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秘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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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提要】陈琤和母亲李玉芳的关系紧张,从小到大,母亲对自己的过分关注使陈琤逐渐产生心理问题,发现女儿异常的李玉芳请来心理医生胡可,不料引狼入室,胡可介入了她和丈夫的婚姻。虽然李玉芳赢得了婚姻的胜利,却意外地将女儿陈琤推向胡可的怀抱。陈琤高考成绩优异,却为了追随暗恋的男孩儿,填报了一所普通大学,父亲也在赶往学校的路上死于车祸。母女二人是否还有机会解开心结?她们将如何走出困境,去获得幸福人生?请继续阅读长篇小说《女儿的秘境》(下)。
  第五章
  1
  走的那天,陈琤拖着王大木送的拉杆箱从房间出来,李玉芳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陈琤低声说:“妈,我走了。”
  李玉芳面无表情,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吐出几个字:“海,洋,科,学……”继而发出一连串的冷笑,陈琤的脸变得煞白,她知道李玉芳这是在嘲笑她选的专业,李玉芳老早计划选的专业是经济管理。陈琤咬了咬嘴唇,忍住泪水,拖着行李箱打开门,缓缓走出家。
  出了小区门口,泪水还是奔涌而出。来到这个世间,和李玉芳母女一场,短暂的十几年里,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她逐步践踏得粉碎。那时候若知今日种种,她还会选择来到这个世间,成为李玉芳的女儿,背负起这样深重的绝望和苦难吗?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高铁站,过安检,陈琤拖着行李箱站在人群中排队检票,前面站着一对送女儿去大学的父母,叮嘱不断,母亲一直红着双眼,牵着女儿的手不放。那女儿也是撒娇地靠在她母亲的肩头,舔着父亲刚买给她的冰激凌……坐到车厢里,陈琤的心情异常沉重,泪眼婆娑,她盯着窗外闪过的风景,静静地沉思着。她知道自己是有问题的。可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问题?她智力超群,是个聪明的小孩,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内到外,全身遍布着伤疤,无法痊愈。
  那么多无法被时间治愈的创伤。那些伤口,越长越大,成为怪兽,吞噬着她。那些伤口,是李玉芳,她的母亲,亲手赐予她的。可悲的是,她完全恨不起她,甚至还想要亲近她,重新获得她对自己的肯定……陈琤打了一个激灵,她控制不住地感到害怕,她怎么还能有这样的想法?李玉芳恨她,况且,她已经满身伤痕,再也无法靠近变成刺的李玉芳,她会扎得她生不如死。
  陈琤双手捂着额头,用两根指头拔下好几根眼睫毛,疼痛令她的内心舒缓许多。
  首先,她必须要挣钱,挣够学费和生活费。她再也不想和笑得像条毒蛇的李玉芳伸手要钱!她要靠自己生存下来,她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才能拥有力量,拥有了力量,所有的痛苦,才会给她让路!
  安顿好自己,陈琤首先去打听学校勤工俭学部要不要人,通过各方面人物的介绍,她了解到,她要想在学校勤工俭学部打工养活自己,投入的时间精力和获取的收入不成正比。陈琤的室友中,两个是本地人,另外一个是北京的,经济条件都甩她几条街。那三个姑娘在一起分享零食各大品牌化妆品名牌衣服包包时,也会叫上陈琤,但陈琤深知礼尚往来,自己又没有任何拿得出手可供别人分享的,光去分享别人的,岂不是占人家便宜,便淡淡地拒绝了。陈琤的性子天生有些冷,加上脸上表情永远淡淡的,并不容易接近,那三个女孩儿很快便自觉和她划清界限。
  有时候,她们三个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谈论,陈琤推门进来,谈论声便戛然而止,三人都讪讪地看着陈琤。陈琤也不尴尬,自顾自做该做的事情。学校公寓的电费需要自理,那三个女孩儿洗个澡能洗一小时,天天洗头用大功率的吹风机吹头发,电脑永远处在待机状态……陈琤望着电表上噌噌往上跳的数字,眼皮也跟着跳。不久,那三个女孩儿看见陈琤拿着几样奇怪的工具,拖着几根电线七绕八绕的,搞不清她在做什么,想起她平时也是独来独往怪人一个,也不多问,直到北京女孩儿丁桥西的哥哥来探访,才晓得其中奥妙。
  丁桥西的哥哥丁桥东,少年天才,才二十五岁便从国外一所著名的建筑学院毕业,成为北京小有名气的建筑师。他刚踏进妹妹的公寓时,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墙角一根被大头明星照遮挡住的电线,又顺着那根电线查看了几遍,问她们:“这是谁弄的?”
  丁桥西“哦”了一声说:“是我们宿舍怪人陈琤弄的,她拖著一根线弄了半天,又在卫生间捣鼓很久,害我们澡都不能按时洗。”
  丁桥东闻言又去卫生间查看了半天,他找到设备的线箱,打开一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真有意思啊!
  他走出卫生间,接过妹妹递来的毛巾擦了擦碰在肩膀上的灰,正在这时,勤工俭学后又去图书馆背了半天英文的陈琤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了。看见丁桥东,她愣了几秒,这人长得真好看,温文尔雅,令人想起一个词——温润如玉。看见陈琤呆愣地望着自己,丁桥东暗暗发笑,这女孩儿就一点儿不懂得掩饰吗?宿舍另外两位女孩子,面对他,都是那种想看又不敢看,只敢红着脸偷偷瞟自己的神情,这二者反差太大了。
  “好看吗?”丁桥东打趣道。
  “还可以。”陈琤面无表情地说。
  “看够了可以谈谈吗?”丁桥东的笑容迷人,露出两排白皙整齐的牙齿。
  丁桥西惊讶地看着他,轻声说:“哥。”明显的制止口吻,看得出来,丁桥西并不喜欢陈琤。
  陈琤淡淡一笑,眼神有点儿冷,说:“我还要去实验室里做个实验,时间紧张,恕不奉陪。”
  说完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拿了一沓资料就要走。经过丁桥东身边时,丁桥东用只有陈琤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两个字,陈琤便如同被定身,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丁桥东温柔的嗓音几乎贴着陈琤的头皮传来:“介意说几句话吗?”
  陈琤看了看宿舍三个女孩儿不解的目光,咬咬牙,无奈地跟上丁桥东的脚步。丁桥东一声不吭地下楼,路越走越远。走进一条林荫小道,陈琤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正当内心忐忑时,丁桥东刹住脚步,心事重重的陈琤浑然不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瞬时窘得脸色通红,连连后退,却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摔得七荤八素分不清东西。丁桥东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慌忙上前扶她。陈琤自知摔的姿势极其不雅,像只死蛤蟆一样四脚朝天,又羞又恼,见他过来扶自己,顿时恶从胆边生,抓起一块泥巴就砸到他身上。丁桥东长这么大,见过无数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在他面前无一不是羞羞答答,哪里见过这阵势,正在发蒙中,陈琤擦了一把胳膊上的血,忽然扯掉他衬衫上的一颗扣子,冷笑着威胁他:“你敢把我偷电的事说出去,我就说你企图强奸我。你看,我身上有伤,手里有你衣服上的扣子!”   丁桥东有些发愣,张口:“我其实……”
  “我只是想能省点儿就省点儿,你妹妹每次洗澡都是一个多小时,身上有蛆吗?”陈琤打断他的话,“你要是说出去,我会受到学校处罚的,我就得不到一等奖学金,没有奖学金,我的生活会很艰难。”
  丁桥东诧异地看着她,问:“我为什么要说出去?我和你又没有仇。”
  陈琤疑惑地看着他,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写满戒备,在她的注视下,丁桥东突然有点儿不自在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拉她起来,柔声说:“我只是想说,一个女的,居然会偷电。很厉害,很厉害!”
  陈琤脸一红:“你在嘲笑我?”
  “没有没有!”丁桥东慌忙摆手否认,“真的,我是真觉得你很棒。宿舍的电绕着接上走廊安全出口指示灯,这个全程都是带电操作,没有点儿技术真做不到。还有电热水器,我猜你是先拆除掉火线和地线,用5号电池通下电,再把控水开关打开,又把这两根线反接回去的吧?这样,洗澡时你即使不刷卡也能出热水。”
  陈琤神色一凝,警惕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所以,你把我叫到这树林子来,就是为了向我表达你对我的敬仰之情?”
  丁桥东眨巴眨巴眼睛,尴尬地看着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句话。
  陈琤白了他一眼:“我已经知道你对我的敬仰之情了,现在我要走了,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说完,她捏着丁桥东的纽扣说:“这算是见面礼了。”
  丁桥东望着她的背影,瞠目结舌,这就走了?
  “陈琤,我是丁桥西的哥哥,我叫丁桥东,在北京工作……”他不死心地冲她背影喊道。
  陈琤停下来,回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妈为什么不把东西南北都凑齐呢?”
