害羞 不再  动辄就勃然变色 更不会  在人群中迷失了自己。它应该是  一张夹在某个机器里的卡片  应该是一个被磨得锃亮的优盘  或者它就是一张  张贴在巷口头电线杆上的二維码。  当你凭着这张老脸  得以通过确认 进入了  某个神秘的环节 你似乎很有成就感  似乎 之所以拥有这张脸  就是为了某个时刻被机器吞噬  当它被吐回来 当它重新被安装上皮囊
走在八里河长长的柳堤上,我脚步轻盈  五月的风携带着栀子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杨柳垂下一根根丝绦编织着一帘绿梦  阳光在辽阔湖面洒下三千亩碎金  这里曾是一片荒凉无边的沼泽地  茫茫水面看不到桥梁、渔火和岸芷汀兰  今天的八里河祥云朵朵,碧波荡漾  清风拨响湖水的琴弦谱写华美的乐章  飞翔的音符落到公园  成了宙斯神庙前闪亮的喷泉  成了荷兰风车转动的叶片  成了苏氏园林里翩跹的修竹  成了白雀寺濯
花,鸟  花与鸟在谈话  谈太阳  月亮  人  鸟会飞  花会美  当它们融在一起  就是一个会飞的  美好愿望  当我抓紧羽毛  一片白羽  跨越时空  穿透宇宙  无声无息地飘荡  我挥挥手  卷起一阵风  攥紧一片羽毛  那曾经的谎  被它洗干净  我成了一缕青烟  如同羽毛那样纯洁  飞啊飞  繁星满天那夜  我在羽毛的庇护下  盖着无限轻盈的云朵  睡去  蜂鸟  小巧玲珑  如珍贵的
那鹿湾  那人那鹿重逢在岛屿上,  作为一种时间的补偿,  抚摸对方日渐坚硬的皮毛  从而进入那些不在场的时刻  交换我们的隐秘——  爱人不在身旁的流浪时日:  我重新回到那鹿湾,  一座终将无人居住的小岛  在那儿我沿着密林出发,  走上你所选择的林间小路。  向另一片大海悬挂起风帆  作为醒目的标记——  获得动物走丢后的归途  但那必须是高扬的,我的爱人:  那只失落的麋鹿,  它患有  
我的左手  与我的右手  暗暗较劲  我的大脑向我的心灵  瞄准,扣动扳机  尘埃覆盖了我的印记  我找不到时光里,剩下的东西  我觉得我很难回首  與自己割离  即便挥刀,斩断,没有犹豫  重新起步,不再回头  我赫然看见  那个被斩断的自己,带着伤痛  从我的身后,绕到前面  与这个我  又合二为一  做回自己  拉开窗帘,放进来一声鸟鸣  书卷被风翻动  涛声是最动人的诱惑  走向大海  海
兰德尔·贾雷尔( Randall Jarrell,1914—1965),生于美国田纳西州,1931年考入范德比尔特大学,深受老师兰塞姆等诗人赏识。1942年参加美国空军,以战争诗闻名于世。贾雷尔善于书写女人、儿童和梦境等题材,表达孤独、死亡和生命希望等主题。二战后有《七里格之杖》等多部诗集,且于1956—1958年任国会图书馆诗歌顾问(即后来的“桂冠诗人”),1961年获国家图书奖。贾雷尔也以富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