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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仕岩用了三天的时间，终于把那个给他贴纸条、辱骂他的人成功抓获。
此前，庄仕岩像一名埋伏起来等待猎物的猎手，已在车后座上守候了一个多小时。那个时候，他因长时间的窝坐和感冒鼻塞，身体严重不适，正昏昏欲睡。下意识中，他感觉有车驶来，猛地睁开眼，看到那辆红色轿车又停在了他的车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轿车。车停稳后，那个着半长风衣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左右观望，见四周无人，敏捷地将一张纸条插在了他车的雨刮器下。果然是她！他迅速打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你……”
庄仕岩本想高声怒骂风衣女人，但因呼吸不畅，妨碍了他的语言表达，没有顺利地骂出口。他突然从车里钻出来，就像身怀土遁术从地缝里冒出来似的，着实把风衣女人吓着了，她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抚着前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你怎么在车里？”
庄仕岩前行两步，面对跌倒在地的风衣女人，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虽然没有恶语相加，语气却是狠巴巴的：“我自己的车，怎么不能在车里？”风衣女人无言以对。他顺手从雨刮器下取出纸条，穷追不舍：“你说说，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骂人？”风衣女人急忙爬起身，为自己争辩起来：“我每天回家都很晚，总是没地方停车，可你却占了两个车位，这才……”
庄仕岩无心听风衣女人的辩解，说：“这几次我是故意的，就是想抓住你。可是第一次呢？那天是我先停的车，另外两辆车不紧靠着停车，怎么就怨我呢？”风衣女人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出，他的话可能与事实相符，便无话可说了。他一直怒气在胸，见她不说话，又向前走几步，来到风衣女人的车前，看了看车牌号，说：“你的车牌号我记住了。你既然对别人不敬，以后也别想清净，小心你的车。”看到他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的天，又说出狠话来，风衣女人被唬住了，连声说：“别别别，算我不对行了吧，对不起，對不起……”
已然是春天了。
初春对于辽阔的北疆来说，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依然寒气凝重，景物与冬季里的并无差别。对于春天，庄仕岩并不期盼，他期盼的是天气快点转暖。他有晨练的习惯。天暖和了，晨练时就无需穿太多衣服。
三天前，庄仕岩清晨起来，出门下楼，寒气迎面袭来。为了暖身，他一出单元门就小跑起来，经过自己的汽车时，顺眼一瞄，瞥见雨刮器下压了一张纸条，他以为又是什么小广告，便没有在意。锻炼完回来，他再次看到那张纸条，见纸条并非印刷品，才产生怀疑，遂停下脚步从车上取了下来。他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同在一个小区居住，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应相互照应才对，可你却不好好停车，一辆车占了两个车位，让别人无法停车，何苦呢？垃圾！”
纸条上的话，让他气上心头，真想放开嗓子骂上两句。时间还早，小区里无人活动，骂也没人能听得到。怒气无处发泄，他只好来审视自己停的车。车确实占了两个车位，如果把车向两边任何一辆车靠一靠，就可以让出一个车位来。他想，可这不能怨我呀。这是一个边境小城，小汽车进入家庭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情，小区物业还没有把车位管理纳入工作日程，小区里的空地上都可以停车。回来早的基本上都有地方停车，回来晚了就不好说了，没地方停只能自己想办法。头天下午，他参加了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后就直接回了家。时间尚早，空地多，他随意在一处空地上把车停下。造成眼前多占车位局面的，是两旁车主的责任，他们没有紧靠他的车停车。
大清早的，这张纸条对庄仕岩的误解、责备和谩骂，让他无法接受，就像是踩到粪便一样，心情沮丧。回到家给纸条拍了照，用微信发给了妻子，义愤填膺地向她报告了情况。妻子到女儿家帮着带孩子去了。现在他是一个人守着家，无人为他分解烦恼，只能被动地选择用微信向家人述说。妻子是直肠子，很快回了微信，每个字都怒火喷涌，并让他仔细观察一下，找出是谁贴的纸条。
本来庄仕岩对被人贴纸条的事如何处理还模糊不清，经妻子的启发鼓动，他看到了消除不快的曙光，决定反击。当天下午，他提前下班回到小区，见小区空地上只零零星星停了几辆车，能停车的空地很多，但他并没有急着开车进位，而是把车停下来，对已停下的两辆车之间的距离进行了仔细研究。研究的结果让他大喜过望，他准确地判断出，在那辆商务车和跑车之间，正好可以停下两辆车，只要他把车停在两车的中央，两侧便无法再停车，等于多占了一个车位。如果那个给他贴纸条的人确有正义之心，一定还会再给他贴张纸条，并恶语相加。他毫不犹豫地把车停在了商务车和跑车之间，占了两个车位。
这个居民小区建成后进行绿化美化时，开发商没有一味地追求场地平坦，而是有意识地顺应地势，造就了几个高坡地，在上面种上草植上树，还建了几个仿古的亭子，形成别样韵味。庄仕岩把车停好后，信步走上一个高坡地，选择一个凉亭坐了下来，对他停车的地方能够一览无余。七点钟以后，上班的人和上学的孩子陆陆续续回来，各式车辆不时地驶进小区。他发现，所有车辆对他的有意寻衅不予理睬，回来后都各自归位，直到八点过后，才有车辆对他的停车产生了疑惑，先是一辆面包车在他车的前方停了下来，但很快就发现停靠存在困难，便驶出了小区；一辆傻乎乎的皮卡车同样没有寻找到突破口，也离去了；再就是一辆小巧的红色轿车。车主是个女人，穿一件半长风衣，她发现问题后还不死心，下车对他车两侧的空隙进行了仔细观察，甚至还用步子量了量，确定没有停车的希望，才无可奈何地把车开走了。这并没有让他灰心，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夜间十一点多，那个可疑的人也没有出现。第二天一早他去晨练时，一张纸条再次压在了雨刮器下。他取下纸条一看，上面的话并无新意，仅仅多了两个“垃圾”和五个感叹号而已。