  丁桥东望着她一跛一跛的身影,干笑几声,咕哝着说:“果然聪明异常,连我家东西南北凑齐都知道。我堂哥叫丁桥北,堂姐丁桥南……”
  2
  刚开始,每个星期陈琤都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李玉芳在电话那头一声不吭,陈琤在电话这头自言自语,反复述说。有时她怀疑李玉芳根本没在听,话筒也许被她静悄悄地搁放着,可当她停下时,李玉芳的呼吸声从话筒那边传过来,窸窸窣窣的。陈琤知道,电话那头李玉芳一定在听,她只是不说话,像是某种坚持。
  她在坚持,用不和她说话来逼她低头认错。陈琤想不通,即使她低头认错,痛哭流涕,一切能改变吗?陈家林能重新活过来吗?她能去上清华吗?
  不能。
  一切都回不去了。
  无非是,她低头认错,一切重新回到李玉芳设定的轨道上,她将继续对她的人生规划进行指挥,她只需去服从她。付出了这么多惨痛的代价,内心深处归根结底,她不就是为了做回自己吗?
  想通这一切,陈琤将每周一次电话改成两周一次,还是固定的时间打回去。她发现,改成两周一次电话后,电话铃每次响了不到两声就会被接起来,很迫不及待似的。李玉芳照旧不说话,陈琤却能从她急促的呼吸中辨出她的紧张和在意。
  陈琤不紧不慢地诉说着自己的大学生活,她不咸不淡地说到自己的忙碌,她要替人捉刀写各种论文、帮人补习做家教……言下之意,她是在解释电话减少的原因。甚至,她是在为即将越来越少的电话提前打预防针。电话那头,李玉芳惊讶地叫出声,陈琤以为她想要说什么时,电话那头喘着粗气,似乎在生气。
  陈琤没有许多时间思考李玉芳的心情,除了上课学习准备各种考试外,她还要为生计忙碌。陈琤因为在实验课上的实验表现很突出,实验报告写得比那些研究生们还要好,思想观点很有创新,系里的教授去香港那边研学,破例带上她。一行人中,陈琤是唯一的本科生。香港之行,陈琤除去学习以及帮教授们服务拎包外,特地挤出时间去各大免税店扫货。因为囊中羞涩,买的物品并不多,可即使这样,这趟香港行还是为她挣来了好几千块钱。那些女孩儿见到雅诗兰黛、蘭蔻、春雨以及小CK包包等,几乎是一拥而上抢了走,陈琤加的价格不多,比商场便宜不少。女孩儿们抱着心爱的商品,将陈琤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丁桥西撕开春雨面膜贴在脸上,对她说:“陈琤,你做职业代购吧,这个可挣钱了,你刚好缺钱。”
  陈琤笑笑,她从不掩饰自己缺钱。缺钱,这是一个客观事实,何必遮遮掩掩。她也不嫉妒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同学,那是他们的福气,她没有。所以她才要努力,通过双手去创造。陈琤的话不多,但她做任何事都极有条理,帮助过她的人,她一定会还他的人情。别人有什么需要她代劳帮忙的,她也会把条件说得清清楚楚,并且帮对方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所以,在这里,陈琤没有极其要好的朋友,但也绝对没有敌人。
  丁桥西的话提醒了她,可她的时间安排得极其紧密,她只是一名学生,没有足够的自由特地飞去香港等地扫货。陈琤把目光投向学校周围的商场和各大专卖店,她特地去调查了,商场专柜等经常有断码商品和不好卖的款式,也有一些撤柜商品,这些商品店家返回厂家麻烦不说,来回的运费也是一大笔费用,店家往往会特价处理它们。陈琤没有足够的资金全部吃下,刚开始,她用手机拍图再发到学校的论坛上,物美价廉的专柜商品,很快就被适合它们的主人带走,陈琤的生意居然很好。有时候遇到临期化妆品,那真是白菜价。对于学生来说,白菜价买走它们,在过期前她们肯定能用光,那是绝对划算。渐渐地,主动来找陈琤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陈琤又琢磨,自己这样疲于奔命,来回跑专柜先揽下商品再转卖,太耽误时间,并且商品更新不及时,生意两头都是供不应求。假如,有一个强大的供应链平台(S),存在千万个直接服务客户的商家(B),她来创建这么一个全新的商业平台,来建立跟客户们的持续互动,那将省去她去现场奔波的辛苦。
  说干就干,陈琤的计算机编程刚获得全国二等奖,这方面她很有天赋。尽管如此,当她设计并编写S2B2C的运营模式时还是累到虚脱,那是没日没夜持续一个多月的奋斗。当室友们都在参加各种活动逛街时,她一个人躲在宿舍,在新买的联想电脑上攻克难关,面前的稿纸堆积成山,写满二进制运算,她沉浸其中,苦思冥想,忘却一切。   “把这个数字换成1试试。”
  陈琤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穿着长款黑色风衣的丁桥东站在身后,笔直挺拔,十分好看。
  陈琤迟疑片刻,依他的话换掉,困扰已久的问题真的迎刃而解。
  陈琤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丁桥东,丁桥东神色平静,好像他刚才解决她攻关一周都没能攻下的问题,只是举手之劳。
  丁桥东的眼睛十分清澈,他温和地说:“你这个创意很好,值得推广。你若有兴趣,我有团队,一起打造一个全新的电子购物平台。”
  陈琤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把电脑合起来。
  丁桥东忍不住笑了,笑得陈琤的心莫名发虚,他说:“你要是不信任我的话,我可以拿出很多资料给你看,或者带你去看看我公司的团队,考察我们的研究中心。”
  陈琤狐疑地看着他,她和他妹妹丁桥西的关系并不好,他有什么理由要来帮她这个大忙?
  从这个角度,丁桥东的目光自然落在陈琤的嘴唇上,她的嘴唇薄薄的,淡粉色,唇形很好看……丁桥东的脸有点儿红,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陈琤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欢我?”
  丁桥东怔了怔,神色不停变幻,他努力半晌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想了想,他很老实地承认:“是的,我喜欢你。”
  陈琤注意到他的嗓音是酥到骨子里的低音炮,短短六个字,轰得人头皮发麻,心里小鹿乱撞。
  陈琤和丁桥东四目相对,不知道该怎么将谈话继续下去。其实他们都不是很擅长聊天的人,一下子将话说得太满,眼睁睁看着一池水被搅得跌宕起伏,二人却毫无办法,只能生硬笨拙地四目对视。
  两人在心里同时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去,视线分开。
  “我到现在还没吃饭,要去吃点儿东西。”陈琤站起来,关闭电脑说。
  丁桥东愣了愣,这是让他请吃饭的意思吗?还没等他琢磨透,陈琤已经跑了出去。
  陈琤跑去学校餐厅点了一大碗蛋炒饭狼吞虎咽着,她在想,人的臭皮囊好看还是十分管用的,不然宿管阿姨怎么就能对丁桥东的进出视而不见呢。
  吃完一抹嘴巴,陈琤开始跑各大商场和品牌商们洽谈。各大品牌商,他们替她提供商品图片和详细说明,她负责编辑好,通过她编程的APP(应用程序)发布给校园里的各大微信群,对于商家来说,一些孤品、微瑕品、老款、临期商品能很快变成资金,去除库存,减少损失,实在是一举两得。同样,对于还是校园学生身份的同学们,能够花最少的钱,买来商场品牌货,简直如同捡漏儿。
  陈琤的生意越来越好,这很快为她挖来第一桶金。如果不是生了场病的话,这第一桶金能够支撑她很长时间的学杂费。
  3
  这场病之前一直有预兆的,她也想要去医院检查检查,可是,一个人实在不愿意去医院那种地方。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只有此时,陈琤才发现除了王大木,她真的没有朋友。
  不愿意去医院,她只有一直强忍着不适。
  寒假,回去前她打电话通知李玉芳火车到达的具体时间,虽然知道李玉芳不会去接她,但夹在人群中往站台外挤时,内心还是很空落。她拖着行李箱,茫然四顾。天很冷,陈琤缩了缩脖子,真的很害怕踏进家,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玉芳。陈家林死后,李玉芳不理睬她,她坚持给她打电话,一个人对着话筒喋喋不休。她求饶的姿态持续太久,真的很累。那种累,伤及肺腑。
  陈琤有点儿恍惚地随着人群往外走,出高铁站大门时,一双手抓住她的胳膊,竟是王大木。王大木长胖了不少,圆润润红扑扑的脸,皮肤吹弹可破。王大木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咋咋呼呼地嚷着:“我生怕错过你,接不着你。周洋说,让我拦在出口处,他在出租车载客处拦截你,准不会错过,果然!”
