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助产士 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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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晨说如果喜欢这行,就不需要理会太多传统观念和外界眼光。毕竟“全国都没几个人这么幸运,有机会接生自己的孩子”
  凌晨1点左右,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将一名产妇被送至住院部产房。
  “我的肠子流出来了。”躺在产床上的产妇说。助产士陈晨和同事在与急诊医生护士的短暂交接中,凭借经验猜测是脐带脱垂(分娩期并发症之一,发生率为0.1%~0.6%,由此带来的脐带受压、血流受阻,可导致胎儿窘迫甚至威胁生命),一检查,果然,约20厘米的脐带脱在阴道口。听胎心音良好,幸好没有受压迫,脐带畅通,婴儿无危险。
  陈晨迅速换上绿色的防水手术衣,穿上水鞋,戴上医用手套,呼叫麻醉师和医生,跑到产房手术室开台,期间与同事将产妇臀部抬高成侧俯卧位,转至产房手术间。产妇一推进来,麻醉师用药,医生开刀,助产士不能做剖宫产手术,在旁等待的同时负责新生儿窒息复苏的用物准备。
  产妇进入手术室约五分钟,五斤多重的新生儿出生。哇哇的哭声传出手术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剖腹产还是顺产好?


  “我触摸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不是胎监机上的数字,不是机器里的声音,也不是B超上的图像,有一种之前就有过交流的熟悉感。” 住院部11楼产房里,身穿护士服的陈晨描述他五年前第一次接生时的感觉。
  第一次学接生,陈晨按照传统的仰卧位姿势,先撤掉产床的床尾,让产妇两脚踩在床两边的脚踏上,臀部移到床边,悉心指导她什么时候用力,什么时候深呼吸。婴儿从阴道出来,先是头,慢慢全身,陈晨接住他,在手上辅助婴儿翻一个跟斗,防止他误吸羊水或吸痰,再用柔软的毛巾擦干身体。
  婴儿哇哇大哭,要是不哭,就轻拍他的脚掌,让他哭。接着陈晨把婴儿放在检验机器上做复苏、检查。最后印上脚掌,戴上有身份标识的手带和穿上挂着身份识别卡片的婴儿服。
  助产士值班是八小时制,晚班是夜里0点到早上8点,陈晨往往晚上10点左右就到医院,先在办公室的小白板前听上一个班的护士讲每个产妇的用药、检查等情况,再去巡房。
  产妇产后两个小时会离开产房,所以几乎每日面对的都是新面孔。自我介绍时,陈晨常常会和她们多聊两句,聊得多时产妇还会告诉他宝宝的小名。
  他强调,愉悦的分娩是产妇、助产士、产儿科医生互相配合的结果,前期良好的沟通有助于这一过程的顺利进行。
  陈晨曾遇到一个产妇,体能很好,能一个人搬两桶桶装水。产前陈晨告诉她生产时大叫的话很容易肚子里积气。分娩时,产妇忍痛一声没出,生产过程非常顺利。
  但也有产妇不合作的情况。有个产妇宫口已开了两公分,陈晨建议她顺产,她却坚持剖宫产。陈晨叮嘱她手术前四到六小时不要进食,产妇又不听,最后插了两次胃管才进行剖宫手术,增加不必要操作的同时也给产妇和家属带来痛苦和焦虑。
  常常有产妇问他,剖腹产好还是顺产好?“现在鼓励自然分娩,会阴侧切的情况少了许多,我们院7月份会阴侧切率只有24.4%,有些产后甚至没有伤口,顺产后产妇一至两天就可以出院。”
  在胎儿大小、胎位、子宫收缩能力以及骨盆等都符合顺产的条件下,他会建议产妇顺产:“剖腹产后的子宫就像一个破了的皮球,有人用针缝好,下次再吹,你会不会没那么放心?”但最终采取哪种分娩方式还是以产妇及家属意愿为准。
  当初产妇的宫口开到三公分,进入分娩活跃期,从待产区进入产程区,陈晨的巡房检查会更频密。宫口开到十公分时,助产士就上台准备接生。
  一般顺产分娩有两个助产士和一个医生,一个助产士上台接生,另一个准备所有接生用品,在一旁随时更新病历,医生则是在旁指导分娩和应对新生儿窒息、产妇出血等紧急情况。
  顺利出生的婴儿,擦净之后便接触母亲。要是遇到兔唇、上颚发育不良、膝关节发育不良等直观的异常现象,陈晨会直接告诉产妇。至于婴儿的性别和模样,陈晨不说,而是让产妇直接看,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己说出。产后抱出去给家属看亦是如此。
  有些新来的助产士抱着新生儿给产妇及家属核对,只顾着说“很可爱”之类的话时,陈晨会提醒她们核对的内容,避免护理差错事故的发生。
  曾有些家属指着女婴非说是男的,更极端的情况是,生出有缺陷的宝宝,产妇出院时拒绝承认,非说当时助产士说没问题的。为免除后期的纷争,不说性别,只说肉眼所见的情况是行业内不成文的规矩。

贾宝玉进大观园?


