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情书交给老师
　　
　　18岁，遇到杨瑞。我给他写情书，他把我的情书交给老师了。
　　所有的人都说，他虽然成绩好，但是让人讨厌。是的，他的确让人讨厌。
　　他瞧不起人，不怎么和成绩不好的同学说话。老师喜欢他，常常让他参加学校的滑雪比赛，每次他参加完比赛回到教室，总是一付趾高气昂的样子。
　　一次期中考试，一个原本在社会上混的同学坐在他旁边，想看他的试卷答案，但是他不给看。考试结束，那个同学找到他，要揍他。好多同学在一旁看热闹，没有人帮他。
　　混社会的同学还在校外找了许多帮手，他根本就打不过人家。那些人要他服软，要他道歉，他不愿意说对不起，电线杆子一样戳在那儿，轻蔑地看着人家。
　　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我不知不觉冲上去，身上挨了两拳，几乎被人推倒。拉不开那些人，我只好扭身跑回学校去求救。老师跟在我身后跑来，那些人像风里的沙子一样全散了。
　　杨瑞蹲在马路中央，他高高的个子蹲在那儿，看起来那么孤单。他脸上有伤，手臂也破了。大家的冷漠，让原本冷漠的他更加冷漠。他淡淡地看了看我，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他让我成为大家的笑话
　　
　　他就是这样，太骄傲，太不合群，所以没有朋友。老师越夸他，同学们就越讨厌他。
　　一年后，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只上了中专。我给他写信，他从来没回过。听说他学习还是那么认真，但是离开高中的应试教育，再怎么努力，他的成绩也不那么好了。他不仅参加不了化学比赛，和同学的交往也成了大问题。
　　我想去学校看他，同学都说看他做什么，多没意思啊。我打通他宿舍的电话：“杨瑞，我喜欢你，想去看你。但是你们学校太大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儿，你到校门前接我好吗？”
　　我在校门前站了6个小时，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裳，但是杨瑞并没有来接我。我站在那儿，经过的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我和自己较劲，站到第七个小时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生走到我面前，很同情地看着我：“你叫程燕晓吧，杨瑞不会来的，我想他应该一点也不喜欢你吧。”
　　“你怎么会爱他呢？他人缘那么差，请舍友帮忙传话让你走，舍友都不愿意来。”
　　“你知道吗，你都成我们系里的笑话了。杨瑞这样的人，还有人喜欢啊？好多同学都跑过来，想看看喜欢杨瑞的女生是什么模样。大夏天，你穿得这么隆重，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
　　我突然觉得委屈，那么委屈，呜哇一声就哭了。
　　没有风，白杨树也没有沙沙地响，我却听见自己的心在沙沙响，似乎有很多空洞，沙漏一样。我觉得痛，眼泪流啊流的，渐渐地眼睛开始疼，像冬天的沙漠，那种寒冷的、荒芜的疼。
　　
　　他把我丢在很远的地方
　　
　　他拒绝我，把我丢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22岁时，我已经中专毕业了。我从来没有恋爱过，听说他也没有。他在北京一家很大的公司上班，但是不久因为不适应工作环境，主动辞职了。
　　听说他在北京租了小小的房子，准备考研究生。他这样不懂交际、不受欢迎的人，还是留在校园里更适合一些。
　　研究生毕业后，他又考博士。第一年，名额被人挤掉；第二年，考上了，导师却嫌他沟通有问题，录取了别人；第三年，他终于被录取了。
　　他到底如愿以偿，留校任教了。他人缘不好，系里的同事欺负他，别系的同事笑话他，学生顶撞他，连试验室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可以颐指气使地对他。他还是那个样子，高高的，只是越来越瘦，老了。
　　他那么不自信，走路的时候佝偻着腰。常常笑着。从前，他瞧不起人，如今他懂得笑了，那种很卑微的笑。
　　25岁的我，在亲戚的资助下出了国。在国外，我发现很多像他一样的人，都不善交际，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行了。也许在国外，他这样的人可以生活得简单而美好，但是在国内，他这样的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一个悲剧了。
　　28岁的我，回国了。我也不算年轻了，有一点点青春的尾巴。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想找到他，见见他。听说许多女子和他相完亲后都回绝他，说他太木讷，太不适应社会。
　　我真的想见他，还想问他，如果有一张机票，他愿意和我一起，去那个生活可以很简单的地方吗？
　　
　　另一个人陪着他
　　
　　敲开他家的门，开门的是他妻子，他不在。他们是最近结的婚。
　　她说，从前他不爱说话，骨子里满满的都是傲气，所有的人都不喜欢他。如今他一样不爱说话，不是因为傲气，而是因为木讷了，他像一个不懂得和世界这个巨人交流的孩子，所以世界就不断地修理他，把他修理到卑微又木讷。
　　我没有想到，他的妻子和我一样了解他。
　　她说，他们结婚后，他还是那样，她也没打算改造他。就这样吧，他有他的好。
　　她对我说：“程燕晓，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不可能了解他，不可能和他走到一起呢。”
　　她叫高林霜，是我在杨瑞的校门前站了7个小时后，那个好心提醒我、劝我离开的女子。那时候我泪流满面，我那么难过，只是想找个人诉说。我告诉高林霜：“是啊，人们都觉得奇怪，杨瑞这样的人也会有人爱？可没有人知道，杨瑞这样的男子，真的很值得爱。”
　　“那是我17岁的时候，从我家走路去学校，需要经过一条窄窄的黑黑的巷子。有一次我穿过巷子，有人突然跳出来抱住我，我吓得尖叫，我的声音那么大，最后那个人跑掉了。”
　　我哭着跑出巷子，在巷子口遇到杨瑞，他看了我一眼，很冷漠地走掉了。后来，每天我上早自习和下晚自习的时候，都会看到巷口有一个男生的身影，等我差不多走出巷子的时候他才离开。他就是杨瑞，他的身影给了我很多力量。
　　整整一年后，巷子里装上路灯，行人多了。我给他写了那封情书，从此他没有再出现。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普通同学，他能对普通同学这么好，恰恰让我更加感动。
　　我的手臂上有许多小伤痕，是那次他被人家打，我冲上去保护他留下的。一到夏天，我总是穿得很“隆重”，从不穿短袖衣裳。我没有考上大学，不是因为发挥不好，而是因为那些打他的人曾经报复过我，骚扰和影响了我的学业。
　　我只是想告诉杨瑞，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爱他。
　　后来，高林霜写信告诉我，杨瑞说他明白我为什么爱他，但他根本不爱我，所以不愿意给我幻想。她还告诉我，因为我爱杨瑞，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因为杨瑞拒绝我，她知道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我青春的勋章
　　
　　我祝高林霜和杨瑞幸福，然后，独自默默离开。
　　这些年，因为杨瑞，我的青春渐渐逝去，但我不后悔。真正爱过，体会过爱情的付出和美好就是值得的。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为他受的伤，是我青春的勋章。
　　那天在路上，我好像看到他了。人人都说他老了，是个失败者，但在我眼里，他还是我最初见到时的模样。
　　他没有认出我，或是根本忘了我。我从他身边走过时，就好像我也忘了他一样。
　　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忘了他，不会忘掉我心上和身上的那些伤。那些细细小小的痕迹，是青春里摇动的风铃，是我心底永远珍藏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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