  陈琤望着眼前有些微胖的王大木,感动得眼眶红了,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呀。”
  王大木使劲白了她一眼:“前几次电话中听你说今天到,厦门过来的列车就那么几趟,我用屁股猜都能猜得出来。”
  陈琤扑哧笑出声来,她伸手拍了王大木肩膀一下,说:“好呀,分别半年你倒有了好大的长进,猜问题都能用上屁股了。”
  这时,一直关注这边动静的周洋冲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喊:“你轻点儿,别拍坏我媳妇了。”
  “你媳妇?好吧,就算是你媳妇。她长这么壮,我拍她一下就能拍坏她?”陈琤皱起眉头瞅着气喘吁吁的周洋说。
  周洋护住王大木,得意地炫耀说:“我媳妇怀孩子了,你要当姨妈了。”
  陈琤一怔,王大木有点儿不好意思,冲她笑着点点头。
  陈琤咬着周洋买的生煎包,低头慢慢吃着,咬了口,又抬眸,欲言又止的表情。
  “周洋不是在上大学吗?你们现在生孩子……是不是时机不够成熟?”陈琤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周洋有点儿警惕地搂住王大木的肩膀,说:“我和大木都很爱这个小生命,这还不够吗?我们都想要他。跟时机有什么关系?时机成熟了,我们就会变得更加爱自己的孩子吗?”
  王大木害羞地笑笑,拍开周洋的手,周洋拖着陈琤的行李箱去拦出租车。
  王大木冲陈琤傻傻地笑了笑,像是春日扑面而来的风,温顺至极。
  她说:“阿琤,我反正读书也不好,读个一般大学出去工作也不好找,压力大,不自由。还不如我爸妈的板鸭店,一年轻松收入几十万,糊口没问题。周洋毕业以后肯定回来,去市里某个学校当名体育老师……我们都没什么野心,觉得一辈子能这样简单地生活,安逸就好。说实话,刚开始我也很恐慌,知道怀孕后,简直如同天塌下来,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把孩子打掉……可周洋和父母们都反对,他们得知消息后,却十分开心。尤其是周洋的爸妈,特地买了一副宝宝金手镯送过来……我放下心來,兴奋得几夜睡不着,一想到有个小生命在我的身体里孕育成长,我就觉得特别特别的幸福……阿琤,你能感受到吗?”
  陈琤淡淡笑了笑,她感受不到。
  一路上,王大木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丢过来,她问她新学校环境怎么样,同学好相处吗,老师好不好……   陈琤的腹部隐隐作痛,不像是吃坏肚子的痛。为了不让王大木他们担心,她强忍着没说出来。
  这天,他们一起去西大街吃了顿火锅,分别时天已快黑。
  陈琤拉着行李箱走在回家的街道上,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内心涌现出陌生的感觉。旧旧的墙壁被风雨岁月侵蚀成灰黑色,夹缝里冒出青苔,还有枯败的野草。陈琤顿住脚步,前面就是他们小区,沉重和难过闯入心头,陈琤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家的方向,鼻子一酸。
  她偏过脸,抬头望着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家后,她掏出钥匙打开门,李玉芳坐在客厅看电视,原本紧绷的脸在看到她时立即松弛下来。她站起来,指着餐桌上的饭菜冲她努努嘴。陈琤看了一眼餐桌,有她最爱吃的油焖大虾和糖醋排骨,看得出来菜已经热过几次。陈琤的心头一暖,虽然在外面吃过了,但她还是取了碗筷坐下开始吃。
  李玉芳的目光盯着电视剧,紧抿着嘴不说话。
  陈琤吃了几口菜,感觉腹部又疼起来,她用拳头抵住腹部,缓解着疼痛。
  待腹痛过去,陈琤收拾好碗筷坐到沙发上,想和李玉芳说点儿什么,不料她刚坐下,李玉芳像被电击中般,“唰”地起身,回房间去了。
  陈琤默默地坐了会儿,肚子又隐隐疼起来。
  像是被世界隔离般,这里照不进任何阳光,安静、孤独、痛楚,只有她独自舔舐着伤口。
  李玉芳还是坚持不和她说话。
  整个寒假,陈琤三天两头去王大木家混时间,有时回来早,她便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晃,透过商店宽大的玻璃窗,她看见自己孤独又单薄的身影。
  大年三十,因为不想面对李玉芳极力营造出来的冷硬气氛,陈琤早早就出了门。她一个人在肯德基坐了一上午,中午吃了汉堡加鸡翅,吃完后,腹部又隐隐作痛。肯德基在大年三十这天,生意极其惨淡,整个上午,除了陈琤,就没看见几个人进来。
  一直坐到下午,陈琤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走出肯德基,在街上默默行走。下午,街上的店面关了一半,极少的行人,脚步都是急匆匆的。陈琤站在空落落的街道上发愣,她想起胡可。当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随之而来的竟是想念。
  她很想念胡可——父亲出轨的情人。
  坐在出租车里,透过车玻璃看外面,有耀眼的光,刺入大地。
  腹部疼痛再一次袭来,手机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电话那头说:“陈琤,有几家拍卖行的拍卖手册需要翻译,资料我已经发到你的电子邮箱里了。”
  陈琤莫名其妙,那男人又说:“我是丁桥东。”
  陈琤更加莫名其妙,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子邮箱和手机号码。况且,光电子邮箱她就有五个。再说,他凭什么认为她会答应去翻译那些莫名其妙的拍卖手册?
  丁桥东突然报出一个数字,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很温柔动听,他说:“这是你的报酬。”
  拒绝的话全部被堵在嗓子眼儿,陈琤咽了下口水,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哪个邮箱?”
  “你的QQ邮箱。我是问桥西要来的。”
  “为什么要找我?我并非英文系……”
  “你所有的成绩都是第一,拿到全系一等奖学金。你会电脑编程;你的导师出国研学不需要携带翻译,你就是他的翻译;你帮出版社翻译过一本古诗词;很多英文专业的研究生的论文都是出自你手……够了吗?”
  陈琤怔了怔,他在调查自己吗?
  丁桥东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陈琤,我需要最优秀的翻译,你需要钱,犹豫什么呢?好好做吧。”
  4
  从出租车上下来,胡可靠在路边的广告牌上冲她笑,陈琤收起所有的想法,此时唯有见面的喜悦,她上前几步拥住胡可。胡可显然被她吓了一跳,她的双手低垂,好一会儿才回应了她的拥抱。
  胡可染了一头红发,穿着漂亮的毛衣裙,优美修长。
  她的工作室装修很豪华,有长长的走廊,里面还有纵深的套间。
  进入工作室,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幅生育母神的油画,美丽的面孔,身体却犹如一个圆形容器,乳房肥硕,四肢粗短……陈琤的心头有点儿不舒服,对这画有种不知名的抵触。胡可见她的目光盯着画,解释说:“这是大母神。她不仅创造出人类,还创作出农作物和动物,以及尘世的全部生命……就像我们的母亲。”胡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红木老板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资料书,陈琤斜睨了一眼,看见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画着记号的关键词——人格异常、心理防御、自我概念……各种专业名词。胡可替她煮了杯咖啡,一双妩媚的眼睛含笑含妖,涂得鲜红的嘴唇微微翘起,陈琤都看呆了。胡可举手投足都散发出特别的味道,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她敢打包票,胡可能牵动所有男人的神经,难怪陈家林对她迷恋不已……
  陈琤喝了口咖啡,说:“你现在真像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风骚招摇,笑容夹带着沧桑,骨子里又隐隐透着傲气。”
  胡可笑得花枝乱颤:“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
  “讲到傲气,你知不知道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傲气,像个偷了一克拉钻石的贼,傲得莫名其妙。”
  两个人互怼几句,给对方的感觉就像多年的老朋友,毫无违和感。
  陈琤问她:“你还单着呢?不打算嫁人了?”
  胡可的聲音有些疲惫,却很平静:“没有合适的。”
  胡可望着陈琤,面有怜惜之色:“今天大年三十,你跑来找我……你躲得了你母亲一时,待会儿还不是要回去面对她。”
  陈琤笑笑不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胡可,胡可的眼角虽已有淡淡的几道纹路,却毫不损伤她的美,陈琤特别喜欢她的眼睛,妩媚傲然的遮掩下,是宁静湛然,是悲悯与爱。
  胡可淡淡地说:“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打败我的吗?”
  陈琤不解地看着她,胡可伸出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要再这么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是街上的那场羞辱吗?”陈琤说,“我真的很内疚,她不该那样对你。”
  胡可“咯咯”地娇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那只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其实你的母亲,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心理师,知己知彼,战无不胜。”
  陈琤沉默片刻,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胡可盯着她的眼睛,说:“听我缓缓道来。”
  李玉芳先是打电话约好胡可,接到李玉芳的电话,胡可就知道和陈家林的事情败露了。到了约定的时间,李玉芳并没有出现,她知道像胡可这种优秀的女人,时间观念一定很强。
  其实那天李玉芳早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她躲在不远处的樟树下静静地观察着胡可。当她看到胡可脸上压制不住的焦灼时,才冷笑着出现。
  胡可说:“你迟到了。”
  李玉芳漫不经心地扯谎:“路上堵车。”
  胡可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家步行到这里不过几分钟的距离,你堵的是哪门子的车?”
