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理”,如何“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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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读懂并讲清楚这篇文章,关键在要弄清其文体:这是一篇说理的散文,而不是描写、纪实的散文,更不是抒情的散文。
  于是,就有了两个问题:说什么“理”?如何“说理”?
  而要弄清楚“说什么‘理”’,又先要弄清“如何‘说理”’:在某种意义上,“如何说”比“说什么”重要,更准确地说,“说什么”体现在“如何说”里,“如何说”又受制于“说什么”,两者是融为一体的。而我们阅读、理解、把握,又必须从“如何说”入手。
  
  一、如何“说理”
  
  (一)观察与描写
  说理要从观察与描写开始,而不是从概念、观念出发。
  于是,就有了四个场景的描写。我们的阅读,也从这里开始。
  场景一:“小虫在手指上爬”。这里有一系列的动作:“爬-走走停停-踩-拾起-望-还走-头-低-慢慢悠悠-爬去”观察十分细致,描写极为真切。
  场景二:“蜣螂滚粪蛋”。这里又有不同的观察:先是“头抵着地,用两只后腿使劲往上滚,费了很大劲才滚动了一点点”,费力极了。后来,又是“滚一转一绕一推”,四个动作,麻利极了。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同的观察?且看下文。
  场景三:“蚂蚁背干虫”。观察、描写的重心是蚂蚁如何背“比它大二十倍”的干虫,于是就有了“爬-咬-拉-钻-顶”的动作,以及姿势的变换:又是头“顶”,又是腿“举”,等等。观察依然细致,描写依然真切。
  场景四:“两只蚂蚁的厮打”。先写过程:“扑-打-翻-逃”,再细写动作:“(身)牵-(口)咬-(爪)扇”,同样干净利索,写得活灵活现。
  这四个场景都具有可观赏性,也是最接近学生生活的:谁在童年时没有过这样的观察经验呢?其实,单是这些描写,也自有意义,特别是动词的运用,是可以引导学生品味、学习的。
  
  (二)心理分析
  但作者的本意并不在场景描写本身。场景的背后有“人”,有人的“眼睛”在观察、分析。
  而且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观察、观感、联想、分析,因此,不同的作者会给这些场景以不同的意义。如孙绍振先生在其鉴赏文章里所介绍的,马克·吐温的《辛劳的蚂蚁》一文,就从蚂蚁“没有目的,没有成效,但是坚持搬运不止”的行动里,既看到了“愚蠢”,因而感到“可笑,可悲,可怜”,又看到了“执著”“顽强”与“天真”,因而感到“可叹,可爱,可欣赏”。马克·吐温也写到了“两只蚂蚁的厮打”,也用了“跳-踢-揪-拉-扯-推”这一连串的动词,但据孙绍振先生分析,“这显然是超越了蚂蚁,而对某些傻里傻气的人的调侃了”。(参看《孙绍振如是解读作品》一书)
  我们也不妨进行这样的试验:让学生对作者描述的这四个场景,作出他们的解读,他们也一定会有不同角度的各种分析。这会是很有趣的。
  现在,我们再来看作者是”如何写”的。
  他抓住了“我”在观看这些场景时的心理活动及其变化,进行“心理分析”。——这真是别开生面。
  而且着重写的,是“我”的观察、分析、判断的一次次“错误”。
  看“小虫在手指上爬”,“我”先是嘲笑“小虫”的“短视和盲目”,后来才发现真应该“羞愧”的是“我”:“我竟没有看见指头底下还有路”。
  看“蜣螂滚粪蛋”,“我”先是“看得着急,真想帮它一把”,因此,“我”眼里的“滚粪蛋”是费力极了的。但后来“我”才发现,蜣螂滚粪蛋是麻利极了的,“我”没搞清楚,是在多管、瞎管“闲事”。
  看“蚂蚁背干虫”,“我”先“猜想”:蚂蚁急于把干虫搬回洞去,是因为有不少孤老寡小在等着;后来才发现这都是作为“人”的“我”的想法,“孤老寡小”只是“人”的世界里的概念,蚂蚁不过是“为背而背”而已。“我”因此还自作主张地又抓来一只“闲转的蚂蚁”,并且这样设想:“先让两只蚂蚁见见面,商量商量,那只或许会求这只帮忙,这只先说忙,没时间。那只说,不白帮,过后给你一条虫腿。这只说不行,给两条。一条半。那只还价。”这是一个极有趣的“蚂蚁交易”的场景,写得生动、简练而传神。但这仍然是“我”的“人的想象”,“我”把人间的讨价还价强加给了蚂蚁世界。蚂蚁们却不理会这些,一见面就打起来了。
  通篇文章就这样把“我”在观察过程中心里的种种“想法”和“虫子”们的“行动”相对照,结果是“我又想错了”,“我又搞错了”,错,错,错,“我”真是狼狈极了。
  文章也就这么结束了。
  但我们却分明感到,在这样的心理分析、这样的“我”的狼狈处境的背后,还隐含着作者的某种醒悟和思考,也就是作者写作此文所要说的“理”。
  
  二、说什么“理”
  