  小时候陈晨问母亲,他从哪里来。母亲用一句“生出来的”打发了他,他从未想过以后自己会成为一名助产士。如今亲戚家的小孩问类似的问题,他会简单解释生产的过程,他感觉现代教育在这方面逐步到位,年纪稍长的孩子会了解一点。
  高考前,陈晨和同学讨论大学的专业,大家都觉得学医很“变态”,剖开肚子做手术,面对血淋淋的器官。高考录取时,陈晨进了第二志愿江西中医药大学(原江西中医学院),护理学专业。
  全系七十多个女生,男生只有12个。第一学期,除了陈晨,其他的男生都转了专业。“当时也有点想(调专业),”学院有个和陈晨同乡的老师告诉他,国外的护理学研究发达,值得试试。陈晨就留了下来。
  毕业后投简历到广医三院,过了面试,期间陈晨才知道广医三院产科是国家重点专科,想去试试。产科的男护士很少,有人说他是“贾宝玉进了大观园”,他倒觉得更像是“林黛玉进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科室为新人制定一個十二月计划,每个月学习一个项目,从孕妇建档到宝宝出生。一个有经验的助产士带一个新人。陈晨和师傅上同一个班,检查产妇的情况、写病历、查验单、陪产妇聊天、导乐(指导孕妇进行顺利自然的分娩)……念本科时,修过产科课程,真正全面的产科知识要从医院实践中获得。
  实践中遇到最普遍的问题,便是接触女性身体的尴尬。至今他还记得第一次检查孕妇宫口时的情景。交班巡房时,七八个助产士围在产床周围,陈晨检查产妇的情况。先问了她产检等情况,再用铝合金制尺测骨盆的数据。
  到了检查宫口大小的时候,陈晨戴上医用胶手套,食指和中指并拢从产妇阴道伸进去,触摸宫口检查。“摸到就是一坨肉,”他满脑子想着怎么去填写Bishop宫颈成熟度评分法等四张表格、17项数据:宫口的大小、宫口的位置、宫颈硬度、宫颈管消退情况、先露位置……面对众人的目光,他生怕出错。
  起初会紧张、尴尬,但如今陈晨认为并非如外界所说看多了会麻木,而是医护人员对待每一个器官,首先考虑的是它的功能等问题;而面对产妇,更多的是考虑她和宝宝的安全。从前产妇见到陈晨会要求女助产士来检查,现在有些产妇会主动让陈晨来检查,还对他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来缓解气氛。
  做多了,陈晨发现,“其实产妇最在意的是你能不能帮到她,沟通好,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
  常有产妇问他羊水少怕不怕,破了羊水怕不怕,宝宝这么久没出来怕不怕……陈晨有时会开玩笑说“都怕,常人喝口水都有可能呛着呢。”
  产妇的问题是意料之中,陈晨感觉开始最不能接受自己的反而是同事。
  陈晨有点沮丧,他觉得大概大家都认为他不会在这个科室待很久。有一次,陈晨的师傅直接跟他说男生做这一行不好,他当着科室主任的面反问她,“自己的同行都不能接受,让别人怎么接受”?事后陈晨反思,他理解助产科一直是女性居多,出现一个男性,大家可能一时难以接受。
  最近,一直以为陈晨只来了一两年的护长对他说,“你来我们这边好像有五年了,都是老油条了。”陈晨觉得自己被接受和认可了。如今,在同一时间里,常常会有好几个同事喊他帮忙。
  我几次问陈晨男助产士有什么优势,他几番思量:体力好算一个,连续工作时常常从早上7点到下午3点都没饭吃;思维简单、说话直接算一个,跟产妇及陪同进产房的男士沟通会更顺畅。其它也没有更多。
  陈晨说如果喜欢这行,就不需要理会太多传统观念和外界眼光。毕竟“全国都没有几个人这么幸运,有机会接生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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