庄仕岩再一次被激怒了。纸条的再次出现，对他是一种无情的戏弄。他下定决心，要和纸条死磕到底，不抓住给他贴纸条的人誓不收兵。下午他再次提前回家，如法炮制，又占了两个车位停了车，再次爬到那个高坡草坪，在亭子里坐下来，只等贴纸条的人出现。和头一天一样，几辆车在他停车的地方停了停，见没有停车的可能便相继离去，其中就包括那辆红色轿车。一如昨日情形，风衣女人下车进行了观察，用步子丈量了车辆之间的空隙，然后离去。这一次，他认真梳理了前一天的情况，认为第二张纸条肯定是在他回家后贴上去的。他决定坚持一个晚上，不信抓不住给他贴纸条的人。半夜时寒气加重，他身上的衣物已不能有效抵御，有心回家去添件衣服，又害怕他离去后纸条趁虚而入，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咬着牙严阵以待，一整夜都没有离开亭子半步，以至于在天亮时，他感到鼻子通气出现了障碍，显然，夜间寒气的侵袭已导致他患上了感冒。天亮了，没必要再防守下去，他从亭子上下来，直接来到了他的车前，想证明一下他的车没有受到骚扰。走到近前，他一下子惊住了，又一张新纸条贴在了车上，对他一夜的坚守给予了无情的讥讽。 难道出鬼了？
尽管庄仕岩的鼻子严重囊塞已不能有效发挥功能，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开动脑筋，他迅速地寻找漏洞和破绽。有那么一刻，他灵机一动，那个红色轿车和风衣女人凸显出来，如羊群里站着一峰高大的骆驼，十分可疑。肯定是她！屡遭侵犯和戏耍，让他失去了应有的风度，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如同狩猎一样，猎物已经明确，并且熟识了其活动规律，擒获也就不再困难。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庄仕岩张网以待时改变了策略，变望风观察为守株待兔。这天下午，他向单位打了招呼，没去上班，早早地占了两个车位，把车停好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钻进车里，在后排座上坐定，在车玻璃膜的有效掩护下，静静地等待着新的纸条自投罗网。如此，那个风衣女人才被抓了个现行。
風衣女人的连声道歉，并没有消除庄仕岩心中的不快：“噢，说声对不起就算完了？”
风衣女人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显然是在进行思考，她一定想到，如果以此与人结怨，以后自己的车肯定会被危险重重包围。为了保证爱车不受侵犯，她决定退让，抬起头说：“要不我请你吃顿饭，算是给你赔礼道歉。”庄仕岩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要是自己再不依不饶就有失风度了，他没有吭声，而是钻进自己的车里，把车向旁边的一辆车靠紧，让出一个车位。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赶紧上了车，把车停在了他让出的车位中。两人都把车停好后，他这才回答她请客的提议：“吃饭就算了，以后大家相互尊重点就是了。”风衣女人却坚持：“一定要请，一定要请的，你不会不方便吧？”他说：“没什么不方便的。”这等于是答应了她的邀请。他想到这些天自己望风观察的艰难和夜晚忍受风寒的苦楚，并因此而患上感冒，正好让她补偿一下自己。
沿街楼房的一层全都是门面房，各种商铺林立。他们进到了一个经营湘菜的小馆，面对面坐在一个小隔断中，点了剁椒鱼头、蒜苗回锅肉、清炒西兰花和素炒木耳。菜上齐后，她并没有动几下筷子，从头至尾都在不停诉苦不停抱怨。
直到这时，庄仕岩才知道，风衣女人名叫狄静雯，是市农科所的一名技术员。她说，她曾经有一个还算完美的家庭，丈夫在市城建局当总工，儿子小虎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优异。不曾想，小虎上初二时，她发现丈夫有了外遇，和受聘于城建局的一个女大学生搞到了一起。她不知道丈夫和女大学生好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她虽然自立性不强对家庭很是依赖，但还是毅然决然提出了离婚。她想，她提出离婚后，丈夫一定会后悔，会再三向她解释、请求原谅。她想错了，丈夫非但没有悔过，反而理直气壮，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了。
狄静雯说，让她欣慰的是，儿子小虎始终和她处在一个阵营。本来小虎是判给丈夫的，小虎却死活不跟丈夫过，要和她一起生活。说到这，狄静雯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好在小虎争气，遭遇了家庭破裂并没有影响学习，现在在市高级中学上高二。等小虎考上大学，我就熬出头了。”
庄仕言一直没有插话，一边吃一边静静地倾听，因为感冒，他没有品出菜味的好赖，她的抱怨倒让他觉着回味无穷。她向他倾倒苦水连天抱怨时，情绪还算平静，慢声细语娓娓道来，就像在述说别人的事情。后来，情况急转直下，她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让服务员上了一瓶小包装的白酒，为两人各倒了一杯。两杯酒下肚后，她突然爆发了，话音提高了很多，说：“现在的人咋都成这样了，做了丑事不知脸红，好像还有理似的。”他这才知道，她此前的不动声色其实是一种假象，心里早已积蓄起一团火。她毫无前兆地喝起酒来，兀然提高的声调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别的食客纷纷向他们观望。他赶紧阻止她：“小声点，大家都听着呢。”她却不理他的提醒继续说：“爱听听去。一个精神缺失、进退失据、无所依凭的社会不可能构成和谐；一个荣辱颠倒、是非混淆、美丑错位的社会无法实现和谐。这句话说得太深刻了，连廉耻都不要了，还有啥需要背着人的。”
狄静雯引用的这句话听上去很熟，庄仕岩没时间去追究此话的出处，他需要立即阻止她的高声大气，以免让别人看笑话。他是学过心理学的，知道缓解人的情绪最好的方法是转移话题，并且要在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进行抚慰。他略微沉思了一下，知道她现在最看重的就是儿子小虎，便问她：“你自己出来吃饭，你儿子的晚饭怎么解决呀？”。听了他的话，她立即把声音低了下来，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答道：“这两年，高级中学实行军事化管理，学生吃住都在学校，每个月只在月底放两天假，让学生回一趟家，其余时间是不允许离开学校的。”
庄仕岩现下供职于教育战线，对市高级中学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正如狄静雯所说，学校在管理上严而又严，一般不许学生离开学校。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她问他：“知道我为啥每天回来这么晚，总是为停车发愁吗？”他摇头。她说：“还不是因为工作单位。农科所建在乡镇，离市区有二十公里的路，为了方便上下班，这才学了驾照买了车。其实下班回来晚倒没啥，关键是回来一般都没有停车位了。车没地方停，就只能停在小区外，有时是人行道，有时是人家店铺的门前，甚至还在马路边。车停在小区外让人很不放心，我的车就不止一次被人划过，还被城管锁过两次，交罚款不说，还耽误了上班。”
狄静雯因车而苦恼，不由得触动了庄仕岩的心绪。其实他和她是有同感的，也一直也因车烦恼丛生，甚至对车怀恨在心。