  (一)“人”的自嘲和反省
  从文章充满调侃的描写和心理分析里,我们当然感觉到了“对人的自嘲和反省”的意味。而且文章中也有这样的点题之笔,是我们在读讲中应该特别注意的:
  “这下该我为自己的眼光羞愧了”。
  “人的自以为是使人只能走到人这一步”。
  “我这颗大脑袋,压根不知道蚂蚁那只小脑袋里的事情”。
  “人”从来自称“万物之灵”,“我”在文章一开始对“小虫”的“短视和盲目”的嘲笑、那样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和自以为是的心态,正是这样的“人”的自傲的表现。但“小虫”一个“慢慢悠悠向手心爬去”的动作,就把这一切自是与自傲轻而易举地颠覆了——“我”还幸灾乐祸地预言“它若悬崖勒不住马,肯定一头栽下去”呢(这一句成语活用,调侃意味十足,可谓“神来之笔”)。“短视”而“盲目”“好笑”的,究竟是谁呢?但在作者看来,光是自嘲还不够,还该自愧,因此用了“羞愧”一词。作者为什么用如此严重的词语呢?这本身就值得琢磨。
  紧接着的一句:“人的自以为是使人只能走到人这一步”,就把对“人”的反省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和层次。在通篇的调侃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严肃、严重的断语,而且着意单独成行,这给人以突兀之感,却也增加了其分量,成为一个警句,引发我们深思:人的自傲其实是人的自我束缚,自己把眼光、视野和发展局限在人自身这样一个狭窄的范围内,而失去了在宇宙生命(也包括这些“小虫”)的相生相长中获得更自由广阔的发展空间的可能,是真的“井底之蛙”了。
  值得注意的是文章中的“我”,尽管还有着“人”的自以为是的毛病,但对小虫们还是充满善意的。这已经不同于那些动不动就要消灭“害人虫”的大自然的“征服者”,可以称得上“人”中之善类、觉醒者。这一点,在第二、三、四个场景描写里,表现得特别突出:可以说“我”是一心一意、诚心诚意要帮蜣螂、蚂蚁一把。但每次都事与愿违,弄得“我”很是狼狈。这是另一种调侃。
  于是又有了这样的反省:“我这颗大脑袋,压根不知道蚂蚁那只小脑袋里的事情。”而在获得这样的新的觉醒之前的“我”,是缺乏自知之 明的:“压根不知道蚂蚁那只小脑袋里的事情”,却要一厢情愿地干涉蚂蚁的事情,哪怕是出于想帮助它们的好心,也会适得其反,显出可笑的一面——当然,也有可爱的一面。如果如前文所说,马克·吐温在蚂蚁身上发现了“可笑”与“可爱”,多少还有“人”的优越感;那么,现在,我们的作者刘亮程却在“我”和蚂蚁的关系中,发现了“人”的可笑与可爱。这样的对人的反省,而且是对大自然有善意的人的反省,思考显然深入了一步。
  
  (二)人和自然生命的相通与相隔
  刘亮程的反省(“我这颗大脑袋,压根不知道蚂蚁那只小脑袋里的事情”),还蕴涵着更深的意义。
  这句话有三层意思。
  首先,以“我”和“蚂蚁”相对举,这其实也是全文的一个基本特点,文章所要讨论的,就是“我”和“蚂蚁们”的关系,也就是“人”的生命和“小生物”的生命的关系。
  其次,不但强调“我”(人)有“脑袋”,也承认“蚂蚁”(小生物)有“脑袋”,这里就有一个人的生命和大自然小生物的生命平等的理念:他们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的世界。
  其三,“压根不知道”,则是强调,正因为这是各自独立的世界,人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就必然存在着不相通的一面。
  这才是作者的独立发现。因为这些年人们在讨论“人”的世界和“生物”的世界的关系时,总是在突显人和动物相通的一面,而忽略了相隔的一面。
  说是独立发现,是因为这正是刘亮程的散文的一个基本母题。他一再诘问:“我们知道世上有如此多的虫子,给它们一一起名,分科分类。而虫子知道我们吗?”(《与虫共眠》)他如此自省:“我从草木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人的道理,并不是草木的道理。我自以为弄懂了它们,其实我弄懂了自己。我不懂它们。”(《对一朵花微笑》)他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孤独的声音”,说:“有一种鸟喜欢亲近人,对人说鸟语”,“它曾经找到了我,在我耳边说了那么多动听的乌语。可我,只是个种地的农民,没在天上飞过,没在高高的树枝上站过。我怎会听懂鸟说的事情呢”。
  “我”是怎样地渴望“弄懂”这些可爱的小生物啊,可是,“我不懂”,“我怎会听懂”:这里充满了多少无奈和痛苦!人的生命和大自然的小生物的生命,是既相通,又相隔的啊。它们是独立的,却又是孤独的。这大概就是作者最想说给我们听的“理”。
  明白此“理”,我们就懂得了,本文的调侃背后,其实是深藏着悲哀的。笼罩全篇的全是这样的无奈之语:“没看见…‘不知道…‘没弄懂”“不清楚”“没看出”“没搞清楚”“没想到”“压根不知道”——这些都是贯穿全文的关键词。
  
  三、“走向虫子”:意味深长的标题
  
  一个不可忽视的细节是,在作者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中,该文的标题是“三只虫”,而教科书里的标题却是“走向虫子”。我们暂时无法考证标题是谁改动的,但至少引起了我们对它的注意。
  “走向虫子”,就是说,“我”(“我们”)不仅视“虫子”为平等的生命,而且还要主动地接近它、了解它、理解它。
  但,“我”(“我们”)能“走向虫子”,了解它、懂得它吗?
  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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