  李玉芳用鼻子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反问她:“你这么急着见我?”
  胡可愣了愣,有点儿恼火地承认:“我是急着想见你!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吧!你想怎么样?”
  李玉芳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脸无辜地说:“我不想怎么样啊,你觉得我应该想怎么样?”
  胡可张口结舌看了她老半天,有点儿无奈地问:“我……你……你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吗?”
  李玉芳干脆伸了個懒腰,批评她说:“你觉得我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胡可发怔,压抑着恼火,张开五指抓了一把前额的头发,眼里冒了好一会儿三昧真火,李玉芳装傻的样子真令人讨厌。胡可深吸一口气,说:“你打电话约我,就是请我喝茶的吗?”
  李玉芳依旧是面带微笑,如同看小丑表演似的看着她,李玉芳的姿态令胡可如鲠在喉。
  不,李玉芳的姿态像深埋很久的地雷,突然就爆炸了,炸得她头昏眼花,无法招架。
  胡可咬咬牙,继续点穴:“你大概觉得我不要脸,其实问题关键并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你已经让他疲惫了,他对你没有任何兴趣,出现第三者只是早晚的事情。即使陈家林不落在我手里,他迟早也会落在别的女人手里……”
  李玉芳点点头,表示赞同,并且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胡可挺了挺胸,暗暗鼓鼓气,硬着头皮说:“当然,你和陈家林是小学同学,又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实在不肯放手,他也许会违心地和你生活下去。可是,你想想,守着一个既不爱你又平庸的男人有意思吗?”
  胡可的话说出来,自己都想咬断舌头,她从没想过要嫁给陈家林,万一李玉芳真的回家离婚,那可实在是件大麻烦事。
  李玉芳歪着头想了想,老实回答:“是没有意思!”
  胡可大惊:“这么说,你想要离婚?”
  李玉芳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毛扑腾两下,用无比真诚的表情回答她:“或许!”
  胡可像受了惊吓似的呆呆地看着李玉芳,好半晌才醒悟过来,她荫翳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其实……他没有想过要离婚,离婚是大事……”
  李玉芳的嘴角浮出一个高深的笑,她淡淡地说:“是你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吧?”
  胡可沉默许久,最后叹息一声:“陈家林说你不是一般的女人,原本我不信。今天,我终于相信了。你很厉害。我向你保证,我会和陈家林断得干干净净。”
  李玉芳敛了笑意抚着额头站了起来,茶座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眼里,胡可看到她那双黑得发蓝的眼里闪现着细碎的光芒。李玉芳推开身后的椅子,不屑地说:“婚姻这玩意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你不断,又能如何?”
  临走,她又告诉胡可:“这是一场拉锯战,要有点儿耐心。事情还没有结束。”
  望着李玉芳迈着轻盈的脚步朝外走去,胡可脑子里一团糨糊,接踵而至的恐惧令她失去控制,她猛地站起来冲李玉芳发出讨饶的喊叫:“我真的向你保证,我退出!”
  李玉芳回过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绵绵不绝的阳光透过门窗玻璃轻拍着李玉芳那张微微发黄布满雀斑的脸孔,饶有节奏。于是,那张平凡的脸显得格外生动,生动得令胡可的小心脏哀哀戚戚。
  过了一段时间,李玉芳没有任何动静,胡可放松了警惕。突然有一天,李玉芳来到胡可当时工作的办公大楼,她的眼神柔和,脸上带着平静而坦然的微笑,她和每一个相遇的人打着招呼,询问他们:“胡可小姐的办公室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情找她。”
  末了,她不忘补充一句:“噢,对了,我是陈家林的妻子李玉芳,我要问她我老公在不在她这里。”
  整栋办公大楼逛了一圈下来,她估计整栋楼,包括打扫卫生的阿姨们在内,都知道了陈家林的妻子李玉芳跑来问胡可要自己的老公,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事后,胡可气急败坏地给李玉芳打电话:“听说你今天来找我?不好意思我刚好不在。我真的没有再见陈家林,你找我有什么事?要不,晚上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李玉芳发出脆生生的笑:“对不起,我晚上有事。”
  胡可正不知所措时,李玉芳抬高音量轻笑着说:“有空我会去找你的。”
  胡可悚然一惊,急了:“我欢迎你来找我!不过,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到我工作的地方来。如果你再来,我会请保安直接赶你出去!”
  李玉芳轻笑一声,继续刺激她:“公私分明的胡可心理师,你既然可以在工作时和我丈夫发生婚外情,我自然也可以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
  电话那头,胡可沉默许久,她知道,自己若是露出害怕的一面,李玉芳会一直纠缠下去。想到这里,胡可用无比坚定的口吻说:“我告诉你,我既然说了不会和陈家林来往,就一定能做到。但你若一心要毁了我,我也由你。任何可能出现的局面我都想到了,若真的如此,我就破罐子破摔,假戏真做,我就去拆散你的家庭。你已人老珠黄,没有任何优势。”   挂掉电话的胡可,靠在办公室椅座的后背上痛苦地揉着额头,似乎走在一条充满迷雾与陷阱的路上。
  李玉芳歇了几个月没找胡可,胡可以为是自己的话震慑住了她。后来她才知道,李玉芳不是沉默的羔羊,那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李玉芳以讨教问题为由坐到胡可父母面前,听完她声泪俱下的讲述,老教授好半天反应不过来,胡可母亲端着水果盘的手颤抖着,她毫不客气地向李玉芳下起逐客令:“你立刻给我离开!我们不想听你胡言亂语……”
  李玉芳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说:“请你们二老千万不要激动,万一气出个好歹,那可真是我的罪过。其实,做父母的都护犊子,这很正常!在你们的眼中,可能觉得我是你们女儿的敌人,所以对我含有敌意,这些我都能理解。我恳求你们冷静下来,我今天冒昧来打扰你们,实无恶意。请你们给我几分钟时间,我说完就走……”
  老教授瞪了妻子一眼,眼里流露出的耻辱清晰可见。
  李玉芳见状,微微一笑,长话短说:“第一,我无意传播此事,到目前为止,你女儿和我丈夫之间的事,除了我们当事人外,只有你们夫妇知道。第二,我不希望他们的失足影响到我的家庭以及他们二人的前程和幸福,我会为我的家为我女儿不择手段地和你女儿把这场战争打下去,如果他们执迷不悟的话。第三,我之所以上门打扰,是想和你们二老共同想办法,帮助胡可和我丈夫走出泥潭。好,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这就走,我希望你们二老能伸出援手,不要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走出门之际,李玉芳回过身向默然坐在沙发上的老夫妇郑重地鞠了个躬,说:“真不知如何表达我对你们的歉意,按道理我不应该把你们两位老人拉进来,真的很抱歉!”
  胡可父亲眼中的感动和抱歉涌出,他站起来朝她走去,向她伸出手:“李女士,该道歉的人是胡可。我为我的女儿向你道歉!你是个聪明智慧又善良的女士!”
  就这样,胡可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包围之中。
  讲到这里,胡可替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说:“在街上当众脱光我的衣服羞辱我,那是她最后给我的致命一击。其实,从她第一次和我约谈的那天起,我就不再见你的父亲。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也好,我和她算扯平了。”
  胡可的话在陈琤耳边嗡嗡作响,她的叙述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陈琤却觉得有十年那么长。
  陈琤摇了摇头,细声向胡可保证:“我觉得她没有这么缜密的头脑。”
  望着陈琤眼里透露出的怀疑和动摇,还有惶恐,胡可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的母亲,放在宫廷剧里,她就是甄嬛。放到游戏中,她升级打怪绝对能通关。”
  陈琤喃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从我爸死去,她就一直不肯和我说话,她在逼我向她讨饶认错——我不该不听她的。她在告诉我,你看,不听我的你就会捅出天大的娄子……我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唯有让我自己变得强大,我才能挣脱李玉芳带给我的束缚。”
  胡可同情地说:“你想得太简单了,以我对你母亲的了解,她现在只是用这种方法逼你低头,逼你就范,她在和你比耐力。可一旦她意识到这种方法对你已经完全不管用,她一定会改变策略的,你不知道你的母亲有多聪明,她深谋远虑又顽固。”
  陈琤一凛,带着一缕无以言及的哀伤,说:“胡可,你不要吓唬我,别把对李玉芳的怒气发到我这里来。”
  “我的话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胡可笑意融融。
  这时,窗外亮光频闪,一阵清脆的炸响声,哪家的年夜饭开始了。
  起身告别,陈琤的腿脚好似有千斤重,胡可轻轻拥住她,又替她拂去额前的几根碎发,她的眼里看似没有任何情绪,却又似有万般情绪。她说:“陈琤,你要找到你自己的节奏,你的感受才是正确的,打乱你节奏的人和事物,就是你的痛苦之源。你要对控制者说不!”