庄仕岩从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在市政协工作，一干就是几十年，在正科位置上就窝了十年，一直为得不到重用而苦恼。时来运转也是在一个春天，拂着和暖的春风，他被调到了市第二小学，任党总支书记，上位副县。多年混迹于官场，他心中一直渴盼着能拥有一辆专车，调到二小后，虽然没有专车，但学校的小车基本上是校长和书记专用的，心想着以后用车可就方便了。想象与现实总是难以严丝合缝地弥合。二小的司机赵师傅一直给领导开车，早就混成了老油条，欺庄仕岩是新调来的，并且不是“一支笔”，不买他的账，他要用车总是不太顺利，有时还得校长给赵师傅打招呼。在他到二小任职半年后，有一次校长出差，他要用车却没有指挥动赵师傅，由此激怒了他。校长出差回来，他非要让赵师傅“交钥匙”。校长息事宁人，把赵师傅训斥了一顿，他还是不依饶，在一次全校教职工大会上严肃批评了“某些人”。因为这事，赵师傅和他较上了劲。事后不久，他去一个市属县开教育现场会，途经他父亲的坟地时，他让赵师傅拐了个弯，给父亲上了一下坟。在他为父亲的坟头清理杂草时，赵师傅以车辆为背景，用手机为他拍了照。赵师傅把这件事捅到了市纪委，说他公车私用，有照片为证。正好碰上“八项规定”， 纪委对他提出了严肃批评，让他到学校财务交了两百元油钱不说，还登报进行了通报。他本想再次发威，收拾一下赵师傅，静下心分析了一下情势，最终忍了下来。他赌气买了一辆时兴的SUV私家车，心中发狠，看谁还有话可说。所以，狄静雯说到拥有车的苦恼时，打翻了他心中的五味瓶，他下意识地在心里骂道：这狗日的汽车。 庄仕岩渐渐明白，狄静雯毫不掩饰地向他透露家庭私密，是进行了一个庞大而冗长的铺垫，到这时才说到他们都关心的正题。他问：“所以你对多占车位、胡乱停车的人非常憎恶，才给我贴了纸条。”她说：“我并不是专门针对你的，咱们无怨无仇怎么可能。你算是说对了，对所有不好好停车的人，我都认为是对我的侵犯，只要发现乱停的车辆，我都会贴张纸条来提醒一下。我的纸条都是提前写好的，有整整半个笔记本，纸条贴到车上十分容易。”他应道：“怪不得呢，你给我贴的纸条上面的话大同小异。”
狄静雯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报以羞赧的笑容：“谁知你却认真了，把我抓住了，看来你是一个十分计较的人。”此話一出，轮到庄仕岩尴尬了。他从心底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愧。他们准备离开饭馆时，她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他明白她的意思，依旧在为停车犯愁。她的人生遭遇和生活的不易，让他开始唏嘘，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如灯盏被点亮了，并没有进行深入思考，就对她说道：“这有何难，我上班时间约束不紧，要不我每天都提前回来一会儿，像这几次一样占上两个车位，等你回来后就有地方停车了。”
“真的？”狄静雯没有想到，一场赔礼道歉的请客，让她得到了意外收获，解决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难题。她喜出望外，端起酒杯，和他的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真要是这样，那就太谢谢你了。”
事后，庄仕岩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了后悔。但话已说出，无法收回，同时自己已给狄静雯留下了过于计较的印象，要是再出尔反尔，她定会小看自己的。
没有了退路只能勇于承担，第二天下午，他早早离开了学校，回到小区顺利地占了两个车位。两个人都留了对方的电话，本来他没必要在楼外等着，心想一个人回家也没事，上楼下楼还麻烦，便没有急着回家，在小区散漫地闲走，等待着她回来。天黑了下来，她的车还没有回来。他正要上楼回家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她打来的。见他迅速地赶到，她问他：“你连家都没有回，一直在等我？”他笑笑：“反正回家也没事，就没有上楼。”她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露出深深的感激。车停好后，她不停地道歉，向他解释了回家更晚的原因。解释完又连连致谢：“不好意思，谢谢，谢谢了。”他说：“占个车位也不费事，不用客气。”她知道他妻子不在家，就说：“天都黑了，就不要再回家生火了，咱们在外面吃一点儿吧。”他没有理由推辞，应道：“哪好意思老是吃你的，今天我请。”她笑笑说：“谁请还不是一样，又不是吃山珍海味。”
接触得多了，庄仕岩觉得狄静雯虽然遭受家庭破裂，精神受到了重创，但情绪并不低落，除了话题涉及到前夫时会略显激动和爱喝点酒外，没发现有什么不当之举，文文静静的像个中学生。一次两人又喝了一点儿酒，借着酒劲，他大胆地盯住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的相貌生得有模有样，头发浓黑，面庞白皙，脖颈纤巧，大眼细眉，直鼻薄唇，似乎无可挑剔。她被他看得有点架不住，露出几分娇羞来：“直着眼看啥呢？”他的话没有过脑子，应声答到：“那个姓莫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的前夫姓莫。她明白他话的意思，这是在赞美她美丽呢。她低下头去，并不是纯粹地羞赧，而是以此来掩饰被人赞美在心中泛起的喜悦。
除了庄仕岩确实有事，无法为狄静雯占车位外，他们几乎是天天接触，于是两人迅速突破了生分的坚壳，熟得就像一枚红透了的果子，无话不谈。并且，他感受到，她的内心并不安分，就像是揣着一粒明亮的火种，总希望燃起火苗来。一次，两人把车停好后，看着夕阳余辉下并排停泊的两辆车，她突然笑了起来。他莫明其妙，用眼神向她询问。她嗲声嗲气地说：“这两辆车就像一对恩爱夫妻似的。”他愣了一下，别有用心地打趣道：“要这么说，这两口子也太可怜了，连张床都没有。”她斜乜了他一眼：“咋说的跟真人似的。”
许多时候，天晚后两人到外面吃饭，但狄静雯已不再满足小区前粗陋的小饭馆了，她开始选择离小区远一点儿的茶餐厅、西点屋或西餐馆，为防备遇到熟人，两人分别打车而去，先到的人定下包间，然后打电话告知后来者地点，点几样精致的菜品慢慢品尝，常常会到夜深之后才离开，鬼鬼祟祟的，如同在做地下工作。
有一次，两人又喝了一些酒，其实并没有喝多少，一瓶干红只喝了一半，狄静雯就露出醉态，动作张扬起来。本来两人相对而坐，她却起身挤在了庄仕岩的身边，头碰头说话，肩并肩敬酒，制造出浓厚的情意绵绵的氛围。夜深后要离开时，她却夸张地脚步踉跄，走不稳，他只好先行来到街上，拦辆出租车，再回来扶她。向餐馆外走时，她的身子几乎全部依靠在他的怀里，为了平衡他不得不揽住她的腰，才顺利地进到车内。
狄静雯醉成了这样，一定连回家都存在困难，可到了小区下车，她突然间步子稳了下来，对他说：“你回吧，我没事。”他对她这晚的做派疑虑重重，引发出一股热气在心中盘旋，还有揽了她腰的手臂总是微微颤动，好久都没有恢复正常。
转眼到了四月，草坪泛绿，杨柳发芽，榆钱吐翠，榆叶梅像火一样开始燃烧，小区里浓厚的春光开始炫耀勃勃生机。这天，狄静雯回来得不算太晚，八点半就到了小区，把车停好，她从车上下来，手里提了一个很大的食品袋，向庄仕岩扬了扬，说：“咱们今天别到外面吃了，自己做吧。”食品袋中装着几样新鲜蔬菜。他问：“哪来的？”她像一只炫耀羽毛的长尾雉昂了昂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农科所试验大棚里种的，别说农药化肥了，就是人间的浊气都没有沾染，管理的时候，我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施用农家肥，除虫用手捉，绝对绿色。”他说：“这不成仙草圣菜了，真还得尝尝。”
