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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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来,对父亲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日渐成了剪影一般凝固的画面。很多细节需要刻意地去回忆,也需要一些勾起记忆的诱因,一匹在野地里悠闲吃草的马,或者某一首跟父亲那个年代相关的老歌,几乎在一瞬间就能立刻唤起记忆。去年春末在卡拉麦里,今年在青海楚玛尔河流域,看到成群的马在荒野里游荡,立刻就恍若置身在了遥远的那拉提草原,站在军营外的那片山坡上看成群的军马在草地上嬉戏吃草,鼻腔里都能嗅得到炊事班营房里飘来的烟火味和饭菜香味。
  父亲身上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兵味儿。母亲说,他们结婚不到一个星期,他就爬上了来接兵的军车去了新疆,除了不久后寄回的一封家信外,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没给任何人打招呼。那一年母亲记得很清楚,是1966年的秋天,父亲20岁,母亲18岁。七年之后,母亲带着刚会说话的我来到新疆伊犁的军营里,一家人才算是真正团聚。
  父亲留给我的记忆似乎很遥远,差不多都集中在童年的军营里。越遥远的事物反倒越能轻易地回忆起来。一件军装,肥大灰绿的马裤,看起来硬邦邦的“玉岱克”马靴,还有每天拎在手里在靴子上拍得啪啪作响的武装带。只要走出军营,无一例外,他的那匹被他叫做“红犬”的枣栗色的军马就会跟在后面。马是食草动物,但父亲的马不是。那匹马被他喂养成了杂食动物,什么样的美食都乐意品尝。红犬吃饭吃菜吃馒头吃苹果,但凡人吃的都吃,父亲吃任何东西的时候都会随手掰下一半来塞进马嘴里。甚至有时候,他看到我手里拿着吃的,只要马在跟前,他也会掰下一块来塞给马吃。母亲说,他的马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休息的时候,他就扛起我,牵着他的马在军营外的草地上遛。我在草地上嬉闹,父亲躺在地上看山或者睡觉。他的马就在跟前吃草,但决不离开他太远。即便是父亲和我自顾自走开,不用召唤,那马儿自己就紧紧跟在后面。有时候我们故意和马开玩笑,趁它吃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在草坡后面,很快那马就有了反应,先是咴咴地嘶叫,东张西望之后开始在周围小跑着找我们,等找到后,就用头使劲拱父亲,像个孩子。记得一次,父亲带我去集市。我骑在马上,父亲在边上走。在路上遇到了父亲的朋友苏来曼,他对父亲开玩笑说要和父亲换马。父亲说,你要是能拉走,我就送给你。苏来曼当即喜笑颜开地去拉马,父亲笑着把我从马上抱下来。这个健硕的牧民使足了劲也拉不动,或许是感到有点丢人,就生气地用缰绳在马脖子上使劲抽了一下,结果,父亲的马立刻躁了起来,一甩脖子差点把苏来曼从他的马背上拽下来。苏来曼吓得赶紧松手,父亲的马转身又用后蹄踢踏起苏来曼的马来。苏来曼转身跑开,撇嘴用生硬的汉语对父亲说:你的马,不好!然后晃着脑袋走了。父亲盘腿坐在地上使劲地笑。
  曾无数次见过父亲他们冲锋训练的景象。那种壮观气势所产生的视觉刺激让人一想起就感觉到心在震颤。上千匹战马齐聚在山谷中,杂沓的蹄音像无数面鼓在震响。信号弹升起,马刀从鞍鞒上抽出,刀背击在马臀上的那一刻,整个山谷仿佛被倾覆了。矮小粗壮的伊犁马像一群杀气腾腾的藏獒向前扑击,马刀在空中舞动,“呜啦”声响彻云霄……在那一团汹涌的杀伐人浪中,我根本找不到父亲,找不到他的马。但我知道,他们就在里面。
  父亲说:马通人性,马和兵一样,都有刚骨。
  多年后,父亲转业,并渐显苍老。提起军营和他的马,我发现他的手在使劲地抖,目光中有火一般灼热的光芒。
  
  发稿/金晶shuiyouyou@t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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