  望着陈琤的背影,胡可的眼中有一片清明的理解,还有怜惜。
  回到家,李玉芳沉着脸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放着已经冷却的几个菜,还有饺子。陈琤知道她不高兴,对于自己在大年三十这天跑出去这件事,李玉芳肯定一肚子火。不过,好在她坚持不跟自己说话,碍于面子,她也无法开口责问自己。多好啊!陈琤觉得十分解气。李玉芳,她既不肯开口和自己交流,又不乐意自己离开,哪怕她俩对坐无言,她也高兴。可是陈琤不愿意!光是和李玉芳坐在一起,她都觉得辛苦。
  吃完年夜饭,李玉芳起身拿出一个黑色方便袋递给她,说:“给你爸烧点儿纸钱。”
  李玉芳突然开口和她说话,陈琤很意外,她愣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李玉芳的目光绕过她,看着她身后某个空无的地方,默默说道:“给你爸烧点儿纸钱用,他毕竟是为你而死的。”
  陈琤的心骤然紧缩,脸变得煞白。
  她知道,她就知道,李玉芳不会放过她,她依然在想办法惩罚她。陈琤抱着手臂,胸口有把火在烧,一直烧到五脏六腑,她的声音变得极冷漠,甚至冷酷:“人死如灯灭,烧纸钱也不会活过来!”
  李玉芳吓了一跳,讶然地看着她。
  腹部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陈琤用手捂着肚子,微微皱起眉头,缓缓站起来,说:“我累了,睡觉去了。”
  李玉芳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在她身后寒声问:“你爸为你丢了命,你连给他烧点儿纸钱都不肯?”
  陈琤的身体变得很僵硬,片刻,她缓缓回头,看着李玉芳的眼睛,认真地说:“开车的人不是我!打电话将他从上班的路逼上死亡之路的人,也不是我!我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愿修改了志愿,我做错了什么?”
  话刚落音,脸上便挨了李玉芳一记耳光,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这是李玉芳第一次下狠手打她。
  从小长这么大,李玉芳从来没有对她真正动过手。
  陈琤捂着脸,看着李玉芳,突然开心地笑了,她知道李玉芳失控了。因为李玉芳没有办法再控制她,她意识到她再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没有办法再去干涉她,入侵她,所以李玉芳慌张、暴怒。   李玉芳动起手了,这意味着她对她无能为力了,她输了。
  陈琤放下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第六章
  1
  陈琤是回校后的半夜犯病的。
  这次腹痛来势汹汹,丁桥西发现她情况不大对劲时,陈琤已经在寒战和高烧的交替中昏迷。丁桥西赶紧喊了几个同学将她送去医院,医院诊断是胆结石,等烧退后需要立即手术。手术必须要家属签字。丁桥西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以陈琤妹妹的身份帮她办理了住院手续。
  丁桥西望着打点滴的陈琤,目光复杂。说老实话,丁桥西并不喜欢陈琤。陈琤沉默寡言,整天忙忙碌碌,脸上表情淡然。她高身条,单薄,皮肤极其白皙,不化妆不打扮,单眼皮,五官并不出众,可她往人群中一站,就是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丁桥西喜欢一个叫方通的体育系男生,那男生高高大大,长得像当红演员霍建华,是学校的校草级人物。方通放着一堆漂亮女生不要,却在学校的颁奖典礼上一眼看中陈琤。方通性格开朗豪爽,高冷沉默的陈琤是他从未遇到过的类型,在经过调查了解后,陈琤身上的惊喜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他彻底被迷住了。方通的爱情既直接又炽热,玫瑰情书巧克力轮番轰炸,不料陈琤压根儿不为所动。即便如此,也够丁桥西气愤难当,有谁会喜欢自己的情敌呢?
  更令人气愤的是,她那表面彬彬有礼谦谦君子实际孤傲矜持的哥哥,居然也对她很有好感。丁桥东反复向她索要陈琤的联络方式,丁桥西气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对着哥哥直摇头。丁桥东轻轻说了句:“傻丫头,我把她追到手,不就没人跟你抢了?你可以在喜欢的人失恋难过时乘虚而入嘛……”
  丁桥西真想一巴掌拍死她哥,可她不敢。
  丁桥西看着脸色苍白的陈琤,深吸口气,想起哥哥的话,她承认很有道理。
  丁桥西掏出手机给丁桥东打了个电话,说道:“该帮的,我都帮了。不过,我看她每次和你说话时,都是面色冷漠,眼神锐利,好像对你压根儿就不感兴趣,我真替你担忧。你能不能搞定啊?”
  丁桥东急着从北京飞过来,很干脆地掐断了电话。
  丁桥东赶到医院时,陈琤的烧已经退了,她蜷在病床上,呼吸均匀,白皙的肤色染着一丝病态,微微上翘的鼻头,薄薄的嘴唇颜色偏白,却少了平时阴郁孤僻的冷感。望着像颗炮弹般冲进来的哥哥,丁桥西刚想开口,却见他轻“嘘”一声,接着直接将她撵出病房。丁桥西悻悻地看着哥哥,暗暗咒骂自古以来男人都重色轻友,哥哥也不例外。不过想想丁桥东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她不喜欢陈琤,不过能将情敌变成嫂子,还是不错的选择。
  陈琤的手术单是丁桥东签的。
  以未婚夫的身份。
  手術费用,陈琤坚持自己支付。之前辛苦存下来的钱,一下子花去大半。
  面对丁桥东的示爱,陈琤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丁桥东,英俊多金,毕业于名牌大学,北京人,高级建筑师,她为什么要拒绝?
  手术前,她很认真地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丁桥东轻抚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你确实不是很漂亮,也不精致,可是你很丰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都拖着空虚的灵魂来去匆匆、碌碌无为。可是你不。”
  陈琤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的爱情一直都是空白,张博涛仿佛是她上辈子里的人物。她至今不明白,自己对张博涛的感情,到底是情窦初开的爱情,还是只是执念?或者是贪恋他身上的阳光和活得肆无忌惮?而她,像只寄居蟹,苟且地活着。坚硬的外壳下,掩盖着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浑身伤痛却得不到解脱。她甚至怀疑,她有没有获得过真正的爱。她曾奢望过的温暖,从来没有得到,她在李玉芳的挑剔和责备中长大,在陈家林的懦弱和缺失中度日……
  陈琤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觉得很丢脸,却怎么也止不住。
  丁桥东显然从没有面对过这种场景,他也不会安慰人,嘴里翻来覆去只会说:“不要哭,你不要哭了……”
  丁桥东握住她的手,很紧很紧。陈琤瞪大眼睛,泪眼蒙眬中,她似乎看到一个小女孩儿高兴地大声呼喊:“爸爸,妈妈……”
  李玉芳和陈家林张开手,抱住了她。
  …………
  那些不曾到来的温暖,此刻多么的清晰。陈琤擦干眼泪,她看见抱住自己的男人眼神温暖,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这是一个沉稳纯朴的男人,他在竭力地维护她。
  “不要再哭了。”丁桥东柔声说。
  陈琤看着丁桥东,这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他的行动远远超过言语,说出来的话不够动听,却句句都是实在话。他站在那里,永远挺直背脊,白杨树般挺秀的身材,优雅并且有气势。
  真的很好看,陈琤很心动。
  动心,心动,这是两个很玄妙的字眼儿,难以描述。
  陈琤在进入手术室的路上摸着心口,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动心了。
  2
  茶几上,放着一本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二十四孝图》:
  孝感动天,舜孝敬一直想杀死他的后母;亲尝汤药,汉文帝刘恒孝敬母亲;啮指心痛,曾子孝母;百里负米,孔子门生仲由孝父母;芦衣顺母,孔子门生闵损孝虐待他的继母;鹿乳奉亲,郯子孝父母;戏彩娱亲,老莱子孝父母;卖身葬父,董永与仙女故事的一个版本,孝父;刻木事亲,丁兰孝父母……
  看吧,还有尝粪忧心。
  南齐高士庾黔娄,父亲已病重两日。医生嘱咐说:“要知道病情吉凶,只需尝一尝病人粪便的味道,味苦就好。”黔娄想知道父亲的病情如何,于是就去尝父亲的粪便,发现味甜,内心十分忧虑,夜里跪拜北斗星,乞求以身代父去死。几天后父亲死去,黔娄安葬了父亲,并守孝三年……