在狄静雯的引领下，庄仕岩来到她家中。她家的装修包括家具、灯具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色彩分明，格调雅致，体现了她的品位。一进家门，她为他打开电视，奉上一杯热茶，就到厨房忙活了。他要去帮忙，被她拦住了，说：“家常菜简单，你就不要插手了。没多大工夫，菜就上桌了，除了一盘熏马肠外，全是她带回来的新鲜蔬菜，一盘拍黄瓜、一盘韭菜炒蛋、一盘素炒西芹，外加一钵番茄汤。两人在餐桌前坐定，她拿出一瓶白酒，两人吃喝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庄仕岩要帮狄静雯收拾桌子，她说不用收拾，明天再说。他顺从了她，在她的礼让下，两人并排坐在了客厅里的长条沙发上。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纪录片，展现的是某地秋天的景色，播音员缓慢沉稳的配音，让人感到意境深沉。电视里传出风声，画面里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这似乎是启发，几枚随风飘落的树叶让他们感知到时间的珍贵，两人顺理成章地拥在了一起……
兴风作浪之后，两人躺在床上，谈论着她为何喜欢喝酒的事情。她告诉他，别看她是个女人，却有很好的酒量，一瓶酒下肚一点儿事没有，所以，凡是单位有宴请，领导都让她去陪酒。可她并不嗜酒，平时她滴酒不沾。自从丈夫背叛了她，为了消解苦闷，才开始借酒浇愁，大多数时候都是自斟自饮，喝得好没趣。她说：“这下有了你，我就有了酒伴。”他一脸坏笑：“我单单是你的酒伴？还是你的……”她并不生气，嗔怪地看他一眼，握起拳头在他身上乱擂。
庄仕岩和狄静雯私房话的轻浮热辣，使得他们的耳朵失聪，再加上卧室的门紧闭着，他们谁也没有听到门铃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响，才让他们住了嘴。她看了一眼手机，赶紧把一根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吱声，然后接通了手机：“小虎……”下面的话没说出，就传来她儿子的责怪：“按了半天门铃，咋不开门呢？”她吓出一身冷汗，连声说：“我马上给你开门。”随即挂了手机，两人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又手脚并用收拾床铺，穿戴整齐后他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时，又过去了很长时间。小虎显然早已不耐烦了，不停地按着门铃，铃声就像是银针飞舞，每响一下，都如同在扎他们的心。
狄静雯再不敢迟疑，心有余悸地按下单元大门的开门按钮，听到小虎的脚步声来到门前，把门打开。为了掩盖心虚，她先声夺人问小虎：“还没到月底呢，你咋有时间回来？”小虎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向她解释：“我看到你的车停在小区，知道你在家，我忘记带钥匙了……”这时，小虎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就没有把话说完，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她心中缺少底气，解释也显得有气无力：“这是你庄叔叔，也住在咱们小区，妈妈每天回家晚，都是庄叔叔为我占车位。”解释完她就后悔了，如此急于向儿子说明，多少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并把她与庄仕岩频繁接触的事实暴露无遗。小虎听后，把头转向庄仕岩，问他：“这么说，我妈妈车旁边的SUV就是你的车了？”他尴尬地点点头，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对她说：“天不早了，我回了。”不等她回应，他就来到门边穿好鞋出门，在他跨出门槛时还回头望了一眼，小虎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雙少年的眼睛炯炯有神，泉水一样透彻，那一刻却缺少了清纯，眼中似有一股怒气正在形成，透露出忿忿的谴责。整个晚上，庄仕岩都被这双眼睛凝视着，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备受梦境袭扰。在梦里他一直在开车，道路泥泞不堪坎坷无比，最后，不知怎么车处在一个山顶之上无法进退，正在他想办法要脱离险境时，车下的石头突然松动，车子一头栽进了山崖。他惊呼一声醒来，大喘着粗气平抚惊悸时抬眼一看，天已放亮。他从惊恐中平静下来，又躺了一会儿，穿上运动服下楼去锻炼。同往常一样，他碎着步子向小区外跑去，经过他的车时，发现车下有些碎玻璃，赶紧过去一看，车的后视镜被人砸得粉碎。显然是有人有意而为。他掏出手机准备报案，只拨了两个号码就停了下来。狄静雯儿子小虎那双忿忿然的眼睛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身体哆嗦了一下，立即把手机收了起来。
庄仕岩心情沮丧地返回家里，无心弄吃的，换上上班的衣服，再次出了楼，开车向着修理厂驶去。因为没有后视镜，一路上开得提心吊胆。下午车就修好了，开回小区时他违背了许诺，自己找了个车位停下，没有为狄静雯占车位。傍晚时狄静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我看到你的车了，咋没有给我占车位呢？”他停顿了好久才回答她：“你自己找地方停车吧，这几天我比较忙，可能不能给你占车位了。”说完，他没有容她再说话，便把手机挂了。
庄仕岩想，他车的后视镜已遭到破坏，也算是受到了惩罚，并且他已不再和狄静雯联系，可能他的车就安全无虞了。他想错了，随后的日子里，他的车屡屡遭袭，先是引擎盖被划伤，然后大灯被砸烂，随后雨刮器被折断。最为严重的是，有天早晨他来看车，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他望着洞开的前车窗哭笑不得。这时，晨风吹来，刮得车后的一棵榆树前倾后斜，树上已干枯的榆钱纷纷飘下，落了他一身，像是被糊了一身污泥……
五一小长假就要到了。四月三十日早晨，庄仕岩正准备去上班，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妻子打来的。他问妻子：“有事？”妻子说：“五一小长假，女婿休息，他让我回家几天。下午你抽时间开车来接我一下。”
听了妻子的话，庄仕岩愣了一会儿神，良久之后才开口说话：“我把车放在二手车市场了，可能接不成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回来吧。”
妻子问：“放二手车市场干吗？”
庄仕岩答：“我准备把车卖了。”
妻子疑惑：“卖了？为啥呀？”
庄仕岩答：“啥也不为，就是不想要了。”
“你！”妻子显然是生气了，“当初不让你买车，你非要买。现在又要卖，你脑子进水了？”
庄仕岩一语不发。