  再有卧冰求鲤。
  一年冬天,王祥年迈多病的老母亲想要吃活鲤鱼,时至数九寒天,无处可以弄到,王祥情急之下解开衣服卧在冰上,河冰突然融化,跳出两条大鲤鱼,王祥高兴地拿回鲤鱼给老母亲熬了汤,老母亲吃后,病情好转……   甚至,埋儿奉母。
  那个叫郭巨的人,原本家道殷实。父亲死后,他把家产分作两份,给了两个弟弟,自己独取母亲供养,对母极孝。后家境逐渐贫困,妻生一男孩儿,郭巨担心,养这个孩子,必然影响供养母亲,遂和妻子商议:“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不能复活,不如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当他们挖坑时,在地下二尺处忽见一坛黄金,上书“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夫妻得到黄金,回家孝敬母亲,并得以兼养孩子……
  李玉芳捂住脸,孝道,这是中华民族美好的传承,她的养父待她并不好,可她照样替他养老送终,送鱼送肉送钱……
  她一心为孩子,可她的孩子不懂她,只会默默地跟她较劲,忤逆她。
  她生气,她愤怒,她用沉默来表达对女儿的不满。虽然她不和女儿说话,可她每天晚上都会守在电话机前等女儿的电话,连出门扔垃圾都不敢,生怕错过她的电话。
  女儿有多久没给她打电话了?一个月?抑或是两个月?李玉芳有点儿记不清了,她度日如年,感觉已过千年。她的世界一直很小很小,小时候,她的全部世界就是养母。每天她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伸着小脑袋朝巷子口看。巷子里各家的屋檐连成一片,它们将天空变成四边形。
  养父喝得醉醺醺的,经过她时,总习惯性抬脚踢她。
  巷子口的樟树枝叶繁茂,养母的身影终于出现,她雀跃而起,冲过去迎接她。养母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巷口的另一边买花生米吃,她们经过邻居家的栀子花树和砖瓦堆,还有破败的、无人看管年代久远的宅基地。养母停下来,示意她吃完花生米再走。她站在养母身边,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环顾四周。那里杂草横生,草丛里有几朵黄色的小花迎风晃动。吃完花生米,她在草丛里捡到几颗玻璃弹珠。
  回到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养父和养母打起架,养母瘦小的身躯被他拎到半空,她急了,冲上去用手里的玻璃弹珠狠狠砸向养父的脸,养父吃疼,一脚踹向她的脑门,她飞出老远,重重跌落在地上……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脸上,睁开眼睛,养母哭得像烂桃子的眼一亮,抱住她号啕大哭,喊:“阿芳,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
  养父蹲在一张已褪色的年画下抽烟,一声不吭。
  她伸手擦去养母的眼泪,这是世间唯一待她好的人,她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可是养母没等到她有能力报答她便生了重病。
  养母是死在她怀里的,临死前,养母靠在她怀里,想抬手摸摸她的脸,可她的手一动,脓水便会从肌肉里往外流……
  养母的葬礼上,悲伤让她晕倒,醒来后,她看见养父张大着嘴,在无声地哭泣。他闭着眼睛,眼泪把胸前的衣服浸湿,鼻涕拉成一条透明的丝挂在半空。此时的养父,看上去就像個可怜的小老头,李玉芳一下子就原谅了他。
  李玉芳感到很悲伤,这世间待她最好的人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对她好了。
  养母死后,李玉芳带去学校的饭盒里只有白米饭。养父酗酒抽烟,更加无心照顾她。有天中午,李玉芳一如往常那样,抱着饭盒躲到操场边的梧桐树下吃饭,陈家林来了,他送给她一些油炸鱼,那是他爸爸从长江中捕捉的,拿盐腌了晒干,裹上面粉用香油一炸,特别的香。不远处有很多同学在打球嬉闹,弄得操场泥土飞扬。李玉芳怔怔地看着陈家林,阳光在梧桐树叶间流泻,陈家林被笼罩在细尘飞舞的阳光中,头发和睫毛都变成了金色,他脸上细细的绒毛显得格外清楚。
  陈家林走后,李玉芳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嚼着陈家林的炸鱼,天那么蓝,树那么绿,她那么的悲伤。
  给李玉芳送过炸鱼的事,陈家林一点儿都不记得。那似乎只是李玉芳的臆想。李玉芳不止一次告诉过陈家林,陈家林是除了养母以外,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要好好报答他!尽管陈家林对李玉芳的示好一直持逃避的态度,但这丝毫不影响李玉芳的决心,她认准目标,一秒都不会停下,陈家林仿佛成了她在这世上最珍贵最不可失去的东西。陈家林再怎么荒唐、懦弱,哪怕道德败坏四处搞女人,那也毫不影响她对他的感情。
  可是,陈家林却死了,像她的养母一样死去,她再也没有办法待他们好。她还没来得及冲他们掏出自己的心肺,把所有的爱通通给他们,他们就抛下她,再也不肯回来。
  幸好她还有女儿,陈家林待她实在不薄,他还给她留了一个女儿。
  她并不是真的生女儿的气,她只是向她摆出姿态,只要陈琤认错,她会全身心地接纳她、爱她,一如往常那样。可是,陈琤她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了吗?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她打电话?
  李玉芳走到镜子前,她看见一个缩头缩脑的自己,肩膀都塌了下去,可是漆黑的眼珠子却在喷着怒火。
  李玉芳翻看了日历,陈琤已经有二十多天没给她打电话了。
  出门时,锁好那扇铁门,她想起这门还是小区遭了贼,陈家林特地找人换上的。
  门还是锃亮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李玉芳的眼睛又红了,背地里,她的泪水已经流光。小区里,哪家男人和她多说两句话,女人们的目光就盯在她身上,好像她要在她们的眼皮底下勾走她们的丈夫似的。和女人们说起话来也是怪怪的,她们无论什么话题都会拐个弯,落到她的生活如何不容易、如何不幸上,字字饱含着对她的同情。并且,她们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语,远远不能将她们的情感表达出来,同情的眼泪很快漫上她们的双眸,她们在泪眼婆娑中叹息着她的命运,感叹生活的艰难。李玉芳烦透了,她冷着脸和邻居们擦身而过,连半个笑脸都不肯露出来。她们再想要交谈时,对上的是李玉芳冷冰冰的表情,到嘴的话只好吞下去,露出讪讪的表情。背地里,她们坐在小区门口的大槐树下择菜时,谈论着李玉芳的寡妇脸,还有那双乌溜溜的毛眼睛,那都是天生孤寡相!
  李玉芳听不见她们的议论,也不在乎她们的议论。下楼时,一楼院子里的一株紫色牵牛花顺着院墙爬上去,搭在陈琤卧室的窗台上。她家的茄子已经挂花,地里的丝瓜秧乱爬一气。大概是刚浇过她们自家积的粪尿,臭气熏天。若是陈家林还在,李玉芳一准要上门和她们交涉。可陈家林不在了,陈琤也不在家,她的嗅觉味觉等各项感官都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失去了原有的灵敏。李玉芳脚步匆匆,内心却茫然无措,她昂着头,注视着前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脚下似乎有根绳子在拖拽李玉芳的双腿,不知不觉她竟然走到王大木家的板鸭店前,王大木的肚子微凸,正拿一根粗大的平头筷子试卤水锅里板鸭的火候,又往卤水锅里扔了点儿冰糖和茶叶,将火开小了熬着。李玉芳狐疑的目光停在王大木的肚子上,怀疑自己看错了。王大木突然跑出店门口蹲在地上干呕起来,毫无疑问,她一准是怀孕了。李玉芳眼睛一亮,心中的喜悦莫名流出,她快乐地看着王大木的肚子,为自己以往精准的判断自豪。看吧,这就是个平庸又骚包的女孩儿,连大学都没能考上,高中毕业就被人搞大肚子,这样的女孩儿,陈琤和她交朋友自然是个错误。她从来都是对的,从来没有看走过眼。
  王大木吐完,站起身来看见李玉芳,觉得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她以为她是哪个顾客,要来斩板鸭,便说:“今天的板鸭还没卤好,等一个小时再来。”
  李玉芳上前,望着王大木微笑着问道:“你是王大木吧?”
  王大木点了点头,狐疑地看着李玉芳。
  李玉芳说:“我是陈琤的母亲。陈琤……她和我之前有点儿问题,从她爸爸去世后。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和我联络了,她最近有联系你吗?”
  李玉芳的声音不疾不徐,神态温和可亲,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
  王大木连忙请李玉芳店里坐,她知道陈琤和李玉芳的关系并不融洽,陈琤为此深受折磨痛苦不堪,她真心希望她们母女可以握手言和。王大木给李玉芳倒了杯茶,笑眼弯弯,一点儿心思都不藏,眼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说:“阿姨,陈琤她胆结石做了手术,当时挺危险的……可能不方便给你打电话。”
  李玉芳一惊,一口气顿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哪儿来的钱做手术?她临走的时候,我一分钱都没有给她……”李玉芳急了,脸色变得极度苍白。
  王大木赶紧摆手说:“阿姨,您别担心,她的手术已经做过了,有同学在身边照顾她,她早就满校园跑了。真的。”
  李玉芳勉强一笑,坐着发怔,似乎陷入沉思。
  王大木瞧她神色不对,又劝慰说:“阿姨,陈琤其实很爱你的,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沟通。”
  李玉芳苦涩地笑了笑,说:“天下哪有不疼孩子的父母啊。做父母的,掏心掏肺对孩子好,可她不觉得你是为她好,她觉得你是限制她,控制她,她活得不自由。可是,为了自由,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李玉芳又瞟了眼王大木的肚子,轻飘飘地说:“等你们自己也当上妈,就能明白了。”
  王大木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她睁大眼睛,认真地说:“阿姨,您别担心,陈琤会明白您的苦心。其实,当初我知道她一个状元,居然放弃更好的大学,也很气愤。不过,阿琤到哪里都是人才,她的前途一片光明。您不知道,她刚进大学那会儿,就凭自己的能力挣了一大笔钱,还有奖学金……总之,她很厉害的,我真的特别佩服羡慕她。”
  奖学金?挣了一大笔?所以她有了钱,腰板硬了。李玉芳微微吐出一口气,筋疲力尽地抚了抚额头,轻声问:“你……你母亲任由你这么小就走上社会?她不希望你有更好的人生?你打算就守着板鸭店过一辈子吗?”
  王大木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爸妈他们当然希望我能读点儿书,也像你家陈琤一样考大学,将来端上铁饭碗坐办公室,有份体面工作……但,我不是读书的料,读书对我来说太痛苦,我爸妈他们也就不逼我了,他们说人到天下都吃饭,狗到天下都吃屎,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稳定平平安安吃穿不愁就是幸福。”
  李玉芳听见自己心底不屑的嗤笑,她看着对面街道小店里的女子,正垂着脑袋在细细密密绣着一幅大十字绣。没有生活追求的人才干的事!水果店的老板娘,倦怠不堪,托着下巴在打盹儿。生活单一无聊,这种没有见识的人生!化妆品店的年轻女孩儿正在自己的纤纤玉指上涂着指甲油。庸俗至极!送快递的男人骑着电瓶三轮车来回穿梭。不努力的结果!
  李玉芳不想再逗留了,她起身微笑礼貌地和王大木道别。
  回去的路上,有城管突袭,估计要应付检查,撵得小商贩们慌乱逃窜。路边,年轻男孩儿抱着吉他,边弹边唱,可以点歌。李玉芳把手揣在裤兜里,在他忧伤的歌声中缓缓而行。有化缘的尼姑迎面走来,灰色僧衣整洁轻盈,她冲她微笑,李玉芳移开目光,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叫住尼姑,丢给她十元钱。尼姑微微点头,潇洒而去。李玉芳默默地注视着尼姑的身影,她必从深山来,浑身都带着世外的气息。
  李玉芳一下子醒悟了,茅塞顿开。
  她想起童年时,为了一条白裙子,她和养父养母祈求很久。
  养父板着脸冲她咆哮:“你以为养你容易?你要吃饭读书还要穿衣……”
  养母眉头紧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用把破蒲扇拼命挥舞着,驱赶帐子里的蚊虫。她的头发丝间沾满了白色的毛,那些无孔不入的絮毛。那时的她,以为是自己的对抗不够到位,她再强烈一点儿,养父就会同意养母帮她买那條白裙子。她知道养父紧握重权,只要他同意就可以。她披头散发地蹲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不依不饶。房间又闷又热,她哭得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养母用水一次次洒在地板上,又一次次被蒸干,她拖拽她起来,她不肯,做出只要不给买就永远不起来的态度。养父突然爆发,歇斯底里地冲她大喊起来:“你今天要是敢起来,老子就打死你!”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养母怯怯地看着养父,想拉她起来,养父挥舞着啤酒瓶砸过去,养母往旁边一躲,啤酒瓶掉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居然完好无损。养母再不敢说话,也不敢拉她起来,她就一直蹲坐在地上。满屋子的闷和热,无边无形,汗珠子顺着她的皮肤往下爬,它们从她的眼皮上钻到眼睛里,辣辣的刺痛。还有密密麻麻的蚊虫围着她。
  那时候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和养父的斗争中,她从来没有赢过?
  现在她明白了,那是因为养父不爱她!
  因为对她没有爱,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拒绝她、打骂她、忽视她。
  哪怕她为此而死去,那又怎么样!他无动于衷。
  小时候的她,不懂得这些,她以为自己的哭泣,不吃饭,不理他们,就能换来最终的胜利。   她错了。她永远不会获得胜利。
  但那时候她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犯错误很正常。现在的她,居然还在使用同样的伎俩,多么愚蠢,简直就是脑残。她不和女儿说话,她的愤怒没法子表达,她用这种孩子气的手段来惩罚女儿,她真是太幼稚了。
  不,是弱智。李玉芳懊恼得直跺脚,她仿佛又看到童年时那个蹲坐在地上被蚊虫咬出一身包的苦恼又无助的自己……
  她彻底想明白了。她爱女儿,所以她若是和女儿来硬的,最终输的人肯定是她。因为爱,女儿受到伤害,她也不会赢,那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意识到这点,想起陈琤连做胆结石手术都没告诉她,李玉芳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危机感。陈琤临走没有开口问她要学费,陈琤不知道她把钱都已经准备好了呀,就等女儿开口了。女儿这么久都不给家里打电话,她是伤透心了吗?
  疲惫和伤心一拥而上,这种疲惫与伤心,即使是养母和陈家林去世时都不曾有过,李玉芳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她的身体像布满裂缝的墙,四面八方的风长驱直入,将她所有的知觉都冻结。她不想说话,她的双脚也无法动弹,像条冬眠的蛇。
  3
  丁桥东待陈琤很好,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好,丁桥东真的很爱她,这点陈琤深信无疑。两个人真心相爱是很美好的,也是极其幸运的一件事,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为情所困,曾经困在对张博涛的单恋中,那种痛苦陈琤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有句话叫,爱能够治愈一切,陈琤觉得内心深处那些坑坑洼洼,已经被丁桥东填平许多。但她依旧是孤独的,丁桥东不在身边时,她总是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人交谈,沉默又阴郁。男生们背地里谈论她,说她像一个黑洞,幽深神秘,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探索,却又心生畏惧,害怕一不留神就被吸了进去。
  S大里,很多男生心中暗恋的对象都是陈琤。
  早晨6点的天气,暗沉阴森,仿佛是末日降临。
  陈琤起床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处理好私下接手的几个翻译活儿,便准备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丁桥西幽幽地说:“你去哪儿?我哥没告诉你他今天中午的飞机吗?”
  陈琤看了她一眼,丁桥西顶着乌黑凌乱的头发,打着哈欠不满地看着她。陈琤笑笑,平静地说:“知道了。”
  丁桥西恼火地冲着她的背影喊:“你就不能讨好一下你未来小姑子吗?将来你家孩子可是要喊我姑姑的!”
  陈琤顿住脚步,想了想,又退回她的床前,认真地看着她说:“未来小姑子,待会儿我回来时,要不要帮你带点儿包子豆浆牛奶之类的?”
  丁桥西看着她,内心小小地挣扎一下,随后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嘟囔说:“豆浆不加糖,鸡蛋饼加甜酱……还要一个茶叶蛋。”
  陈琤点点头。
  丁桥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补充说:“我肯吃你的东西并不代表我就接纳你了!我哥那样谪仙般的人儿,找了你这样寡淡的女人,我真是不服气!”
  陈琤眨了眨眼睛,蹲下身体凑过去,丁桥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床里缩了缩。陈琤继续凑近,吐气如兰:“上次你哥来的时候,我带他在实验室做一个实验,他竟然用嘴去吹酒精灯,然后……一阵怪风涌进实验室,你谪仙般的哥哥嘴唇上的汗毛给烧掉了,整个实验室都能闻到谪仙汗毛的烧焦味,哈哈哈笑死我了……”
  直到陈琤的脚步声从走廊里彻底消失,丁桥西还是保持着呆愣的模样。
  去往图书馆的路上,陈琤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是个寡淡的女人吗?她配得上丁桥东吗?但这个念头只从脑里过了一趟便被她甩开了,她和丁桥东之间,不存在谁配得上谁,他们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她和他,是真正心灵同频的伴侣。是的!心灵同频!她和他,兴趣相同,脾气相投,有着共同的目标,两个人哪怕天南地北不在一起,各做各的事,像两条平行线般,但是每隔一段时间,这两条平行线就会自动交集在一起,这种交集,有学业上的交流,有事业上的互助,有科研上的溝通……他们在一起时,哪怕语言简短,但彼此的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够懂得,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惺惺相惜,让他们感觉彼此好像是相恋多年的老夫老妻。
  机场里,光洁的地面映出来往的人影,陈琤有点儿羞涩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暗忖她的穿着是不是太随便,她都没化个妆。本不觉得什么,可往机场一站,从人群中一眼看到长身玉立的丁桥东,自卑和羞涩忽然涌上心头,仿佛一下就开了窍,她在他面前,从来不知道羞涩是什么。丁桥东看见她,拉着行李箱过来,抓住她的手跟随人群往外走。陈琤悄悄地打量着他,从侧面看,他高鼻薄唇,长长的眼睫毛,轮廓几近完美。天啊,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美人儿。丁桥东迈着两条大长腿,目光注视前方,淡淡地笑着问她:“好看吗?”