妻子下了命令：“车不许卖！赶快开回来，下午来接我。”
庄仕岩不知如何回答妻子，自言自语，顺口重复了一下她前面说的话：“脑子进水了……”
此前，庄仕岩像一名埋伏起来等待猎物的猎手，已在车后座上守候了一个多小时。那个时候，他因长时间的窝坐和感冒鼻塞，身体严重不适，正昏昏欲睡。下意识中，他感觉有车驶来，猛地睁开眼，看到那辆红色轿车又停在了他的车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轿车。车停稳后，那个着半长风衣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左右观望，见四周无人，敏捷地将一张纸条插在了他车的雨刮器下。果然是她！他迅速打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你……”
庄仕岩本想高声怒骂风衣女人，但因呼吸不畅，妨碍了他的语言表达，没有顺利地骂出口。他突然从车里钻出来，就像身怀土遁术从地缝里冒出来似的，着实把风衣女人吓着了，她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手抚着前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你怎么在车里？”
庄仕岩前行两步，面对跌倒在地的风衣女人，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虽然没有恶语相加，语气却是狠巴巴的：“我自己的车，怎么不能在车里？”风衣女人无言以对。他顺手从雨刮器下取出纸条，穷追不舍：“你说说，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骂人？”风衣女人急忙爬起身，为自己争辩起来：“我每天回家都很晚，总是没地方停车，可你却占了两个车位，这才……”
庄仕岩无心听风衣女人的辩解，说：“这几次我是故意的，就是想抓住你。可是第一次呢？那天是我先停的车，另外两辆车不紧靠着停车，怎么就怨我呢？”风衣女人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出，他的话可能与事实相符，便无话可说了。他一直怒气在胸，见她不说话，又向前走几步，来到风衣女人的车前，看了看车牌号，说：“你的车牌号我记住了。你既然对别人不敬，以后也别想清净，小心你的车。”看到他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的天，又说出狠话来，风衣女人被唬住了，连声说：“别别别，算我不对行了吧，对不起，對不起……”
已然是春天了。
初春对于辽阔的北疆来说，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依然寒气凝重，景物与冬季里的并无差别。对于春天，庄仕岩并不期盼，他期盼的是天气快点转暖。他有晨练的习惯。天暖和了，晨练时就无需穿太多衣服。
三天前，庄仕岩清晨起来，出门下楼，寒气迎面袭来。为了暖身，他一出单元门就小跑起来，经过自己的汽车时，顺眼一瞄，瞥见雨刮器下压了一张纸条，他以为又是什么小广告，便没有在意。锻炼完回来，他再次看到那张纸条，见纸条并非印刷品，才产生怀疑，遂停下脚步从车上取了下来。他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同在一个小区居住，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应相互照应才对，可你却不好好停车，一辆车占了两个车位，让别人无法停车，何苦呢？垃圾！”
纸条上的话，让他气上心头，真想放开嗓子骂上两句。时间还早，小区里无人活动，骂也没人能听得到。怒气无处发泄，他只好来审视自己停的车。车确实占了两个车位，如果把车向两边任何一辆车靠一靠，就可以让出一个车位来。他想，可这不能怨我呀。这是一个边境小城，小汽车进入家庭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情，小区物业还没有把车位管理纳入工作日程，小区里的空地上都可以停车。回来早的基本上都有地方停车，回来晚了就不好说了，没地方停只能自己想办法。头天下午，他参加了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后就直接回了家。时间尚早，空地多，他随意在一处空地上把车停下。造成眼前多占车位局面的，是两旁车主的责任，他们没有紧靠他的车停车。
大清早的，这张纸条对庄仕岩的误解、责备和谩骂，让他无法接受，就像是踩到粪便一样，心情沮丧。回到家给纸条拍了照，用微信发给了妻子，义愤填膺地向她报告了情况。妻子到女儿家帮着带孩子去了。现在他是一个人守着家，无人为他分解烦恼，只能被动地选择用微信向家人述说。妻子是直肠子，很快回了微信，每个字都怒火喷涌，并让他仔细观察一下，找出是谁贴的纸条。
本来庄仕岩对被人贴纸条的事如何处理还模糊不清，经妻子的启发鼓动，他看到了消除不快的曙光，决定反击。当天下午，他提前下班回到小区，见小区空地上只零零星星停了几辆车，能停车的空地很多，但他并没有急着开车进位，而是把车停下来，对已停下的两辆车之间的距离进行了仔细研究。研究的结果让他大喜过望，他准确地判断出，在那辆商务车和跑车之间，正好可以停下两辆车，只要他把车停在两车的中央，两侧便无法再停车，等于多占了一个车位。如果那个给他贴纸条的人确有正义之心，一定还会再给他贴张纸条，并恶语相加。他毫不犹豫地把车停在了商务车和跑车之间，占了两个车位。
这个居民小区建成后进行绿化美化时，开发商没有一味地追求场地平坦，而是有意识地顺应地势，造就了几个高坡地，在上面种上草植上树，还建了几个仿古的亭子，形成别样韵味。庄仕岩把车停好后，信步走上一个高坡地，选择一个凉亭坐了下来，对他停车的地方能够一览无余。七点钟以后，上班的人和上学的孩子陆陆续续回来，各式车辆不时地驶进小区。他发现，所有车辆对他的有意寻衅不予理睬，回来后都各自归位，直到八点过后，才有车辆对他的停车产生了疑惑，先是一辆面包车在他车的前方停了下来，但很快就发现停靠存在困难，便驶出了小区；一辆傻乎乎的皮卡车同样没有寻找到突破口，也离去了；再就是一辆小巧的红色轿车。车主是个女人，穿一件半长风衣，她发现问题后还不死心，下车对他车两侧的空隙进行了仔细观察，甚至还用步子量了量，确定没有停车的希望，才无可奈何地把车开走了。这并没有让他灰心，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夜间十一点多，那个可疑的人也没有出现。第二天一早他去晨练时，一张纸条再次压在了雨刮器下。他取下纸条一看，上面的话并无新意，仅仅多了两个“垃圾”和五个感叹号而已。
庄仕岩再一次被激怒了。纸条的再次出现，对他是一种无情的戏弄。他下定决心，要和纸条死磕到底，不抓住给他贴纸条的人誓不收兵。下午他再次提前回家，如法炮制，又占了两个车位停了车，再次爬到那个高坡草坪，在亭子里坐下来，只等贴纸条的人出现。和头一天一样，几辆车在他停车的地方停了停，见没有停车的可能便相继离去，其中就包括那辆红色轿车。一如昨日情形，风衣女人下车进行了观察，用步子丈量了车辆之间的空隙，然后离去。这一次，他认真梳理了前一天的情况，认为第二张纸条肯定是在他回家后贴上去的。他决定坚持一个晚上，不信抓不住给他贴纸条的人。半夜时寒气加重，他身上的衣物已不能有效抵御，有心回家去添件衣服，又害怕他离去后纸条趁虚而入，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咬着牙严阵以待，一整夜都没有离开亭子半步，以至于在天亮时，他感到鼻子通气出现了障碍，显然，夜间寒气的侵袭已导致他患上了感冒。天亮了，没必要再防守下去，他从亭子上下来，直接来到了他的车前，想证明一下他的车没有受到骚扰。走到近前，他一下子惊住了，又一张新纸条贴在了车上，对他一夜的坚守给予了无情的讥讽。 难道出鬼了？