  陈琤怔怔地点点头,应道:“好看。”
  丁桥东哈哈大笑,揉了揉陈琤的脑袋。陈琤不动声色地张开五指顺了顺头发,心想本来就不好看,被你这么一揉,更丑了。她又悄悄瞥了他几眼,有点儿郁闷地回想丁桥西的话——这么个谪仙般的人儿,到底看上她哪点了?性情寡淡?她觉得自己是生性温和,随遇而安。
  丁桥东拖着她去一家女装店,帮她挑选了几套服装,她并不识得什么品牌,结账时看到他刷卡刷掉几万块,才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见Gucci(古驰)的字样。穿着新衣在他面前走了几步,上午的阳光透过橱窗爬进来,染上他清隽的侧颜,真是惊艳。脑子里掠过无数吉光片羽,纷乱繁杂,她想,丁桥东是真的很喜欢她,他宠着她的同时,也纵容着她,任由她不温不火地待他,她确实很寡淡。她想学着他那样,心无旁骛,肆无忌惮地去爱,可是却近之生忧,远之又生惧。
  两人在车上,丁桥东啰唆了一路,陈琤配合着“嗯”几声。丁桥东有点儿委屈了,扳过她的脸,咧嘴一笑:“见到我,是不是开心傻了?”
  陈琤吞吞吐吐,一路的忧思倾泻,没头没脑地问:“你长那么好看,是……是个美人儿,我是不是配不上你?”
  丁桥东愣了片刻,继而喜滋滋地靠近她:“你是在夸奖我吗?阿琤啊阿琤,本来我也觉得我很优秀,又聪明又英俊,可你对我的美色视而不见,让我很是伤感了一番。今天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陈琤瞄了他一眼,低声问:“追你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多?”
  丁桥东笑得更大声了,眼睛亮晶晶的:“那还用说,从城东排队到城西……”牛刚吹一半,看见陈琤眼底有莫名的情绪,他心念一闪,赶紧刹住,斟酌着开口:“阿琤,我想带你回家见见我的父母。”
  陈琤惊讶,丁桥东笑眯眯地看着她。陈琤暗暗思忖,这是要见家长的意思吗?
  陈琤垂头,思考时爱啃指甲的毛病又出来了,她怯怯地说:“我……毕业后想去国外读几年书。那个,我经常帮系里的几个教授做翻译……关于物理海洋学的sci论文在期刊上发表,也有点儿反响……系里有意愿送我去英国对外交流学习两年……”
  丁桥东笑得温柔和善:“你的意思是,你要出国?”
  陈琤心虚,头垂得更低,不敢看他。
  丁桥东悲愤,拿肩膀拱了她一下:“你的意思是,要我在国内等你两年?”
  陈琤有些慌,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愿意?”
  “不愿意!”丁桥东斩钉截铁地说。陈琤的心往下一沉,愣了半晌,泪水就要出来了,丁桥东目不斜视,义正词严地说:“我不会留在国内等你两年的,因为,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呀!”
  陈琤仔细端详着他,心中颇是高兴,面上不免有点儿喜形于色,丁桥东正在等她的夸奖,不料她却吸了吸鼻子,戳他:“完蛋了,你妹还躺在床上等着我的蛋饼,豆浆不加糖……她本来就不够喜欢我,这下饿坏了她,更加讨厌我了。”
  路边有家蛋糕店,丁桥东拖着她去买了手撕面包和提拉米苏,蛋糕店里播放着钢琴曲,悠扬舒缓。收银台上摆放着小盆绿色植物和花卉。回校园的路上经过一家小店铺,丁桥东眼睛一亮,拖着她进去,买了一条有腰果图案的手工棉麻围巾,具有浓烈的异域风情。
  陈琤小声提醒他:“我没有衣服可以搭配。”
  丁桥东咧嘴一笑说:“是给丁桥西买的,不是给你的。”
  结账时,只要五十八块钱。
  陈琤又很小心地提醒他:“你给我买几万块钱的衣服,给你妹妹买五十八块钱的……”
  “给我自个儿媳妇买,当然要买好的。妹子嘛,我不能将我未来妹婿比下去了,这样他会恨我的。”丁桥东振振有词地说。
  4
  回到公寓,丁桥东去管理员那里登记,陈琤低着头很甜蜜地微笑,回忆过去,憧憬未来,过去的片段琐碎得像细沙一样,要想很久才能拼接成段落。未来却是一张白纸,任由她涂画。宿舍门口遇到披头散发的丁桥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拖着一双大拖鞋吧嗒吧嗒地不知道要去哪儿。看见他们,她咬着牙夸张地用手指着他们,骂人的话刚要出口,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又变成咧嘴一笑,她说:“阿琤,有大惊喜哦。”
  看见坐在床铺上的李玉芳时,陈琤确实很惊……只有惊,没有喜。
  她想起离家时,高鐵决绝地前行,车窗外是化不开的深黑,她望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听见了自己与这个叫故乡的小城之间断裂的声音,支离破碎,一路狼藉。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没有未来,没有爱情,唯一有的就是逃离家乡。
  逃离。逃离家乡就是逃离李玉芳,而逃离李玉芳就是天堂。
  这一刻,当她看见母亲时,内心涌上来的除了惊,还有愧疚和不堪。她有多久没有想起母亲了?她有多久没有给她打电话了?她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回来了?”李玉芳先打破僵局。
  陈琤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要把丁桥东往身后拽,她恨自己不懂法术,那样就能够将他变成一个拇指小子,揣进口袋里。丁桥东看了看她的脸色,有点儿明白了,他上前几步,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阿姨您好,我叫丁桥东,是阿琤的男朋友。因为我平时在北京工作,阿琤学习也比较紧张,所以未能去拜访阿姨您,实在是大不敬。”
  一番话,彬彬有礼,滴水不漏。
  他用手指戳了戳陈琤,呆怔着的陈琤才反应过来,她看了他一眼,意识到他刚才已经直接把身份甩了出来——阿琤的男朋友。天啊,他知道什么,他是不知道李玉芳的……厉害。
  陈琤低声说:“妈,他……我们……”
  她脸上犯了罪急于表白的神情令丁桥东费解,他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吗?像他这种才貌双全又多金的钻石王老五,偶像剧中的男主角人物,不应该是丈母娘捧在手心里稀罕的吗?
  李玉芳点点头,慈祥温和又面带欢喜地看着他说:“我们阿琤上次动手术,多亏了有你照顾她。”李玉芳凝视着陈琤,莫测高深的目光,陈琤拿眼瞪丁桥西,以为是她多嘴。丁桥西摸了摸鼻子,回忆半天,她记得自己好像并未提起这档事——不是不想提,是时间不够。话说她在李玉芳的各种追击询问下,也是很辛苦的,说他们点儿好话吧,违背内心;说点儿坏话吧,想想内心深处已经默认这个大嫂,还是作罢。于是每句话都是实打实,并未捏造事实。丁桥西拎着蛋糕去隔壁宿舍了,实在不想面对这种丈母娘审女婿的场面。
  李玉芳带了很多小城特产,也给陈琤添置了许多吃穿用的物品,陈琤揣测她这番疼爱,是在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思考的结果。她不是再不肯看自己一眼吗?她不是再不肯开口和她说一句话吗?可是,如今这番举动,又是为何?
  说话时,李玉芳看陈琤的眼神,充满疼爱和不舍,可是陈琤的内心却画虎生怯,亲近不起来。
  李玉芳坚持自己是长辈,要请吃饭,刚吃完面包和提拉米苏的丁桥西赶紧堆上满脸笑容,说:“我还有点儿事要办,估计晚饭都在外面吃。阿姨你们一家人慢慢吃,我就不凑热闹了。”
  餐厅是丁桥东订的,中等价位,李玉芳坚持要请客。蓝色桌布上有小鱼的图案,餐桌上透明花瓶里插着一束姜花,花瓣上带着水珠,很清香。三个人,李玉芳点了一大桌子菜,有荤有素,鱼虾山珍,超出常规的丰盛。
  跟断头饭似的。
  陈琤捏着筷子在李玉芳对面坐下,坐到丁桥东身边。她将水杯放到桌子的左上角,李玉芳伸手将她的水杯拿起放到桌子中间,轻声说:“水杯怎么可以放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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