尽管庄仕岩的鼻子严重囊塞已不能有效发挥功能，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开动脑筋，他迅速地寻找漏洞和破绽。有那么一刻，他灵机一动，那个红色轿车和风衣女人凸显出来，如羊群里站着一峰高大的骆驼，十分可疑。肯定是她！屡遭侵犯和戏耍，让他失去了应有的风度，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如同狩猎一样，猎物已经明确，并且熟识了其活动规律，擒获也就不再困难。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庄仕岩张网以待时改变了策略，变望风观察为守株待兔。这天下午，他向单位打了招呼，没去上班，早早地占了两个车位，把车停好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钻进车里，在后排座上坐定，在车玻璃膜的有效掩护下，静静地等待着新的纸条自投罗网。如此，那个风衣女人才被抓了个现行。
風衣女人的连声道歉，并没有消除庄仕岩心中的不快：“噢，说声对不起就算完了？”
风衣女人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显然是在进行思考，她一定想到，如果以此与人结怨，以后自己的车肯定会被危险重重包围。为了保证爱车不受侵犯，她决定退让，抬起头说：“要不我请你吃顿饭，算是给你赔礼道歉。”庄仕岩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要是自己再不依不饶就有失风度了，他没有吭声，而是钻进自己的车里，把车向旁边的一辆车靠紧，让出一个车位。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赶紧上了车，把车停在了他让出的车位中。两人都把车停好后，他这才回答她请客的提议：“吃饭就算了，以后大家相互尊重点就是了。”风衣女人却坚持：“一定要请，一定要请的，你不会不方便吧？”他说：“没什么不方便的。”这等于是答应了她的邀请。他想到这些天自己望风观察的艰难和夜晚忍受风寒的苦楚，并因此而患上感冒，正好让她补偿一下自己。
沿街楼房的一层全都是门面房，各种商铺林立。他们进到了一个经营湘菜的小馆，面对面坐在一个小隔断中，点了剁椒鱼头、蒜苗回锅肉、清炒西兰花和素炒木耳。菜上齐后，她并没有动几下筷子，从头至尾都在不停诉苦不停抱怨。
直到这时，庄仕岩才知道，风衣女人名叫狄静雯，是市农科所的一名技术员。她说，她曾经有一个还算完美的家庭，丈夫在市城建局当总工，儿子小虎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优异。不曾想，小虎上初二时，她发现丈夫有了外遇，和受聘于城建局的一个女大学生搞到了一起。她不知道丈夫和女大学生好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她虽然自立性不强对家庭很是依赖，但还是毅然决然提出了离婚。她想，她提出离婚后，丈夫一定会后悔，会再三向她解释、请求原谅。她想错了，丈夫非但没有悔过，反而理直气壮，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了。
狄静雯说，让她欣慰的是，儿子小虎始终和她处在一个阵营。本来小虎是判给丈夫的，小虎却死活不跟丈夫过，要和她一起生活。说到这，狄静雯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好在小虎争气，遭遇了家庭破裂并没有影响学习，现在在市高级中学上高二。等小虎考上大学，我就熬出头了。”
庄仕言一直没有插话，一边吃一边静静地倾听，因为感冒，他没有品出菜味的好赖，她的抱怨倒让他觉着回味无穷。她向他倾倒苦水连天抱怨时，情绪还算平静，慢声细语娓娓道来，就像在述说别人的事情。后来，情况急转直下，她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让服务员上了一瓶小包装的白酒，为两人各倒了一杯。两杯酒下肚后，她突然爆发了，话音提高了很多，说：“现在的人咋都成这样了，做了丑事不知脸红，好像还有理似的。”他这才知道，她此前的不动声色其实是一种假象，心里早已积蓄起一团火。她毫无前兆地喝起酒来，兀然提高的声调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别的食客纷纷向他们观望。他赶紧阻止她：“小声点，大家都听着呢。”她却不理他的提醒继续说：“爱听听去。一个精神缺失、进退失据、无所依凭的社会不可能构成和谐；一个荣辱颠倒、是非混淆、美丑错位的社会无法实现和谐。这句话说得太深刻了，连廉耻都不要了，还有啥需要背着人的。”
狄静雯引用的这句话听上去很熟，庄仕岩没时间去追究此话的出处，他需要立即阻止她的高声大气，以免让别人看笑话。他是学过心理学的，知道缓解人的情绪最好的方法是转移话题，并且要在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进行抚慰。他略微沉思了一下，知道她现在最看重的就是儿子小虎，便问她：“你自己出来吃饭，你儿子的晚饭怎么解决呀？”。听了他的话，她立即把声音低了下来，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答道：“这两年，高级中学实行军事化管理，学生吃住都在学校，每个月只在月底放两天假，让学生回一趟家，其余时间是不允许离开学校的。”
庄仕岩现下供职于教育战线，对市高级中学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正如狄静雯所说，学校在管理上严而又严，一般不许学生离开学校。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她问他：“知道我为啥每天回来这么晚，总是为停车发愁吗？”他摇头。她说：“还不是因为工作单位。农科所建在乡镇，离市区有二十公里的路，为了方便上下班，这才学了驾照买了车。其实下班回来晚倒没啥，关键是回来一般都没有停车位了。车没地方停，就只能停在小区外，有时是人行道，有时是人家店铺的门前，甚至还在马路边。车停在小区外让人很不放心，我的车就不止一次被人划过，还被城管锁过两次，交罚款不说，还耽误了上班。”
狄静雯因车而苦恼，不由得触动了庄仕岩的心绪。其实他和她是有同感的，也一直也因车烦恼丛生，甚至对车怀恨在心。
庄仕岩从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在市政协工作，一干就是几十年，在正科位置上就窝了十年，一直为得不到重用而苦恼。时来运转也是在一个春天，拂着和暖的春风，他被调到了市第二小学，任党总支书记，上位副县。多年混迹于官场，他心中一直渴盼着能拥有一辆专车，调到二小后，虽然没有专车，但学校的小车基本上是校长和书记专用的，心想着以后用车可就方便了。想象与现实总是难以严丝合缝地弥合。二小的司机赵师傅一直给领导开车，早就混成了老油条，欺庄仕岩是新调来的，并且不是“一支笔”，不买他的账，他要用车总是不太顺利，有时还得校长给赵师傅打招呼。在他到二小任职半年后，有一次校长出差，他要用车却没有指挥动赵师傅，由此激怒了他。校长出差回来，他非要让赵师傅“交钥匙”。校长息事宁人，把赵师傅训斥了一顿，他还是不依饶，在一次全校教职工大会上严肃批评了“某些人”。因为这事，赵师傅和他较上了劲。事后不久，他去一个市属县开教育现场会，途经他父亲的坟地时，他让赵师傅拐了个弯，给父亲上了一下坟。在他为父亲的坟头清理杂草时，赵师傅以车辆为背景，用手机为他拍了照。赵师傅把这件事捅到了市纪委，说他公车私用，有照片为证。正好碰上“八项规定”， 纪委对他提出了严肃批评，让他到学校财务交了两百元油钱不说，还登报进行了通报。他本想再次发威，收拾一下赵师傅，静下心分析了一下情势，最终忍了下来。他赌气买了一辆时兴的SUV私家车，心中发狠，看谁还有话可说。所以，狄静雯说到拥有车的苦恼时，打翻了他心中的五味瓶，他下意识地在心里骂道：这狗日的汽车。 庄仕岩渐渐明白，狄静雯毫不掩饰地向他透露家庭私密，是进行了一个庞大而冗长的铺垫，到这时才说到他们都关心的正题。他问：“所以你对多占车位、胡乱停车的人非常憎恶，才给我贴了纸条。”她说：“我并不是专门针对你的，咱们无怨无仇怎么可能。你算是说对了，对所有不好好停车的人，我都认为是对我的侵犯，只要发现乱停的车辆，我都会贴张纸条来提醒一下。我的纸条都是提前写好的，有整整半个笔记本，纸条贴到车上十分容易。”他应道：“怪不得呢，你给我贴的纸条上面的话大同小异。”
狄静雯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报以羞赧的笑容：“谁知你却认真了，把我抓住了，看来你是一个十分计较的人。”此話一出，轮到庄仕岩尴尬了。他从心底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愧。他们准备离开饭馆时，她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他明白她的意思，依旧在为停车犯愁。她的人生遭遇和生活的不易，让他开始唏嘘，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如灯盏被点亮了，并没有进行深入思考，就对她说道：“这有何难，我上班时间约束不紧，要不我每天都提前回来一会儿，像这几次一样占上两个车位，等你回来后就有地方停车了。”
“真的？”狄静雯没有想到，一场赔礼道歉的请客，让她得到了意外收获，解决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难题。她喜出望外，端起酒杯，和他的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真要是这样，那就太谢谢你了。”
事后，庄仕岩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了后悔。但话已说出，无法收回，同时自己已给狄静雯留下了过于计较的印象，要是再出尔反尔，她定会小看自己的。
没有了退路只能勇于承担，第二天下午，他早早离开了学校，回到小区顺利地占了两个车位。两个人都留了对方的电话，本来他没必要在楼外等着，心想一个人回家也没事，上楼下楼还麻烦，便没有急着回家，在小区散漫地闲走，等待着她回来。天黑了下来，她的车还没有回来。他正要上楼回家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她打来的。见他迅速地赶到，她问他：“你连家都没有回，一直在等我？”他笑笑：“反正回家也没事，就没有上楼。”她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露出深深的感激。车停好后，她不停地道歉，向他解释了回家更晚的原因。解释完又连连致谢：“不好意思，谢谢，谢谢了。”他说：“占个车位也不费事，不用客气。”她知道他妻子不在家，就说：“天都黑了，就不要再回家生火了，咱们在外面吃一点儿吧。”他没有理由推辞，应道：“哪好意思老是吃你的，今天我请。”她笑笑说：“谁请还不是一样，又不是吃山珍海味。”
接触得多了，庄仕岩觉得狄静雯虽然遭受家庭破裂，精神受到了重创，但情绪并不低落，除了话题涉及到前夫时会略显激动和爱喝点酒外，没发现有什么不当之举，文文静静的像个中学生。一次两人又喝了一点儿酒，借着酒劲，他大胆地盯住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的相貌生得有模有样，头发浓黑，面庞白皙，脖颈纤巧，大眼细眉，直鼻薄唇，似乎无可挑剔。她被他看得有点架不住，露出几分娇羞来：“直着眼看啥呢？”他的话没有过脑子，应声答到：“那个姓莫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的前夫姓莫。她明白他话的意思，这是在赞美她美丽呢。她低下头去，并不是纯粹地羞赧，而是以此来掩饰被人赞美在心中泛起的喜悦。
除了庄仕岩确实有事，无法为狄静雯占车位外，他们几乎是天天接触，于是两人迅速突破了生分的坚壳，熟得就像一枚红透了的果子，无话不谈。并且，他感受到，她的内心并不安分，就像是揣着一粒明亮的火种，总希望燃起火苗来。一次，两人把车停好后，看着夕阳余辉下并排停泊的两辆车，她突然笑了起来。他莫明其妙，用眼神向她询问。她嗲声嗲气地说：“这两辆车就像一对恩爱夫妻似的。”他愣了一下，别有用心地打趣道：“要这么说，这两口子也太可怜了，连张床都没有。”她斜乜了他一眼：“咋说的跟真人似的。”
许多时候，天晚后两人到外面吃饭，但狄静雯已不再满足小区前粗陋的小饭馆了，她开始选择离小区远一点儿的茶餐厅、西点屋或西餐馆，为防备遇到熟人，两人分别打车而去，先到的人定下包间，然后打电话告知后来者地点，点几样精致的菜品慢慢品尝，常常会到夜深之后才离开，鬼鬼祟祟的，如同在做地下工作。
有一次，两人又喝了一些酒，其实并没有喝多少，一瓶干红只喝了一半，狄静雯就露出醉态，动作张扬起来。本来两人相对而坐，她却起身挤在了庄仕岩的身边，头碰头说话，肩并肩敬酒，制造出浓厚的情意绵绵的氛围。夜深后要离开时，她却夸张地脚步踉跄，走不稳，他只好先行来到街上，拦辆出租车，再回来扶她。向餐馆外走时，她的身子几乎全部依靠在他的怀里，为了平衡他不得不揽住她的腰，才顺利地进到车内。
狄静雯醉成了这样，一定连回家都存在困难，可到了小区下车，她突然间步子稳了下来，对他说：“你回吧，我没事。”他对她这晚的做派疑虑重重，引发出一股热气在心中盘旋，还有揽了她腰的手臂总是微微颤动，好久都没有恢复正常。
转眼到了四月，草坪泛绿，杨柳发芽，榆钱吐翠，榆叶梅像火一样开始燃烧，小区里浓厚的春光开始炫耀勃勃生机。这天，狄静雯回来得不算太晚，八点半就到了小区，把车停好，她从车上下来，手里提了一个很大的食品袋，向庄仕岩扬了扬，说：“咱们今天别到外面吃了，自己做吧。”食品袋中装着几样新鲜蔬菜。他问：“哪来的？”她像一只炫耀羽毛的长尾雉昂了昂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农科所试验大棚里种的，别说农药化肥了，就是人间的浊气都没有沾染，管理的时候，我们都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施用农家肥，除虫用手捉，绝对绿色。”他说：“这不成仙草圣菜了，真还得尝尝。”
在狄静雯的引领下，庄仕岩来到她家中。她家的装修包括家具、灯具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色彩分明，格调雅致，体现了她的品位。一进家门，她为他打开电视，奉上一杯热茶，就到厨房忙活了。他要去帮忙，被她拦住了，说：“家常菜简单，你就不要插手了。没多大工夫，菜就上桌了，除了一盘熏马肠外，全是她带回来的新鲜蔬菜，一盘拍黄瓜、一盘韭菜炒蛋、一盘素炒西芹，外加一钵番茄汤。两人在餐桌前坐定，她拿出一瓶白酒，两人吃喝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庄仕岩要帮狄静雯收拾桌子，她说不用收拾，明天再说。他顺从了她，在她的礼让下，两人并排坐在了客厅里的长条沙发上。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纪录片，展现的是某地秋天的景色，播音员缓慢沉稳的配音，让人感到意境深沉。电视里传出风声，画面里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这似乎是启发，几枚随风飘落的树叶让他们感知到时间的珍贵，两人顺理成章地拥在了一起……
兴风作浪之后，两人躺在床上，谈论着她为何喜欢喝酒的事情。她告诉他，别看她是个女人，却有很好的酒量，一瓶酒下肚一点儿事没有，所以，凡是单位有宴请，领导都让她去陪酒。可她并不嗜酒，平时她滴酒不沾。自从丈夫背叛了她，为了消解苦闷，才开始借酒浇愁，大多数时候都是自斟自饮，喝得好没趣。她说：“这下有了你，我就有了酒伴。”他一脸坏笑：“我单单是你的酒伴？还是你的……”她并不生气，嗔怪地看他一眼，握起拳头在他身上乱擂。
庄仕岩和狄静雯私房话的轻浮热辣，使得他们的耳朵失聪，再加上卧室的门紧闭着，他们谁也没有听到门铃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响，才让他们住了嘴。她看了一眼手机，赶紧把一根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吱声，然后接通了手机：“小虎……”下面的话没说出，就传来她儿子的责怪：“按了半天门铃，咋不开门呢？”她吓出一身冷汗，连声说：“我马上给你开门。”随即挂了手机，两人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又手脚并用收拾床铺，穿戴整齐后他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时，又过去了很长时间。小虎显然早已不耐烦了，不停地按着门铃，铃声就像是银针飞舞，每响一下，都如同在扎他们的心。
狄静雯再不敢迟疑，心有余悸地按下单元大门的开门按钮，听到小虎的脚步声来到门前，把门打开。为了掩盖心虚，她先声夺人问小虎：“还没到月底呢，你咋有时间回来？”小虎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向她解释：“我看到你的车停在小区，知道你在家，我忘记带钥匙了……”这时，小虎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就没有把话说完，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她心中缺少底气，解释也显得有气无力：“这是你庄叔叔，也住在咱们小区，妈妈每天回家晚，都是庄叔叔为我占车位。”解释完她就后悔了，如此急于向儿子说明，多少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并把她与庄仕岩频繁接触的事实暴露无遗。小虎听后，把头转向庄仕岩，问他：“这么说，我妈妈车旁边的SUV就是你的车了？”他尴尬地点点头，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对她说：“天不早了，我回了。”不等她回应，他就来到门边穿好鞋出门，在他跨出门槛时还回头望了一眼，小虎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雙少年的眼睛炯炯有神，泉水一样透彻，那一刻却缺少了清纯，眼中似有一股怒气正在形成，透露出忿忿的谴责。整个晚上，庄仕岩都被这双眼睛凝视着，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备受梦境袭扰。在梦里他一直在开车，道路泥泞不堪坎坷无比，最后，不知怎么车处在一个山顶之上无法进退，正在他想办法要脱离险境时，车下的石头突然松动，车子一头栽进了山崖。他惊呼一声醒来，大喘着粗气平抚惊悸时抬眼一看，天已放亮。他从惊恐中平静下来，又躺了一会儿，穿上运动服下楼去锻炼。同往常一样，他碎着步子向小区外跑去，经过他的车时，发现车下有些碎玻璃，赶紧过去一看，车的后视镜被人砸得粉碎。显然是有人有意而为。他掏出手机准备报案，只拨了两个号码就停了下来。狄静雯儿子小虎那双忿忿然的眼睛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身体哆嗦了一下，立即把手机收了起来。
庄仕岩心情沮丧地返回家里，无心弄吃的，换上上班的衣服，再次出了楼，开车向着修理厂驶去。因为没有后视镜，一路上开得提心吊胆。下午车就修好了，开回小区时他违背了许诺，自己找了个车位停下，没有为狄静雯占车位。傍晚时狄静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我看到你的车了，咋没有给我占车位呢？”他停顿了好久才回答她：“你自己找地方停车吧，这几天我比较忙，可能不能给你占车位了。”说完，他没有容她再说话，便把手机挂了。
庄仕岩想，他车的后视镜已遭到破坏，也算是受到了惩罚，并且他已不再和狄静雯联系，可能他的车就安全无虞了。他想错了，随后的日子里，他的车屡屡遭袭，先是引擎盖被划伤，然后大灯被砸烂，随后雨刮器被折断。最为严重的是，有天早晨他来看车，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他望着洞开的前车窗哭笑不得。这时，晨风吹来，刮得车后的一棵榆树前倾后斜，树上已干枯的榆钱纷纷飘下，落了他一身，像是被糊了一身污泥……
五一小长假就要到了。四月三十日早晨，庄仕岩正准备去上班，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妻子打来的。他问妻子：“有事？”妻子说：“五一小长假，女婿休息，他让我回家几天。下午你抽时间开车来接我一下。”
听了妻子的话，庄仕岩愣了一会儿神，良久之后才开口说话：“我把车放在二手车市场了，可能接不成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回来吧。”
妻子问：“放二手车市场干吗？”
庄仕岩答：“我准备把车卖了。”
妻子疑惑：“卖了？为啥呀？”
庄仕岩答：“啥也不为，就是不想要了。”
“你！”妻子显然是生气了，“当初不让你买车，你非要买。现在又要卖，你脑子进水了？”
庄仕岩一语不发。
妻子下了命令：“车不许卖！赶快开回来，下午来接我。”
庄仕岩不知如何回答妻子，自言自语，顺口重复了一下她前面说的话：“脑子进水了……”